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桩苦差事
作品:《替嫁死对头之后》 在楼梯处转一个角上到二楼,雅座临街,布置在风雅之外更显富丽堂皇。地面铺着异域传来的地毯,踩在上面发出的声响轻之又轻,连角落里摆放的月白瓷器都金贵无比。
用作隔断的屏风上,绣着描金线的梅兰竹菊。空气里游移着一股说不出、用秤也称不准的金贵气息。
看见坐在窗边的那人时,越秋柏才知道那股气息从何而来。
他将侧脸转过来,起身,行云流水地与她见礼,一身雨后青苍的素色衣袍,身形如松如竹,泛着点青灰色的眼眸凝视他,微微一笑,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容华。
“贸然相请,姑娘勿见怪。”
“方才听见你分析案件,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在下心生敬服,正有事欲请教,望姑娘不吝解答。”
“是与清乐公主一案相关之事?”越秋柏问。
“然。姑娘可知案件最新进展?”
“愿洗耳恭听。”
青衣公子请她坐下,细细给她斟了杯茶,见她不喝也不催促,自斟自饮,一边将案件进展娓娓道来。他对案件细节和各种内幕都了解得十分清楚,所说的与越秋柏知道的那一部分也完全对得上。
“……柳清宵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他是公主钟爱的面首。大理寺调查了他近日行踪,发现驸马与此人见过面。
“案发后他们一早就去了公主府调查过驸马,因为柳清宵,他们正准备重新调查驸马。”
他的叙述告一段落,越秋柏疑惑问道:“据我所知,对清乐公主一案的调查十分隐秘,许多事不为外人所知。公子所知甚详,请问你是?”
青衣男子一顿,若有所思地笑笑,“除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还有谁会十分了解案情?”
大理寺越秋柏去过许多次,不曾见过此人,基本可以排除他是大理寺的人。她略作思索,“传闻刑部侍郎年轻俊美,正直秉公,在京中向有美誉。你莫非是刑部侍郎赵誉生?”
他闻言朗笑出声,“姑娘冰雪聪明,敢问姑娘姓名?”
“我无名无誉,名字不足挂齿。倒是赵大人,你我萍水相逢,轻易将案件内情告知于我,是否有违办案规矩?”
她语声清脆柔和,话里是堪称尖锐的质询。赵誉生颇有涵养地翩然一笑,答道:“我有心查明真相,却遇有难题不知从何下手。而姑娘有心伸张正义,却苦于无从一展身手。既是同道,何不同行?我期盼姑娘借力于我。”
越秋柏的眼睛越睁越大,感到自己一颗心都在震动。
赵誉生将她跃跃欲试的兴奋看在眼里,泠泠嗓音不急不缓,接着说:“先前我听到楼下有一人说,曾看见驸马鬼鬼祟祟在河边徘徊,似乎往河道里丢了什么东西。此事该如何调查,姑娘是否有思路?”
她不假思索回:“不难,不过你先告诉我,说这话的人是谁,我还要再问他几句话。”
赵誉生派下属昆山将说话那人请来,越秋柏仔细向他问了些话,反复追问他看见的情形。末了,赵誉生给了他一吊钱权作茶钱,那人欢欢喜喜地走了。赵誉生不解地问她:“你是想确认什么事吗?可有收获?”
“只是一个模糊的提示罢了。通过刚才那人描述的情形,他当时离驸马约莫十丈远,看见驸马的动作很小,具体是什么东西也没看清,说明驸马可能丢的是样小物品,而不是譬如说捆绳、木盒一类比较大而显眼的东西。”
赵誉生虚心请教她,“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越秋柏往桌上扫了眼,拿过竹筒里放着的茶针,蘸了点茶水在茶桌上给他比划示意。
“先到驸马徘徊过的观水桥上测算一下水流速度,再根据那天一直到打捞的时间点经过了多长时间,计算出他扔下去的东西可能会出现的大致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打捞出沉在河里的东西,然后如此这般……”
她将调查思路言明,忽而皱眉,用一旁的茶布擦干净茶针,放回竹筒里。“怎么了?”赵誉生窥她神色,立时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提供消息的那人看起来不像是胡扯。思路就是这么个思路,我不确定能不能查出什么来,有可能忙活一大通最后一无所获。这是办案时常会有的情形,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了。”
越秋柏言尽于此,从座位上起身向他告别。赵誉生道:“我立即派人去执行,姑娘可有意往现场旁观?”
“快打捞完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一声,这大概得要几天的功夫,”越秋柏想了想,“介时你就在这酒楼二楼的窗台边放一盆松树盆景,我看到了就过来找你。”
她不打算把姓名和家世告诉他?原本想问她如何取得联系的话咽了回去,赵誉生体谅地微颔首,站起身以文人礼节向她表示谢意,“谨遵命。”
越秋柏盯着他瞧了片刻。
刑部侍郎位在刑部尚书之下,是刑部二把手,每日朝参面见圣颜,可这位是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有啊,分明君子作风,如春风怡人。
两人告别,赵誉生仍立在那里,视线下扫,看见她和婢女的身影出现在街边。
没走几步,一个戴头巾的年轻小厮迎上前,她们停下来说了一会儿话,婢女给了他一点赏钱,那小厮弯弯腰,脚底抹油溜了。
赵誉生开口:“昆山,去打探一下。”
像小山一样身材魁梧的男人面露犹豫,他不确定主人说的打探是打探什么。赵誉生没有移开视线,身旁的静止让他轻易猜出手下在想什么,他脸色有些淡,“去找那个小厮。”
对方立即领命,绕过屏风出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赵誉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小厮消息灵通,那位小姐是找他帮忙探听消息的。她们在打听江大人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手下言简意赅禀报完,赵誉生眉梢挑起,“江岁寒?”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没再出声。一只茶杯摆放在他对面,人走茶凉,一口未动。他将壶里的茶又冲泡了几轮,慢慢饮尽。入口茶味淡极,残留的涩味也尽数融于白水。他将对面的茶倒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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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声喧哗。
打发走那小厮后,紫苏屡次欲言又止,见越秋柏无心追问,嘟嘟囔囔说道:“小姐,虽说姑爷待你不好,可、可这跟外男来往也太出格了。那位赵大人没准对你有意思。”
越秋柏心情不错,走在前面四处顾盼。
听见这话,她惊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紫苏,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紫苏呀紫苏,你想到哪里去了?”
“别说你家小姐我不是什么倾国倾城花容月貌,就算是,他也没看见我长相呀。你把他想得太小家子气了,没见他一心关心案件嘛?”
“不过……”
她蓦地停住,手指抵住下颔收敛了笑容,浅褐色的灵动眼眸中飘起一丝疑虑,“有点奇怪,他身为刑部侍郎,怎么却给我一种感觉,他对办案十分外行?”
“这么一说好像是哦。”紫苏也觉得奇怪起来,想着想着脸色都变了,紧张地看向越秋柏,“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找时间验证一下就是了。”
越秋柏没放在心上,心里倾向于相信他是真的刑部侍郎。
两人乘马车回到国公府。
下午悠闲的时光倏忽流逝,日影倾斜,太阳没入西山,眼看又要到该送夜食的时间点了。她悄悄和紫苏吐槽:“感觉我好像那些按时按点要到岗的学徒打工人哦。这哪像是嫁人,像是找了份工。”
要是江岁寒不作妖,越秋柏把“嫁人”这件事当作分配的一份工作,也就忍耐下去了。
她在府中用过晚饭,临出门时国公夫人派婢女把她叫去了屋里。
沉香炉静静飘起令人舒适的袅袅香气,容颜未老的女子穿一袭典雅红的长裙配藏蓝色披帛,蓬松乌发挽起,坐在榻上好似一幅仕女图。林茂溪年介四十,体态丰腴,满身富贵气,眼角些微的细纹衬得一双眼更加娴雅端庄。她请越秋柏坐下,一边细细打量她。
自越秋柏嫁过来,两人见面次数不多,林茂溪觉得这儿媳也是个妙人儿。
江岁寒连着几日不着家,她不焦不躁,每日按时按点去送饭,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反应了。此时只见越秋柏一身素净,简单挽起发丝别无装饰,戴一顶帽帷,霜蓝衣裙清淡宁静,看打扮就知她对江岁寒没用半点儿心思。
林茂溪轻叹了口气。她原想让婢女拿些首饰给越秋柏,转念一想又作罢,免得让儿媳压力更大。
“知了好几天没回家了,你待会儿给他送饭时点他几句,就说我与他父亲想他了,家里还有他爷爷寄给他的信,让他今晚回来。”国公夫人温声叮嘱她。
在越秋柏反应过来之前,她最先注意到国公夫人开头说的几个字,不由迟疑出声:“知了?”
这是——江岁寒的小名?
她一阵恶寒。这样亲切充满童趣的小名实在和江岁寒不太搭。
国公夫人莞尔一笑,“你还不知道?他大名江知,字岁寒,小名叫知了,取自那句名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说起来,你和他名字倒是很般配。”
越秋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避免露出嫌恶的神色。国公夫人和她唠了几句家常,等她从婆母屋子里出来,将帽帷放下,脸蛋一下就垮了。
她行到大门口,紫苏在备好的马车边等她,两人上马车后,紫苏好奇问她:“国公夫人是有事吩咐吗?”
越秋柏声音闷闷的,“是啊,交了件不难的苦差事给我。”
“既不难,怎么会是苦差呢?”紫苏给她搞迷惑了。
越秋柏在心里回道,竟然叫她去催江岁寒回家,当然是苦差。
她要是照着国公夫人的话给江岁寒说,他指定逮着机会明嘲暗讽,公公婆婆爷爷说了个遍,到底是谁急着要他回家。她要是只叫他回家,他必定用那副神气暗中嘲讽“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一想起那副嘴脸她就来气。越秋柏一点不愿意江岁寒回家,那意味着她得和江岁寒一起过夜。
就在她一边出门送饭,一边左思右想、想找个万全之策这会儿,大理寺中,江岁寒站在囚室外,听着下属汇报。
晃动不休的烛火被阵阵阴风吹拂,将黑色影子拉得极长。他结实挺拔的身躯披了大片阴影,锦袍鲜丽的颜色晦暗而压抑。
他想起什么似的,殷红殷红的嘴唇忽然勾起抹诡谲笑容,在忙得昏天黑地中抽空到外面看了眼日晷。
多日没见到越秋柏,他自然知道她是把饭食交到外面值守守卫那儿,再由他们转交到他手上。
片刻后,门口的守卫收到了大理寺卿特意派人传来的话:“待会儿江夫人来送饭时,务必让她亲自送到江大人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