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原来
作品:《我在横滨当建筑恢复师》 研究员的冷汗簌簌落下。
封闭实验室中,所有仪器一齐滴滴出声,屏幕上大量闪着红光的警告图示涌上,就连禁锢藤原白的舱体,也隐隐传来碎裂的声响。
“D0006产生了强大的杀意!”他们说。
“镇定剂不起作用,精神暗示也被冲破了……”
“异能压制器出现错误。”
“怎么会?那是通过太宰先生异能的研究产物,目前还没有过例外啊!”
“没时间研究了,启动在多巴胺中枢的微型电极!”
“可是——”
“快点!”
一根手指在某个标红的开关顿了顿,用力按下。
所谓的微型电极,只是通过刺激多巴胺分泌,在目标产生大量负能情绪时给予一次超越人脑峰值的刺激。
只是,这样的做法会直接打破她的神经奖赏通路,还具有一定的成瘾性。
滴滴乱响的警报声停了,室内一片死寂。
按下按钮的研究员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身体止不住颤抖。
一只手压下他的肩膀,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研究员的颤抖缓慢平息,侧头,小声道:“种田长官。”
“不那么做,咱们都会死。”种田山火头说。他的表情没什么劫后余生的放松,反倒紧紧皱着眉头,这让研究员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是还有什么隐患没有排除吗?
他们等待着长官的指令,随即就听种田山火头问:“神经奖赏通路的破坏是永久性的吗?”
“理论上不是,只会对她今天所见到的事情产生奖励反射。”
说话间,室内又一次被红光笼罩。研究员立刻按下按钮,这一次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果断。
透明罐中的藤原白绷直身体,拳头死死攥起,如果不是生理还处于休眠状态,恐怕早已发出一声哀鸣。
罐中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动荡,有几滴水渍从外壁滑落,好似它也流出几滴冷汗。
在那之后的三十分钟,按钮又被按下了六次。
到最后,没人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奖励。
“我明白了,长官你是想要把真相都告诉她,又担心她会失控,才用这样的办法吧。”研究员敬佩道。
种田山火头微微一愣,下属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他忽然回想起两个星期前,坐在病房飘窗上,与他对峙的太宰治。
莫非……
“长官,有意外情况!”
种田山火头从思绪中抽出,循着下属声音向藤原白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透明便于观察的培养罐内忽然蔓延开血色的雾气,并飞快地笼罩了整座容器中,而藤原白的身形也再望不见。
研究员下意识查看操作台:“没有受伤痕迹。”
操作台显示一切正常,可是他们仍然看不清罐内的景象。
“打破玻璃!”种田当即下令。
“可是——”
如果那只是偶然情况,这番举动可能会直接放出这尊煞神啊。
种田不与他多说,抽出佩刀,举起砍下。
哗啦——玻璃与混合液一同喷洒出来,露出里面一个身着白衣,脸戴面具,衣着打扮颇像小丑的身形。
种田面色凝重,显然已经认出这个人。
“小丑,尼古莱。”他说,“看来天人五衰是准备正式和异能特务科为敌了。”
“啊啊,好突然,好害羞,怎么不先敲门啊!”尼古莱并没有理会种田,只专注地扶着藤原白湿漉漉的身体,似乎很是绅士,然而另一只手却掐着一支试管,不算温柔地往她嘴里灌,粘稠的红色液体有部分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答,落进还没有完全流干的溶液里。
“不对,应该是敲玻璃,真是不好意思。”他搂紧怀中的曼妙躯体,笑着说。
**
这次的情景再现格外漫长,我深吸了两口气,忍住身体躁动的冲动,跟着并肩走在走廊的种田山火头和小豆丁太宰治。
他们和屋中那些觊觎【书页】力量的人不同,所以能够共同出现在这里。
小小的太宰治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俨然一副将这个官方秘密基地的架势。种田山火头年轻时就一身和服了,走在小孩身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想问什么就问吧。”太宰治两条小腿迈得飞快,却也赶不上种田一步的距离。他也不恼,就按照自己的节奏,奶声奶气地说,“我可是知无不言的好孩子哦。”
“那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彼时的种田山火头还没有如今老狐狸的功力,太宰治话一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明显已经憋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书页】的?【书页】又是如何变成人的?你在上面写了什么?”
非常刁钻,不过这些也是我好奇的问题。
“我不知道哦。”孩子踢踏着棕色的小皮鞋,伸出手指抵着嘴唇,因为手太小这个动作显得不伦不类的。
孩童的眼睛是纯粹的,闪烁着极致的天真和极致的残忍。他就像不知轻重戏弄猎物的猫崽,世界上的规则和伦理尚不能够成为他的镣铐,依仗着自身的才华与特殊,将一切都随着自己的心意运作。
“是【它】告诉我的。”
种田沉默着,而小孩就像遇见了难得能够看懂自己恶作剧的观众,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杰作。
“种田长官听过童话故事吗?”
“《白雪公主》那种?”
“不,是《美人鱼》。”小孩子转过身,背着手,皮鞋上方的小短袜白得晃眼。
“《美人鱼》有很多版本。主流版本是:小人鱼被爱情迷了眼,不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救下王子、还甘愿放弃声音与尾巴换得一双腿来到岸上。然而她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回报,王子不曾知晓她的一切,小人鱼却要面对向光而死的结局。”
“很凄美的童话故事,对吧。”孩子念童话本应该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但是没人会认为眼前的这一幕是什么积极的东西。
太宰治的脸上是纯粹的好奇,透露着能够剖开一个人温热的心脏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构造的求知欲望。
他微微歪头,扬起包子似的小脸,用最纯洁的笑容看向面无表情的种田。
“小人鱼曾拥有回头的机会:将刀插进王子的心脏,让这个从头到尾都不曾珍视过她的王子,让他灼热的血沾染到她的脚,她就可以重新变回无忧无虑的美人鱼。”
儿童干净的声音幽然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好似神明的天使下达预言。
“杀死王子,就能活下去;放过王子,就独自死去——你说,她会选择哪一个呢?”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明朗。我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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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开始就是孩童的一场恶作剧。
十岁的太宰治获得书页,写上孩子所能想到的童话故事,期待童话与现实的碰撞。
在他的剧本中我就是一条向着海市蜃楼奔游而去的愚蠢鱼儿,咬上异能特务科设下的诱饵,徒劳地搭上自己的一切,在濒死之际面临生命的抉择。
是牺牲别人,自己活下去,还是为那幻觉般的“爱情”牺牲自己,在无人发觉的角落化为一捧漂浮的泡沫。
我站在命运的转角,眼前所见却不是海洋或船只,而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坐在一个白衣服女孩身边,看着她,和她坐在病床上的母亲因为某个笑话一起笑起来。
我以为,至少有一刻、我的诞生至少也拥有一刻爱。
就算不是出于爱,既然我能够降生,至少、至少也存在某些顾虑、憎恨或者重视吧?
至少……至少……
请不要告诉我,我的生命只是源于一个小孩随手的涂鸦。
走廊安静许久,种田干涩的声音才响起。
“这对于那个姑娘不太公平。”
太宰治虚心求教:“为什么?”
种田思考着孩子能够接受的说法:“生命诞生没有受到祝福的灵魂,会被世界抛弃的。”
何况她不仅没有被祝福,甚至可以说还被诅咒了。
“哈~”小孩子一脸无聊,却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拍手道,“那就由我祝福她吧!反正这个世界上的诞生都没有什么意义,那么她不论怎么走都会有一条出路。嗯,就这样吧——”
孩子笑眯起眼,用那童稚的声音宣告:“终有一天,她会杀死我,给自己赢得一份真正的新生。”
这个小孩子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社会学家,他睁开那双大大的、天真的,纯洁又残忍的眼睛,隔着十年的时光注视我,等待着我落下选择。
我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注视自己的造物主,想起他说的童话。
若面对一无所知的王子,小人鱼尚且会有一丝怜悯,甘愿沦为无人问津的泡沫。
但倘若这一切都只是王子的一场圈套,美人鱼还有什么心软的理由呢?
我好像还躺在墓地里,土壤颗粒磨着我的眼睛,疼得我沁出眼泪,再一颗一颗地滚出去。
它们会变成珍珠吗?不,它们不会。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场童话故事,而是血淋淋的现实悲剧。
可是我感觉不到悲伤,越是想要愤怒,身体的愉悦便越是如附骨之蛆缠着我,我粗重地喘了两口气,将喉头的声音压下,却不能停止自己的思维,因此身体反复战栗着,倒像是愤怒到颤抖了。
我乐此不疲地回忆着过去记忆中那些被我忽视过的迹象,一个眼神、一处忍让,一次欲言又止或一道真切的杀意,就像在沙子里找寻本应存在珍珠的小孩子,找到一颗,就会让我快乐好久。
原来异能特务科那般紧张我,是因为我的死亡会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
原来三刻构想对我的重视,是对【书页】力量的忌惮或者觊觎。
原来所有的关心、关注和爱,都源自知情者的愧疚。
原来……
我的大脑毫不停歇地闪烁着过量的信号,我全身汗湿,却乐此不疲。
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这不停地回忆是因为不甘,还是因为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