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帝女掌中刃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屋檐上融化的冰锥砸在了地上,先掉下来的是一滴水,然后是几滴血,最后是血流如柱般喷溅在雪地里,像梅花。


    有干人等,杀;知情者,杀;供出幕后主使的,留一命,保荣华富贵。


    “有人招供吗?”


    “回陛下,都是死士,谈何容易。”


    “这么说是你无能还是同情他们?”


    杀。


    你们都想害朕,但你们不会得逞的,朕是天子,是不会为你们这些凡人的奸计所害。


    传令下去,都城自今日起宵禁封城,朕要这城刀枪不破,固若金汤...


    不过一日的光景,就有快马飞奔到了千里外的北境大营。帐内的女子看着手中的密报,“事成,为公主死,无憾。”


    孟祁宁看着这朱红的密文,实是那十三名死士的鲜血所写,刺杀是幌子,搅乱朝局才是所图。


    只有让那些人狗咬狗乱起来,自己才有机可乘。整整十年了,母妃,杀害你的罪魁祸首我一定会亲手将它逮出来,扒皮抽筋,痛饮骨血。


    孟祁宁见到少年时是一年里最冷的一天,冰雪融化的声音里藏着生机,埋着杀意。


    凤羽军刚在边关打了一场胜仗,回程途中扎营在一处村庄附近,这里住着雪族。孟祁宁听不懂那些人的语言,只是同部下在山头上远远望着。他们要烧死一个妖异,献祭给光明神,欢迎自己的到来。


    干草铺在最底下,烧起来时浓烟滚滚,木柴噼里啪啦地作响,围着火焰祝祷的人疯狂地起舞,他们脸上用浆果画出血一样的颜色,魔鬼一样的姿态,就好像真的能和神对话一样。


    “真是可笑,他们若是都能通晓神意,那倒是显得本宫愚钝了。”


    近旁的亲卫听了这话抽出长刀,骑着马飞冲下去,带着一队骑兵将火焰踏灭了。“大胆,公主面前,岂容你们装神弄鬼。”


    戴着羽毛头冠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是这里的巫师,会讲汉话。她跪在黄金铠甲的女人马下,朝她行了只给光明神行的大礼,她想再亲吻公主的靴子,却被她腰间的利剑警告着作罢。


    “远道而来的君主,您身上带着光明神降临的神谕。以万死的毒咒向您起誓,这个狼群喂大的孽畜,满身煞气不通人性,将他献祭给光明神,是雪族对您的忠心。”


    孟祁宁牵住马绳往山坡下走了去,这妖异与其说是人倒真的更像狼,浑身上下破烂不堪,空气里因他弥漫着一股地窖的酸臭味。


    她掉转了马头,带着部下朝山坡上走回去。人群见此景又发出野兽般的嘶鸣声,他们在庆贺,那点火石又擦响了。


    坐在马上的女人侧身,取出一支箭来,左手握住弓,右手的中指一松,成千上万支箭就跟着一齐射向林中的空地,是血融化了雪。


    虚伪的家伙们,真的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就是与外邦勾结的叛徒吗?若不是你们通风报信,凤羽军不会折损那许多将士!


    一路走到北海边上才找到干净的水源,兵士们从结冰的湖面砸出一块大坑来。


    孟祁宁的眼神无声地命令着少年,他知道,只有这个穿黄金铠甲的人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向光明神发誓只要可以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比方现在,即使不通水性,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冰窟窿。


    看着被亲卫捞上来的人,孟祁宁上前用刀柄拨开了贴在脸上的发丝,微弱的呼吸跟着主人瑟瑟发抖。


    真是走运,这张脸的皮相倒是生的不错。“来人,把他给我抬下去救活。”


    秦良玉不解,行军在外带这么个累赘徒添麻烦,“殿下,恕我直言,把同情心用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野人,得不偿失。”


    孟祁宁却淡淡道,“狼崽子驯好了,比狗有益。” 说罢将一件披风扔在他身上,“从今天起,他的命我管了。”


    少年被绑在她的马后面,跟着走了好几百里地,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但好在也没有人打他。他起初还跟不上,但很快就适应了。他可以捡地上不时出现的浆果,好像是那个人嫌不好吃吐在地上的,地上的雪也好吃,白白的好干净。


    兵士们在不远处升起了炊烟,她们今天打猎了,是一只很肥的野猪,油滴在柴火堆里呲啦呲啦的。他坐在地上靠着马腿歇着,这匹马已经习惯了有他一直陪着,它吃着自己的干草也给他踢来一些。但他是人,还是更想吃肉,虽然上一次吃肉的滋味已经记不清了。


    穿着铠甲的女人靠在一旁的树上,第一盘割下来的肉端到了她面前,女人用刀子剃了骨头,然后把拆了的肉递到少年面前来。他当然是不敢接的,他记得上次伸手拿东西时被打得半死,村长说那是给鸟吃的,鸟冬天找不到吃的会饿死,他饿死是他的福气。


    女人张嘴说了两个音节,他不懂汉话,但他会读她的眼神,有时她会像鹰一样盯着人,那个时候谁也不能靠近她。但现在她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威慑,于是他试探地张了嘴,好烫但是他一口就吞了下去,他急着再咬下一口那只手却退了回去,他不敢追,只是又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只丧家犬,孟祁宁看着这个原始的不得了的人叹了口气,吐出来的气息温温地喷在少年脸上。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听懂我说话,如果你真的有价值,快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吧。”


    这一长串的话很费解,只是对面人放下盘子的动作很残忍,没有吃的了。有什么东西啪嗒嗒掉了下来,是眼睛里的咸咸的液体,他努力忍回去挤出一个笑脸来,还是想要谢谢她喂了自己一口肉。


    烹饪的肉香吸引了周边的兽群,发着绿光的眼睛一只只围了过来,秦良玉暗道不妙,大军在另一边的山谷里扎营,这里的十几人对抗狼群凶多吉少。


    孟祁宁率先抽出了刀,“听我号令,肩靠肩围成圆阵,守住对方的后背。”


    领头的是一只独眼狼,它仰天长啸,四周又多出了一圈绿眼睛,从林子里滴着涎水走出来,它们也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孟祁宁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但有道黑影突然冲了出去,是他挡在自己面前与独眼狼对峙着,对着天空狂嗷了一声。狼群渐渐往后退去,这两头“狼”要单挑决定“猎物们”的归属。


    只见那独眼狼率先出招,飞扑过来露出利齿,少年侧身一躲然后骑上狼的腰背,使出蛮力将狼头扭转,一口咬上这野兽的咽喉,刹那间鲜血四溅。群狼见这场面,齐齐哀鸣朝着月亮嗷叫,随后结伴迅速离开了。


    孟祁宁饶是在战场上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以肉身搏野狼的冲击还是不小,缓了一会才叫部下散开,走上前去看着喘粗气的少年。“你做的好,以后你的名字叫阿狼。”


    阿狼也可以有马骑了,他对这些野兽仿佛天生就是征服者,踩上马鞍就学会了骑马。


    凤羽军进驻了一座边陲之城,这是阿狼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集市,各种新奇的玩意让他忍不住多看两眼,只是周围一切都好安静。那些人都趴在地上像给光明神行礼一样,大概如阿满巫师所说,公主殿下就是光明神大人。


    住在床铺上的感觉很新奇,阿狼从小到大都住在山洞里,有暖和的干草就是极舒服的事,所以少年还是习惯裹着被子躺在地上。


    门被吱丫一声推开,换上常服的人看着温和不少,“你怎么睡在地上?”


    阿狼还是听不太懂孟祁宁的话,只能怯生生地望着女人,只见这人叹了口气把瓶瓶罐罐摆在了桌上,“过来。”


    少年不动,孟祁宁面上带了丝愠色,想着幼时宫里豢养的小犬,伸出手招了招。果然少年立马会意,放下被子爬了过来。


    孟祁宁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雪族人都唤他野兽,不过在边塞戎马十年的人很清楚,动物比人来的忠心,她要把阿狼驯成最好用的暗刃。


    首先,治治他身上的伤。孟祁宁从瓶子里倒出药粉,在裂开的伤口上涂着,少年疼的有些颤抖,但他知道女人是为了他好所以不敢动。


    “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温柔,让阿狼想起村里的阿妈和婴孩说话的语气,他的耳尖有些红了,但嘴里开始学孟祁宁的话,


    “好…”


    训练阿狼的武艺是最轻松的,他力大无穷又动作敏捷,兵器上手很快。秦良玉仅仅教了半天就对阿狼大为改观,“殿下,你这是捡了个宝贝啊,他这身手简直万里挑一。”


    孟祁宁瞧着空地里习武的人,转着手中的念珠,“多给他找些江湖上的师父,他的武功路数要看不出门派,愈是不留痕迹愈好。”


    阿狼一掌劈断了树干,旁人都拍手叫好,他立马兴奋地看向孟祁宁,但女人却眉头一皱,跟左右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金创药,少年有些失落,女人如果满意的话会赏自己一盘肉,药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日出之时,阿狼照例来到院子里练功,但今天却没有师父等着自己,而是一个长胡子老头在中间研墨。这是阿狼上的最难的课,光是握笔都学了好半天,他不明白手指头明明更好用,拿这小木杆作甚?


    但是长胡子很厉害,教会了自己认字,慢慢地他开始能听懂大家在说什么,这样他就能知道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会来看自己。


    原来汉人里没有神,她们只用信公主殿下就可以,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个叫皇帝的人,公主也要听皇帝的话,那皇帝是最大的神吗?


    孟祁宁练完兵从大营里回来,兵士修整的差不多了,她们该离开蓟城了。


    荆楚楚是孟祁宁的军师,素有神算子的美名,同秦良玉一文一武是孟祁宁的左膀右臂。虽是对阿狼的表现不甚满意,但夫子已说尽力,她也只得如实向孟祁宁禀报。


    “殿下,这野奴不通人言已久,怕是只能教成这般模样。”


    孟祁宁本就没要求阿狼能做到学富五车,拍了拍荆楚楚的肩膀让她不用有压力,往书塾的方向走去。夫子在门外恭敬地等着,阿狼在里屋笨拙地练着字。


    她拿起他的字看,写的倒是像模像样,就是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大了些,“会写我的名字吗?”


    阿狼点点头,努力地回想,还好不难,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公主”两个字。


    只闻一声轻笑,阿狼猜想自己应当写对了,她很开心?


    “也对,夫子不会告诉你我的名讳。”


    孟祁宁走到阿狼身侧,握住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祁宁。


    阿狼第一次和孟祁宁有肢体接触,他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连呼吸也跟着乱了。回过神来慢慢开口学着祁宁这两个字的音调,但孟祁宁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会写就行,不用会念。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唤我的名字,以后我会把你放到他身边,你要记住那个人也是一头狼,一头随时会要我性命的狼,你要想办法找到他的咽喉在哪里…”


    阿狼的喉头不自觉吞咽,孟祁宁的脸近在咫尺,自己为什么心会跳的这么快,可又不是害怕。听到有人会要了孟祁宁的命,自己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定要把这个人咬死。


    “阿狼,如果你听懂了,就和我说是。”


    “是…公主…”


    “以后也不要叫我公主,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我一个人的狼崽子,你要叫我主人。”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