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雨骤来

作品:《饮君庆功酒赴我断头台

    翌日,金銮殿。


    经历了昨日的盛大封赏,今日的朝会本该是些寻常政务的回奏,气氛却无端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百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屈末寒依旧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方,身姿笔挺如松。只是那身亲王常服之下,掩藏的是彻夜未眠的疲惫与一颗被反复凌迟后近乎麻木的心。他目光平视前方龙椅上那道玄色身影,不再试图去探寻什么,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臣子的恭谨。


    萧凌睿端坐于上,冕旒遮掩,神情莫辨。他似乎比昨日更加沉默,只在臣工奏事时,偶尔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就在朝会进行过半,一切看似波澜不惊之时,一个身影,再次手持玉笏,踏出了文官队列。


    又是林相。


    他步伐沉稳,花白的须发在金殿的光线下微微颤动,脸上是十足的凝重与……义愤。


    “陛下!老臣有本,冒死启奏!”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让屈末寒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萧凌睿的目光透过冕旒落下,声音平淡:“讲。”


    “臣,要参劾安王,屈末寒!”林相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锤,敲击在寂静的大殿之上,“参他十大罪状!”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就连那些早已嗅到风声、暗中期待的老臣,也没料到林相会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地发难!参劾一位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圣眷正隆的亲王,而且还是以“十大罪状”这等近乎撕破脸的方式!


    屈末寒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相,眼神锐利如刀,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与冰冷的怒意。他终于……来了。


    萧凌睿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尖微微一动,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哦?哪十大罪状?林相爱卿,细细奏来。”


    “臣,遵旨!”林相显然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一本早已写就的奏章,朗声宣读,每念一条,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其一,居功自傲,目无君上!昨日朱雀门外,带甲士逼宫,已是铁证!”


    “其二,结交内侍,窥探宫闱!安王府与宫内某些阉宦过往甚密,其心可诛!”


    “其三,纵容部属,欺压百姓!其麾下将领于北境多有强买强卖、滋扰地方之行!”


    “其四,蓄养私兵,图谋不轨!其亲卫营规模远超亲王规制,且只听其一人号令!”


    “其五,贪墨军饷,中饱私囊!北境军费开支巨大,其中多有不清不白之处!”


    ……


    一条条罪状,或真或假,或捕风捉影,或无限夸大,如同编织好的一张巨网,劈头盖脸地朝着屈末寒笼罩下来。有些罪名,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有些,却巧妙地触及了帝王最为敏感的神经——兵权,人心,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不臣之心”。


    屈末寒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不是不知道朝中有人看他不顺眼,却没想到,这攻讦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恶毒!许多所谓的“罪证”,分明是有人处心积虑罗织而成!


    他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反驳,想厉声质问,想将那些污蔑之词狠狠摔回去!可当他抬眼,望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时,所有冲到嘴边的话,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萧凌睿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打断的意思。他就那样听着,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种默许,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更让屈末寒心寒。


    “……其九,心怀怨望,诽谤圣听!昨日于府中,曾言‘鸟尽弓藏’,对陛下安置北境之决策,大为不满!”


    “其十,”林相念到最后,声音愈发激昂,猛地抬手指向屈末寒,“僭越犯上,私藏龙纹禁物!安王府中,藏有绣龙常服,此乃大逆不道之死罪!”


    私藏龙纹禁物!


    这一条,如同最后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屈末寒的头顶!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相,又猛地转向萧凌睿!


    那件龙袍……那件他视若珍宝、代表着过往所有温情与纵容的龙纹常服……怎么会……林相是如何得知?!是了,这安王府,这帝都,还有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这一刻,他忽然全都明白了。昨日的封赏是铺垫,今日的弹劾才是真正的杀招!那道将他远调北境的旨意,并非结束,而仅仅是……清算的开始!


    “陛下!”屈末寒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愤怒与痛楚而微微颤抖,“林相所言,纯属诬陷!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那件常服,乃是陛下昔日……”


    “安王殿下!”林相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色俱厉,“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吗?难道要老臣请出人证物证,当着陛下的面,与你当庭对质不成?!”


    屈末寒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林相那有恃无恐的眼神,再看看龙椅上依旧沉默、仿佛置身事外的萧凌睿,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辩解?还有何用?


    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所有的战功,所有的忠诚,在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猜忌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缓缓收回了踏出的那一步,重新垂下了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灰败。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萧凌睿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手,示意林相退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屈末寒身上。


    那目光,平静,幽深,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冷漠。


    “安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凌划过每个人的耳膜,“林相所奏,条条关乎国法纲纪。你,有何话说?”


    屈末寒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他还能说什么?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臣,”他缓缓跪伏于地,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萧凌睿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品味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良久,他淡淡道:“既如此,此事朕已知晓。安王屈末寒,即日起,于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离府。一应事务,交由三司……会同核查。”


    软禁!


    彻查!


    虽然没有立刻下狱,但这道旨意,已然将这位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安王,打入了无形的牢笼!


    “退朝——”


    萧凌睿没有再看跪伏于地的屈末寒一眼,起身,拂袖而去。玄色的龙袍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


    百官们神色各异地缓缓退去,经过屈末寒身边时,目光复杂难言。


    屈末寒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金砖的寒意透过衣料,直抵心脏。


    殿外,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浓云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席卷帝都的风暴,终于在这一日的朝堂之上,轰然拉开了序幕。而他所珍视的一切,似乎都将在接下来的雷霆雨露中,被碾得粉碎。那杯践行酒,他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