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作品:《王负剑

    六月末,张长秋领官中侍中,而其他六名护驾的小内侍,则分别晋升六至八品宦官,各自于元明宫、后宫任职。


    “陛下,直阁将军求见。”宫人入内禀报。


    郁琮拿起一本奏疏翻开,口中说:“传。”


    少倾,周鲤走进崇云殿,向皇帝低首道:“臣参见陛下。”


    “有事便说。”


    “是。”周鲤抬头看看站在皇帝背后的张长秋,道:“臣已照陛下命令,将凤翔宫侍卫更换回皇后殿下惯用的人手。”


    在奏疏圈上几笔,郁琮说:“以后这等事不必汇报。”


    她斜眼瞧瞧对方,“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讲完。”


    “是。”


    周鲤立即跪下去,叩首道:“臣想请陛下赐婚!”


    批阅的笔尖停顿一下,皇帝面露意外地起身踱步到她面前,“赐婚?”


    “是,臣与一名胡姬两情相悦,但她尚为贱籍,且赎身需巨额钱款,臣实在是没有办法。”


    “胡姬?”郁琮不禁怔住一瞬。


    了然地点点头,她沉声笑道:“并非难事。”转身坐回龙案后方,提笔写下手谕,“你们可有住处?”


    周鲤顿了顿,“没有......”


    “那便再置一套宅子给你们。”皇帝笔走龙蛇,而后取来印鉴按下,把手谕递向张长秋:“拿去给朱衡。”


    “是。”


    “臣叩谢陛下!陛下隆恩,臣铭感五内!”


    郁琮朝她抬抬手,“起来罢。”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又道:“朕倒是好奇,你是怎么凭空变出一个两情相悦之人的?”


    “回陛下,臣以前去酒肆打探消息的时候,与她结识。算来,也有好些年了。”


    “那她......”郁琮想起周鲤女扮男装的事,“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后者垂手点头,“知道。”


    “难得。”


    轻叹一声,郁琮霎时想到了自己和纪青鸾。


    两双凤侣,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没过多久,张长秋返回崇云殿,再次入内,“陛下,手谕已送去中书省了。”


    见他回来,周鲤向皇帝躬腰道:“那臣便先告退。”


    “去罢。”


    眼看天色渐暗,张长秋立于皇帝身侧,笑着说:“陛下,奴方才瞧见您的字,与皇后殿下愈发相像了。”


    近些日子皇帝一直都宿在清宁宫,他服侍对方多年,深知皇帝对皇后的情意至深。故而,便也敢在对方面前提及皇后。


    “有那么像么?”郁琮问。


    “有的。”张长秋微笑着,“皇后殿下的字,笔锋凌厉,含杀伐果断的气势。而您的字要沉着一些,不过打今年开始,便同皇后殿下越来越像了。”


    似是忆起旧年时光,郁琮脸上显现几分惆怅,“说来,朕的字……还是少年时,她亲手教的……”


    张长秋见状,出声道:“陛下,今夜可要去凤翔宫?”


    站在窗边,郁琮面容踌躇着,不知上次过后,自己还能以何等颜面再见纪青鸾。对方应该是恨极了自己吧,也不晓得,这一个月下来,她的身子有没有好些。


    静下心神,她道:“去瞧一眼便回。”


    一刻后,玉辇行至凤翔宫附近,内侍刚要张口通传,便见皇帝近卫抬手令他不要作声。


    “陛下,到了。”张长秋靠近车厢小窗。


    宫人打开车门,郁琮慢慢走出来,步履迟疑着来到凤翔宫大门外。


    *


    “禀皇后殿下,外面有车轮声,似乎是陛下来了。”一名侍女小步入内。


    纪青鸾面目霜寒,双眸并未离开眼前侍卫。既然没人通传,就意味着皇帝不欲进来,便无需遣退此人。


    “你继续说。”


    “是。臣探了莫万程的口风,他似是不想再牵涉进朝堂党争,有隐退之意。但他的次子莫巍,因往年受过纪相恩惠,被提拔成户部尚书,倒是与莫万程有不同的看法。”


    侍卫见皇后不欲开口,便又说道:“他对臣说,先前纪氏抄家,皇帝仅抄了燕都的丞相府和纪氏旁支府邸,而辽州春源郡的纪府则经过杨家的暗中操作,只粗略搜了一些财物了事。”


    纪青鸾脸孔的淡漠不变,“还有呢。”


    “他还说,那日,杨近青虽配合皇帝诛杀丞相父子,实则,他的父亲却与其立场不同,仍然是倾向您的。”


    呵。


    纪青鸾眉心低沉,只片刻就推测出,杨弼怕是担心待有了太子的皇帝掌握实权,他便再没有做权臣的机会罢了。想要继续扶持自己,为的不过也是这个目的。


    侍卫接着说下去,“莫巍此人,一直认为当年纵火案的幕后真凶是京畿都督——伏钦。这两年,他让燕都军中的莫氏之人在私下里控制了京畿都督麾下的几支军队,莫巍许诺,如您想要调动,他愿鼎力相助。”


    殿内静默,纪青鸾敛下眼眉,思绪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只怕这莫巍也存着与杨弼一样的心思。


    “皇后殿下,臣近几日寻禁军同僚打探过,陛下对您情意未消,或许可以......”后半句话侍卫不敢说出口,他拿不准皇后对皇帝是否留有余情。


    “你话多了。”纪青鸾语气里渗出寒意,她清楚对方想要说什么。


    侍卫连忙伏低,“是臣僭越。”


    “转告朱闻宾,今年的除夕烟火应提早准备。此外,要他寻可靠之人,调整烟火用量,务必于仲秋之前完成。”纪青鸾唯一能够信任的,便是母族朱氏。


    侍卫愣了愣,心想,目前尚处于夏季,这么早便要准备了么?


    他低头应下,“是。”随后转身退去。


    凤翔宫外,暮色渐沉。


    郁琮仍驻足在阶前,沉默望着宫门。


    裙裾轻曳拂过青石地面,纪青鸾缓步而出,少倾,无声地停在庭院中央。


    朱红宫门紧闭,静默矗立,倒映在她凝视的双眸中。


    一道门,如横亘的天堑,将她们分隔两端。


    唯有晚风掠过庭树,簌簌轻响。


    *


    一个月后临近秋分,燕都各处的热闹如常。在这热闹里,还有一件喜事。


    赐婚的圣旨已于早前下达,户部依照诏书,将胡姬白绛真从贱籍中除名,赐予其良民文书。


    八月,宗正寺少卿来到皇城侍卫值房,周鲤身穿绛公服起身迎接。


    双方寒暄几句,便去往帷帐等候。


    胡姬白绛真乘坐青缯盖车,由四名禁军护卫,徐徐进入皇城。


    站在帷帐外,周鲤脸上满是心愿达成的喜悦,她望着盖车的方向,又连忙低头理了理衣冠。


    宗正寺少卿宣读文书过后,女官引白绛真来到近前,周鲤踏出一步牵起对方,走到帐外居中处。


    皇帝象征君父,两人先是朝皇宫方向三跪九叩,洒酒以代祭祖先。


    而后进入帷帐内行三拜礼,饮合卺酒,剪发装入御赐金袋。


    宦官们捧起红枣、胡桃等五色干果扬撒,口中唱起祈福歌。


    当日傍晚,新婚夫妇回到周宅,此时宅院内已备好酒席,宴请宾客。


    禁军护军将军、左右卫将军悉数到场,而城门校尉等人亦收到请柬,也前来赴宴。


    皇帝宠臣大婚,燕都内各家权贵也都派人前往恭贺。不过来的并非各家家主,有的,是遣仆从送来贺礼,有的,则是令儿孙前来。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而周鲤也趁此机会与城门校尉加深关系。


    同一时辰,燕州东边的一处隐匿作坊里,氛围却不似婚宴这般祥和。


    两名工匠将面前的粉末倒入竹筒,随后拿到院子中央点燃引线,等了一阵,便见竹筒冒出赤红火焰,浓烟弥漫。


    “再改!”穿着蓝色短打的男子说。


    “大人,咱们都忙活一个多月了,这比例再怎么改动,也达不到您的要求呀!”工匠苦着脸道。


    “是啊,咱们只会做烟火。您家主上要的,咱们实在是没见过啊。”


    “少废话!妻儿老小的命还要不要!”


    工匠登时不敢再说话,对方以亲人性命要挟,这东西一日做不出来,便一日不得安生。


    过了片刻,站在左边的工匠说:“若是增加硝石,减少硫磺和松炭呢?”


    “增多少,减又多少?”另一工匠问。


    “你瞧,之前这三者的比例大约是硝石五成、硫磺两成、松炭两成。”对方坐在地上捻捻方才燃尽的余灰,“倘若把硝石加到七成,另两个降到一成,或许可行。”


    半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尝试,结果仍不尽所愿,但已趋近于那蓝衣男子的要求了。


    “我觉得,该把硫磺、松炭的用量再加些,硝石稍稍减少一点。”


    改动比例,二人再次走到院子中央。


    引线点燃,工匠连忙躲到三丈之外,嘶嘶的声响随着火星蜿蜒向上,“嘭”地一声,竹筒瞬间炸开,焦黑的碎片掉落在蓝衫男子脚边。


    他大喜道:“成了!”接着转身对两名工匠说:“你们,便等着主上的重赏罢!”


    “草民多谢大人!”


    “把那配比方子写一张出来,我好带回去。”蓝衣男子吩咐道。


    “是,草民这就去给您写!”


    *


    离开作坊,男子的神情顷刻转换,扭头吩咐手下:“莫留活口。”


    “是!”


    他携带火药方来到朱府,前院小厮见到此人立即行礼,男子未予理睬,直直去往家主书房。


    “郎主,火药配成了。”说着,他把方子放在桌上。


    工部尚书朱闻宾拿起来瞧了几眼,道:“秘密着人依此配方,配足分量。”


    “属下明白。”


    对方离去后,朱闻宾合起双眼。


    太尉朱贞已经老了,整个朱氏随着纪家垮塌、皇后失势,合该另寻延续之法。


    皇帝手段雷霆,又多年遭权臣禁锢,她稳固皇权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削弱门阀勋贵对朝堂的掌控。


    届时大厦将倾,朱氏一族也难逃其中。


    假若皇后能重掌临朝议政之权,朱家身为皇后的母族,便能占据朝堂话柄。将来,再令皇后过继朱氏子嗣改立太子,便可如纪桓那般,睥睨天下。


    这,便是朱闻宾协助皇后的原因。


    “此计凶险,需得万分谨慎呐......”他负手立于案前,缓缓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