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道(修)

作品:《被曾祖坑成权谋天花板

    元平二十二年的冬天,北境的风雪卷着雎朔人的铁蹄,踏碎了大齐王朝的边境防线。边民在绝望中哭喊时,一支劲旅冲入冰原,硬生生扭转了战局。


    这支劲旅的将领姓袁,而他带来的这场胜仗不仅让朝堂震动,更让天佑城里,一桩从小定下的婚事,忽然变得岌岌可危。


    “阳侯袁氏是大族,夫人自然日理万机。”小娘子周会宁看出了婢女饮花的担忧,她想起旧事,笑道,“还记得从前吗?当年袁氏阿叔在家待诏时,时常带徐夫人来我们府上做客的。”


    那时两府定下婚约,阳侯袁氏能再回军营,周氏出了不少力。这些年虽疏远些,但总之……


    想到这里,她认真道,“不必多想,夫人忙完就会来了。”


    周会宁不善言辞,能这么说,自然是真心话,饮花却还是生气。


    “可是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从前,谁让女郎这么等呢?到底还是周氏怠慢了。


    周会宁不觉得这有什么,无奈道,“那么,我与你说个故事如何?从前从前,有一位有些不善理事的账房娘子,算着算着便睡着了。让大掌柜足足等了她三日。”


    饮花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道,“然后呢?”


    “然后,狠心的大掌柜便将她被丢到山里,喂老虎吃了。”周会宁捧着青瓷盖碗,弯出一个小小的笑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若不足以对付恶人,便不可懈怠。”


    偏厅四周挂着厚厚的毡毯,几个小小的火炉错落着,将屋内烘得温暖如春。周会宁喝了口茶,唇边还留着方才那个小故事带来的、浅浅的笑意。


    然而,她渐渐觉察出些许异样。周遭侍立的仆妇们似乎过于安静了,她们低垂着头,眼神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交换。偶尔抬眼撞上她的目光,便立刻惊慌地避开,那神色里,竟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畏惧。


    她们在怕什么?怕那个老虎吃人的故事吗?周会宁有些不解。她只是见饮花无聊,说个趣事逗她罢了。


    她自然不知,此刻在仆妇们眼中,她纤薄白皙的小脸和那抹恬淡的笑,已与“心机深沉”、“笑里藏刀”这些词联系在了一起。她们心中暗忖:到底是留侯周氏的小娘子,人情世故,眉高眼低,哪有轻易就能瞒得过这等贵女的?


    夫人借口打理家事,将周小娘子晾在偏厅。现在,周小娘子阴阳怪气地说要将这府邸的女主人丢到山里去喂老虎。


    一点儿也未将未来的继婆婆放在眼里呢。


    外头的寒风似乎在这时钻进了屋内,驱散了暖炉中的热气,其中一名仆妇匆匆离开偏厅,不知上哪去了。


    ……


    ……


    偏厅里的对话被一五一十地转述了出来。


    吕五娘听后,眼眶发红,“昭阳公主的赏梅雅集那天,大郎君给我送了花,周小娘子定是来兴师问罪了!”


    吕夫人眉头紧皱,“那倒未必。我昨日在寿宴上说了那句‘吾观五娘可怜,愿留之府内’。她许是以为我要给大郎行未婚纳妾之事,便来寻我的不是。”


    来者不善。屋内陷入寂静,炭盆里火星爆裂的细响,刺激着两人绷紧的神经


    当年,先夫人一纸儿女亲事将阳侯袁氏与留侯周氏绑在一起,让袁文韶得周家之力东山再起。如今先夫人已逝,继室吕夫人便觉得这门婚约如鲠在喉。她一直觉得,那位千求万求才为阿僳求来的周氏贵女,是她和她所出女儿的一道无形枷锁。


    她刻薄地嘲讽道,“祖上传下的规矩,女子当‘翼翼矜矜,恭敬自思’。她倒好,为点小事就闹上门,哪有半分京城贵女的样子?一派荒野乡间的豪侠天真气。”


    正屋里响起了笑声,但笑完又透出几分寥落。对方再无理,也是先夫人亲定的儿媳,留侯周氏嫡出的小娘子。那身份,不是吕夫人能轻易得罪的。


    吕夫人避在这正屋里,但避让不意味着示弱。


    “今日来的是周二娘,但只要她怒极而归,明日来的便是留侯夫人林氏。”吕夫人语重心长道,“五娘,只要留侯夫人雷霆大怒,亲自要我为你与大郎之事给个说法,便是她亲口污蔑你,那么……”


    话音未落,吕五娘已羞红了脸,“姑母,五娘怎堪……”


    “虽不能为妻,但我会为你要到一个做妾的位子。”


    吕夫人承诺道。


    她知道留侯夫人必是会雷霆大怒的。


    因为没有哪个母亲不爱护自己的小女郎,而没有哪个小女郎受了委屈,不会跟母亲哭诉。


    同为落魄小族出身,吕五娘看懂了吕夫人的步步为营。但如今……她看着正屋里那面绣屏,上门用丝线织着异域风光,听说是来自南边的洼姚国。她盯着绣面上的残阳,想起近来私下流传的风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


    ……


    讲完那个奇怪故事后,周会宁开心地看到饮花不再露出无聊的表情。


    世上没有人会对周会宁不敬,而她习惯枯坐,一个多时辰也算不上太久。出于这些原因,她不知道吕夫人是在故意让她坐冷板凳,也没有意识到她用来哄小婢女玩的故事,在旁人眼里充满了嘲讽和讥诮。


    但事情在那之后变得奇怪了起来,先是偏厅里的仆妇们逐渐有些懈怠,后又开始听见有些窃窃私语声,谈论那袁大郎君与吕五娘子如何情深意切,而且……


    “阳侯府的高山白茶难得,用白泉水相配很相宜。方才你换了井水煮,却是糟践它了。”周会宁顿了一下,茫然的神情里逐渐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你们是有意要激怒我吗?”


    张婆婆吓得一震,“奴等岂敢,今日府中实在太忙,您若是心中有气……”


    在天佑城的诸多传闻里,周小娘子其实是一个有些“呆傻”的人。但此刻偏厅里的人下意识屏息凝神,却见周小娘子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眸,似乎旁人隐藏的心思,都在那剔透的琥珀色里一览无余。


    “原来,你们夫人不想见我。”


    一瞬之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而僵硬。


    “不,您误会了……”张婆婆不自然地上前。


    还是个小女童时,周会宁便得到过袁将军原配夫人徐氏的诸多疼爱。而彼时的袁将军袁文韶和其子袁僳,更是守礼守信的君子。哪怕徐夫人逝去,她以为这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但现在,不同了。


    虚假的表象,被一句话揭开。


    她有些难过,“你们夫人不明白,我是真的有事要跟她商量。”


    *


    次日清晨,一辆精致小巧的墨色马车“哒哒哒”地驶入了呼啸的北风中,凛冽的寒意将它坚硬的外壳刮得嘎吱作响。


    “昨日,有些事儿我做得不好。”周会宁很少出门,不怎么通人情。但时隔一日,她也想明白了自己突然上门,是有些唐突。而那个无心说出的小故事,确实也有其冒犯之处。


    因而,她决定再去阳侯府一趟。


    饮花不情愿地问,“女郎,您说吕夫人不想见您。可您要走时,张婆婆为何还千方百计地劝您留下来呢?”


    周会宁解释,“因为人久等易怒,怒则失礼,失礼则要赔礼,我想,吕夫人想激怒我,抓住我的错处。”


    饮花不高兴了,吕夫人竟然这样算计女郎,“您还说您做得不好,明明是吕夫人不好,我不想您见她。”


    “不错,我固然失礼,但她错得更多。”周会宁认真地点点头,“但在生死之前,吕夫人的心思,袁大郎和吕五娘的事,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生死?饮花想起近来府中收到的信,胖胖的脸顿时有些暗淡了下来,拳头却悄悄握紧。


    女郎这些日子太难了,必不能叫吕夫人得逞。


    马车拐弯进了宜昌坊,周会宁远远望见阳侯袁氏厚实古朴的大门,视线有那么一瞬的模糊。


    这是她近日第二次来,可看着这门,仍觉得恍如隔世。


    那并不是错觉。因为不久前,她才死在亲族被绞杀的血海里。如今有幸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让亲族陷入那般孤立无援,被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世上公道为先,善意应该换来善意。


    阳侯袁氏不是坏人。这门因善意缔结的婚事,是外曾祖父和母亲为她选定的一条“生路”,是她与这吃人世道之间,最初也是最后的一道屏障。


    它最有可能成为她的援手,与她共同面对大齐王朝接下来波谲云诡的十余年。


    她不会放弃这样珍贵的盟友。


    ……


    ……


    阳侯府里,吕夫人披上崭新外衣,鲜亮的绿色衬得她面庞白皙。她自认为准备充分,就等与留侯夫人“讲道理”。


    可仆妇进门通报后,她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来的不是留侯夫人林氏?”


    “是,还是周小娘子。”


    “怎么又是她?”


    人算不如天算,吕夫人可没法跟一个小孩子谈判。


    吕五娘见吕夫人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妈忘了?前阵子就有风声,说洼姚不太平,留侯,留侯那边怕是出了岔子。萱堂先生走后,留侯周氏本就少了靠山,如今若再没了留侯的支撑……周二娘急着攥紧这门婚事,说不定就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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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这个。”


    吕夫人猛地抬头:“你是说洼姚政变,真和留侯有关?”


    吕五娘咬唇,“外面都在传,洼姚那边乱了,留侯作为大齐派去的使臣,至今……没消息传回来。”


    竟有这样的事,吕夫人笼在袖子里的手张开又合上,身子却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太了解留侯府,了解周氏和那位林夫人,自然知道吕五娘说的必是真的。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逐渐的,正屋里响起吕夫人畅快的笑声。


    “他们留侯周氏官运亨通,外祖家溪山林氏是百年大族,换作以前,我,一个小族继室,为纳妾的事得罪了周二娘,也应该当面向周二娘赔礼。”


    “但如今,不同了!”


    ……


    ……


    偏厅里,蝉衣屏风后,茶炉上的水已沸了三回,张婆婆却仍耐心地将一壶新茶放到火舌中,茶壶很快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夫人正在更衣,即刻便到,请您再稍待一会儿。”


    袅袅白烟升起,明明吕夫人只喝城郊紫阳观后汲上来的寒井水,可炉上却仅仅是白泉水。


    周会宁问道,“你们夫人不打算与我喝茶吗?”


    张婆婆一顿,周小娘子慧眼如炬,但她如今再厉害,也是无用的。


    因为——


    夫人说一切不同了。


    具体是哪里不同,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张婆婆即便听了,也不敢记住的。


    她赔笑中带着同情,“便是如今这般,您也是贵客,夫人究竟打算如何招待您,哪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够知晓的呢。”


    如今这般?是说阿爹陷在洼姚的战乱里不知所踪令人担忧,还是说袁氏阿叔刚刚被圣人封为宣威大将军风光?周会宁微微凝神,看向张婆,“你们夫人听到了一些事,将我视为无足轻重之人,想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我,是这样吗?”


    张婆知道周小娘子怕是要生气了,但两府形势调转,即便是周小娘子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


    张婆低下头,却没等到周小娘子的怒火,她看到周会宁径直站起身,向偏厅口走去。


    是要到门口迎接夫人吗?张婆婆一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原来,哪怕是周小娘子这样尊贵的士族贵女,面对逼人的形式,也要能屈能伸的。


    跟他们这些仆役竟没什么不同。


    周会宁在张婆的注视下走到偏厅口。墙外的日光从石砖缝隙里漏进来,照着她素淡的青裙和纤薄的脸,像寒风里一株细嫩的新竹。她有些呆呆地看着地上蜿蜒的小道,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里的景物,随即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饮花,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出去吗?”


    “周小娘子,夫人马上来了……”张婆婆意识到不好,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周会宁想要盟友,但并不是这样的盟友。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一辆精致的墨色小马车自道旁踏地而来,激起淡淡的烟尘,青衣青裙的小娘子一脚踏出了阳侯府,与此同时,吕夫人见到了空无一人的偏厅,保养得当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压抑的气氛在整个府邸中蔓延开来。


    ……


    ……


    “曾经夫人与阳侯府的先夫人情同手足,才为您和袁郎君许下婚约,如今他们竟然这样绝情。”墨色小马车里,饮花的眼圈有些红,“您想同吕夫人说的话她怕是不会听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会死。”


    饮花被一句话吓得坐直了身子,周会宁却显得比较从容,毕竟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而接下来,如果没有阳侯袁氏的配合,她也很难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需要处理好这门婚事。


    不过,重生之后,她好像总是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像是一种直觉。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明日还要去阳侯府。”


    啊?还去?饮花呆若木鸡。既然还要去,那刚刚为什么要走呢?


    风在外头呼呼地响,周会宁掀起锦帘,北风卷着雪片灌入车内,而在天边不起眼处,一颗暗淡的星辰悄悄亮起。


    真正的暴风雪要来了。


    这门本为人称道的婚约,沉沉地压在她稚嫩的肩头。它无法为她提供臂助,却让她走在世家与圣人之间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之上。


    周会宁沉默了很久,说道,“善意没有换到善意,这不是公道。”


    阿娘对阳侯袁氏的信任,终究是被辜负了。


    但她知道,到了雪落时分,周氏与袁氏曾经的情义,恶意带来的不公,都会被白茫茫的世界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