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生

作品:《玫瑰战争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林晚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拧到极致的发条,瞬间松开了。


    MIT的校园,与她想象中爬满常春藤的古典名校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太多温文尔雅的古老建筑,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充满了现代感的玻璃与钢筋森林,只有查尔斯河畔那座宏伟的穹顶,还保留着一丝古典的庄严。走在这里,看着身边那些行色匆匆、眼神里闪烁着智识光芒、甚至有些“书呆子气”的天之骄子们,她享受能成为其中一个普通的学生。


    没有了陆家那无处不在的审视,没有了需要时刻伪装的压力,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疯狂地投入到了学术的海洋中。


    只是,每当夜幕降临,那根横跨太平洋的风筝线,就会准时地、紧紧地缠绕上来。


    东海岸的夜晚九点,正是京城的清晨。陆景深的电话,总是分秒不差地打来。


    他会详细地询问她的课程,她的室友,甚至连课堂上与她邻座的是男是女都要问得一清二楚。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将她在美国的生活,也牢牢地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而林晚,则早已将这场“遥控恋爱”,当成了一门需要最高演技的课程。她用高超的技巧应付着,报喜不报忧,只给他看她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这是一场无声的、横跨太平洋的心理战,她早已疲惫,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远超常人的努力,林晚很快就在高手如云的计算机系站稳了脚跟。而让她脱颖而出的,是在一节人工智能伦理学的研讨课上。


    这门课的教授,是位业界泰斗级的白发老人。他在课堂上,向这群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抛出了一个困扰了整个行业数十年的终极难题:


    “女士们,先生们,”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睿智,“我们能教AI下棋,能教它识别图像,甚至能教它写诗。但我们如何,才能教会AI做出真正‘明智’的决定?在一个数据永远不完整、充满道德困境的真实世界里,我们该如何,为‘智慧’编程?”


    整个阶梯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有人开始尝试回答。有的学生从算法的角度出发,提出构建更复杂的决策树模型;有的学生从数据的角度,提出引入更庞大的模糊数据集。他们都试图用更高级的数学,来解决这个近乎哲学的问题。


    教授只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教室的后排响了起来。


    是林晚。她站起身,迎着数百道惊诧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紧张,眼神平静如水。


    “教授,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们一直试图教会AI如何‘计算’出最优解。但‘智慧’,或许从来就不是关于计算,而是关于‘权衡’。”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自信的穿透力:“在中国,有一本古老的史书,叫《资治通鉴》。它记录了上千年的、无数个王朝的兴衰成败。它告诉我们,一个明智的君主,他所做的决策,往往不是最好的,而是在所有糟糕的选择里,那个代价最小的。”


    “他需要权衡的,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复杂的人性,是看不见的人心向背,是长远的利益与眼前的得失。智慧,不是在完美的信息中寻找最优解,而是在混乱的、信息永远不足的困境中,做出最不坏的那个选择。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必要的‘退让’与‘牺牲’。”


    “所以,我们或许不该去构建一个追求‘最优解’的AI。而应该去设计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理解‘人性底线’,甚至拥有‘战略性放弃’能力的AI。它的核心,不该是算法,而应该是一套建立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上的、动态的、充满弹性的价值框架。”


    她的发言,像一颗炸弹,在整个教室里轰然引爆。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顶级的技术天才。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一种来自遥远东方的、充满了人文和历史思辨的“帝王之术”,来解读人工智能这个最前沿的科学难题。


    教授的眼睛,在那一刻,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位白发苍苍的、在计算机领域如同神祇般的老人,亲自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加入自己实验室实习,参与一个足以改变未来的前沿项目。


    林晚握着那封邀请函,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是她通往未来的、最光明的坦途。


    然而,就在她即将去导师办公室,签下自己名字的那天下午,一封来自秦夫人的、加密的邮件,抵达了她的邮箱。


    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地址。


    照片上,是一个蜷缩在公寓角落的女孩。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和狰狞的疤痕,眼神空洞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是小雅。


    秦夫人动用了秦家的力量,信守了她的承诺。


    林晚冲出校门,按照地址找到了那间公寓。当她用钥匙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照片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小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墙角,看到有人进来,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头,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缓缓地关上门,没有立刻上前。她只是靠在门后,看着那个被彻底摧毁的、如同前世自己的翻版的女孩,压抑了两世的泪水,第一次,为了另一个人的痛苦,无声地决堤。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小雅面前,然后缓缓地蹲下身。


    小雅颤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恐惧的呜咽。


    林晚没有试图去碰她,只是和她一起,蹲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着小雅,就像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无助、同样绝望的自己。


    “对不起……”林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抽噎,“对不起……我太慢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让小雅那被恐惧占据的、空洞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林晚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她怕吓到她。最终,她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口,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破碎的声音,继续说道:


    “谢谢你……你还在……”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终于穿透了小雅心中那层厚厚的、由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壁垒。她慢慢地、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眼前这个和她一样,哭得满脸是泪的漂亮女孩。


    林晚终于伸出手,轻轻地、试探地,将这个瘦得硌人的、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那一刻,两个同样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灵魂,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第二天,林晚做出了那个决定。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女孩,缓缓地、无比平静地,拿起了电话。


    她放弃了那封足以让她一步登天的实验室邀请函。


    她放弃了这所她拼尽全力才考上的顶级学府。


    她放弃了“林晚”这个名字背后,所有的学历、成就,以及陆家给予的一切便利。


    她联系了姑姑的前夫,那个在加州一所普通社区大学教书的的男人。


    一周后,在美国另一端的加州,一间阳光明媚的社区大学里,两个亚裔女孩办理了入学手续。


    一个叫安迪(Andy),一个叫温蒂(Wendy)。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远在北京的陆景深,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为林晚安排的、隐藏在MIT校园里的安保人员,在约定的时间里,并没有等来应该返回宿舍的林晚。他第一时间便将这个异常,汇报给了陆景深。


    陆景深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以为,是林晚贪玩,或者是在实验室待得晚了。


    直到当晚九点,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他亲手为她设置的号码,并没有如约接通时,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才像最寒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骗了他。


    她逃了。


    就在他即将动用所有力量,将整个美利坚东海岸都翻个底朝天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打来了电话。


    是赵恒。


    “景深,别冲动。”赵恒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在哪里?”陆景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知道。”赵恒回答得坦然,“但是,我的人刚刚截获了她最后发出的、加密的网络信号。信号源……在南美。”


    “南美?”


    “对,”赵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专业的分析意味,“信号轨迹非常复杂,经过了数次跳转和伪装,反追踪能力极强。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普通人。她很可能,是利用了你在MIT实验室给她创造的便利,搭上了某条我们不知道的线,走了。”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