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台月(二)
作品:《青崖怀雪(重生)》 裴兰瑛记忆里的那场枭首之刑,终于在靖元十五年夏末如期而至。
哪怕被裴今尘有意留在家中,可是身处京城,裴兰瑛还是对这场残杀有所耳闻。
刑场之上,不待狱卒开口,冯喜便告诉世人她究竟是何人——她是冯四安的妹妹,是大梁将军冯四安的妹妹。
死前她曾痛斥靖元帝不识是非,极尽肺腑之词,而她最想说的,不过是其兄清正,绝非叛国之人。
而后,坦然赴死,血泪尽洒。
至此,那个沉寂许久的败战、嗤之以鼻的名字,再一次被推到世人面前。
裴兰瑛以为,冯喜的死或许真的能动摇他的叛国之名,在天下掀起风浪。可市井依旧对他深恶痛绝,甚至因其妹刺杀行径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本该和旁人一样怒斥,只是在想到这个义无反顾走上绝路的,不过是一个年岁尚轻的姑娘,便再也开不了口,反倒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般暗暗生起怜惜。
冯喜死后七日,再无人提起她的名姓。而她这个人,乃至她的性命,生前死后皆如微尘。
裴兰瑛曾在饭桌上与裴义庆和裴今尘提及,那时她便知道,其实是不敢提。
—
永州难得下一场雨,山丘上碧草莹莹。
雁南关居于永州西边,地处崤山与黄河之间,乃关中至平原必经之路,自古便是重要的防御关口。只是自从河湟战事消沉,此地便成商贸往来的门户。
每年秋日,成千上万大雁翔集苍穹,飞往南方,此地因而得名。
多年未用,无人修缮,城楼已有些残破,砖石摇摇欲坠。
霍凌秋与韩望已在雁南关居留数日,今日正要启程回营。
韩望牵马走在前面,涉过一层泥水。从雁南关离开,顶着不似家乡轻盈的细雨,他才有心思说起旁的事来。
“前些日子家中孽障给我写信,说看上了一个江州姑娘,还说往后要和她过安生日子,再也不胡闹。”
霍凌秋闻言轻笑,追了上去,“韩二哥的诗我读过,用词绝妙,有先人遗风,着实是好诗。”
韩望苦笑,“这有何用,不都是些烟花巷柳?他若是能有他大哥一半才学,好好去科举,谋个一官半职,或是和你一样来边地从军,何必让我苦心多年?”
他冠发渐渐蒙上一层雨雾,混在银黑相间的发里。
身为后辈,望着这一家中长者一般的人,霍凌秋心里生出些许惭愧。
“我也曾让人苦心多年。”
韩望闻言肩头一顿,脚步也停在泥泞间。
“你舅舅……还放不下啊?”
霍凌秋没有否认。
或许是想要宽慰他,韩望从容地笑了笑,“许平山这人就这样,固执得很,倔驴。我们年轻时在军中,他实在像个莽夫,一点都不怕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唯一能震住他的,恐怕就你父亲了。”
“有回我们潜伏山间,迟迟不见敌人,你舅舅他竟一人冒死驾马去引,你说他傻不傻?”
说到后面,韩望实在忍不住笑。而听闻他如此形容,霍凌秋微微一愣,嘴角也不自觉弯起。
“那他这些年还真是变了许多。”
韩望口中的许平山,霍凌秋从未见过。
“我倒是觉得他骨子里依旧如常。”
雨珠落在手背上的力渐渐大了,两人继续向前,缓缓越过一道山丘。
“等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儿女,便能理解他所为究竟是为何了。”
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期盼,便步步谨慎。
好似自从有了裴兰瑛,不再独身,霍凌秋便开始有可察的变化。
他开始想着家,想着妻,乃至韩望口中的儿女。还有漫长余生,除了国之疆土,他该如何过。
这些,都是他不曾想的,甚至是没有期待过的。
霍凌秋停步,“韩叔先回营吧,我想去城中看看。”
“去城中做何?”
“兰瑛生辰就快到了,我想为她做样物件。”
他捏紧手中缰绳,心口不自觉发烫。
韩望闻言失笑,轻轻呼口气,“去吧,今夜怕是有雨,就别趁夜回营了。”
像是迫不及待,韩望将将说完,霍凌秋便利落翻身上马,眉弓之上雨珠滑落。
韩望折身,身后马蹄急促。
—
虽不及京城,可比起百里荒凉、大漠黄沙,永州城仍有市井温暖。
霍凌秋牵马来到一间王氏铁匠铺,刚踏进门便能听见震耳的铁器相撞声。赤膊的汉子扫他一眼,待将烧红的铁浸过一遍水,才不急不忙地擦汗走上前。
他摆弄石台上打好的刀,声音粗犷,“打刀还是制剑?”
霍凌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缓缓摊开,“我想请你帮我做一把短刀。”
王铁匠接过,细细瞧来。
纸上画一把弯刀,刀身如骨,又刻有云纹,而刀柄与刀身相衔处似一朵小玉兰。
“要做这一把,怕是少不了银两啊。”
霍凌秋立时扯下腰间挂着的荷包,鼓囊囊的。
“这些先拿着,若是不够,待取刀时我会补给你。”
王铁匠笑着接下,“两个月后便可来取,当是不急吧?”
“此物送与我夫人,我冬日才会回京,不急。”
竟是送给一个姑娘,他不禁起疑,“哪有送姑娘家刀的?你是习武之人吧,看着就结实。可不能让一个姑娘家来护你。”
被他打趣,霍凌秋也不恼,认真开口。
“我只想,若有一日不得不涉险,她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若是她愿护我,我也乐意。”
王铁匠彻底被霍凌秋逗笑,“既是这样,那我定用最好的料子,磨最锋利的刃。”
他移目看见霍凌秋手中握的长剑,玄色剑鞘尽显杀气。他做铁匠行当多年,见过不少利剑,便天然地对这样一把萧寒的剑好奇。
“你这剑可否让我看看?”
霍凌秋抽出剑刃。
虽未上手触摸,王铁匠仍旧能从凛凛剑光中估量此剑分量。
“这剑跟了我许多年,也随我征战,它……曾是我爹爹的。”
“你是军中人?”
察觉此,王铁匠眼里似是闪过一瞬光亮。
他立时取来方才的荷包,欲还给霍凌秋。
“你们为我们这些百姓受苦,我怎能收你的钱?”
霍凌秋后退半步,避荷包如避火球,“铸物不易,我绝不可白受如此善待,你若是不收,我找别家为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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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讪讪将荷包收回怀中。
“去年一战,街坊都说胡人定要踏进永州城,甚至有人拖家带口准备逃难。幸好有你们在,将胡人打退,护永州安宁。”
像是想起惊心之事,王铁匠蓦地变了脸色,担忧起来。
“大人可曾听说过京中事?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霍凌秋入神,“何事?”
“有个姑娘在宫中行刺陛下,前些日子在城门外被砍了头,惨烈的很。”
全身血液仿佛一刹凝固,“你是如何知道的?”
“大梁上下都在传,大人常在军营怕是不知,我还听说那个姑娘是五年前叛国将军的妹妹,果真是孽障皆处一家!”
—
霍凌秋驾马赶到村子时天色已晚,乌云之上雷鸣酝酿。
村庄灯火俱灭,偶有狗吠。凭着单薄的月色,才不至于让人分辨不清路。
霍凌秋勒马停在原处,依稀望见小块黑影行在林下。
他早该想到的,把邓姝带到永州不过是一时之计。他可以把一个人留在千里之外,却永远不能改变一颗心,而此刻,他连人都留不住。
又如五年前。
“霍将军。”
邓姝心虚地顿在原处,夹着一把伞,不自觉抓紧肩上包袱,目光却直直望着坐在马上,面无一色的人。
“你真的想好了?”
在那一瞬,霍凌秋似乎看见她眼里微弱的晶莹。
“一开始便想好了,从未变过。”
“霍将军定也听说了近日的事,喜娘真的不在了,他们说她被枭首在城门外,受千夫所指。”第一次向人吐露这些,邓姝闷着的心才好受些许,也终于肆无忌惮地痛哭。
“她明明……是个很怕疼的姑娘。”
霍凌秋哑然,他本想说些安慰之词,只是面对生死之事,那些话皆轻如云烟。
邓姝无法容忍冯四安枉受的恶名,忘不了冯喜的死,正如他放不下十年前的旧事。
他们心里都藏着执念。
劝人放下、逃避,不如成全。
霍凌秋下马,“你该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有人都痛骂他们,厌弃他们,哪怕经受颇多,霍凌秋还是想不到如何才能有万全的结局,也不知道在京城又有谁肯偏她分毫。
这注定是一条傻傻的绝路。
“可我绝不独活,霍将军,只有我一人了。”
压抑许久的雷终究还是刺开乌云,短暂地照亮一方天地。
霍凌秋拿出身上剩的银两,虽不算多,却也够邓姝从永州到京城,“此行处处都要打点,这些钱还望你务必收下。”
邓姝擦泪垂首,“霍将军帮了我许多,我怎能再收?”
“以后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你就当是我以此求心安,也当是我向他还恩,收下吧。”
泪又顺着痕迹落下,“往后霍将军万莫说见过我,我也绝不会将这些日子的事吐露分毫。”
“江婆待我极好,我却不告而别,还请霍将军代我向她说一声,就说我回了家,今后……珍重。”
她丢下伞,跪在潮湿的泥土上。
“若是他真的还活着,若将军能见到他,便告诉他,我邓姝,死而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