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尘埃

作品:《玫瑰战争

    接下来的几天,她以讨论课题为由,开始正大光明地接近小雅。她发现,小雅比她想象的更单纯,也更自卑。苏慕白那一点点善意,已经被她在心里美化成了“全世界最好的温柔”。


    一个周末,林晚约小雅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


    在僻静的书架一角,林晚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小雅,你是不是……很喜欢苏学长?”


    小雅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紧张地摆着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人很好。”


    “他人是很好。”林晚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小雅,你知道吗?有些人的好,就像冬日里的太阳,看着温暖,靠得太近,却会被灼伤。”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当那份好,已经有了明确的归属时。”


    她没有提陆安然的名字,但她知道,小雅听得懂。


    小雅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我没有恶意,”林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女孩,要先学会好好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人身上,那样……会很辛苦,也很危险。”


    这番话,是她说给小雅听的,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前世的自己。


    林晚的劝告,像一尊重逾千斤的船锚,沉沉地坠入了小雅的心海。但那名为苏慕白的温柔潮汐,力量却太过强大,轻易便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连根拔起,裹挟着她,继续漂向那个注定要触礁的远方。


    对于一个长期活在自卑和黑暗中的女孩来说,苏慕白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让她主动放弃这束光,无异于让她重返地狱。


    她开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不敢再公开地追逐苏慕白的身影,却会在他打完篮球后,悄悄地在他桌洞里放一瓶水;会在他感冒时,托人送去一包感冒冲剂。


    而苏慕白,也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了温柔的回应。他会在图书馆的角落,为她讲解一道最难的数学题;会在她被陆安然的朋友刁难时,不动声色地站出来为她解围。


    这段青涩的、不被允许的感情,就像藤蔓一样,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里,疯狂地滋长着。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薇总被陆安然压一头,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慕白和小雅之间的暗流,嫉妒那个不起眼的小雅竟能得到苏慕白的青睐,更乐于看到陆安然吃瘪。


    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偷偷拍下了苏慕白在僻静处为小雅讲题的照片。然后,她拿着照片,一脸“关切”地找到了陆安然。


    “安然,你看,我就说那个小雅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她一边接受着林晚的帮助,一边还在背地里勾引慕白哥。”


    照片上,苏慕白低头看着小雅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


    陆安然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断。


    她用尽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羞辱人的法子。她带人堵住小雅,将她的书本作业撕得粉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可这一次,小雅没有像以前那样哭泣求饶。她只是倔强地站着,任由那些羞辱的言语像石子一样砸在身上,眼神里没有半分屈服。


    被苏慕白爱着的勇气,让她生出了平生第一份铠甲。


    陆安然所有的打压都失效了。最终,她使出了自己最擅长、也最残忍的武器——伤害自己。


    那天晚上,陆家大宅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静。


    陆安然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手腕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公主裙,旁边,是一枚摔碎了的、锋利的玻璃杯。


    整个陆家都疯了。


    当晚,苏慕白被陆家的车,直接从家里“请”到了医院的病房。


    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腕上缠着厚厚纱布的陆安然,苏慕白的心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厌恶。


    “苏慕白,”秦夫人通红着双眼,声音尖利,“你必须跟那个叫小雅的狐狸精断干净!否则,我让你和她,都在京城待不下去!”


    苏慕白看着这一家子不可理喻的疯子,看着病床上用自残来威胁别人的陆安然,他骨子里的那份书生意气,让他第一次选择了正面硬扛。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他迎上秦夫人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请你们不要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不受威胁。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沉默地站在病房角落里的陆景深,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对,那个女孩……处理干净,送去缅北。”


    林晚是在第二天清晨,才从一个相熟的的佣人那里,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当“缅北”那两个字,从佣人的嘴唇里吐出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窜遍了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四肢冰冷得像坠入了隆冬的深潭。


    她疯了一样地冲出陆家,不顾身后爷爷奶奶焦急的呼喊,奔向学校的女生宿舍。


    可小雅的床铺,已经空了。


    不只是人不见了,而是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一种冷静而高效的力量,彻底抹去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睡过;书桌上,干净得没有一本书、一支笔;衣柜里,空空如也。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一个叫“小雅”的女孩。


    林晚站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里,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单薄的脊背,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她输了。输给了这该死的、无可撼动的命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陆家大宅的。她的四肢依旧冰冷,脑海中不断地重叠着小雅那张惶恐不安的脸,和前世的自己。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第一时间,冲向了主楼东侧二楼的书房。她知道,这个时间,陆景深一定在那里。她甚至忘了敲门,一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陆景深正坐在书桌后,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份文件。看到她满脸煞白地闯进来,他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的、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漠然。


    “景深哥哥,”林晚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颤抖,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小雅……小雅是无辜的,求求你,放过她。”


    陆景深合上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用一种审视的、近乎残忍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放过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林晚,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管家的孙女,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的决定?”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林晚的心里。


    “安然为了她割腕自杀,躺在医院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而你,现在却跑来,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求情?怎么,在你心里,一个外人,比我的妹妹还重要?”


    “我没有!”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陆景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无比残忍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她该受什么惩罚,由我来定,轮不到你来置喙。林晚,记住你的本分。”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讥讽变成了**裸的警告: “否则,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离开了书房。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凉透。


    不,还有最后的机会。将军,陆爷爷一定不会这么不讲道理!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楼陆振邦将军的书房。然而,就在她即将敲响那扇门时,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爷爷。


    他将她拉到走廊的僻静角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晚晚,别去。”爷爷看着她,眼中满是痛心和无奈。


    “可是爷爷,小雅她……”


    “糊涂!”爷爷低声呵斥道,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你以为你去求将军,是救她吗?你是在害她!将军如果真的开了口,景深少爷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不敢违抗将军,但他会把这笔账,百倍千倍地,都算在那个女孩身上!他甚至会记恨你,你懂不懂!”


    林晚彻底愣住了。


    爷爷看着她惨白的脸,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不忍,他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悲凉:“晚晚,这里是陆家。在这里,少爷小姐的喜怒,就是天。很多人,就像地上的尘埃,风往哪边吹,就得往哪边倒,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尘埃。


    林晚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谋划,在这种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权力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那天深夜,林晚坐在陆景深为她配置的那台、顶级的IBM笔记本电脑前。窗外的夜,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


    她没有哭,眼中是一片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的冷静。


    冰冷的屏幕微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那清脆的声响,是她在这片死寂中,唯一能发出的反抗。


    她利用自己所有的计算机知识,越过层层壁垒,像一个最顶级的特工,悄无声息地,联系上了一个她只在资料中看到过的、专门在东南亚地区活动的国际人道救援组织。


    她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小雅的所有信息——姓名、年龄、可能的去向、甚至她性格上的懦弱与善良,都写在了一封加密邮件里,发送了过去。然后,她将自己这几年靠编程和各种竞赛赚来的、所有的积蓄,一分不剩地,以匿名的方式,捐赠给了那个组织的账户。


    邮件的末尾,她写道: 【……请尽力寻找她。如果她能鼓起勇气,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请务必,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发送完毕后,她删除了电脑和网络上所有的痕跡。


    林晚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嘴角泛起一抹无法言说的、悲凉的自嘲。


    她不知道小雅有没有逃跑的勇气。前世的她,就没有。讽刺的是,她最终死,却正是为了带另一个绝望的女孩,逃出去。


    小雅的消失,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短暂的涟漪后,便迅速地、无声无息地沉寂了下去。


    而林晚,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