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帝女掌中刃》 夏夜的雨不讲道理,说下就下,巡逻的金吾卫正值换防,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的怨声载道。
阿狼脱下铠甲,令牌交给了登记出勤的长史,“赵侍卫,雨具不够了,都给当值的兄弟们拿去用了,你等雨停再回卫所吧。”
“淋点雨不怕,困了,先走。”阿狼转身便踏进了雨幕,身后的同僚都笑他野人做派,喝着酒打起牌来。
确认身后无人,阿狼便闪身进了一处小巷,从怀里掏出了轻便的夜行衣。纵身一跃便上了屋檐,借着夜色往架阁库赶去。
架阁库在皇宫的西北角,存放着过往已经决案的重要卷宗,以备皇帝随时查问。李崇维一案涉及殿试舞弊,影响颇大,当年被定为“要案”,卷宗收归内廷。
只是孟允璋继位以来,问政不勤,尤其是架阁库这样卷宗浩如烟海的地方,他更是不闻不问,这里许久没有官员造访了。
阿狼趁着守卫聊天走神的间隙,从二楼的窗户翻进了架阁库。屋内充斥着陈年纸张的霉味,脚下的木板也因着潮湿起皮掉屑。
夜潜无法掌灯,阿狼只得屏住呼吸,利用每次闪电时短暂的白昼搜寻着案牍库上的名目。终于,成康七年的木牌被找到了。
阿狼兴奋换气的档口,一声惊雷响起,他往后退去踩到一块发烂的地板,木板嘎吱一声断裂开来。楼下巡逻的守卫也被这动静吸引住了,“什么动静,上去看看!”
两个守卫举着灯笼奔了上来,阿狼暗道不妙,听声音这步伐极快自己来不及出去了,寻了个结实的木架借力一蹬爬上了房梁。
守卫上楼后兵分两路搜寻着阁楼,眼看就要走到阿狼身下,那地板上还有他来不及擦拭的脚印,雨天湿滑鞋上的泥印完整地拓在了地上。
夜雨没有打湿的后背此刻被冷汗浸透,千钧一发之际,阿狼看着被风吹开的窗户,喉头发出一声绵长的猫叫,由近及远地模仿着野猫奔逃的声音。
“老钱,又是那只臭野猫,怎么还没被打死,上次挠破了窗户闯进来,还害我被打了两板子。”
“我好像看见那畜生窜到树上去了,估计想进来躲雨吧,我去把窗户关上,等雨小点咱们上树逮它去…”
两人暂时退回了楼下,阿狼长舒一口气,轻声跳下来先将鞋印抹了去。在成捆的卷宗袋里迅速地翻找着,匕首挑开细绳,李崇维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阿狼从兜里掏出油纸,将卷轴包好塞进怀里,卯足了劲顺着风跳下了屋檐。
雨势渐小,营房里赌钱的侍卫们结伴出来撒尿,一道闪电劈过,阿狼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下,影子落在地下被人看了去。
“有飞贼!宫里进贼了!”
巡逻的金吾卫接到消息的时候,阿狼正要翻出宫墙,箭矢如雨般射来,阿狼一个倒挂金钩不见了踪影。
孟祁宁看着今日回来的密信,陈府和礼部衙门搜寻的都没有结果,只得又派一队去探查陈敬祖宅。最盼望的还是阿狼的消息,当时的审问过程和经手人究竟是谁,对案情的研究很关键。
窗外一阵窸窣,孟祁宁眼神如炬,右手已经放在了剑鞘上,“谁?”
戴着兜帽的人哑着嗓子回答,“主人,是我。”
这么快!
孟祁宁连忙起身开门,是阿狼。他没有进屋,少年从怀里掏出油纸,“卷宗在此,但惊动了守卫,我得赶快回去。”
孟祁宁接过卷宗,在这人的怀里塞得紧,都被捂热了。定睛一看,却见他手臂上渗出的鲜血,“你受伤了!和他们交手了?”
“没有。是弓弩,沾了血迹的箭矢我捡走了,来的路上丢进了护城河。”
孟祁宁心中开始纠结,阿狼此番回宫有暴露的危险,可若是不回去嫌疑更是即刻坐实。
“主人莫担心,我的脚程快,那帮饭桶追不上我。”阿狼扬起脸,嘴角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孟祁宁却瞧着他干裂的嘴唇有些心疼。
“你可以回去,但把这个拿上。”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止血的药粉和淡痕膏,“药粉立刻用,膏药睡前擦,伤口别沾水。若是有危险,只管先逃命,其他的我来解决。”
阿狼想说谢谢,但是孟祁宁已经伸手帮他系上外袍,“这就回去,从东边走,我会安排个替死鬼在南边顶罪。”
少年身手矫健,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孟祁宁看着地上残留的几滴血,心里隐隐发痛。阿狼,我让你报的恩是不是太多了…
成康七年三月初一,捉拿举子李崇维,夹带舞弊未遂,当日羁押于东都府衙门。未时,李母探监,索要纸笔,给之。酉时,用晚饭。亥时,入睡。三月初二卯时,巡房衙役马涛报,李崇维自缢,身边留有认罪遗书,舞弊事实供认不讳。
卷宗简单,证据链也不复杂,夹带小抄与遗书、判词一同留档,斑驳的宣纸上就是一条人命的定论。
荆楚楚通读了几遍,并无明显破绽,这记录着实太过单薄,当年也是人死不问,草草结案。毕竟李老太一个寡母,谁肯替她伸冤呢?
秦良玉看两人闷在房里许久,她对判案帮不上忙,但是端茶送水还是体贴的。长平郡主府里送来的茉莉花茶,她去煮了一泡,“殿下,喝茶。”
孟祁宁盯着这几页纸喝了一宿的茶,现下是一口也喝不下了,“放那晾着吧。”
秦良玉茶沏的太满,放的太重便溅出去了几滴,洒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孟祁宁刚要责骂,却见到了纸上的异样,“楚楚,这回阿玉得记一功了。”
秦良玉嘿嘿一笑,“殿下,我立什么功了?”
荆楚楚过来细看,“老秦,你这个粗心大意的毛病看来可以不改了,居然派上了用场。”
私下的事已经说好,只待明日迎夏宴上陈敬出面请旨,悠儿和朱北林的亲事就算定了,但卢天良这心里却不痛快,像是一块石头堵住一般,说不清道不明。
卢夫人看自家夫君脸色难看,不禁出声劝慰,“老头子,出来给女儿打嫁妆,这办的是喜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卢天良叹了口气,“夫人呐,我嘴上不说,你也当是明白的,同朱家结亲这件事我还是心里有点打鼓。”
卢夫人对政局不甚清楚,但是姑婆之间言说都贺她家老头子终于想通了,知道向有权有势的大官们靠拢了,这将来啊不止是个兵部尚书喽。
“老头子,朝廷的事我从不问你,但女儿的亲事我要管。北林这孩子家世好,将来许是能承袭护国公的爵位,再说老陈也是你多年的朋友,他的外甥你还不放心?那些闲言碎语你何须理会,为人父母为女儿着想就叫巴结,笑话…”
卢天良点点头,拉着夫人的手下了马车,今日他们夫妇俩一同来冯氏金铺看首饰。
冯寿远远看见卢府的马车就在街上候着了,“卢尚书,卢夫人,当心下马,我这店里最好的款式都拿出来了,包您挑的满意。”
卢夫人被满室的金光璀璨吸引了目光,拿起一支五彩金钗爱不释手,“这簪子怎么卖的?”
冯寿举着大拇指一通夸赞卢夫人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大师傅最好的手艺,这掐丝这点翠,都快赶上宫里的贡品了。价钱嘛,卢府要是订货那肯定好商量…”
“怕就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冯寿一听有人砸场子脸色瞬间大变,“唉,什么人呐,到我这来撒野!”
秦良玉举起刀柄,凤羽军的图腾一出吓得冯寿瞬间腿软瘫倒在地,“长公主殿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卢夫人被吓得往卢天良后面躲去,“夫人,你且不急,去马车上等我一会,我同殿下请个安就来。”
秦良玉看住了冯寿,卢天良跟着孟祁宁进了金铺的里屋,更是奢华非常,金玉满堂。
“下官卢天良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卢大人请起,本宫不请自来,很是打搅啊。”
卢天良面上苦涩一笑,“殿下折煞下官了,卢某怠慢在先,怎敢说殿下打搅?”
孟祁宁拿起一柄金镶玉的如意,“卢尚书,都说君子如玉,又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若金来补玉,是否就可两全了?”
卢天良听出来了,这是在骂他趋炎附势,一把年纪了贪求富贵。“殿下,下官惭愧,能做到明哲保身,但做不到敢为人先。圣上御极已是一轮光阴,朝事但求四平八稳,只要不出岔子便能不动就不动…”
“你的意思是只要还没捅出大篓子,朱北山那个废物再是荒唐,也可以安坐神策军中尉?而你,兵部尚书卢天良,世人都道你朝中清流士人风骨,你也要和这样的朱家搅和在一起,做他们的护盾当百姓的蛀虫!”
卢天良满面通红双目圆睁,一口气憋了好半天,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臣无能,无能呐。”
孟祁宁松了一口气,懂得廉耻还算有救,“卢尚书,本宫不是逼你,儿女亲事也属正常,只是我听说那朱北林不学无术,成日混迹青楼赌坊,怕不是令千金的良配呐。”
还是想阻拦结亲,卢天良心下生出一丝厌恶,老陈说的没错,这长公主想要拉拢自己,铁了心要破坏悠儿的婚事。“殿下,下官会坚守一个臣子的操行,但私事上还请您体谅我一个做父亲的苦心…”
荆楚楚看着卢天良匆匆拂袖离去,孟祁宁也面色不爽的从里屋出来。“殿下,这老儒生有时就是固执,等到真相摆到他面前时,他就会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孟祁宁从架子上拿下一块刻着金玉良缘的金元宝在手里把玩,冯寿跪在地上谄媚道,“长公主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孟祁宁往冯寿怀里一丢,“这种货色也敢送给本宫?”
冯寿拿过金元宝卖着笑脸,长公主大龄未嫁,自己这张死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息怒,还有马到成功的黄金酒壶也是极佳。”
“那在何处呢?马老板拿来给本宫看看。”
冯寿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刚要拿酒壶脸色却是一沉,“殿下,小民姓冯,单名一个寿字。”
“不对吧,这个字念马呀。”
冯寿的笑容僵在脸上,孟祁宁朝他展开了一副寻人启事,——马涛,东都衙门三等衙役,成康七年三月初四,救农户溺于护城河,若有发现者,速报府衙。
冯寿的汗已经淌了满脸,但嘴上还是死咬着不说,“殿下真的认错人了,小人姓冯,怀安县人士,在东都做买卖十几年了…”
孟祁宁知道他不会轻易开口,给秦良玉使了个眼色,手起刀落那地上的金元宝便一分为二,内里竟然被灌了铅。
“那本宫就当你是金铺老板冯寿,你可还是浇筑官锭的皇商,以次充好伪造金银按大盛律法是杀头的大罪啊!”
冯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不停磕着头求孟祁宁饶命。
“你的命且留着,本宫还要听你说说二十年前,那个倒霉的李崇维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