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投奔
作品:《殿下决意夺嫡后》 陆昱看着对面笑得花枝乱颤,没个正形的薛述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之前几天因为禁足,陆昱不得见外臣也不知府外情状,现十天禁期一到,薛述等到府外看守兵士一撤便第一个来王府请见,想必也是密切注意着王府的动向。
陆昱看着薛述,自从他和这位薛郎君相识起,薛述从来就是玩世不恭,张扬显眼的。今日他没有穿踏青宴那日的紫色,而是换了一身绛红色云纹长袍,依旧刺得陆昱眼睛疼。
也是这位薛郎君,虽风流却不轻浮,虽张扬却不做引火烧身之举,为人处世从未行差踏错,骨子里其实永远都是世家进退有度的泱泱风范。
如今也还是这个薛郎君,在昭王于众人面前被圣上斥责,更加失了圣心,禁足刚解的时候,却愿意做个如此显眼的靶子登门拜访,想必这并不可能是薛家那位老大人的意思。
“子清,”陆昱严肃唤道,“如今本王情状,理应如你薛家所愿,舍了本王当做没有五皇子便是,今日你为何还会来?”
坐姿懒散,摇着折扇的薛述一愣:“殿下说的什么话,关薛家何事?十日未见殿下,臣自然是想念得紧,十分挂怀啊。”
“薛子清!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此时此刻上门与本王牵扯,不仅带累你自己,也让你家族相当难做?”
陆昱深吸一口气,叹道:“本王知晓你之前与我交好并非你所愿,此番踏青诗会,众人皆会知晓本王既无为君之威势,也无贤人之才情,此番恐让本王处境愈发尴尬艰难,你本可借此及时抽身,但今天你还是来了。所以薛述,本王再问你一次,今日你为何会来?”
薛述终于敛起面色,从座榻直起身子,端坐道:“殿下,方才臣已经回答您了,臣此番来与薛家毫不相关,之前臣说的执意追随于您也并非虚言。臣今日,无关家族,确是自己想来。”
薛述看了一眼微怔的陆昱,顿了一下,继续补充:“殿下可能并不相信,臣也不知殿下日后如何筹谋打算……过去臣确实是按族中指令才与殿下亲近交好,时常来往,但如今臣确实是自己愿意追随殿下。”
“为何?”陆昱轻声问到。
“臣自小往来俱无白丁,在锦衣玉食中过一日算一日的贵胄公子也见了不少。说实话,一开始知道家中要我接触的是一个来自乡野并且性情怯懦的小子时,臣心中确实曾经存有过不屑之心,料想这人也定是个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得过且过之徒。但是与殿下相处数月,却发现殿下拥有一颗自强不息的君子之心。臣知薛家不看好殿下,也知殿下处境尴尬艰难,殿下看似不争不抢鲜少露面,但殿下也从未言过放弃不是吗?臣每次来王府求见,殿下几乎都是在求知进学,短短时间看到殿下的变化,臣发自内心深深敬服,也为殿下欣喜高兴。”
陆昱有些感动,鼻子隐隐发酸,又觉得因为人家三两句话就泪沾衣襟实在丢脸,只得打趣掩饰:“那个……薛郎君啊……本王……本王仅是不想被人看不起,才每日进学修习来着……”
薛述被噎得一时忘了后面想说什么了,他狠狠瞪了陆昱一眼,“殿下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缓了一会儿,他继续:
“后来……后来又发现殿下是真的有悲悯之心。二月臣与殿下出行,路遇进京的难民,殿下当时就把您披着的大氅给送了,自己只着一件单衣瑟瑟发抖。的确,许多世家也每年放粮赈济穷人,对于这些贫苦人来说,世家大族的救济粮可以救百人千人,殿下那一件衣物却可能连一人都难救,这善意在难民的苦难前确实是可谓杯水车薪。但是在臣看来,您的善意虽小,却极为可贵。如果有朝一日世家粮仓中仅剩最后一石米,那他们绝无可能用于赈济灾民;殿下当时仅有那一件御寒挡风的衣物,却能毫不迟疑将其给出,这便是可贵的差别。正是殿下之前的乡野生活让殿下看待百姓不是高傲的怜悯,而是能够更加切身的看到百姓的艰难。殿下的眼睛里有百姓,您的眼神骗不了人。所以臣很想试试,有些事情让您来做会不会不一样?”
陆昱从来没有听过薛述谈这些。
薛述是嫡出,从小便天资聪颖,自开蒙起便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可以说是薛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薛老大人本对他寄予厚望,望他在庙堂继续光耀家族门楣,但薛述并未按照既定的路径发展,他确实才华横溢,名满天下,但又无心像父兄那般进入朝堂实权位置,薛老大人拗不过孙子意愿却又心有不甘,也硬是在科举后使劲将薛郎君踢去了翰林院。
直到薛述今日上门,陆昱都并无把握薛述有入庙堂掌实权的心思,也没把握能够收服他,却没想到薛郎君心中自有丘壑。
“子清,对那个位子,本王确实有些想法,但以本王目前之形势,确实没办法向你许诺什么,甚至会拖累你。而且,本王要你只忠于本王而不是薛家。如此,你也还愿意追随吗?”
自古以来,世家宗族同气连枝,向来是最坚固的政治联盟,毕竟世家血脉织就的亲缘网络远坚韧于君权的压制。
王朝可能更迭,鼎盛的世家却能绵延数代。
无怪乎他的皇兄们拉拢世家,建立姻亲,将皇权君威和世家血脉杂糅缠绕,形成难以轻易脱离的牢固联盟。
本来薛家应该是他最稳固的靠山,但因为他的出身,他的处境,薛家势必不可能立马转向,如今薛述愿意辅佐追随他,那他就要牢牢抓住。
自古忠孝难两全,世间哪里有如此两全其美的故事?当尽忠之君王与尽孝之亲族立场发生冲突时,怎么可能全部兼顾,面面俱到?
既然还得不到薛家,那陆昱便不容许薛述在他和家族之间摇摇摆摆。他要薛述对他全心全意的支持,这样他也才有挟制薛家的资本,除非薛老大人当真能够心狠手辣舍弃与这个嫡孙的亲情。
陆昱眸子黑沉沉地看着薛述,等待着薛述的答案。薛述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臣,定不相负。”薛述整肃衣冠,郑重向陆昱行一长揖,起身后,刚才的庄重恍若昙花一现,现下又是那个陆昱熟悉的那个风流洒脱的薛郎了。
“殿下方才说你处境会更加尴尬,臣看也不尽然,今日过来其实本是想告知殿下一点好消息的——”
陆昱那天踏青宴在众人面前尝透了被羞辱的滋味,自己的自尊在众人面前被践踏如尘。在一次次认罚饮酒,在被父皇冷言讯责时,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浮起的就是蒋培风那皎皎出尘的面容。
陆昱最后咬牙维持面色如常,不露怯懦,不失仪态也仅仅是想在心中那人面前不失了最后的体面罢了,却没想到还有点意外的收获。
那天以后,他在朝中的评价居然有了些改观,很多朝臣竟然在私下评价他:“短短半年,昭王殿下一改除夕之时怯懦拘谨,现下沉静大气,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是为可贵。”
可真是受宠若惊。
之前的半年里,陆昱未领差事,未上朝堂,始终游离于朝堂核心决策圈之外。
陆昱明白,如果父皇想利用他制衡几位皇兄的党争,早迟也会允他上朝。之前联诗一事引得父皇不快,陆昱本以为还得再等候些日子,却没成想,即将进入五月时,赵全登门,说圣上命昭王殿下五月起不得误了朝会。
当晚薛述还专门为此来了一趟,交代一番,生怕殿下压不住场子。
朝会当日一大早,赵启就已经替他备好用香熏好的朝服,并亲自伺候他将朝服,腰带,冠冕一件件穿戴妥当。
这是陆昱第一次穿上亲王朝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身着赤色祥云暗纹锦缎朝服,胸前以金线细细织绣蟠龙纹饰,一动便随光线晕出细密光彩。宽袍广袖,华丽又繁复;头戴嵌玉金冠,雍容也沉重。
陆昱透过镜子似乎看到了身着一身靛蓝色粗布衣裳的少年正在远去,之前十六年恍若前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泾州,想起那个叫刘锦的少年了。
“殿下,好了。”赵启低声禀道。
陆昱回过神来,挺起肩背,走出府门,跨入真正的朝堂。
大晋的朝会分为大朝会和小朝会。
大朝会每旬一次,即逢一逢十的日子为大朝会,届时京中七品以上官员都得入宫上朝。
小朝会则每次间隔两天,只有四品以上官员需要参加小朝会。
今日逢一,是大朝会。
钟声响起,在空中荡出一波波空旷辽远的回音。
百官顺序入宫向着殿前广场走去,各级官员各色朝服在御道两侧蜿蜒成一条长河。众臣站定,越靠近正殿的官员品级越高。
崇安帝头戴冕旒端坐于正殿御座之上,接受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陆昱被那“万岁”之声震到,一股如电流一般的颤栗从脚底直窜而上顶到他的头皮,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前没有实感,直到站在这大殿之上,直到听着百官齐呼,直到仰望御座之人时,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位置自古以来让人趋之若鹜?为何这个宝座能够让至亲不死不休?
因为大权在握,因为唯我独尊。
大朝会很吵,官员多,事项多,你方吵罢我方登场,陆昱站了一早上只觉耳朵嗡嗡响。偷偷看向父皇,虽然冕旒遮住大半面容,但也能看到父皇逐渐不耐的神色。
正在此时——
“启禀陛下——”这声音如玉石轻碰,清润无双,出自一位身着绯色云燕补褂的年轻官员。
是蒋培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