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树影下，细碎的光斑随风轻晃，谢知鸿望着那个从天而降、救他们于危难之际的女子，明明适才还在马贼的包围中命悬一线，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却不是劫后余生的惶恐，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明那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在旁，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可从她翩然落地的那一刻起，胃里的翻江倒海竟化作了心口的怦然。尤其是她“又见面了”这句话，让他的内心深处泛起一圈涟漪，他好像是盼着再见她的。


    “唐姑娘，又见面了。”谢知鸿拱手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唐亦瑶眨了眨眼眸，随意地摆了摆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她话音一转，面纱下的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但是呢，我从来不白救人性命。”


    谢知鸿和南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疑惑的看向她。


    下一瞬，便见这姑娘双手背于身后，仰起下巴，理直气壮地高声道：“要给钱！”


    谢知鸿不禁有些恍惚——


    初见她要带他们进铸月山庄的时候，这姑娘眉目间流转着八分狡黠，抓着他离开品剑会，逼问他师父下落的时候，这姑娘有九分无赖，方才长剑如虹、瞬息取敌首级时更有十分的霸气，可这一句“要给钱”却有十一分的坦然以及十二分的痞气！偏偏这般市侩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


    南明忍不住背过身去，在心里无数次反问，她真的缺钱吗！


    “哈哈哈，好说好说。”谢知鸿却朗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摸向腰间，“本公子最不差的就是钱。”


    “且慢。”唐亦瑶忽然开口，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我瞧着公子归家这一路会不太平，要不要重新请一位护卫？”


    话落，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又转回身来的南明。


    南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她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怎么知道后面还会不太平？那些马贼上来就下杀手，这姑娘出现的会不会太巧合了？难不成这几日一直暗中跟着他们？是敌是友？所图为何？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谢知鸿的衣袖，压低声音：“公子，怕是不妥。”


    “不妥什么不妥。”谢知鸿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力道不轻不重：“姑娘愿意同行，自是再好不过。”


    唐亦瑶饶有兴致地看着抱头躲闪的人，同那晚跟她动手的暗卫比起来，武功太差，若不是她赶来及时，那一直藏在暗中的人恐怕早已现身。


    只不过阿爹传信说那位剑圣当初是被戚伯伯救下的，既然胆子大的不是谢侯爷，那于情于理，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她都该去见见这位剑圣。还有定北侯府，也不知能不能压得住这灭顶之灾！无论如何，朔风城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与其费尽心机混进去，不如借着谢知鸿这层关系，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谢知鸿见她目光微沉，轻咳一声试探问道：“一日十片金叶子，或者一百两？”


    “嗯？”唐亦瑶回过神，点头：“好！”


    “我姓唐，唐亦瑶。”她又道。


    “很好听的名字。”谢知鸿赞道，随即挠了挠头：“就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他喃喃道：“亦瑶？”


    那个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疯丫头，似乎也叫这个名字。不对不对，一个姓陆，一个姓唐，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在心里重重地点头，绝无可能。那个疯丫头，总有一天他要找回场子，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道歉，再把她狠狠揍趴下，以报当年之仇。


    “我叫南明。”南明急忙见礼，虽然早就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蜀中唐门？”


    唐亦瑶笑着回道：“是。”


    南明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哪怕不是江湖人，他也知道遇到姓唐的要绕道走这个道理，他家公子可好，在铸月山庄时嘴上答应得痛快，转眼就忘了曾被这姑娘逼问的经历了？他在心里摇头，美色误人啊。


    “既然要同行，我们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便没有那么多礼节，所以我们还是以名字相称吧。”


    “好，亦瑶姑娘。”谢知鸿从善如流。


    唐亦瑶满意地转身，正要招呼二人启程，身后又传来谢知鸿犹豫的声音：“那个……”


    她疑惑回头。


    “这里距离朔风城少说还有百里，我们一匹马没有，难道要走回去吗？”谢知鸿无奈地摊手，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周，“方才那些马贼仓皇逃窜时，把马匹全带走了，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要折返清水镇，也有三十里路呢。”


    “那就回去买马。”唐亦瑶走到二人身边，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肩膀，“走路确实太慢。”


    “什……什么？”谢知鸿尚未反应过来，南明也怔在原地。


    只见下一瞬，她足尖轻点，带着二人已如飞鸟般掠上树梢。谢知鸿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脚下树冠如碧浪翻涌，他下意识侧首，却连呼吸都缓了三分。


    唐亦瑶一手抓着一人，在连绵树影间纵跃如飞，衣袂猎猎作响。南明死死闭着眼，谢知鸿却忍不住睁大双眼，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掩在面纱下绝色的脸庞。


    “抓紧了。”她清越的声音随风传来，“若是掉下去，我可不管赔医药费。”


    树影婆娑间，三个身影冲清水镇的方向快速向前掠去。


    ——————


    唐门。


    方方正正两个字，隶书所写，高悬于门楣之上。


    这扇大门，则至少有三丈宽，五丈高，铜钉密布，兽环森然。


    而两旁的院墙，绵延出几十丈之外，且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边。


    以毒暗双绝闻名江湖的绝顶世家，这处宅院也如唐门人一样高傲嚣张，一点也不低调，这绝不是一处大宅院所能形容的……而是一个家族，一座锦城里面的城中城。


    梧桐苑。


    拿着烟杆的老人坐在院外的台阶上，一口一口慢慢地抽着烟斗，抽完整整一袋烟后，才幽幽开口：“你怎么不拦住她？”


    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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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院门处，晒着太阳的唐隐闻言，没好气道：“谁能拦得住瑶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她去铸月山庄。”


    “怎么，不是你说那姚长风的儿子年纪轻轻就造出了揽月品剑，人品性格相貌都是一等一，我才让你带瑶儿去看看的么。”老人斜睨了他一眼。


    唐隐冷哼一声：“那臭丫头精得很，觉察到你我的意图，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姚泽。”他不知想起什么，又瞪向老人，“连人家公子榜的人，瑶台和赤手、醉剑三人叫破她的身份，一点面子也不给，我要是不拦着，她就要冲过去跟人家打起来。”


    烟杆不轻不重地磕在地板上，老人低笑出声。


    “还笑，什么场合什么地点。”唐隐无奈摇头：“都是你给惯的。”


    老人眉毛一挑：“你没惯？”


    “是是是。”唐隐摆手，“有我一份。”


    谈话间，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在距他们三步外驻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太爷，隐叔。”


    唐门唐老太爷，唐门真正的执掌者，此刻看着面前的男子，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烟杆在石阶上敲得梆梆响。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垂着头。


    只有唐隐微微一笑，“是天枢啊。”


    唐门唐天枢，唐门中年一辈的掌事人之一，十六年前忽然于江湖上销声匿迹，离开唐门，行踪不明，八年前回到唐门，掌管唐门最大机构，也就是统管弟子武学技艺的外房。地位仅次于代门主唐天玑，是如今外房的最高执掌者。


    唐天枢微微欠身：“适才罗网的人传回消息，瑶儿和定北侯府的小公子同行，往朔风城去了。”


    作为雄踞蜀中数百年的武林世家，唐门自然设有专门的情报机构“罗网”，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风吹草动都在他们的监测之下。虽然比不上号称“上断仙人语，下知天下事”的千机阁，但在某些方面，知道的比千机阁要多。


    “铸月山庄，太初剑典现世，已经传遍天下了吗？”唐隐问道。


    唐天枢沉吟片刻，微微摇头：“虽没有天下皆知，但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


    “有人开始行动了吗？”唐隐又问道。


    “皇城那边，大概有十几批人马悄悄离开。我猜是那几位王爷的人，去的方向是竹海吴家、青城山、武当山、五大剑宗、少林寺、云林寺还有五毒门等，都是武林大家。”唐天枢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有一路人马由六皇子亲自率领，直奔朔风城。”


    唐隐闻言毫不意外，他和唐天枢同时看向一言不发的老人。


    唐老太爷忽然冷笑：“天枢，你觉得他们两个是命定的缘分吗？”


    唐天枢不敢接这话。


    “屁的缘分！我当年听信那钦天监国师的话，把我的孙女放在玉京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唐老太爷霍然起身，目光锐利：“难道你们忘了吗？瑶儿当年回到唐门是什么样子？”


    唐隐和唐天枢二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惊，眼中闪过一抹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