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碣石调·幽兰(五十三)
作品:《清名本虚妄》 满场目光霎时聚焦于廖怀一人身上。
他心头先是一紧。旋即眼前浮现,前几日霈然兄替他分条缕析苍梧镇局势——
大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制衡之术,小到黔首百姓衣食住行、耕种农桑。市令所言,恰在其列。
廖怀胸中豪气顿生,当即流利应对:
“市令既言之有据,此事关乎民生,本官既在其位,自当详查。明日你便将相关卷宗抄录一份,送至北城兵马司衙门。若确有隐情,本官定会禀明上官,依律处置,还受屈百姓一个公道。”
他言语间虽还带着几分青涩,但态度明确,条理清晰,已初具官身气度。
市令闻言,几欲哽咽,连连躬身:“多谢廖大人!多谢若先生!下官……下官代南城那些苦主,拜谢两位青天!”
若先生智计无双不假,可燕王始终只许了他王府行走的空职,未有实授;廖怀更是久负纨绔之名,行事难让人信服。是以二人牵头的雅集,商贾云集、喧闹非凡,到场的官吏却尽是些末流之辈。
此刻,他们看向廖怀的目光多是信服,而更多探究与敬畏的视线,则落在了始终静坐一旁的若嵁身上。
众人心下雪亮,廖公子能有此担当与决断,背后倚仗的是谁的智慧。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赞叹之声。李趣抱臂冷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万般纠结化作一声冷笑。
这瞎子不仅手段了得,笼络人心、培植势力的功夫更是老辣。
可终归,不够磊落。
故人的音容样貌犹在眼前,前人风骨不在。若此人当真是陆氏一脉,凭其心智,当真甘于作他人棋子,伪装成若怀兴之子,流落至此?
满场赞叹声中,若嵁依旧静坐,素纱覆面,神情莫辨。唯有搭在琴身断弦之处的指尖轻颤,旋即被宽大衣袖彻底掩去。
喧嚣入耳,却又各怀鬼胎。目的已达,无需久留。
若嵁并未因市令的感恩戴德或众人的奉承而显露分毫得色,亦未对廖怀的成长多做置评,只于满堂议论将起未起之际,缓缓起身。
这一动,便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视线。
她侧首面向廖怀与在场众人的方向,安抚道:
“廖公子明察秋毫,心系民生,实乃苍梧之幸。诸位高义,慷慨解囊,亦令在下感佩。”
语气略一停顿,倏尔转为恰到好处的疏淡,“今日曲终弦断,扰了诸位雅兴。在下亦有些乏了,便稍作休憩,先行退下。”
此言一出,既是给这场高潮迭起的雅集划上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句号,也断绝了他人在此处上前攀谈的可能。
廖怀与红绡皆是心思剔透之人,立刻领会。
“霈然兄辛苦了,且好好休息,此处有我。”廖怀当即拱手道。
红绡亦柔声接应:“先生慢行,奴家稍后命人将今日所得名录整理妥当,送至北城。”
若嵁略一颔首,不再多言。
云徵早已机敏地上前,小心扶住她的手臂。李趣目光沉沉,随即默然跟上。
不多时,率先离席的一行三人,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主角既去,楼内的气氛顿时松散了几分。
廖怀与红绡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主持后续的收尾与送客事宜。宾客们虽心思各异,却也识趣地陆续告辞。
雅集终了,宾客散尽,樊楼喧嚣褪去,唯余杯盘狼藉与袅袅残香。
廖怀指挥着仆役收拾场面,额角见汗,却精神奕奕。
他快步走向暂歇于偏厅的若嵁,脸上带着办成大事的兴奋,然而目光扫过角落堆着的几个不起眼的锦盒与信封时,眉头微蹙,脚步也缓了下来。
“霈然兄,”
他凑近若嵁,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困惑与提醒,“方才几个管事悄悄递过来的,说是几位大人和商号东主私下留给先生的‘茶敬’、‘润笔’……这……”
廖怀虽不通庶务,却也知官场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这些“心意”往往比明面上的捐赠更需小心处理。
若嵁端坐的身形微直。
锦盒与信封,既非公开捐赠,便是私底下与她的“好处”。
她如今正为赎玉佩的银钱发愁,这笔意外之财,如同雪中送炭。堂而皇之收下,于名声有损,后患无穷。若能赎回玉佩、窥见过往,那点名声与后患,竟似都能暂且抛却。
若嵁五指收紧,竟当真有些许意动。
“哼。”
不待她权衡利弊,思虑清楚,一声冰冷的嗤笑自身侧响起。
李趣不知何时已抱着臂,冷眼睨着那堆“心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先生今日于大庭广众之下,侃侃而谈,言必称民生、道必述公义,风骨令人感佩。却不知,这些……,先生又当如何处置?总不至于台上台下,是两副面孔?”
他这话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挑衅与试探。
廖怀被李趣说得脸色一变,虽觉此言过于刻薄,却也意识到此事关乎霈然兄的清誉,连忙道:“李护卫言重了。霈然兄岂是那等人!只是……”
他看向若嵁,手足无措道:“只是这些毕竟是私下……”
若嵁一时进退两难,刹那的“心动”已去,唯余被架在火上烤的灼热与窘迫。
正当气氛凝滞,若嵁唇瓣微启,欲寻一个妥帖说辞之时。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红绡袅娜的身影出现在偏厅门口,她已换下表演时的衣裙,着一身家常襦裙,目光在若嵁、廖怀、李趣三人身上一转,又落在那堆锦盒信封上,当即便明白了八九分。
她莲步轻移,行至若嵁身边,先是横了李趣一眼,语带娇嗔:“护卫大人好大的威风,我们先生为了苍梧百姓劳心劳力,这才刚歇口气,您便来查考功课了?”
不等李趣反驳,她又转向廖怀,笑语盈盈:“廖公子也是实诚人,这些个阿堵物,不过是场面上的人情往来,收或不收,自有先生的考量。”
红绡唇边漾起清浅笑意,眉眼弯弯,言笑晏晏,任谁瞧着都难以心生半分恶感。
“先生,要奴家说呀,这些物件,沾染了太多算计,留在身边反是累赘,平白污了您的清静。不若交由奴家处理,或充入公中善款,或寻个由头退回去,也省得先生烦心。您说呢?”
若嵁心中暗赞红绡机敏,顺势颔首:“红绡所言甚是。便交由你处置。天色已晚,今日辛苦,不妨回去歇息。”
……
樊楼之外,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楼内的暖腻。
长街之上,灯火阑珊。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弄中回响,云徵搀扶着若嵁走在前,李趣落后两步,那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始终胶着在若嵁的背影上。
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未曾因这场“成功”的雅集而消散,反而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行至一段僻静处,两侧高墙投下浓重阴影,若嵁蓦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护卫困顿多日,忧思难解,似因在下而起。不如坦诚直言心中所惑,在下必当一一为你剖明,解你烦忧。”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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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的脚步倏然顿住,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只余下紧抿的唇线和锐利的眸光,穿透夜色,钉在若嵁覆纱的侧脸上。
他未料到若嵁会如此直接地挑破。沉默在巷弄里蔓延,只余风声呜咽。
良久,李趣方开口,压低声音道:“你究竟是谁?”
若嵁并未回头,面向虚空,语气平淡无波:“在下若嵁,前刑部仓科主事若怀兴之子,苍梧镇一介盲眼琴师。李护卫不是早已自王爷处知晓?”
“若怀兴之子?”
李趣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气息带着压迫感,“一个连文牒都能伪造得漏洞百出,宗族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的‘儿子’?这话,骗骗廖怀那等天真公子尚可。”
他目光如炬,似要灼穿那层鲛纱:“你的字,起承转合间,带着陈留陆氏启蒙的笔意筋骨。你的谈吐、学识……区区一七品小吏之子,何来这般经史子集信手拈来,论政析局直指要害的底蕴?”
他声音愈发激切,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不解:“还有,你执盏时,惯用三指托底,食指微扣盏沿。行路时肩背挺直,步履间距几乎分毫不差,若非自幼严苛训练,怎会如此?!”
李趣的胸膛剧烈起伏,日夜观察积累的疑虑,尽数宣泄。细微之处,好似钢针,刺向他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却又被他理智拼命否认的猜想。
“这一切,你该作何解释?!”
云徵感受到骤然紧绷的气氛,下意识地攥紧了若嵁的衣袖,紧张地看向身后阴影里的李趣。
若嵁静立原地,夜风拂动她玄氅的衣摆。面对李趣连珠炮似的诘问,她既未惊慌,也未动怒,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近乎消散在风里。
“李护卫所言……或许确有其事。”
她眉头微拧,似在努力回忆些什么,终是徒劳:“然,在下重伤醒来之前诸事,尽数忘却。你口中的陆氏风骨、家族底蕴,于我而言,不过旁人转述,与空中楼阁无异。”
“忘却?”李趣眉峰紧拧,眼中疑色更浓,“好一个‘忘却’!世间安有如此巧合之事?”
“信与不信,在于李护卫。”若嵁语气依旧淡然,“在下亦曾苦苦追寻过往,然脑中空空,唯有零星碎片,难辨真伪。或许……我曾与陈留陆氏有些渊源,或许曾习得几分陆氏笔法,又或许,只是仰慕陆公风骨,有意无意间模仿了几分形似。”
她话锋陡转,讥讽道:“这一切与李护卫何干?阁下是燕王亲卫,职责在于护卫与监视,而非探究在下的身世来历。如此执着,倒让在下好奇,李护卫与那陈留陆氏,又有何旧谊?”
李趣呼吸一窒,攥紧了拳。他自然不能明言自己曾是陆坻公子的贴身侍卫,那无异于自曝其短,将把柄送至对方手中。
“巧言令色!”他讪讪拂袖,退后半步,重新没入阴影之中。
这反应,若嵁早已了然。
她敢在李趣面前坦陈失忆,便是笃定此人不会对燕王全然听命。更遑论,若自己与陆氏当真有存有渊源,李趣未必不会暗中偏向于她。
若嵁唇边勾起极浅的弧度,轻拍云徵的手背,轻声道:
“夜深了,回去罢。”
陋室孤灯,月色盈窗。
回到北城住处,云徵年纪小,经不住困,伺候若嵁梳洗后,便自去角落睡下,不多时便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屋内只余一盏如豆灯火,映着若嵁沉静的侧影。
她并未立刻歇息,而是于琴台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根断弦。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