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作品:《卷王娘娘她反向躺平》 早膳后御道的风把桂花香吹薄了一层。
廊檐下的铜铃只轻轻摆了半指。
御膳房门口人进人出,鞋底把砖缝擦出细亮。
钱尚宫立在门内,指尖扣着账签边。
她把签角抹平,又抹乱,再抹平。
“说。”
她没抬眼。
“都怎么传。”
小内侍把背弯得更低。
“传叶小主一句,就挑了霉。”
“还传叶小主的盐柠汤救醒了人。”
“再传圣上夜里去了小灶。”
钱尚宫笑了一下。
笑在唇边,没到眼里。
“再传什么。”
“传小灶要挂匾。”
“传谁要做字。”
“传的都是嘴。”
她把账签“啪”地放平。
“我掌的不是口舌。”
“是口粮。”
副掌勺缩在灶边不敢出声。
点心婆子在帘后擦筛子,筛圈被她擦得“嘶嘶”。
钱尚宫把袖口一挽。
铃坠从腕下露出来一线。
“今后分派。”
她把声音压到极低。
“手紧些。”
小内侍抖了一下。
“紧到哪一层。”
“紧到不让人挑刺。”
她看了他一眼。
“紧到挑不得刺。”
“紧到看上去没有刺。”
另一边的杂役把麻袋挪到墙角。
麻袋底下一声“唧”。
她眼尾轻轻一挑。
“搬开。”
“别给人抓了口实。”
杂役把麻袋抬起来,汗味被抖出来一点。
“搬到风口。”
她又补了一句。
“底下垫竹篦。”
杂役忙应。
“是。”
副掌勺咳了一下。
“总管,叶小主那边的肉要几等。”
“照样给。”
她顿了一瞬。
“给一等里筋紧的。”
副掌勺挑眉。
“筋紧费刀。”
“刀是他们的。”
她把铃珠往上推了一推。
铃没有响。
“油。”
她轻轻叩了一下油缸。
“新缸封,旧缸暖。”
“新缸慢走,旧缸先行。”
副掌勺看她一眼。
“旧缸已经解了苦。”
“苦让风带走。”
她弹了一下窗棂。
窗纸抖出一圈粉。
“盐按例。”
她停了半拍。
“上层刮一寸。”
小内侍吸了一口凉气。
“上层湿。”
“他们爱筛。”
她把“筛”字说得很慢。
“让他们筛个尽。”
点心婆子从帘后探头。
“那小灶今日的糖,是细还是粗。”
“细给他一半。”
“粗给他一半。”
“粗里别有沙。”
点心婆子掖回头巾。
“记住了。”
钱尚宫把账册往怀里一抱。
“我手里有秤。”
她把秤杆在掌心里滚了一滚。
“谁要拿嘴来称。”
她把话收住。
外头走过两位衣袖绣花的嬷嬷。
她们说话不高,风却把尾巴带了进来。
“说叶小主佛口。”
“佛口也要吃饭。”
钱尚宫没笑。
她把目光落回灶里那口汤。
“汤里不要脾气。”
副掌勺急急点头。
“是。”
门槛边的小太监手心全是汗。
他没忍住抬眼看钱尚宫一瞬。
她刚好也抬眼看他。
“你怕。”
“奴才怕。”
“怕就照着做。”
“别乱加。”
“别乱减。”
“把匣子锁紧。”
“把钥匙借谁记谁。”
她把“记谁”说得很清。
小太监应得更低。
“奴才记。”
她把铃珠往下按了按。
铃还是不响。
“去吧。”
她把袖口放下,铃坠没入布里。
“我听火。”
副掌勺松了一口气。
“我看盐。”
点心婆子摊平筛网。
“我管帘。”
钱尚宫站在门里没有动。
风把她袖口掀了半指。
她像没感觉一样把袖子按回去。
“谁在外头说她随口。”
她自问一样地轻声说。
“随口能有几次。”
她指肚在门框上推了一线。
木刺蹭在指腹上,留下一道浅痕。
“我看她口利。”
“利久了要伤。”
她转身向内。
铃在袖里磕到腕骨,“当”的一声闷闷的。
她又停住。
“别让人看出我不快。”
她对自己说。
“别让火看出我不快。”
灶火吐了一口小小的气,像在应她。
……
小厨房里风炉呼吸稳。
叶绾绾把小秤轻轻往中间推了一指。
秤杆在案上画了一条细细的影。
她手里一只瓷勺,一只竹勺。
瓷勺里是陈酱,竹勺里是蜂蜜。
“咸一点好。”
她把瓷勺往前压一线。
“甜一点也成。”
她又把竹勺往回提半分。
小荷托着碗,目光跟着勺跑。
“娘娘到底偏向哪边。”
“偏向能让我多吃一碗的那边。”
“那得两边都照顾。”
“那就两边都勉强一勺。”
她用指腹按了一下秤砣。
秤砣移了半颗芝麻那么多。
小荷忍笑。
“娘娘连芝麻也拿来做刻度。”
“刻度要看得见。”
她把酱汁滴在热碟上。
热气把酱的味挑出来一层。
陈酱的深味先拱上来,蜂蜜把边收住。
她把鼻尖贴近一点。
“再来一撮陈皮末。”
小荷忙去抓。
“末要细。”
“细到看不见。”
“看不见才不会抢话。”
小荷压着笑。
“娘娘今儿又要**丝卷。”
“我**丝浇汁。”
“卷给胃,汁给心。”
“心也吃?”
“心吃甜。”
小荷把陈皮过筛,筛子发出沙沙的轻音。
“娘娘,外头说话了。”
“说什么。”
“说有人不满。”
“谁不满。”
“没说。”
“那就是嘴不满。”
“嘴不满我给他塞两枚团子。”
小荷差点笑出声。
“娘娘,您别这样。”
“我就这样。”
她把钥匙串拎起来晃了一下。
钥齿碰到彼此微微一响。
“你去看盐。”
“好。”
小荷揭开盐罐的油纸。
面上略沉,边缘结了小块。
她用勺柄一敲,小块散成细晶。
“上层还是潮过。”
“刮一寸下去。”
小荷刮了。
盐在瓷里像下雪。
她把筛摆在盏口上过了一遍。
盐雨落下去。
“娘娘,手紧。”
“我手紧,嘴松。”
她抿了一口新和的酱。
“甜压住了咸一点。”
“我吃得动。”
她把勺递给小荷。
“小荷尝。”
小荷舔了一下勺背。
“舌尖先抖了一下。”
“后头缓了。”
“那就是我想要的。”
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脚步声。
像有人踩着雨后的青苔走。
小荷抬头。
“娘娘。”
“别看。”
“看了你眼里就会有他。”
“我眼里已经有汤。”
“好。”
小荷把帘角压下一指。
屋里更暖。
叶绾绾把直言小旗插在盐罐与酱碟之间。
“你别晃。”
小旗影挨着秤影,像两根筷子并着。
“娘娘,您知道外头是谁不满吗。”
“我不查。”
“我嘴小。”
“我胃大。”
她忽地笑了一下。
“小荷,你会不会做一个‘不满酱’。”
“怎么做。”
“把人家的话晒干了磨成末。”
“撒在自己碗里变香。”
小荷笑到扶了案。
“娘娘,您别逗我。”
“你快切紫苏。”
“好。”
刀在木板上起落。
刀背敲在案上,发出干净的声。
叶绾绾把鸡胸斜着拉丝。
丝像白绢,顺纹很听话。
她用盐轻轻抚了一遍。
“别咸坏。”
“要让它愿意吃酱。”
小荷问她。
“娘娘,圣上说今日还来吗。”
“我不等。”
“来了就做。”
“没来就吃。”
小荷“嗯”了一声。
她忽然压低了嗓子。
“娘娘。”
“什么。”
“窗外那株槐树下站着一个影。”
“站多久了。”
“一会儿了。”
“他饿吗。”
“看不出。”
“那就让他先闻。”
她把锅盖掀开一指。
蒸汽带着酱香与陈皮的清苦往窗边一扑。
窗纸微微鼓了一下又塌下。
“够了。”
她把盖合上。
门外影子动了一步又停。
小荷看了一眼钥匙串。
钥齿在灯下亮了一点。
她把钥匙串往里收了半寸。
“娘娘,我去拿新的筛。”
“你脚轻。”
“别拌到风。”
小荷去了储物间。
她刚掀帘,就看到角落里摞着两口半湿的麻袋。
麻袋底下垫着竹篦。
竹篦干净,麻袋口新系了绳。
她伸手摸了一下袋边。
凉意顺指爬上来。
“今儿麻袋不贴墙。”
她小声嘀咕。
旁边的小太监正往架上摆新筛。
筛圈细,网面紧。
他放轻手指头。
“姑娘,您要几只。”
“两只。”
“再给我一只帘钩。”
小太监把帘钩递过来。
他袖口露出一缕红线头。
红线头被他两指捻了捻。
“这线头怎么老跟着你。”
小太监一愣。
“旧衣缝的。”
“剪了。”
“剪了我袖口要散。”
“那就别让它跑出来吓人。”
小太监脸微红。
“是。”
小荷接过筛,转身回屋。
她刚迈进门槛,一缕风从她脚踝擦过去。
风把她袖角的粉末吹落一粒在门缝里。
粉末落在一片极薄的铜片上。
铜片像鱼鳞一样从门缝里侧贴着。
她没看见。
铜片边缘刻着一个细到看不见的井字。
它安静躺着。
她在屋里把新的筛换上。
筛面发亮。
叶绾绾抬眼看了一眼。
“好用。”
“圣上赐的未到。”
“这只先替。”
小荷笑。
“陛下说要赐的是筛。”
“筛用来听盐。”
“盐也会说话。”
“盐说口渴。”
她递给小荷一盏水。
“给盐喝一点。”
小荷接过盏,盏底在案上一碰,“嗒”的声轻。
她学着她的口气。
“盐喝水了。”
她们一起笑了一下。
门外那道影子离得更近了半步。
影子的脚尖在砖缝里压出一点深痕。
屋内酱汁起了一个小泡。
泡破了一个细声。
叶绾绾把勺在锅里绕了一圈。
“香了。”
“我胃开了。”
小荷直勾勾看她。
“娘娘先吃。”
“我让嘴去试一下。”
她舀了一小勺吹了吹。
热气擦过唇。
酱先贴舌尖。
甜顺着咽。
苦在后头很远地看着。
她“嗯”了一声。
“我喜欢。”
小荷也舀了一口。
她眼睛一亮。
“我也喜欢。”
“那就做多一点。”
“我怕外头不满的人来抢。”
“抢我就给。”
“抢了我就再做。”
“你做得动。”
“我饿得动。”
她们笑着把鸡丝翻在大碗里。
叶绾绾把酱从高处细细泼下。
酱在鸡丝上铺了一层薄光。
她又拿了两片紫苏压住边。
“别散。”
小荷忽然收了笑。
她把声音压下一点。
“娘娘。”
“又什么。”
“窗外那道影不见了。”
“他不饿了。”
“他去告状还是去睡。”
“他去想。”
“人一想就不饿。”
“可是我一想就更饿。”
叶绾绾把直言小旗转了个向。
旗面冲着窗。
“我请风吃。”
她轻轻摇了一下旗。
布上“刷”的一声很轻。
外头的铃像回了她一声。
“当。”
小荷忍不住笑。
“娘娘,您真会逗风。”
“风容易逗。”
“人难逗。”
“那您就只逗风。”
“人有时候也逗一逗。”
她把新炒的芝麻洒一撮在碗沿。
芝麻在瓷上跳了两下。
“当当。”
小荷咽了一口口水。
“娘娘我去煮一盏姜蜜。”
“好。”
风炉的火在她去转身时“咔”地吞了一根小柴。
火沿亮了一指。
她们都没注意到门槛内侧那片薄铜叶轻轻弹了一下。
铜叶旁边的门缝被人从外用细铁丝拨了一拨。
铁丝在木缝里“咝”的一声就收走了。
铜叶仍贴着。
屋里更香了一层。
叶绾绾把鸡丝碗暂放在案角。
她把盐柠汤又兑了一盏。
她把盏口朝窗。
“给风。”
小荷笑。
“娘娘,风不会喝。”
“风会偷。”
“偷走了我的凉。”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前细汗。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更轻。
像一只猫的影在檐下悄悄走。
她把钥匙串用帕包了一层放到秤旁。
“别吵。”
“我胃在听。”
小荷忽然压低了声。
“娘娘,膳房的小顺子打听到了。”
“说。”
“钱尚宫今天叫人‘手紧’。”
“紧了哪。”
“肉筋紧,盐上层紧,糖半粗半细。”
“她挺懂。”
“她也困。”
“她困在话里。”
小荷“哎”了一声。
“娘娘您是真不生气。”
“我生饿气。”
“饿气一冒,我去煮粥。”
“那我先淘米。”
“别急。”
“先让这碗吃完。”
她拿起筷子把第一口鸡丝送进嘴里。
酱顺着丝往下走。
她眼尾松了一分。
“嗯。”
“够了。”
小荷看着她吃。
她觉得屋里真安稳。
她没看见窗外有一只眼从槐叶缝里滑下来又滑上去。
那只眼的主人把袖口往后捋了捋。
袖口的红线被他用指甲掐进缝里。
他把口里的口水咽了两次。
“她真能吃。”
他在心里说。
“她也真会让人难吃。”
他转身往暗处一缩。
巷道的阴气把他吸进去一寸。
他掏出一片极薄的铜叶。
铜叶边缘刻着“井”。
他把铜叶轻轻往袖里藏。
他脚下不出声。
他在槐树后停了一停。
他把指尖在空气里比了两下。
像在记某个门的尺。
他走了。
他把影子留在地上半指。
那半指很快被风吹散。
……
御膳房这边灯更亮了一盏。
钱尚宫把账册翻到后一页。
她的指尖在“清宁小灶”四个字上停了一息。
她把笔尖往下压了一点。
墨落在纸上“啧”了一声。
“送过去的竹篦加一片。”
她淡淡说。
小内侍记下。
“帘钩给两只。”
“是。”
“糖筛问一声。”
“问他要细还是粗。”
“他要细给他粗,夹细。”
“他要粗给他细,夹粗。”
小内侍吞咽了一下。
“奴才怕露相。”
“露相的不是筛。”
她把眼皮微抬。
“是手。”
小内侍发怵。
“那用谁的手。”
“用风的手。”
她轻轻把袖子拨开一点。
铃坠碰了她腕骨轻轻“当”。
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
“把麻袋底下再垫一层灰盒。”
“别多。”
“多了会被人嗅出来。”
副掌勺听见“嗅”字就缩了缩脖子。
他想起叶绾绾蹲在筐边时那一下鼻尖一皱。
他不敢与钱尚宫对眼。
钱尚宫却偏偏转向他。
“你别抖。”
“你只做你的火。”
“她来,你就做你该做的响。”
副掌勺“是”。
点心婆子从帘后探头。
“总管,今儿夜里要不要冻点豆花。”
“冻。”
“冻半缸。”
“把井水慢灌。”
“别急。”
点心婆子“哎”的一声。
“要送小灶一盅不。”
“送。”
“送晚一点。”
“凉半分。”
她收回目光。
“我看她牙口。”
她笑了一下。
“看牙口不用张嘴。”
“看她吃就够了。”
……
夜更深了一分。
小厨房的汤面收住了。
叶绾绾用小秤拍了一下盘沿。
“叮”的声像落盐。
小荷托着水盏站在门边。
“娘娘,我送一碗去膳房给钱尚宫吗。”
“送。”
“送她盐柠。”
“别多话。”
“你嘴轻。”
“脚更轻。”
小荷点头。
她把盏口盖上一片薄薄的帕。
她把帕角压在盏沿下。
她走的时候轻得像风。
门口的影又来又去。
影的脚趾头在砖缝里点了一下。
点完又收回去。
屋里只剩叶绾绾与火。
她把直言小旗从案上拔下来。
她把旗先横着靠在枕边。
她又竖起来靠在盐罐后。
她又放倒。
“别乱。”
她自己笑了一下。
窗外的铃轻轻一摆。
“当”的声像一只小石子丢进了汤里。
她把耳贴近火沿。
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很短的话。
她没说给人听。
她只把钥匙串往秤旁放。
钥齿碰到秤砣“叮”的一声。
她抬眼看门槛内侧。
门缝像一条睡着的鱼。
鱼边上贴着一片很薄的鳞。
那鳞一路无声。
她伸了伸腰。
她把碗端起来。
她又坐回小榻边。
她刚要合眼。
门外的草影里有人极轻地敲了一下柱。
“笃。”
又一下。
“笃。”
再一下。
“笃。”
她睁开眼。
她不动。
她的指尖在秤砣上按了一寸。
秤杆稳住了。
帘后有一只极细的铁丝从门缝探进来半寸。
铁丝碰到那片薄铜叶。
铜叶“嘡”的一声极小。
铁丝又退了出去半寸。
风把那声藏进铃肚里。
铃肚里吞下去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