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999

作品:《于此笼中

    昌灵的弟弟说药太苦,闹着不肯吃,吵得隔壁房间哥嫂的小孩直哭。老太太哪边都不好发脾气,甩手掌柜般把药塞给了昌灵。


    “你哄你弟弟吃上,我出去转悠转悠。”她细心地给自己围好围巾后,又朝昌灵摊开手,“把买药剩下的钱给我。”


    昌灵倒水的动作一滞,片刻后说:“没有剩,钱是正好的。”


    老太太闻言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你在这睁着眼说瞎话?这几片药才几块钱?”


    昌灵把水放在弟弟面前,面不改色道:“十块,是正好的。”


    “你……”


    “奶奶。”此时大嫂推开隔壁的门,笑着探出头来,“你最近没去卫生室吧,药都涨价了,现在可不便宜。”


    老太太半信半疑:“真的假的?现在大夫这么黑心?”


    “他们黑不黑心的,小弟都得吃药啊。”大嫂说,“总不能让小弟一直在家干受罪吧。”


    “那倒也是。”老太太把茶杯送到孙子嘴边,“你赶紧吃了吧,吃了就好受了。”


    弟弟把脸扭向一边:“我不吃,我不吃。”


    “你这孩子!”


    昌灵把弟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一会儿我喂他吧。”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我不吃!”老太太前脚刚走,弟弟就挣开昌灵的双手,“你说什么我也不吃。”


    大嫂被他吵得烦,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昌灵顺势松开他,“不用你吃药,我跟你做个交换吧?”


    “什么交换?我什么都不给你。”


    昌灵哄劝道:“我不逼你吃药,而且我会跟奶奶说你吃过了。”


    弟弟脑袋一歪,“四姐,你有这么好?”


    “但你要跟奶奶说你还是不舒服,需要姐姐给你买药。”


    “为什么?”


    “只要你听我的,作为交换,我既不让你吃药,还会给你买糖。”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昌灵伸出手,“不骗你,拉钩。”


    “拉钩!”


    弟弟拉完钩高高兴兴地开始穿衣服,说要去隔壁同学家里打弹珠。昌灵给他叠了几张卫生纸放在的口袋里,叮嘱道:“去别人家要注意卫生,流鼻涕就要擦。”


    “知道了知道了。”弟弟从炕上跳下来,鞋带都顾不得系,撒腿就跑,没两步远就摔了个大马趴。


    昌灵听到声音抬眸看了一眼,没动作,弟弟穿得圆圆滚滚,摔不疼他。还没等她问一句能不能站起来,只见摔跤的小孩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奶奶不在,连弟弟都变可爱了些。


    昌灵收拾完茶杯攥着没吃的药回房间,路过大嫂房间时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刚才嫂子说的药涨价,无疑是谎话。


    只是不知道她这样说是因为不想听奶奶一直掰扯这件事,还是真的想给昌灵解围。


    前者是为了自己的清净,后者是为了昌灵,从出发点来说有非常大的不同。


    昌灵想不明白,也顾不上多想。


    她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插上门拴的插销,从桌前搬来小方凳挡在门后,又从床底深处摸出来私藏已久的糖果盒子抱在怀里背对着门坐下。


    开盖之前她吹了吹面上的浮灰。


    盒子还是二姐结婚时遗留下的,昌灵觉得它漂亮,便从墙角的垃圾堆里捡了回来。洗刷干净后就一直放在她的床下,平时放一些面值很小的钱和硬币。


    都是昌灵往日一点点省下来的。


    她把口袋里的钱一起放进去,数了又数,也只够买一张短途的客车票。


    真的需要走吗?这能走得掉吗?


    昌灵揉了揉干涩发疼的眼眶,想哭又哭不出来。王家一直没有再来,奶奶又出门去了,会不会其实王家没那么想娶她,就像卫生室那位大夫说的那样,只要熬过考大学就没事了。


    **


    昌灵一整天都像一只惊弓之鸟,但凡门口有点不寻常的声音,她都一阵心惊肉跳。这样的惊吓一直持续到晚饭后,就在昌灵以为今天已经平安无事度过去的时候。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小孩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里说不上很明显,但昌灵还是第一个听到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门口。


    在院子里挖土的弟弟是最先出声的,“三姐夫,你怎么又来了。”


    王老二摸摸他的头,“这也算是我家,我还不能来了啊。”


    “空着手就来。”弟弟摇头晃脑地说,“这样可不好。”


    “你这小鬼,行,下次给你买好吃的。”


    弟弟把挖土的手放在他大腿上蹭了蹭。


    “三妹夫怎么这个点来了,没留你的饭啊。”大嫂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迎出来,昌父昌母紧随其后。不出一分钟,昌家人就在正屋聚了个齐整。


    “爸妈,奶奶。”王老二搬了个凳子在昌灵身边坐下,态度和昨天相比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寒冬腊月的暖房里,昌灵第一次觉得脊背发凉。


    老太太人精似的,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谋划八九不离十,端着长辈的架子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毛毛躁躁,你看,有什么事不都可以商量吗。”


    “奶奶说的是。”王老二笑了下,“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灵灵的生辰八字。”说完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昌灵凳子边的空位上,拇指紧贴着昌灵的大腿。


    ——昌灵腾地站了起来。


    惯力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也吓得没防备的王老二一个踉跄。


    “你怎么了?”他狼狈地稳住身形,抬头看着昌灵。


    众人也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昌灵想,这种时候自己不该哭的,可开口还是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你们瞒着我什么事,到现在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王老二:“灵灵你还不知道呢?没事儿,现在知道也不晚。把你的八字告诉我,我让我爸妈去算个好日子,接你过门,这点绝不让你受委屈。”


    昌灵手指抠着桌子边缘,恨不得抬手掀了这张桌子,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做不到。半晌后,她满眼失望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妈,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昌母眼含热泪,捂着嘴把脸转向一旁。


    就知道会是这样,昌灵心中冷笑,几个姐姐是这样,现在她也是这样。


    只不过自己比她们更可悲,更可笑,居然还妄想着考上大学,逃离西乡。


    “老大家的,把你妹妹弄回房间去。”老太太怕昌灵耽误事儿,连忙招呼大嫂道。


    大嫂左右看了两眼,片刻后过来拉住昌灵的胳膊,附在她的耳边说:“你别在这了四妹妹,没什么用的。


    “后面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昌灵尝到了嘴角的咸苦味道,眼神空洞绝望,“嫂子说话好轻巧。”


    大嫂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双手推着昌灵往外走,“先回房间吧。”


    院子里的冷风吹干了一道道温热眼泪,并不圆满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之上,照不见世间的冷暖人情。


    天还要多久才会亮呢。


    大嫂坐在书桌前翻了翻昌灵的课本,忍不住夸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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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写字真好看。”


    昌灵没什么反应。


    “我之前没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怕让你烦心,毕竟王家当时没有一口应下,总还有其他可能。”嫂子顿了一下,又问:“你心里怪我啊?”


    昌灵疲惫地眨了下眼睛,“怪不怪你又有什么用。”


    到底是谁促成的这桩婚事,她心里一清二楚。


    “你现在想什么呢?”大嫂问,“不想嫁去王家?”


    “换做是你你会想嫁吗?”


    大嫂摇摇头,“不会,但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昌灵侧目看着她。


    大嫂:“你这是什么眼神?怨我?”


    “……”昌灵不想回答。


    “趁现在咱们还在一个家里,有什么话就说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有一柱香那么长,昌灵才哑声说:“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大嫂翘起二郎腿,“我也是这么被送到你家的啊。”


    昌灵:“……”


    大嫂问:“忘了?”


    昌灵:记得的。


    “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现在这个世道,我们女人没得选。等家里收了彩礼,你就是王家的人了。


    “三妹妹那份也算在你这里,他家给的彩礼只多不少,你嫁过去日子也会好过些。”


    昌灵脑袋垂得很低,半晌才闷声说道:“你在我家的日子好过吗?”


    大嫂想了想,“也还好吧,命不错,替昌家生了个孙子,现在吃喝不愁,也不用被奶奶逼着一直生。如果是个女娃,保不齐过得是什么日子呢。”


    昌灵提着嘴角苦笑,嘴唇因为情绪激动而小幅度颤抖着,如果嫂子生的是个女孩,那不就是小时候的她自己吗。


    大嫂见她不说话,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错了。”昌灵轻声说,“大错特错了。”


    “哪里错了?”


    “嫂子,你没去城里看过吧?我们老师说了,城里有计划生育,没人敢违反的。就算是女娃,那也会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跟男娃一样。”


    大嫂怔愣片刻,“可我们不在城里啊,在西乡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所以我才努力读书啊,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留在城里吗。”昌灵说完痛苦地闭上眼睛,此刻的眼泪只能展现无力和懦弱,她不想这样的。


    “可是,城里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吧。”


    “……”昌灵噤了声,不再与她争辩。人各有志,她左右不了别人的思想。


    王老二没在昌家多待,草草聊了几句,打听明白昌灵的八字就心满意足回了家。大嫂出去之后,昌母又来她的房间掉了几滴意味不明的眼泪。


    昌灵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心中的怨恨却在这一时刻达到了顶峰。


    你们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既然养了,又为什么不能保护好她们?


    待母亲离开之后,昌灵换了件黑棉袄,从窗户翻了出去。


    冬日昼短夜长,挂钟的指针刚过七点,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幸亏这条路昌灵白日里刚刚走过,算得上熟悉,但不免还是会害怕。身后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回头反复确认。


    直到走到有亮光的地方才悄悄放下心来。


    这里的巷子分布复杂,白天看还好,夜晚只能小心辨认才不会走错路。距离卫生室还有两个路口时,昌灵听到了小巷深处嘈杂的厮打声。


    她身形一顿。


    与此同时,身后不远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