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色中，一座古塔的轮廓若隐若现。邬稞皱眉：“什么意思？”


    令狐双道：“你没在下面怎么呆过，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之前常去酆都，那些鬼身上的味道，和酆都外围的冥河很像。”


    酆都者，幽冥也，传说中的鬼城，人死后的往生之地。


    冥河绕城翻千尺血浪，判官执笔听万鬼号哭。一入酆都，万鬼缠身，因果累世，报应不爽，生死簿，孽镜台，业称一杆，断忠良孝悌，辨奸佞忤逆。非刎颈，不得出。


    “你是说，那些东西是从酆都跑出来的？”邬稞皱眉，面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不错，这次任务的评级是乙字中我就开始怀疑了。上巳已经过去，数量如此之多的鬼魂同时出现实在不合理，说明必然有一名以上的高级妖或者鬼。不说其他，像是你我这样的大妖和大鬼，拼尽全力，是有短暂撕裂两界之间的结界的可能的。”


    “鬼潮是障眼法，幕后另有其人？”


    令狐双点了点头，转而却语气深沉道：“这些从酆都来的鬼，带回异管局之后，还是遣送回酆都的。”


    令狐双红色的眼线微微往上挑：“按照局里的处理惯例，这些从酆都跑出来的鬼往往会遣送回原处，酆都那里……这几百年都乱得厉害，这一批鬼数量庞大，以我对酆都吏的了解，他们审查不了太细。”


    “湖底下的那些鬼不一定会被发现。”令狐双的语气意味深长，“就算是多了点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未必会被发现。”


    邬稞的瞳孔微微放大。


    令狐双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看你精神不大好，回来了就早点休息。”


    *


    翟暇时在隔壁听了一阵，心里有点犯嘀咕。


    她在异管局还是留了人的，评级临时出现反复横跳的问题是大忌，是几乎不可能犯错的，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看来是有人要搞这一组了。


    看样子，没个几天他们不查清楚到底发生了点什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翟暇准备速战速决。然而她刚注备出去，就听见翟玖忽然问：【当年我是……怎么陷入昏睡的？】


    【什么？】翟暇时挑眉。


    翟玖失忆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千年来发生的事情随她捏造，毕竟，当年还没闹掰时的翟玖对她说的话是无一不信服的。


    【你的神魂被人打散，四分五裂，大部分都随着不可抵挡的‘势’流入归墟，我拼尽全力才凑足你现在身剩下的这么一点儿，你神魂不全，故而沉睡。】翟暇时道。


    她没有告诉翟玖故事的全貌，譬如当年将他打得四分五裂的人就是翟暇时本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翟暇时也没有说谎。


    翟玖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的神魂还有其他部分对吗？】


    【是。】


    【我好像感应到其他的碎片了。】翟玖的眼神亮亮的，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他笑得好看，如他一笑起来，翟暇时就觉得四月的春风都提前拂面了，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笑完之后脑子才开始思考，加载完翟玖说了点什么时候。


    翟暇时：【啊？】


    【真的。】翟玖拉住了她的手，一双银白色的竖瞳尽显认真，银白的长发被他编了个长辫子垂在肩上，再往下，是一件水蓝水蓝旧时的里衣，衣服没有系紧，最往下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翟暇时的眼睛和开了自瞄一样，清心寡欲多年，这会有点，有点，有点，有点顶不住了。


    理智和脑子里的色虫在拼命打架。


    理智略胜一筹。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呼了一口气，别开脸，抬手将翟玖的里衣拢了拢。


    【你……细说。】


    翟玖对她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不解，但是没太在意，道：【刚才鬼潮来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当时酆都的鬼气太冲了，我没有分辨出来，等那些鬼走快被收走的时候，那股味道才清晰起来，那似乎是我自己的气息。】


    【能确定吗？】翟暇时皱眉。


    翟玖刚想给出确切答案，但见翟暇时面色并不是很好，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似乎是？】


    毕竟据翟暇时一开始说的，她几千年都没有在六道之中找到他的残魂。


    【那股味道在鬼潮之前有吗？】翟暇时问。


    翟玖摇了摇头：【是之后才有的。】


    【那估计是酆都那边有东西顺着鬼潮一起冲过来了，不一定就是你的残魂。】翟暇时沉吟，分析了一通。


    最好别是他的残魂，翟暇时心道。然而看他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翟暇时又觉得暂时哄哄他也没什么，哄着说不论是不是他的残魂，都要先去看过了才知道。


    不是那最好。


    如果是的话，来得正好，来一个她封一个，来两个她封一双，省得她再去找。


    现在是凌晨两点，这个点出门实在过于轨迹，而且不管是那只狐狸还是那只邬稞的鬼都不是好糊弄的，翟暇时挑了一个稍微合理一点的时间，熬到五六点，摸着黑带着钓具又回到了湖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人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在座一溜四个……姑且可以称为人的人，谁都没有有想到，夜黑风高黑灯瞎火的，在这刚刚闹过鬼的破塘子边上还能碰到翟暇时。


    碰见她的时候，邬稞刚把那座小土包上的杂草拔干净，抬头一看，就见池塘边上有个打着手电，看身形是个高挑的女子。


    “暇时姐？你怎么又在这？”手点的光闪过她的脸，祝好发出一阵惊呼。


    “钓鱼呢。”翟暇时将手里的钓具拎了起来，冲几人笑了笑。


    “昨天才闹过鬼的，你也看见了，自己一个人来不怕吗？”令狐双插着兜踱步道她身边，眼神探究。


    “你们昨天不是已经都解决了吗？”翟暇时笑答，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在耳边穿过一声轻微的响动，适时，翟玖的声音在灵府中响起。


    【我又感知到那股味道了。】他道，【很强烈！我敢肯定不会有错！】


    不儿？真有啊？翟暇时闭了闭眼，仔细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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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番，果不其然，感知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熟悉的味道。


    翟玖的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具体方位。】


    【东南，临水，百步之外。】翟玖答。


    【走。】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这边的钓点不上鱼，我去那边看看。”翟暇时挤出个笑来，往湖案边一指，拎着东西就过去，直到彻底离开异管局六十八组的感知范围。


    存放在她灵府中的翟玖残魂诈尸，初具人形，神力孱弱，连法相都不能够维持。而他其他的魂魄碎片早在当年的大战中碎成了一团渣渣，就算是再次现世，也基本都难以维持形态。


    现在二人感受到的一团残魂，估计是无知无识的一团，像是一条可怜巴巴盘成一团的小蛇。


    翟暇时想，那很好盘了。


    在翟暇时和翟玖逼近的同时，对方同样发现了他们二人，嗖得到处乱窜。


    然而哪里有人玩得过翟暇时，三两下就将对方堵在了一丛初升的芦苇地里。


    脏兮兮的一团滚在泥里，见被翟暇时发现，拼了死命的要逃跑。然而他的动作始终慢翟暇时一步，后者轻轻松松拎住了他的后颈皮，提起来一看，是一只凶相毕露的猫。


    翟玖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见此，连翟玖自己都愣住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翟暇时将猫拎起来看了又看，反复确认翟玖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之后，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啊……！！！你！你放手！！！！”


    猫口吐人言，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声音清亮，听上去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这时翟暇时看见，这只猫，或者说这只猫妖，是罕见的异瞳。


    很少见呢，一边是银白，一边是一汪清泉似的瓦蓝。


    “你把他吃了？”翟暇时皱眉，伸手就要去扣猫的嗓子眼，猫见状，吱哇乱叫起来，拼命挣扎。


    “等等！”


    翟玖的身形从身侧显现，制止了她的动作。


    “怎么了？”


    “看样子不是被他吃掉的，气味就是从他山上散发出来的。”翟玖面露不解


    翟暇时眼神错愕。


    还没等两人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此时另一股气息，被翟暇时和翟玖同时感知道。


    是大妖。


    翟暇时在猫身上下了一个禁言咒，丢入了灵府之中。


    耳边传开簌簌的水声，翟玖一脸警惕地盯着渐渐泛起涟漪的湖面:“什么东西？”


    “老朋友。”翟暇时笑，“我人都来了好几天了，确定还不出来叙叙旧吗？”


    她话音刚落，湖底传来“嘭——”一声闷响。


    有什么东西跃水而出，带着一阵寒意彻骨的风，淅淅沥沥溅了翟暇时一身的水，后者也不恼，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湖面。


    黑色的浪被罡风向两边分开，一条路从湖底显现出来。紧接着是哒哒的脚步声，一个黑衣黑裤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插着兜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