第4章 大恶鬼带小恶鬼

作品:《予我所求

    捡破烂?


    沈恪沉默。


    那句已到嘴边的“受教了”顿时说不出口。


    见沈恪依旧‘毫无波动’,青年眼中探究之意更浓:“……有点意思。寻常冥差见了我,要么喊打喊杀,要么掉头就跑。你倒是站得稳……啧,是天生脑子不好使,感觉不到危险,还是……藏着点不为人知的本事?”


    此话口气甚大。


    沈恪面上波澜不惊,袖中鬼牌微动,他迎上青年的视线。


    “阁下既能一眼识破‘地厌’,举手破阵,想必对此地隐秘知之甚深。我等公务在身,正需一位熟悉路径之人指引。”


    青年闻言抱臂,下巴微扬:“哦?堂堂冥府的鬼差大人,这是在……低声下气地求我?”


    他刚刚又是喊喂,又是语带讥讽吐出“鬼差大人”四字。


    加上此刻明显的冒犯。


    沈恪神色未变,他静默地看着对方,平静开口:“是陈述,亦是邀约。”


    他继续道。


    “阁下身在此处,又恰好身负克制此物的手段,想必也不愿见事态失控,祸及更多无辜生灵。”


    略一停顿。


    他看着青年微微眯起的眼睛,继续道:“还是说,阁下真要坐视不理,静观其变?”


    青年眉梢挑动。他上下打量着沈恪,却难以看透。


    “你怎知这陷阱不是我设的?”


    “我二人不过是小鬼差,当不起这般‘厚待’。”


    “那没准就是你俩倒霉,撞上了呢?”


    沈恪沉默:“……”


    见沈恪一时语塞,青年终于拔回一筹,笑得自满。


    “不过嘛,我这人最烦两件事:一是给官府当差,二是伺候连真面目都不露的‘大人物’。”


    “你们查你们的惊天大案,我走我的阳关独木桥,亡灵生人互不相犯,岂不是最好?”


    说着,当真转过身,作出就要离开的姿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二位九泉之下给我记点功德。”


    句句往死人心口戳刀子。


    沈恪心中微沉,却更加肯定这陷阱不是对方设下。


    身手矫健,熟练阵法,还能一眼察觉他身上的屏障……


    不是一般人物。


    就在这时,一个与当前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迷迷糊糊的声音,突然从青年的衣襟里传了出来:


    “主人……外面好吵呀……阿懵睡不着了……”


    紧接着,一个巴掌大小、半透明的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晃晃悠悠地从青年的领口处飘了出来。


    像个圆润的白糯团子,身上套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衫衣。


    落到青年略显消瘦的肩膀上,坐稳后,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对面正准备离开的沈恪和魏明:“主人,他们是谁?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瞬间被这天真懵懂的小家伙打破了一半,变得有些诡异和……难以言喻。


    魏明眼睛都瞪圆了,指着那显然非人的小团子,声音都变了调:“小、小鬼?!你竟敢私养鬼物!大人,您看!他……”


    对冥司的鬼差来说,活人养小鬼,那可不是养宠物这么简单的事。


    驭鬼术是一种单向的契约,活人给鬼喝血,鬼给活人办事,一旦停止喂血,要么活人遭受反噬,要么鬼物灭亡——不会有人养鬼就为了好玩。


    沈恪的感知落在阿懵身上。


    这小鬼魂体纯净剔透,并无寻常厉鬼的怨毒戾气,反而透着一股被仔细养护才有的柔和光晕,显然其主人并未苛待于它。


    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其身为鬼物的本质。方才鬼牌持续不断的警示……眼前这人,不仅自身行事乖张,屡犯冥规,手上沾染冥府登记鬼魂的因果,竟还敢私养鬼物,罪加一等。


    若不是事态紧急……


    青年没好气地屈起手指,作势欲弹阿懵的额头。


    “睡昏头了?哪只眼睛看出来是朋友?分明是甩不掉的麻烦!”


    阿懵被主人这“凶狠”的架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捂住并不存在的痛处,小嘴一瘪。


    但它的目光却像被黏住了一样,依旧好奇地停留在沈恪身上。


    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朝沈恪的方向飘近了一点点,喃喃道:“你……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好像……”它“好像”了半天,脑袋瓜里有限的词汇无法准确形容那种感觉。


    它口齿不清,在场的人都以为它说的是‘好香’。


    青年眉头拧紧,伸长手臂一把将飘出去一截的阿懵捞回来,不由分说地塞回自己衣襟里。


    “能耐了你,老实待着!”


    阿懵在他怀里发出几声细微的抗议嘟囔,但最终还是乖乖安静了下来,只从衣襟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着沈恪。


    沈恪的眉宇微微蹙起,但并未多说什么。


    他偏开头。


    “既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请自便。”


    说罢,当真毫不留恋地转身,示意魏明跟上,继续沿着荒芜的山径向前行去。


    魏明真是急了,快步跟上沈恪,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就真让他这么走了?他一定犯了案……还有那小鬼……这分明是……”


    “要事优先,勿节外生枝。”沈恪道。


    “……”


    魏明只得悻悻闭嘴,一步三回头地瞪着后方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嘴里无声地碎碎念着。


    青年独自站在原地,眼看着那两道身影就这么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没入前方的黑暗,将他这个“极度危险分子”彻彻底底地晾在了原地。


    预料中的轻松并未降临,反倒是一股极其突兀的、拧巴的情绪,像藤蔓般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时嘴角下拉,神情不爽。


    隔了会,只听一颗石子被猛地踢飞,发出清脆的响。


    黑影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偏偏在离得近时,故意发出声响。


    沈恪指尖抚上不争锋。


    不一会,魏明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只觉如芒在背。


    他猛地回头,见方才的狂徒正一副吊儿郎当、闲庭信步的模样跟在他们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大人!他、他跟过来了!阴魂不散啊!”


    沈恪并未回头,脚步也未曾有丝毫停顿,沈恪早已察觉,只从喉间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平静得令人发指。


    见沈恪如此淡定,魏明咽了口唾沫,稍微放松,不过依旧时不时就警惕地回头瞪一眼,防备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阿懵似乎感受到了外界气氛的变化,又从青年的衣襟里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魏明,关心道:“那个……提灯的哥哥……你好像……很紧张?出汗了……”


    魏明被这声天真无邪的“哥哥”叫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没好气地扭回头:“谁、谁是你哥哥!闭嘴!离我们远点!”


    要让他抓到这个小鬼落单,他定要狠狠拍它的屁股后送进地府,教育它下辈子别跟坏人跑。


    “还有你!你刚刚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还跟上来了?!”


    后面的青年嗤笑一声,慢悠悠几步晃上来,极其自然地与沈恪并肩而行,仿佛他们本就是同路的伙伴。


    他偏过头,看向沈恪,语气里依旧带着那股欠揍的戏谑:“这路是你冥府开的不成?许你们官差老爷走,就不许我这种平民百姓走了?”


    他顿了顿,仿佛很好心地补充道,“再说了,鬼差大人,这北氓山邪性得很,万一你们眼神不好,又踩中什么不干不净的‘破烂玩意’,最后收拾烂摊子、被麻烦缠身的,还不是我这种恰好‘路过’的无辜之人?”


    沈恪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魏明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里有这么多意思?


    亦正亦邪,晨是夜非。


    却说得好像自己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一样。


    他侧过脸来,不接他这明显挑事的话茬,反问:“依阁下高见,方才那邪阵布设于此,主要目的为何?”


    高见?


    青年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随即又迅速压下。


    “那破阵?布置得粗糙至极,本质上就是个看门狗外加清理垃圾的玩意儿。”


    “借此地浓郁的地底阴秽之气,催生出那些没脑子、只凭本能行事的‘地厌’,一旦有携带特定‘气味印记’的东西靠近——比如那块破布,阵法便会触发,这群蠢东西就会一拥而上,要么将闯入者弄死,要么拖走当养料,反正就是不让活物或者特定的东西靠近或者离开这片区域。”


    “特定‘气味印记’?”魏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暂时忘了害怕,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气味?如何才能辨别?”


    青年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狗鼻子!”


    趴在衣襟口的阿懵似乎听懂他的嫌弃,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为自己辩解:“阿懵是……人,不是……狗狗。”


    听他这般说,沈恪猜测:“如此说来,这北氓山深处,必然隐藏着更为关键之物,才需要以此等阴毒邪阵在外围看守清理,阻挠探查,并消灭可能泄露秘密的痕迹。”


    “嗯哼。”青年轻哼一声,算是变相认可了沈恪的推断。


    三鬼一人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脚下踩过荒草和碎石的细微声响,以及夜风吹过幽深林间带来的、如同低泣般的呜咽。


    冥灯散发出的淡白光晕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有规律地移动着,勉强照亮脚下崎岖难行的山路,也将跟在一旁的那道懒散气息的身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拉出忽长忽短、摇曳不定的影子。


    魏明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时不时偷偷拿眼去瞪旁边那个悠然自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的青年,再看看自家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大人,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和郁闷。


    对方似乎才察觉到他这份怨念十足的目光,忽然侧过头,对着魏明刻意露齿一笑,那笑容里充满恶劣趣味:“喂,提灯的,我说你们冥府出来办这种棘手的差事,都这么……寒酸落魄吗?就区区两个人,和一盏看起来用了好些年的破灯?”


    他夸张叹气:“唉,看来如今冥司的俸禄待遇也不怎么样嘛,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说着,又看了一眼魏明那干瘪的钱布包。


    那里装着沈恪和魏明此次出差的盘缠。


    魏明气得脸颊都鼓起来,活像只胀了水的河豚。


    听着身后的动静,沈恪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精准浇灭了即将燃起的火:


    “阁下既然是路过,又何须在意这些,现在转身离去另寻一条大道,也还来得及。”


    青年被这话噎得表情一僵。


    直直看着沈恪,偏偏隔了层雾。


    沈恪也不担心他对自己出手。


    青年嗤笑一声。


    “激将法?老掉牙的套路了,对我没用。”


    嘴上说着没用,脚步却诚实地半点没慢下来,反而又状若无意地朝沈恪那边靠近了些。


    他毫不遮掩的打量着沈恪,目光过分直白,沈恪微微皱眉。


    阿懵从青年怀里努力地又飘出来一点点,指向左前方黑暗中一处尤其陡峭的山坡方向:“那边……草后面……好像……藏着一条小路……可以往上爬……”


    沈恪顺着它指的方向,借着惨淡的月光,隐约感觉那片茂密的荒草之后,地势似乎确有不同,一条极为隐蔽、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羊肠小径蜿蜒向上,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青年立刻嫌弃地皱眉,屈起手指,作势又要去弹阿懵的后脑勺。


    “要你多嘴!”


    阿懵“嗖”一下把脑袋缩回衣襟里,只留下一声委屈的呜咽。


    然而,沈恪却已毫不犹豫改变前进的方向,朝着那处陡坡迈开脚步。


    “大人?”魏明连忙跟上,凑近沈恪,充满不信任,“那家伙……来历不明,它的话……能信吗?会不会有诈?”


    “阴气确实往这个方向汇聚。”沈恪道。


    青年从鼻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脚下步伐加快,三两下越过沈恪,率先一步踏上那条荒草丛生、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


    阿懵:主人,穿青衣服的哥哥是你的新朋友吗?


    斐厌:不,是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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