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六哥离家失音信
作品:《春喜上眉梢》 “禄儿没什么不知道的,她当自己是个包袱,尽力不让自己只吃不干。家里那几位哥吵嚷到老太太面前,她哪次不在?倒是你每次都避之不及。”
孟行乐僵硬的扭过身子:“我如何不知这些,正因如此我才非带她出来不可。我就算再艰难,也不会苛待她。”
孟岳时笑道:“亲人扶持,没有活不下去的。彼此对着过日,总有一日会找到出路,又不是要饿死,作甚去冒险?殊不知人家想要的,是买你的命。”
孟行乐猛摇头,死命的为这活辩解,不只是说给他人听,还是劝自己放下心。那人怎么说都天花乱坠,添油加醋的学给孟岳时听。
孟岳时冲千禄招手,示意她过来,又对孟行乐道:“你觉得妥当,就对禄儿说吧。”
孟行乐让千禄挨着自己坐下,清晰可闻风过杂草的声音,不见两人说话。
还是千禄耐不住,轻轻道:“哥哥还回来么?”
孟行乐一听便知她想岔了,忙解释:“最多两个半月,我便回来,你同阿岳他们在家里等我。”
千禄听到这句,伸手圈住他的小腿,将头埋在他膝盖处:“倘若有一日,哥哥不想管我了,一定要明说,我会自己走的。万不要给我个东西,哄我留在原地,哥哥却走了。”
孟行乐借着月光,望向她不再光滑的发,心道她日子太苦,面皮也晒黑了许多。口中又是诸多安慰之语:“没有那一日,除非我死。有我一日,便养你一日。”
二人一言一语,在夜色中闲话。另一边孟岳时将孟行乐的打算说与两位老娘听,而后表明:“此行不知前方如何,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路上有个照应,禄儿就托妈妈们看着,不让她再出去了,您二位年纪大,接送起来也是为难。两月一晃而过,待我们归家,再从长计议。”
他一惯只捡好话宽人的心,一时之间两位老娘都没有探出不对之处,真以为孟行乐交了大运,忙为两个哥儿收拾停当。
一早,接孟行乐的人来家。孟岳时张口另要了十两,随着孟行乐上了马车。千禄高仰着头,听孟行乐匆忙又急切的嘱咐:“禄儿,中秋前两日我就回。到那时,我再给你的嫦娥买上两身衣裳,你听老娘的话,哪儿也不要去。有事去找铁娘子,病了去找段娘子......”
马车不给任何前兆,跑了起来。话断在半空,千禄的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强打起精神,背上伞要去摆摊,杜奶母拦下:“姐儿就不去了吧,有我和蘧老娘呢,饿不着你,路上也没个相送的。”
千禄扬起脸,整理自己的衣襟:“有几个钱进门也是好的,妈妈们在家里便好,饭时我和王娘子一起。日头不落我便回来,人多我又只走同一条路,不会有事的。”
蘧老娘并不放心,杜娘母又要做活,只好自己接送了几日。
王娘子见她们老的老,小的小,自行担起接送千禄的活儿。写几封书子赚不得几个钱,王娘子又悄将捏器物的本领传授给千禄,后同店主求情,收她做个小工。
千禄也是上道,做出来的东西虽不是最好,但在店主眼里也算是过得去。见她手巧,承诺半年后让她进屋描颜色。
一月过,孟行乐二人没有消息传到家,千禄一刻不敢停下做活,唯恐自己胡思乱想。
中秋将至,镇上来了一伙打探消息的人,收记两月前离家未归男子的名姓。
千禄一头盼着别问到自己,好间接证明孟行乐二人的活是正经活。一头又盼着快问自己,好得知他们一星半点的消息。
秋日高爽,千禄在小凳上却流了一头的汗。心口突突直跳,继道:“娘子,不知怎的,我慌得很。”
王娘子将手贴上她额头,哄道:“没起热,不是病且宽心。许是累了,你趴我腿上睡会儿。”
千禄将凳子移向王娘子身旁,抱着她大腿闭眼歇着。耳边多人踏地的脚步声不停,在不安中那阵声响断了。
就站在王娘子的摊位对面。
“大人,就是她。”
千禄装没听见,想当无事发生,但对方一点幻想不给她留:“那小孩儿,醒一醒。”
眼未睁开,泪止不住的涌下。王娘子将人搂住,问那人道:“大人别是找错人了,禄儿的哥哥走了两月还不到。”
那人情绪没有起伏,一气念完:“东口子路两人,一名孟行乐,一名孟岳时,于七月八日赴无望山采药。名字可对得上?”
王娘子没了话,低问千禄:“记得你哥哥们的名字么?是你家的不?时间似乎对上了。”
千禄擦了眼抬头:“是我家的,丢了什么时候找回来呢?”
问话的听她说话声小而慢,又带了哭腔,迫自己多点耐心,刻意放轻了声道:“丢了就是不知死活,目前找不到这人。”
千禄吓得望她,林来荀望清千禄的脸惊吓只多不少。
愣在原地,看着这张与自己死去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恐怕林守真在此处,她这个做妹妹的也难以分辨。
回过神,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祖籍何处?”
为得到确话,千禄一五一十答了:“小女孟行吟,大人所说孟行乐与孟岳时乃是我的两位兄长,我们从清河而来。”
林来荀哑住,姓氏与家都对得上,半晌才问:“休怪,请问尊母贵姓?”
“施姓端敏者,正是家母。”
林来荀怜悯的多望了几眼,心道好在她不知道自己身份,略相助一场也好。
便将孟行乐二人之事告诉她:“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官中没有人肯花大气力去寻,不过若活着,总会有消息。我会为你派出几个人,一有消息给你送信。”
千禄千言万谢,收好东西一面走一面哭着回家。
林来荀望她背影良久,叹道:“可怜,可怜。”
吴灵淑疑道:“你认得她?怎知她可怜。”
林来荀道:“怎么不认得,说来我还得叫她一声姑姑。三岁上死了爹,七岁死了娘。如今娘才死了不到一年,又死了两个哥哥。九岁不到,叫她怎么活下去?身量矮小如此,抱着东西也费力,可怜呵。”
吴灵淑拍掌喝道:“她就是你那主母的妹妹,真是可怜,报应全在她身上了。”
王娘子听得唬在原地,也不知千禄往后该当如何。她家里倒不是一人不剩,还有两个老妈子,但也护不住。
林来荀从袋子倒出所有碎银,向王娘子道:“烦娘子将这银子给那小孩儿,算作一些丧葬费。”
王娘子接了应诺,一群人方才离开。
千禄到家哽咽将事说明,蘧老娘大惊失色,一气之下晕了过去。杜奶母勉强还算冷静,将家里银子取出,带着去了官府,想求官老爷派人去寻。
门子问清来意,满口说着会将此事办妥,昧下了杜奶母带去的二十两银子。
在家空等了五日,没有一丝消息过来。蘧老娘耐不住,拄拐杖去问门子,反倒叫门子蛮横推搡出来,口内直喊杜奶母空口白牙诬赖好人,自己并未拿她一分一毫。
杜奶母急得伸三指向天,对着蘧老娘发毒誓以讨清白:“若是我所为,定叫我客死他乡......”
蘧老娘抬起拐杖砸地,恨声道:“住口!我岂不知你为人,又怎不知是这黑心小人从中作梗哄骗你我。未免太把我看低,你若是那等人,我怎让哥儿留你?”
杜奶母哭哭啼啼,愧自己坏了事。
蘧老娘拉住她,往家走去:“并不是你的过错,凡我们这种普通百姓,遇事总要报官。你只是被噩耗冲昏头脑,忘记官也有不堪用的。事已至此,我们另谋出路。”
杜杜奶母哭问:“眼下如何是好,明日便是租房交付日子,家里只剩七十个钱。”
蘧老娘站身,大喘几口气:“罢了,我只好去家中向两个孽子讨要几个钱,往后再想办法。”
杜奶母搀扶住,将人带到槐树底坐下:“不如带去老娘家,有现成的房舍吃食,也不很困难。”
蘧老娘苦笑几声:“老姊妹,你以为我是不想么?你难道不知我的两个孽种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没闭眼,转头姐儿就会被卖进花楼。”
沉默过后,又道:“不如送到二姐那里,总不至于缺她一口饭。”
杜奶母摇头不迭:“姐儿虽叫我一声奶母,可并没有吃过我一口奶。我和大姐你都在孟家当一辈子差,二姐的事心知肚明,送到她那里,姐才真是一条死路。”
蘧老娘道:“到底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没养过,也不是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杜奶母道:“去我家吧,先住上几日,往后再说。”
蘧老娘抬头望她一眼,欲说无言,又将头垂下。如此重复几次,杜奶母被弄得头皮发毛,慢吞吞开口:“养个丫头家里那位不会怎样,总比大姐你的去处......”
蘧老娘听到此长叹口气:“正是这个,你家并不比我家好上多少,我们两家应当比的是谁的儿子更烂,而不是谁的儿子是个可投奔的去处。你放心,大姐我绝不会留你一人照看姐儿。方才我已想明,大夫人去了,想来我也没有几年活头。左不过还剩几年,我去讨我的棺材本回来。少不得你我挣命,把姐儿先养到十五岁,届时再言其他。中途我若死了,你们二人挖坑裹席将我掩埋,我在那头也是记着你们恩情。”
杜奶母止住的泪又堕下:“怎么生得如此命苦,只留下两个半死不活的老奶奶看护。哪日我们都死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蘧老娘手掌拍向她背:“休要再哭,能活一日是一日,先将姐儿扯大再说。”
当下二人彼此搀扶,一瘸一拐唉声叹气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