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


    阿芙吞了吞口水，压抑住颤抖的呼吸，略略的抬了抬眼，光晕下熟悉的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十年过去，虽然依旧一袭黑衣，但气势截然不同，身材高大，几乎轻而易举可以把她拦腰举起。


    巨大的压迫感笼了上来。


    “尊上，求您放过我母亲兄弟.....”


    所有声响都沉入潭底，唯有风掠过耳边时，带起喉头的颤动，把这场对话无限拉长。


    “抬起头来。”


    阴影盖住她单薄的身子。


    他隔着面纱，摸了摸她的脸颊。


    此刻，阿芙终于看清了他。


    眉眼依旧精致俊美，五官和当年几无变化，但他不再是当初十九岁的少年，岁月在他身上缓慢沉淀。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抹化不开的浓雾，仿佛与世界都隔离开来。


    当初的他，明明杀了那么多人，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时常眼中带笑，宛如落水的白兔，让人亲近欢喜。


    现在的他，明明不再杀人，却尽露了周身的阴霾，就像地狱的修罗，让人不敢多看。


    “你...叫...什么...名字？”


    阿芙低下头去：“小女，宣灵珑。”


    轻纱如烟，半掩着她瓷白的容颜，面纱下是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


    若是认错了人，为什么种种线索都指向她，连小乖也寻到她，若是没认错人，为什么她对自己如此陌生，不肯与自己相认。


    这是他的阿芙吗....


    还是她在恼自己...恨自己误杀了她，恨自己伤害她...


    看着眼前美丽年轻的少女，恍然之际，他觉得，相距的好像不止十年。


    他颤抖着，把手垂落下去：“好...宣灵珑。”


    “娘亲，哥哥。”


    终于重逢，三个人相拥抱了好一会儿，阿芙拉着母亲的手上下检查，担忧道：“你们有没有事？”


    两人都是摇摇头。


    虽然奇怪但却是事实，玄息尊并未半分苛待，甚至招待优厚，处处周到。


    阿芙重新检查了一遍才明白过来。之前所见并非幻象，母亲的确就在雅岚殿，只不过是加了一层单向结界镜，所以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


    宣长风道：“这魔头相当古怪，把我们拘在这里，却好吃好喝的候着，不知道是什么阴谋。”


    他左想右想不得其解，明明那日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马上就要魂归西天，玄息尊却又突然改变主意放了自己，就算娘亲来劫狱伤了他们好几个魔卒，居然也没有计较。


    实在是想不通。


    若是说另有所图，可飘渺宗在仙门吊车尾毫无存在感，全宗上下一个像样的宝器也没有，并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高阶宝物，那就更想不通了。


    “嘘——”奚夫人提醒宣长风不得乱言，小心隔墙有耳，她压低声音道：“如今之计是尽快离开。珑儿，你是如何得以进来？”


    月麟渡四面黑水，阿芙几无修为，如何能独自一人闯入，阿芙却没有解释过多，只是苦笑道：“贵人相助。”


    “贵人？”


    桂桂也算桂人了罢...


    “日后再与您解释。”


    阿芙抓起奚夫人的手，认真道：“娘亲，我知道有一条能离开的密道。”


    当年，月麟渡三座大殿在地底有一交汇之处，以防被围陷等特殊之时能逃出生天。


    此通道只能出不能进，是极为重要的布防组成。想来无论地面宫殿布局如何变化，地下布防也不会发生改变。


    十年前自己和尤佑准备逃走之时去过，阿芙现在还依稀记得方位。


    如今之计，也能只能去赌一赌。


    正解释时，敲门声响，院外进来一名魔卒，恭敬道：“尊上有请。”


    奚夫人沉声道：“我们稍后便去。”


    “尊上只请灵珑姑娘一人。”


    奚夫人本能警觉起来，上前两步把阿芙护在身后，阿芙拍拍奚夫人肩膀，安慰道：“没事娘。”


    如今的月麟渡，云光大殿白墙白瓦，高耸入云，四周白云缭绕，金光乍泄，若不是知道是魔宗，还以为那处的灵府仙门之地。


    青年坐在殿中，正在烹茶。


    “坐。”


    大殿空旷无人，只有屡屡茶香，阿芙坐在青年对面，仇泠垂睫道：“能和我说说飘渺宗吗？”


    他长发束起，身穿一袭墨黑色长袍，袍摆垂于矮榻，厚重而精致的宽带束于腰间。虽然没刻意显露，但一呼一吸间气场尽显，让人心生畏惧。


    蒸汽缭绕，看不真切人脸。


    “名不经传的小宗门，....尊上见笑了。”


    仇泠抬眸。


    此刻，他才算是第一次见着没戴面纱的宣灵珑。


    少女睫毛低垂，染上蒸腾的雾气，白瓷一样的肌肤更显晶莹透亮。


    很美，但多了几分陌生。


    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豆沙酥，尝尝。”


    玉盘被推了过去。


    少女一口咬下大半个豆沙酥，腮帮子随着咀嚼微微鼓起，像一只觅食的小兔子。


    吃东西的模样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等喝尽杯中茶水之后，他开口道：“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不止一个时空，有时候你身边的人也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阿芙一口没顺下去，差点噎着。


    她尴尬道：“这种古怪的说法我还未曾听过...”


    然后抓起身边水杯挡住脸小口喝着，可青年的视线总是牢牢的落在她脸上，看得她心里发慌，等到她第二次拿起水杯之时，一手骨骼分明的手覆了上来，她却很快放下水杯，躲开他手腕一转，在他指缝如泥鳅划走。


    还没等她把手缩回去，那双手重新追了上来，这一次，挠挠的扣住她。


    仇泠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俯身过去，几乎贴着她的侧脸，让她视线避无可避。


    “....我们是不是见过？”


    距离太近，阿芙能感受到青年打在脖颈的呼吸，他粗重喘息，炙热的目光牢牢锁着她。


    “不是...”


    “阿芙。”


    “是不是你。”


    “不是！”


    阿芙避无可避，干脆转头迎上他的视线，她红着眼，咬唇道：“那个姑娘已经死了！”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阿芙，阿芙这个身份，给她的只是不好的回忆，被束缚被捆绑，不得自主，不得自由，身后空无一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这一世只做宣灵珑，彻彻底底的做宣灵珑。


    至少，宣灵珑有家人。


    两世了，她都从未有过家人。


    奚夫人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愿意接纳他，宣长风再忙再累再远也记得她的生辰，宣承宇在所有人质疑她的时候依旧站在她身边....原来，身后有人关心，有人在乎，有人等的滋味那般好，一直在追逐别人的她，第一次体会这样般的好。


    她想珍惜如今的好。


    她想做宣灵珑。


    “对不起...”


    仇泠握着的手缓慢的松开。


    “妹妹！”


    门突然被破开，宣长风冲了进来。


    一向文质彬彬的他第一次如此愤慨，他强压着心中的惧意，把阿芙护在身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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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休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


    “娘，那个玄息尊就是个登徒子！他看中妹妹了，他摸妹妹的手！”


    无论阿芙如何解释他都不信，一直到回来宣长风还是愤愤不已，咬牙切齿的向奚夫人抱怨。


    女儿二八年华貌美如花，而玄息尊正直壮年。他位高势大，横行仙门这么多年也未曾娶妻，难免传出一些不好的癖好。


    奚芸紧张起来，连忙拉着阿芙的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阿芙尴尬的摇摇头：“是哥哥误会了，玄息尊并未将我怎样。”


    宣长风一点不信：“还没将你怎样，妹妹长得这般好看，我看他就是图谋不轨。他就是...”


    “此地不宜久留。”


    奚芸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宣长风，把话题迅速拉回正轨，视线落在两人身上，正色道：“珑儿，我已按你所言找到了那处地下通道，待今晚入夜我们便走。”


    她一向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如今身处魔宗，不能与其硬抗，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为上。


    要走了吗...


    十年前，自己被系统所缚，被强捆在仇泠身边，被迫顺从他又被迫忤逆他，发生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如今重活一遭，系统没了，恩怨散了，往事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


    就此一别，可能再无相见。


    从此世间，再无阿芙，只有宣灵珑。


    ....


    “珑儿？珑儿？”


    见阿芙双目出神，好像并未听到自己所言，奚芸又重复唤了几声。


    “嗯...好。”


    奚夫人的呼唤把阿芙从遥远记忆拉回了现实。


    她点头微笑：“我们走。”


    密道在一处山坳处，被乱石杂草所遮挡，若不仔细绝难分辨出来。三人避开巡逻魔卒潜入地道。


    两侧石壁斑驳，光线昏暗，形态样貌与记忆里并无多少不同，路也很简单，一路过去几无分叉口，半柱香之后，尽头是一堵石墙。


    “妹妹，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前面开路的宣长风突然道：“这地道像是新挖的。”


    “你是不是记错了？”


    阿芙摸了摸两侧石壁，石质疏松，风化不足，地上硕石棱角分明。的确是新开凿的特征。


    不会....这个方向不会还有其它地道，宫殿能变，地道还能变的？....难不成在原来的基础上还能新挖一道？


    阿芙摇摇头。


    奚夫人道：“现下无法返回，再打探一番。长风，小心一些。”


    宣长风点点头，继续向前，却被一道石墙挡住去路，墙音清脆，是空心的。劈开石墙，赫然是一处石室。


    “这是什么地方？”


    三人四下打探，发现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虽然在底下却精心布置，雕花红木，陈设精美，微风徐徐，抬头看，居然还有一处天井，能看到皎皎月光。


    石室内四周是浅水池，从外引入活水，连绵不绝，水中种满了白荷，清香宜人。


    若不是心中知晓，还以为误入了哪儿的世外之地。


    奚夫人查探后道：“这些都是灵泉。”


    灵气生于云端，涵于山巅崖顶之高处，在地底引入灵泉，这工程和消耗不可谓不大。


    这玄息尊究竟想做什么？


    “娘，妹妹，快过来。”


    宣长风已走到百荷中央，那里是一处鲜花拥簇的高台。


    里头赫然是一座水晶棺椁。


    “冰棺？”


    宣长风第一个跑上高台，猜测道：“难到这是一处墓地？”


    “可是墓地为何没有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