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闹钟在五点四十分准时响起。


    陈摇麦痛苦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哀嚎。


    才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传说里的自然醒、空调房、冰西瓜、追热剧…… 她一样没捞着，反倒比上学时起得还早。这事儿找谁说理去？魂儿还困在床上，人就得挣扎着起来。


    她迷迷糊糊蹬上拖鞋，整个人像游魂似的飘到窗边，想看看外头天气咋样。万一下雨了呢？说不定就能取消训练了？


    “刷拉” 一声，窗帘被拉开，天已经蒙蒙亮。


    哦豁，竟是个该死的晴天。


    不过意外的是，对面别墅的窗户里，也亮着灯。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定睛望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挑身影正在窗边活动，似乎是在穿外套？


    “都起这么早啊……”她小声嘀咕，并没多想。毕竟这小区住的都是陌生人，早起锻炼或者上班的邻居也不是没有。


    ..


    六点二十五分，她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到小区门口。


    远处停着辆白色教练车，车旁有熟悉的微胖刘教练，还有个高个子男生 —— 白 T 恤、运动裤，身姿挺拔，正背对着她低头看手机。


    虽然不认识，但陈摇麦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跟一个陌生男生一辆车？那得多尴尬！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声打招呼：“刘教练早……”


    刘教练看到她，笑着点点头：“小陈来了。正好，介绍一下，”他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这位是李燚，也是咱们小区的，今天开始转到我这来学车。你们以后就是同学了，互相照应着点啊。”


    李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同音不同字……”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对，肯定是同音字！叫‘li yi’的人多了去了，可能是立毅，也可能是利奕，再不济是力义……反正肯定不是那个四把火的‘燚’！”


    她偷偷抬眼，再次打量那个男生的背影。


    挺拔，清瘦，气质冷峻……这跟记忆里那个圆滚滚、耳朵容易红、被她气得跳脚的小胖子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根本没有半点重合的影子。


    “对，肯定不是他。”陈摇麦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名字读音有点像而已，我真是自己吓自己。”


    而名叫李燚的男生闻言抬起头，收起手机，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他看着她，她盯着他。


    这张脸……！


    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大脑正在匹配脸。


    滋滋滋滋——


    匹配成功。


    是高铁上那个男生！那个被她当成“人形靠枕”，还分享了薯片渣的“倒霉蛋”。


    怎么会是他啊？


    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难道没认出？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记住我长什么样？


    唉不管了，不认识就不认识，认不出才好。


    “你、你好......”


    李燚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窘迫而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地点了下头：“你好。”


    刘教练没察觉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气氛，乐呵呵地拉开车门：“行了，别傻站着了，上车吧！今天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小区。


    陈摇麦坐在后座，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副驾驶位的李燚。他侧头看着窗外，只留下一个清晰冷峻的侧影。


    而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打架：


    【他肯定认出我了！不然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


    【不可能！他要是认出来了，怎么会这么平静？】


    【那他刚才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是觉得新同学有点眼熟？】


    【天啊我那天在高铁上到底流没流口水？！他会不会记得？！】


    各种念头乱糟糟地挤作一团，让她坐立难安。


    而前方，李燚透过车窗的反射，能隐约看到后座那个女孩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表情丰富地上演了一出默剧。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


    车子开到了练习场地，刘教练先让有基础的李燚示范一遍倒车入库。


    李燚操作得很流畅，一把就进了库，车身笔直。刘教练赞不绝口：“看看！这就是标准操作！小陈你多学着点！”


    陈摇麦在后座不服气地撇撇嘴，小声嘟囔：“看着也不难，运气好而已吧……”


    声音很轻，但李燚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他从驾驶座下来，与正要上车的陈摇麦擦肩而过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对于方向感好的人来说是不难，祝你好运。”


    陈摇麦：“……”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轮到陈摇麦练习时，她紧张地握住方向盘，脑子里回忆着步骤。


    “看后视镜，注意车身与库线的距离……”刘教练在旁边指导。


    陈摇麦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就在她觉得位置差不多，准备回正时——


    “再往左打半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陈摇麦下意识听从，结果……


    “哐当！”


    车尾撞上了旁边的隔离墩。


    “靠……”


    就差一点点啊，刘教练痛心疾首：“小陈！你方向感呢？！他让你往左你就往左？你这明显该往右了！”


    “我......!”


    陈摇麦回头，怒视后座那个罪魁祸首。


    李燚一脸无辜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诚恳：“抱歉，我看错了。以为你那边是右边。”


    陈摇麦：“……” 信你才有鬼！


    第二次练习，陈摇麦学聪明了，坚决不听李燚的任何“建议”。


    李燚这次没说话，只是在她又一次差点压线时，在后座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陈摇麦心头火起，注意力一分散——


    这车也不知道倒哪去了。


    刘教练无奈：“小陈，心态放平嘛！莫急~”


    陈摇麦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沉默的“干扰源”逼疯了。她气鼓鼓地下车休息，坐在花坛边猛灌水。


    李燚慢悠悠地踱步过来，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教练给的。”


    陈摇麦不想接，但又确实渴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接过，闷声说：“谢谢。”


    “不客气。”李燚在她旁边坐下，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状似无意地提起，“陈同学看着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咳咳咳咳——！”差点被水呛到。


    要提高铁的事了？


    陈摇麦强装镇定，眼睛看着别处：“可能吧，我大众脸。”


    李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吗？但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谁？”


    “我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


    她干笑两声：“哈哈，是吗？那挺巧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她长啥样啊哈哈哈——”


    李燚看着她明显放松下来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狡黠：“那个同学也挺有意思的，名字跟吃的有关……”


    陈摇麦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燚继续回忆：“叫……唐包子。因为小时候脸圆圆的，很像包子。”


    陈摇麦：“……” 白紧张了。


    “糖包子？这外号挺可爱的。”


    “是啊，”李燚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因为忍笑而微微抖动的肩膀上：“她也觉得自己的名字等着被吃掉，为此还跟人吵过架。”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她转头看向李燚。


    李燚却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教练叫我们了，继续练习吧。”


    练车结束，刘教练招呼两人上车：“来，都登记一下车载系统，以后方便预约和记录学时。”


    李燚率先拿出手机，扫码、填写信息。陈摇麦正好想去洗手间，便说：“教练我先去个厕所，回来再弄。”


    等她从洗手间回来，李燚已经不见了。


    “他人呢？”陈摇麦随口问。


    “他说有点事，自己先走了。”刘教练指着手机屏幕，“来，小陈，你扫这个码注册。”


    陈摇麦点点头，拿出手机扫码，进入注册页面。她一边输入自己的信息，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上方刚刚登记过的学员列表——最上面一条赫然显示着：


    【李燚】


    燚！真的是四个火的“燚”！


    陈摇麦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把屏幕看穿。


    李燚……李燚？！


    那个高铁上的“人形靠枕”？


    这个跟她作对、说话意有所指的讨厌鬼？


    是同一个人？！


    巨大的信息量像海啸一样冲击着她的大脑，童年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鸡飞狗跳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怎么了小陈？”刘教练见她半天没动静，凑过来看了一眼，“哦，李燚的名字是挺特别的，四个火，我第一次见也愣了一下。你确认一下信息没错就提交吧。”


    陈摇麦回过神，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击了提交。


    “教练……这个李燚，他……他真是我们今天一起学车的那个男生？确定是这个名字？”


    刘教练被她问笑了：“当然确定啊！身份证上都这么写的。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


    ..


    陈摇麦回到家，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李燚”这个名字。她翻箱倒柜，终于从储物间深处扒拉出小学毕业照。


    照片上，那个被她用手偷偷在头顶比了兔耳朵的小胖子，正一脸不情愿地看着镜头。


    “李燚……真的是你？”


    她捏着照片，感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男大十八变也不能这么变吧？！”


    不行，得确认一下！


    她点开驾校群的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备注：【驾校同学陈摇麦】


    几乎是她刚放下手机，提示音就响了。


    【李燚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陈摇麦盯着屏幕，手指悬空，还没想好开场白，对方的消息先跳了出来：


    李燚：【陈同学有事？】


    这么公事公办？


    陈摇麦深吸一口气，打字：【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明天练车具体几点？刘教练在群里没说清楚。】


    发出去她就后悔了，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教练明明在群里发了时间表......


    李燚的回复很快，且精准戳破：


    【群文件里有详细时间表，P2页第三行。】


    陈摇麦：【……哦，谢谢。】


    李燚：【不客气。陈同学下次可以仔细看群通知。】


    陈摇麦：“……”被看穿且被教育了！好气！


    她不死心，决定换个方向试探。


    陈摇麦：【李同学名字挺特别的，小时候会不会被起外号啊？比如……“火火”之类的？】


    李燚：【还好。】


    陈摇麦：？？？就这？


    陈摇麦：【哦……那李同学小学是在哪里读的呀？】她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李燚：【一个普通小学，名字忘了。】


    陈摇麦：【……】


    忘了？！信你个鬼！


    她这边抓耳挠腮，另一边，李燚看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反复显示又消失，能想象出她此刻纠结的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他指尖轻点，主动发问：【陈同学似乎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陈摇麦心里一紧，赶紧否认三连：【没有没有！纯粹是同学间的友好关心！促进邻里和谐！】


    李燚：【哦。】


    陈摇麦：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好烦！


    她决定抛出一点诱饵，引蛇出洞。


    陈摇麦：【说起来，我小学时也有个同学名字很特别，叫李燚。】


    李燚：【这么巧？】


    陈摇麦：【对啊！不过他小时候胖乎乎的，特别可爱，一逗就脸红……】


    手机那头安静了几分钟。


    就在陈摇麦以为他不会再回复，或者会直接摊牌时，李燚的消息回了过来：


    【是吗？那他现在应该也变了很多。】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就像有人小时候像仓鼠，现在……】


    陈摇麦盯着“仓鼠”两个字，眼睛瞪圆了。


    她立刻打字：【现在怎么样？！】


    李燚：【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


    陈摇麦：【……】拳头硬了！


    李燚：【明天还要早起练车，陈同学早点休息。】


    李燚：【晚安。】


    陈摇麦：啊啊啊！话题到此为止了？！我还没试探出结果呢！


    她抱着手机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哀嚎一声。


    这个李燚，段位太高了！说话滴水不漏，明明每一句都在暗示他记得，可偏偏就不挑明！让她抓心挠肝，又无可奈何。


    “哼，跟我玩心理战是吧？”陈摇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神重新燃起斗志，“等着，我就不信揪不住你的小辫子！”


    她拿起手机，开始疯狂翻看李燚那空空如也的朋友圈，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不是......陈摇麦你在干嘛！”


    “他可是小偷啊，偷东西时你都忘了？”


    “你还想去翻人家朋友圈，疯了！”


    ……


    而另一边，李燚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向对面那扇也亮着灯的窗户。想到陈摇麦此刻可能正对着手机屏幕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如果我说我就住在你对面，你不就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