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诡异。


    姜果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多出了一个铃铛。


    一个星期前，那天晚上她没睡好，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的最后，她一个人坐在一辆出租车上，戴着兔子头套的司机说，你被我诅咒了。


    兔头司机说：


    “你脑子里被我装了一个铃铛。当喜欢你的人靠近你，这个铃铛就会响。”


    姜果问：“为啥啊？”


    其实她现在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


    兔子司机叹口气：“唉，我真是生活不易。因为有人向我许愿了，希望你能实现愿望。”


    “……”姜果心说我啥时候许过要脱单这种乱七八糟的愿望，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哦哦好的谢谢你啊。我现在能下车了吗？”


    姜果已经意识到，这只是她做的无数个无厘头梦之一，只想赶快醒过来赶早八。


    兔子头司机也很善解人意啊。她这么问完，就真的醒了。


    但是事情不太妙，因为姜果发现，从那之后，她脑子里真的会无缘无故响起闹铃声。


    先是她的舍友金金，跟她说话的时候，姜果脑子里就会响起轻微的铃声；周末她回家，爸爸妈妈坐在她旁边看电视的时候，铃声更是一直响个不断。


    怎会如此？！姜果百思不得其解，把这事当成笑话随口讲给金金听：“金金，我跟你说啊，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很困扰，她……”


    金金听完显然没信，但还是安慰她：


    “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以后……不是，那个啥，我是说你的那个朋友啊。”金金严谨措辞道，“你那个朋友，以后在人群里，不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暗恋自己了吗？”


    姜果一听，觉得金金说的有道理。第二天，她走进线代课堂，往屋中央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上午过去了，她啥声音都没听到。除了上课铃。


    姜果：“……”虽然她是对谈恋爱这件事情兴致有限吧，但这也太残忍了吧，身边0个人喜欢她，这是什么打击人的功能啊求卸载！


    下课了，姜果开着小电驴回宿舍，一路上，十月的秋风往脸上冷冷地拍。


    姜果并不是特别想脱单，一直以来，追她的人不少，递情书的也不少。姜果长得挺好看，成绩好体育好，家境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是，没人喜欢她这件事，还是让她有点小受打击。


    她觉得“喜欢”和“看上”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


    从小到大，因为“看上”她拥有的某些东西而靠近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此时，金金坐在她的小电驴后座，头贴在她的背上，抱着她的腰。即便在此刻，姜果脑子里的铃铛都在持续地、微弱地响着。


    这让姜果觉得很幸福，有人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被爱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如果真的有人喜欢她，她希望是这个人是真心地爱着“姜果”。


    她把小电驴停在宿舍楼下，两人说说笑笑走上宿舍。


    姜果回去之后，居然端坐在桌前开始化妆。


    姜果不爱打扮，也没大小姐架子，夏天衣柜里就一水儿t恤牛仔裤。不是不会穿搭，饰品和包她也都收了一堆，但是就是觉得日常打扮没必要，沉甸甸地挂身上难受。


    平时姜果更是不怎么化妆，在学校里走到哪都是素颜，顶多涂个口红提下气色。


    金金大受震撼：“我的天哪，谁打击你了……怎么了，你现在见李连枝都要化个妆吗，太可怕了，你真是被夺舍了。”


    姜果小心翼翼地掰着眼皮画眼线。


    “李连枝明天才回来，今晚的飞机。”她冷笑一声，“我见他还需要化妆？”


    “也是。”金金嘟囔一句，“你没穿个睡衣踩着拖鞋下去就不错了。”


    李连枝是姜果的青梅竹马，就住她家对门。


    没啥特殊的原因，因为姜果和李连枝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差没穿一条裤衩子了。


    如果在一本小说里，李连枝应该能算得上是姜果的青梅竹马。这两人从小在一个街区长大，大门对大门，窗户对窗户，父母之间又互相认识，没事干就拉着小孩到对方院子里串门，长辈们在对方家里嗑掉的瓜子皮都能装几篓子了。


    李连枝像个姜果甩不掉的跟屁虫（她单方面认为的），从幼儿园一路跟到大学，走到哪都是他，以至于姜果都有点厌烦。上周，李连枝所在的摄影社出去研学，姜果都觉得自己的世界安静许多。


    啊，没有李连枝的世界，真清净。


    当然，李连枝前脚刚走，她脑子里就被兔子司机装铃铛了，这是后话。


    “那你今天这是？”金金看她画的很认真，也来了点兴趣，“对你来说太隆重了，这是要见谁呢？哎，你别动，我帮你刷眼睫毛。”


    姜果乖乖朝她侧过头，闭上眼，眼睫毛很安静地垂下来。她披着黑色的直发，脸很白，在柔和的灯光下有种洋娃娃似的精致感。金金有时候也很难相信，明明是看着这么乖巧的孩子，性格却是相当地固执、相当地锋利。


    一点都不像这种家境里会生长出来的小孩。


    “还是之前那个学弟。我跟你说过的，张效成。”姜果说。


    金金“哦”了一声，姜果确实提过。


    这个男生比她们小一岁，现在大一。他自己说，是舞社招新的时候对姜果一见钟情了，这半个月来，一直持续不断地给姜果写情书。


    很老派的求爱方式吧？现在大家谈恋爱都是在微信上聊天聊地，男孩女孩抱着手机聊今天吃的饭昨天的鸟春节的烟花，漆黑的夜里谁先发了一句“如果你也在旁边就好了”，于是顺理成章坠入爱河。


    但张效成很老派，他都是手写信，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折叠好端正放进信封里。姜果的小电驴筐子就是他的邮箱，他把自己的喜欢寄到那里。那天姜果提前五分钟走出楼道，他像个被主人抓现行的小偷，面红耳赤地蹬着自行车跑了。


    姜果对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很珍惜愿意为她付出时间的人。


    以今天张效成约她出去吃饭，就差没把“我要告白”写在消息里了。她准备今天去拒绝张效成，但是，姜果也想体面和郑重一些，她想拿出同等的诚意。


    姜果和金金都不是喜欢化妆的人，一番辛勤劳动之后，两人手下成功诞生了乌龟爬一样的眼线和苍蝇腿一样的睫毛。


    两人对着镜子里的姜果沉默良久，金金还是开口道：


    “要不你还是卸了妆再去吧。不好意思啊。”


    “……”姜果说，“我认为你说的很对，但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金金崩溃抱头：“我真的对不起你啊姜果！！！但是我的技术真的就这样了，别的不说，要不我帮你把眼线和睫毛擦擦吧！！”


    金金拿着化妆棉就是一个袭来的大动作，姜果也是往后一个大闪避，生怕金金再往自己脸上来点什么。她飞快地背起包，揣了钥匙就要出门：“拜拜，祝我顺利。”


    她转身跑出楼道，骑上小电驴赶往校外的咖啡店。十月的风有点凉，姜果感觉穿着裙子露小腿有点冷。她的嘴唇也起皮了，涂了口红也有点盖不住。她有点懊恼，应该在出门之前找金金借一下唇膏的。


    她抿了抿唇，搓了搓脸蛋，很快跳下小电驴，推开咖啡馆的门。


    “姜果！”


    有人喊她，姜果朝声音源头一看，张效成已经提前到了，坐的很笔直。


    可能是咖啡馆太闷热了，张效成的脸热的红扑扑的。姜果在他对面坐下之后，脸更是红了一圈。


    他搓了搓手，问：“你冷吗？”他的眼神往桌子下面转了一圈，“是不是挺冷的？”


    “是有点。”姜果说。


    ——她坐在这里，脑子里的铃铛就像失灵了一样，悄然无声。


    姜果挺惊讶，因为她真的觉得张效成的每封信……都写的非常真心实意。


    张效成看起来还是那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看你一直没来，我就擅作主张先把餐点了，哈哈……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他按了按起餐铃铛，服务员很快端着一张披萨上来了，“你别跟我抢啊……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这顿饭我是一定要请的。”


    然后就没有了，两个人点了同一张6寸披萨。


    “这个够吗？感觉看起来比想象的少啊……”张效成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不过我听说现在女生饭量都不大的……”


    这个量一人足够，两人却又实在磕碜。


    姜果没说什么，还是很礼貌，接了他几句聊天的话，默默拿起刀叉开始切分披萨。


    张效成开始谈起他自己，姜果这才发现，真见了面，人有许多文字里无法表达的部分。他是个很理想主义的家伙，聊了很多，后来又絮絮叨叨说自己小时候喜欢骑自行车，很羡慕别人家小孩能骑越野车，上次去看越野赛，居然很幸运地看到了学姐你的父亲，叔叔好年轻啊还跟一群年轻人一起定向越野……


    姜果持叉的手顿了一下。


    姜果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父亲？”


    “……啊？”张效成愣了一下，显得有点慌乱，这点慌乱很快又变成一种说错话的脸红，“因为我、我招新的时候就觉得学姐很有魅力，所以忍不住打听了一些消息……就跟我想象的一样，学姐真的家教很好，父母也都非常有能力……”


    姜果的心越听越静。


    原来是看上她家的钞能力了。


    张效成滔滔不绝地开始谈起自己对姜果的仰慕，这人话多，像在信里一样没个尽头。他说的是那样情真意切，仿佛与姜果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对姜果的一见钟情是天赐良缘，自己感动得都要掉两滴眼泪。


    可姜果脑子里的铃铛响都没响一声。就像坏掉了一样。


    她以为张效成是很认真的。


    所以即便对他没感觉，也还是尽她可能地好好打扮，郑重出席了。


    姜果突然有点没胃口，默默放下了叉子。张效成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赞美他在哪里哪里看到姜果的父母如何出类拔萃。


    姜果想离开了，眼睫毛好重，嘴唇好干，她想回宿舍了。


    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叮铃一声。


    姜果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头看了张效成一眼，张效成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什么情况，这个铃铛功能刚刚卡顿了，现在才恢复？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紧接着，就像某个隐藏的开关被打开一样，姜果脑中的铃铛像发疯了一般地摇动起来。姜果从未听过这铃铛响成这样，如同山崩海啸，天塌地陷，她的脑海中一片轰鸣，强烈到几乎要在这个瞬间、这个地点将她吞噬。


    张效成终于停止了吹水，他看着姜果，愣了一下：“……怎么了？”


    姜果顿了顿，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她转过身，看向咖啡馆门口。


    门口的风铃碰撞到一起，轻轻响起叮当一声，但这声音姜果也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在另一种程度上归于寂静，除了尖啸的铃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息。


    而就在这铃声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了玻璃门。


    入秋了，空气有点凉，来人裹得挺严实，深灰色运动卫衣外套，黑色工装裤，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压的很低，个头很高，身上背着个巨大的相机包，显得有点风尘仆仆。


    他在门口顿了一下，像是感受到姜果的目光一般，抬起头来。


    姜果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咖啡厅里的人群熙熙攘攘，服务生在走廊里穿行，约会的情侣亲密无间地分享着同一杯冰汽水。那么，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太暧昧，光线太柔和，照的姜果眼前这个人都有点出离英俊了，以至于姜果有点恍惚。


    在这个姜果觉得比以往都要更加干燥的秋天里，她认识快二十年的青梅竹马，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每天能斗嘴吵架一百句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荣誉好友、一个熟悉到让她有些厌烦的人——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铃声里，堂堂登场了。


    “嗨，好巧。”李连枝抬起一只手，两指拉下口罩，懒洋洋朝她笑了一下，“飞机临时有票，所以提前飞回来了。”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非常爱吃醋的小哥哥一位（目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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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铃铛响了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