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诗宴
作品:《殿下决意夺嫡后》 陆昱自回京以来未曾有一日放松舒畅过。
在父皇眼里,他只是一个保证自己皇权稳固的工具;在皇兄眼里,他是一个令他们既看不起又得留个心眼提防的潜在竞争者。
他回京以来已经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躲不掉阴谋自己找上门……想来那幕后神秘人节节引诱他去查探身世真相,无非是想如果他刺探过程中露了痕迹,叫崇安帝知晓,必是要承受帝王滔天怒火,甚至性命难保;或是想要他自知血脉悖德,绝了不该有的想法。
帝王家啊…
在京城虽然锦衣玉食,但让他心惊胆战,无一日安宁,只觉疲惫和厌恶。他厌恶宫廷,厌恶这些权力的斗争,厌恶京城的生活,他无意于那个位子,自然萌生退意,直到几日后他遭遇了一桩事。
春季雨水最是润物无声,每降一场甘霖,春色就被多染就一分绿意,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崇安帝兴致颇高,想要出宫踏青赏春,京郊南山素以山青水绿,景致秀美闻名,崇安帝便选了去那,并且指了不少朝中大臣伴驾,美其名曰君臣同乐。
这个场合,哪怕陆昱再想低调,但是作为已经公开亮相,正式上了玉牒的皇子他也不得不去。
除夕当夜,宫中设宴,那是陆昱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宗室与众臣面前,彼时他才被认回不久又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心情郁卒,行礼以后便安静在御座下侧位置落座。
那天晚上,陆昱简直被大臣、宗室的各色目光盯得如芒在背,但他也注意到,很多上了年纪的老臣一看到他的脸,第一反应都是难掩惊讶,之前赵全也数次和他提过他和崇安帝年轻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能自己长得确实很像父皇,”陆昱暗忖,“兴许这也是他几位皇兄看自己不顺眼的原因之一吧。”
马车终于停下,步行数步便至一片平坦草地,宫中侍从早已在平地上摆好了矮机和酒水,并搭上了凉棚。
圣上派人传话要晚些时候,叫众卿自便,不用拘礼。但谁能真的自便入席?众人便只能先四处先看看景色,好在这如画景色也不至于让等待难挨。
陆昱举目四望,可真是春色春景铺了满眼,草长莺飞,流水潺潺。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山中清新空气,睁眼时又是满目苍翠,这如画春景让陆昱压抑很久的心得到了适度的放松。
突然只听内侍高声通报:“圣上驾到---”众人皆整装恭敬行礼。
只见崇安帝宽袖丝袍,步态雍容安然,面上噙着欣然笑意叫众卿免礼,一看就知道圣上今日心情确实大好。
紧随崇安帝其后的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便是四皇子怀王殿下了,想必又是父皇下旨令其伴驾,可真是深受宠爱啊。
陆昱偷眼看向侧边,果然大皇兄在看见怀王下车的那一刻脸上就凝起冰霜。
陆昱把目光转回,便定定落在眼前这位身姿挺拔的公子身上,再难以挪开。
这位公子陆昱第一天回宫时便遇见过,当时陆昱战战兢兢,无暇他顾,只记得当日自己被大皇兄和眼前这人周身气度压制的无措和难堪。今日再见,带给陆昱的震撼却只多不少。
这位郎君头戴玉冠,如墨青丝被服帖挽起,一袭青衫包裹住如竹般修长挺立的身躯,青绿衣摆随着他的步伐翩然而动,轻盈飘逸,如烟似水,恍若谪仙下世。他腰间佩有的和田美玉也在阳光下映出温润光泽。
陆昱本以为他的几位皇兄已经很俊美了,但面前这人容貌之耀眼还是令他感到晕眩——这位公子肤色白皙,长眉入鬓,鼻若悬胆,薄唇轻抿,显得似有些寡情,令人不敢贸然接近,但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又深邃如潭,引人不禁沉沦。
这人秀美姿容和这绝妙春景相互映衬,织就了一幅隽永画卷,令人刻骨铭心。
陆昱心弦微颤,如温柔春雨落入池塘激起点点涟漪;又觉心中泛起微微痒意,似初春细嫩柳枝被风拂到脸上那般酥麻。
这般姿容气度,又与崇安帝同行而来,这人定是出自京城中那几个顶级豪强世家。
“子清,对面那位郎君是谁家公子?”入席落座后,陆昱朝身旁紫衣公子问道。
“嗯?”紫衣公子看向对面,表情微妙:”这位啊……他除夕宫宴也没来,殿下不识得也正常。他就是蒋家那大名鼎鼎的蒋培风蒋乐游啊。圣上对他可比对一些宗室子弟还要亲和,这不都一起来了,肯定又是陛下宣他伴驾随行了。不过说实话哈,这京城所有世家子弟,他还真就独一份,君子六艺样样拔尖,才貌人品也让各家子弟难以望其项背。”
陆昱诧异:”奇也怪哉,这世间居然有让眼高于顶的薛郎君承认的人?”
紫衣公子名唤薛述,字子清,正是薛家的小公子,也是位相貌出众,才华名满天下的郎君,除夕后没多久便常与陆昱来往了。
薛述出身金贵,加之两人年岁差异不大,故二人虽是君臣但却并不生分。
薛述并未羞恼:“殿下这话说的让臣可冤枉死了,在下什么时候眼高于顶了?外面都说这蒋培风端方雅正,可谓世家典范,就连家母也见天要我学着点。但要我说,这成天端着不累吗?做人就应该洒脱自在,张扬恣意些才对嘛。”
陆昱:“……你看看你今天这身一枝独秀的紫色袍子,要多张扬有多张扬,要多恣意有多恣意,在本王身边站半刻连带着本王也和你一起现眼。不过也是,你要是像你家几位族兄那般谨慎稳重早早成家立业,不洒脱自在放浪形骸,你祖父也不舍得把你派给我。”
圣上已经光明正大将陆昱作为薛贵妃亲子认回,薛家家主心中再是光火,也不能对这个皇子完全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如今薛家几位嫡出族兄皆已成家并非少年,便只能派薛述与陆昱交好厮混。
薛老大人曾经对薛述交代:“这草莽小子出身乡野,行事恐难周全,怕会惹出祸事,你去好好盯着他,不能让他添乱坏了薛家筹谋。”
现下听了陆昱这般揶揄,薛述可真想翻白眼了:“殿下,怎么的就又扯上臣祖父了?就不能是臣觉得殿下姿仪甚佳,性情极好,和臣投缘,自己执意要追随于你吗?再何况了,现眼又怎么了,漂亮的就要多现,要我说殿下你就该多现现眼。”
陆昱:“……”随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陆昱笑声并不大,但坐于陆昱对面的蒋培风还是注意到了,昭王殿下笑起来眉目疏朗,仿佛云开雾散,引得他也不自觉微微牵起嘴角。
其实蒋培风在崇安帝上山众人行礼时便注意到了陆昱。
这位昭王殿下和半年前自己第一次见他可真是派若两人,殿下今日着宽袍广袖一身亲王服制,行止中风度利落翩然,风华气度并不逊色于其他皇子,可见这半年礼仪修习十分努力,加之旁边伴随在侧的薛家郎君那身紫袍又可谓显眼至极,想不注意到都难。
至于相貌,除夕宫宴结束后父亲回府时提到昭王殿下相貌极肖圣上。初见时他未曾细看,现下细细看来并不觉得像。较之圣上,昭王眉目更加清俊柔和,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流出的眸光看起来都更为清亮多情。
蒋培风的出身、容貌和才情打小就是吸引众人目光的,他都已经修炼到无论何人以如何目光看他都能不动如山,但接收到昭王殿下扒在自己身上一路未撤的目光时,却感到有些不自在——被殿下目光扫到之处像是被火焰燎烤。
蒋培风并未动气,那双桃花眼看着他的神情是那么热烈真挚,并无任何轻佻冒犯之意。
游春赏景自古便少不了诗词点缀,今时亦然。在玩了几轮“春”字飞花令后,便有一位儒学名士提议不妨在场诸人饮酒联句以不负今日春光。
崇安帝平日也颇好辞赋,他当即应允并唤相王引出头句。相王作为嫡长,自是从小受诗画熏陶,也算满腹才情。
只见相王起身行礼,道:“那儿臣便献丑起个头句,就‘春阳破雾洒新枝’吧。”
众人当即纷纷夸赞,崇安帝更是抚掌不吝夸奖,相王一笑:“父皇谬赞了,论诗才儿臣自是不及四皇弟的。”
崇安帝:“既然如此,那下句便由晟儿接吧。”
怀王殿下的诗文可是得过名家称赞的,对句诗自然不在话下。
“那儿臣便接‘风暖泥融草木滋’,以示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怀王起身行礼后缓缓道。
此句一出,更是满堂啧啧叫好,隐隐还能能够听到周遭臣工议论道:“滋这一字甚好,可谓神来一笔。”
陆昱有些头大,飞花令什么的只需吟出前人诗句他还能勉强应付,这自作辞赋他可真心不擅长,今日怕是要出丑。
半年前懵懵懂懂回来的时候,因为和宫廷的矜贵格格不入已经出了不少丑了,他早已习惯,按理不多今日一桩。
但是……但是今日,他不想出丑,不想在蒋培风面前出丑。
此时接句的指令已传到安王殿下处,只见他沉吟片刻:“燕来莺至声初破。”
又是满堂彩,没想到他这位皇兄不仅音律可为翘楚,辞赋也不遑多让。
陆昱抬头,蒋培风的赞赏笑意便刺进了他的眼中。想到坊间传闻这二人平日以音律会友,以辞赋相交,如果以后蒋家真的扶持二皇兄获得那至高之位,蒋培风定会是他的左膀右臂,届时君臣相和,必是史书佳话……
陆昱心中升腾起他也难以形容的不忿,他极不喜安王,其余皇兄想要什么至少并不遮掩,只有安王,一副跳脱五行红尘之外的模样,但一旦获得权柄却又死死抓牢,简直虚伪至极!
正想着,只听安王殿下唤他:“接下来,五弟请吧。”
果然要出丑了,陆昱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向御座方向行礼认罚,饮下一盏新酒。
按理来说,这次春游踏青本就是散心赏景,这联句作诗也仅是游戏消遣。翼王殿下素来也是不善辞赋,一般这类联诗的场合都不会指他,既然这次昭王殿下也已经坦承不通辞赋,并饮酒认罚,那之后也不会过多为难苛责。
但后面数轮联句,竟几乎次次都会点昭王接句,可谓恶意昭彰。
昭王回宫半年,鲜被君王召见,薛家态度也半推半就,都让这位亲王立场相当尴尬。
看着陆昱一次次认罚饮酒,别说旁边的薛述早已经脸色发沉,就连蒋培风也面露不忍。
又是几轮之后,眼看崇安帝的脸色也逐渐难看,相王终于纡尊降贵起身替昭王求情。
陆昱跪伏在地,周围草木青葱依旧,流水潺潺未改,但刚才让陆昱心旷神怡的景色现下却显得如此面目可憎。
他想到了蒋培风方才对安王面露赞赏,然而自己却只能一盏一盏在他面前咽下苦酒。
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却偏偏就是不能如愿,真是…恨啊。
崇安帝道:“行了,老五,朕怜你以前过得辛苦,文辞欠缺,今日不欲重罚你,回去以后禁足十日,好好给朕想想日后如何不要再让朕失望!”
“谢父皇开恩。”陆昱下拜,眸光晦涩难明。
——权力。
他抬头微微一顿:“儿臣自知才疏学浅。”
——还是得有权力。
“听闻蒋少卿博文强识,文采斐然,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下旨让儿臣能够向蒋少卿请教。”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忍耐,所有的欲望在权力面前皆可悉数填平。
崇安帝听罢看向蒋培风:“培风可愿?”
昭王殿下因为饮酒数盏已经面颊晕红,那双桃花眼也泛起粼粼水光,但潋滟水色下却又隐隐燃着不熄的火焰,那目光是如此灼灼。
蒋培风心下一动,向着昭王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清浅笑意,回答道:“臣遵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