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白濛濛一片，零零碎碎的纸钱灰屑漂浮在空中，隐约还能闻到一阵阵香烛燃烧的气味。


    宋续雪站定后环顾四周，有些懵然：“这是哪里？”


    徐溪行道：“方府。”


    方才他伸手让她跟上，宋续雪一时没想太多，依言将手搭在他掌心上。肌肤相触的刹那间，眼前一道白光骤然闪过，待她视野逐渐清晰后，便发觉周围已然变了样。


    这里是方府，却也不是方府。


    更为准确的说，应当是“另一个世界”的方府。


    宋续雪惊讶的同时，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你怎么还不松手？”


    徐溪行眉微挑，顺着她的话说：“你想我松也可以。”


    音落，他便松了手。


    天不知何时逐渐地阴了。


    放眼望去，四面一片阴气森森的素白，廊檐下挂着白幡，白纸糊的灯笼渡着阴风摇摇晃晃，映着一排穿鲜绿寿衣的纸人，站在回廊尽头。


    纸人画了眼，却尚未点睛，惨白面上黑洞洞的两只眼，仿佛吸人的窟窿，直勾勾盯向她。


    宋续雪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浑身发寒。


    徐溪行轻笑：“此处为鬼界，若你不想被他们一直盯着看，最好还是牵着我。”


    ……鬼界，为何他竟能这般轻易出入鬼界？


    宋续雪虽然心里不服，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退回来，往下扯了扯衣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牵住了他的手。


    她咳了声，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徐溪行看她用袖子抱住手心，倒未说些什么，牵着她朝前迈步：“走吧。”


    他的手实在冰凉，体温似乎比先前还要低了，仿佛摸到一件年代久远的古董瓷器，与她这般牵着手，叫她没由来的觉出一阵怪异。


    不过……


    宋续雪一面跟着他走，一面抬眼悄悄打量着他。二人早就分手，如今却做此亲密行径，但见徐溪行神色自若，坦坦荡荡，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倒叫她心里五味杂陈，如一团滚乱的线团，别扭又奇怪。


    索性缄默不语，只安静跟着他走。


    再进书房。


    屋内摆设并无不同，只是书案前坐的人却换了副面貌。


    宋续雪：“她是……”


    “方含章。”徐溪行垂眸睨着桌案。


    不知何故，方含章似乎察觉不到二人存在，她穿一身艳红裙装，乌发挽髻，俨然是女子模样，毫无违和。


    她低首，提笔蘸墨，专心书写，字迹十分工整。


    不出片刻，便写满一页纸。


    宋续雪仔细瞧了，分明每个字都认识，却看不太懂是何意。


    “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徐溪行略扫一眼，“经义策论，科考时若能有此发挥，倒也不至于落榜。”


    宋续雪有些惊讶：“你连这个也知道？”


    徐溪行淡道：“幼时学过。”


    宋续雪又想起他轻易能接上词句，便又问：“诗赋一类，你该不会也学过吧？”


    徐溪行：“不算学过，只是闲时倍感无趣，随便翻了翻。看过一遍，自然也记住了。”


    他语气平平，听不出炫耀的意思，便如谈论今天天气一般，自然随意。


    宋续雪：“……”


    又想起他既为蓬莱大师兄，她不由又问：“风水口诀、奇门遁甲，你该不会也是学一遍就会了吧？”


    徐溪行诚然：“差不多这样。”


    他顿了顿，转眼看她：“你难道学了很久？”


    “……”能说吗，因她上辈子完全没接触过这类知识，学起来确实有些费劲。


    不过说起来他居然什么都学过，蓬莱应当是学不了这些，所以他在去蓬莱之前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宋续雪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算了解他。除了片面的性格描述以外，她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如今倒是阴差阳错，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宋续雪忽然生出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但眼下正事要紧，她收回思绪，再看方含章。


    她已确信眼前这个方含章便是那日与她相撞的女子，只是为何会在鬼界见到“她”？


    除非撞邪或有术法相助，活人一般不会出现在此。


    而两个方含章极为相似的面貌与身形，宋续雪又想起方员外的话，以及她所见两种不同的字迹，心内隐隐有了个猜测。


    “我想去佛堂看看。”


    徐溪行不意外她能想到这点，只是问她：“你确定要去？”


    “要去。”


    “行。”


    徐溪行便又继续牵着她，出了书房，往佛堂方向去。


    一路上，路边偶有几个纸人站立不动，离佛堂越近，纸人数量越多。无一例外，皆穿一身绿寿衣。


    随着二人经过，纸人死板僵硬地转动脑袋，最后竟一齐望着佛堂。


    宋续雪不敢多看他们，目不斜视，站立佛堂外，见门半掩，屋内空无一人。供桌上左右静立两根素白蜡烛，烛火微晃，照着那尊神像漆黑眼珠也好似左右转动。


    她方推门入内，便听一道声音，低低响起。


    “血肉苦弱，常侍仙尊，超脱俗身，以我灵血，虔诚仙人显灵。”


    是方员外。


    屋内并未见到他的身影，却在说完这句话后，猝然飘来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天尊在上，弟子诚心发问，那些……东西，‘它们’还在吗？”


    啪嗒。


    供桌上两枚杯茭忽然落地，阴阳各有一面朝上。


    ——“‘它们’还在生我的气吗？”


    卦象不变。


    ——“‘它们’会杀了我吗？”


    杯茭起先不动，过了须臾，突地剧烈晃动起来，面上随之裂出几道纹路。


    佛堂外传来一阵奇异的、像是纸张摩擦的声音，宋续雪转头一看，门外不知何时挤满了纸人，脸叠着脸，宋续雪与他们对上视线，额间登时沁满冷汗。


    随着杯茭彻底碎裂开，纸人以身砰砰撞着门板，刹那间婴孩哭声四起，声声凄厉，似催魂夺命般。


    宋续雪身子僵住，全身发冷，竟动弹不了了。


    身后一声轻叹弥散。


    徐溪行与她交握的手上移，揽住她腰身，稍一用力，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抬起手心，遮住了她眼睛，轻轻地道：“别看。”


    杯茭一正一反（一阴一阳）就是神明同意，表是、可以的意思；两个都是反面代表否、不可以，不行；两个正面就是不太确定的意思


    ——


    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两汉.贾谊《过秦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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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