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之后，姜果木然地坐在咖啡厅里，动也不动。


    李连枝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挑着眉看向对面的张效成。


    张效成瞪大了眼睛，跟他面面相觑。


    三个人就这样诡异地沉默着，直到路过的服务生不确定地开口道：


    “打扰一下，请问这一桌……是要加个餐位吗？”


    姜果这才如梦初醒，正要开口说不用了，我们准备回去了，就听李连枝在旁边点点头，很笃定道：


    “对，我们三个人。”


    姜果：“……”到底什么时候喊你来了。


    张效成很警惕：“你是谁？”他看了姜果一眼，不确定道，“你们俩……”


    李连枝笑了笑：“啊，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姜果的一个朋友。普通朋友。上个星期跟社团出去旅拍了，今天才回来，准备找顿晚饭吃，好巧，一进来就遇到熟人。”


    “普通朋友”四个字被他咬的音很重，李连枝随手把相机包往身边的椅子上一放，轻轻抬眼：


    “我倒是……之前还没有见过您，请问您是？”


    张效成显然松了口气，他肩膀松下来，也朝李连枝咧嘴笑了一下：


    “学长你好，我叫张效成。跟学姐一样，都是checking舞社的。”


    “啊？”李连枝像是有点惊讶，他曲起一根手指，用指节戳了戳旁边早就灵魂出窍的姜果，“好像没听你提起过哎，姜果？”


    张效成：“……”


    普通朋友需要知道这么多吗没必要吧！普通朋友会连今年刚入社不到一个星期的学弟都认识才奇怪啊！


    一直在强调不熟，但怎么感觉这个人在炫耀啊！


    张效成心头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忍不住也去看姜果：


    “学姐跟我认识也不久吧，”他不甘示弱解释道，“而且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毕竟你也说了，只是普通朋友啊。”


    李连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真的是——非常荣幸认识你了。”他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你好，我叫李连枝。不知道学弟今天是准备怎么消费啊，请客还是AA？我能加几道小食吗？路程太远了，我没怎么吃，有点饿。”


    张效成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故作大方道：“那你加吧，没事。今天我请客。”


    李连枝瞥他一眼，低头在小程序上点单，看到张效成只叫了一张6寸披萨，喊女生出来吃饭，却连最基本的体面大方都做不到，心里更是一声冷笑。他也不看菜品，随手点了几个贵菜，哪个贵点哪个，一会儿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张效成看了眼账单，有点坐不住了，尴尬笑道：“兄弟挺能吃啊。”


    “确实。”李连枝毫无羞愧地点头，“我们宿舍就我最能吃。幸好不长胖。”


    张效成：“……”


    餐品很快就上来了，李连枝又戳了戳姜果，轻声道：“先吃点。”


    姜果还是木木的，抬头看了李连枝一眼，看起来有点神思不属，灵魂出窍。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这种生物似的，“啊”了一声。


    李连枝顿了一下，朝她凑近了半分，又问她：“没胃口吗？”


    姜果眨了下眼睛。


    从李连枝坐在这里开始，她没有一秒是正常的。


    但这也不能怪姜果，因为李连枝实在是太吵了。


    不，不能说是李连枝吵——是她脑子里的闹铃声太吵了，这闹铃声简直要跟疯了似的，声音巨大，她几乎听不清李连枝和张效成在说什么。


    张效成看着他俩的相处只觉得不舒服，打断道：


    “对，学姐，你多吃一点。”


    李连枝看着向来机灵的姜果整个人跟智商-1000似的，有点像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朝他缓慢露出了“这是什么东西”的表情，听到张效成的声音更觉烦躁。


    他才跑路一个星期，一不留神就有猪拱上门了。他也太倒霉了吧？


    李连枝也懒得装了，抬眼冷冷道：“行了，你吃完这顿也快走吧。”


    没等张效成回答，李连枝继续道：


    “我建议你别打姜果的主意。她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会谈恋爱。”


    张效成愣了一下，火也腾地一下上来了：


    “你是谁啊？！莫名其妙坐在这里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呢，我邀请你来吃饭了吗？你很不礼貌。”


    张效成气的面色涨红，“你真的很不礼貌，你才是快给我滚！”


    “在那颐指气使的，学姐吃什么饭跟你有关系吗？！”


    张效成早就站了起来，忍不住要骂骂咧咧的。他居高临下，气喘吁吁，脸气的通红。此刻李连枝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了，和刚一屁股在姜果旁边坐下那副热情又自然熟的作态完全不同，整个人的气场异常冷淡。


    李连枝瞥他一眼，又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递到他跟前。


    “有关系啊。”他若有若无笑了一下，“这是人家姜果妈妈拜托我的。”


    手机屏幕上是李连枝跟姜果妈妈的聊天记录，没什么内容，就是姜果妈妈拜托李连枝得空多盯着点姜果，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张效成的目光定在最后一行，姜果妈妈说：


    “——有你我就放心了，连枝。”


    这实在是亲密地太超过了，甚至和对方的母亲都熟识到这个地步，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张效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可置信地去看姜果，见她不说话，木木地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半晌一言不发地拎着包往外走，像是自己上当受骗了一样，脚步匆匆。


    李连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很快听到脚步声又折返了。


    “……你得把你点的餐付了。”张效成声音紧巴巴地，“你扫我的码。”


    这真是不体面又斤斤计较到极点了。


    李连枝看都没看他：“不用，你直接走就行。”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其实这个桌位我已经付过钱了。慢走。”


    李连枝呼吸一窒，在桌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李连枝托着下巴，无聊地啃了几个洋葱圈，终于听到这人重重甩上咖啡厅门的声音，这才侧头去对姜果说：


    “诶，你不喜欢吗，换家吃点别的？”


    他眨眨眼，小声道：“你别放在心上啊，我说是阿姨拜托我这件事，是我骗他的。看你被猪骚扰太可怜了，所以忍不住出手相助。”


    姜果“啊”了一声。


    然后姜果问：“你刚刚说什么？”


    李连枝：“……”


    李连枝被气的直笑，心想我刚刚帮你怼走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全程这么帅气有范吧结果你你你一直在发呆简直没救了吧，很想对着姜果的脑门来一下子，最终还是忍住了。


    但这真不能怪姜果，因为她脑子里的铃声响的她心烦意乱。


    这让她现在不敢直视李连枝。


    处了十几年的哥们可能暗恋我，这谁能懂？


    她昨天还在帮李连枝留意女孩子，心想有了这个铃铛功能自己可能不久就要脱单了，也不能让李连枝寡太久。


    好家伙。


    这把倒是幽默了。


    她见李连枝不说话，自己也木木地拿叉子开始吃小食。她跟李连枝怪异地坐在一排，无声地默默吃了一会儿，突然放下叉子：


    “好，我吃饱了。”她像个机器人执行程序似的，“我要走了。”


    太可怕了。


    对姜果来说，发现李连枝有可能喜欢她，比发现张效成不喜欢她还要可怕。


    说完，她拎起包，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李连枝愣了一下，看着姜果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很快推开门，就要往宿舍方向走。


    他很轻的啧了一声，擦了下嘴巴，拎起相机包，也追了出去。


    姜果正在灵魂出窍地开启小电驴，昏黄的路灯下，像个上了发条的小人，看着有些笨拙。


    李连枝就站在咖啡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抬起头来。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秒，很快又默契地分别移开视线。


    远处的汽笛遥远地响起来，尾声拉的很长，远的有点像来自另一个世纪。姜果几乎在这瞬间，以为这是一场荒诞的梦了。


    可她耳边的闹铃声确实还在响着。温和，又绵长。


    李连枝看到姜果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


    “李连枝。”她终于说，“今晚谢谢你。”


    她很少这么郑重地朝他道谢，一时之间反而是李连枝更不自在。他快速几步跨下台阶，走到姜果旁边：“你怎么回事？这家伙真说什么不好听的了吗？”


    姜果不看他，他就自己歪头去看姜果的脸。姜果也奇怪，今天一直不肯看他。


    李连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姜果惨不忍睹的眼线眼影眼睫毛，恍然大悟道：


    “哦，他是不是说你妆没画好啊，唉虽然你这眼睛是画的太烂了，但也没有那么烂……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难看啊，我是说，虽然难看但还是很好看的。嗯，很好看。”


    姜果：“……”


    什么焦虑忧愁都消失了，她回身一个巴掌糊到李连枝身上：“你烦死了啊！”


    李连枝完全是出自条件反射躲过了这一击，终于放下心来哈哈大笑起来。姜果追着要锤他，他笑嘻嘻地也不还手，故作投降地向后退了几步。


    两人追着闹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盏路灯下面慢了下来。


    姜果停住了。


    李连枝是唯一一个持续不断对她响铃的人。哪怕是父母，哪怕是金金，也并未像李连枝一样，如此漫长无尽头般地为她响铃。


    于是她将心里略略的古怪和难受压下去。


    就算李连枝偷偷喜欢她，也不会改变他们是好朋友的事实吧？


    嗯，好朋友。


    这下有灯光了，她终于看清李连枝的脸。一个星期不见，李连枝还是李连枝，很招桃花的一张脸，鼻梁很高，眼睛很狭长漂亮，嘴唇很薄，总是说些让她恼火的话。


    李连枝眼睛下有点淡淡的乌青。这两天赶路，还提前回来，也很辛苦吧？


    她的心好像轻轻动了一下。李连枝毫无察觉，还在跟她吵嘴，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终于站在路灯下，和她对上了目光。


    看到姜果的目光，李连枝也顿住了。


    这回，两个人没有移开视线。就在这难捱的、被无限拉长的一秒中，姜果终于听到李连枝轻轻叹了一口气。


    “早点回去吧。”李连枝说，“你嘴唇都爆皮了，回去记得涂唇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