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许书妍记得何云森告白的时候，印记正在唱最后一首歌。


    她喃喃道：“台上……印记……”


    她猛地抬头，举起手遮住了江怀予的眼睛。


    许书妍目光顿住。


    她看着眼前只露出下半张脸的江怀予，满眼的错愕。


    真的很像，和音乐节上带着银质面具的队长真的很像。


    怪不得那天看到队长在台上弹着吉他，总是让她想起江怀予。


    她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许书妍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画面。


    她想起了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她给江怀予听印记的歌，他说他也挺喜欢这个乐队的，还问她喜欢的是哪个成员。


    当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大刘时，甚至急得跳脚。


    他帮她拿到音乐节门票时，他说那天没空去不了现场。


    其实哪里是去不了，只是没办法和她一样，只当个观众。


    他家里有专门的房间，放着两把吉他，但从来没提过会吉他这件事。


    “你……”许书妍声音里带着惊讶，指尖在微微发颤。


    下一瞬，江怀予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上力道不重，只是手指环绕着她的手腕，虚虚地握着。


    他说：“谢谢你喜欢印记。”


    谢谢？


    这两个字像是一簇火苗，彻底点燃了许书妍愤怒的情绪。


    她将自己的手猛地抽出放下。


    真讽刺啊。


    眼前这个骗了她的男人，居然就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乐队的主唱？


    曾经，她能从队长写的歌词中感受到温柔、真诚和通透。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味。


    一个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的人，写出的歌词又能有什么真诚可言？


    她对江怀予的喜欢，对印记的喜欢，好像都是笑话。


    许书妍轻笑一声，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戳人，“我该称呼你什么？江怀予？队长？还是，江氏集团大少爷啊？”


    江怀予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许书妍失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还知道你今年22岁了。”


    “江怀予，有意思吗？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开始骗我。很好玩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江怀予脑子“嗡”地一声。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想亲口告诉她的，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她早就已经知晓了。


    江怀予知道自己活该。


    他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解释，但他患得患失，一次次拖到了现在。


    他突然就好害怕，害怕她因为这些谎言再也不相信自己。


    他上前一步，扶着许书妍的双臂，语气诚恳又急切。


    他说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不想只做你弟弟，我想和你在一起是真的。”


    “我害怕你知道了我真实年龄和身份会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所以我撒了谎。我以为以一个普通高中生弟弟的身份待在你身边，会让你自在些。


    “后来再想解释，却越来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许书妍甩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说道：“江怀予，你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在撒谎。我们那时候不过是在公交站台萍水相逢，我自不自在，会不会和你保持距离，对你重要吗？”


    “好，就算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你撒谎也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们在年龄和家境上存在差距。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去看待。”


    “你连最基本的真诚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说喜欢我？”


    许书妍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她越过江怀予，看向了空旷的客厅。


    眼眶渐渐红了，很快就蓄积起了泪水。


    她垂下头，眼泪“啪嗒”砸在地板上。


    该死，她也不想哭的。


    许书妍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花纹说道：“喜欢？你明明喜欢的是程果。”


    “你为她准备了生日惊喜，给她买了那条项链作为生日礼物，你……”


    “你昨晚说梦话了。”


    “你说你在湖大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喜欢上她了，你说你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走向她的勇气。”


    “江怀予，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去追，就好好对她。”


    许书妍声音发着颤，她将哽在喉间的酸楚一次次咽下去。


    她以为她可以做到的，但她高估了自己。


    就像她高估了自己手臂带着伤也能够给花园上药。


    就像她高估了自己能够控制住自己不让两人的关系脱轨。


    她的声音哽咽着，夹杂着哭声。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要来捉弄我纠缠我呢？！践踏别人的真心有意思吗？！”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孩儿。我是想拿你当弟弟看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当我发现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时，我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喜欢上你，不可以。”


    许书妍喃喃着，脱力般跌坐在床上。


    *


    江怀予此刻僵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剩下许书妍难以抑制的抽噎声。


    他指尖蜷起，捏在掌心，又缓缓松开。


    原来她也曾经对自己有过不一样的感觉。


    江怀予张了张嘴，想告诉她项链是她的，梦里的呓语说的也是她。


    想告诉她心里多年的暗恋。


    想告诉她写的好多歌里都有她的影子，比如《毕业》，比如《地平线》，比如《退后》。


    还有那首在别墅里给她弹奏过的，还没取好名字还没发行的歌。


    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江怀予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疼痛感让他冷静下来。


    不管结果如何，这次他不会再隐瞒。


    江怀予缓缓蹲下，在许书妍脚边半跪，就像那次在湖心餐厅旁的长椅边。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朝她脖颈间伸去。


    片刻后，胸口落下雪花。


    碎钻在卧室昏暗的灯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这项链本来就是送给她的，当初为了和她说实话买来赔罪用的。


    如果那时候就送出去，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不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可惜没有如果。


    江怀予缓缓说道：“这条项链，是买给你的，从来就不是给程果的。”


    他声音颤抖着，“湖大第一次见的人是你，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人也是你。”


    “我积攒了好久的勇气，才终于走向你。”


    江怀予起身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止住抽噎声，表情错愕了一瞬，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继续说道：“三年前的一月八号，你还记得吗？”


    “湖大毕业生返校分享会，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你动心了。”


    “后来我又见过你好多次。在便利店，在湖大的篮球场，在屋檐咖啡厅……”说到这江怀予低下头笑了笑，“太多次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个胆小鬼，连走到你面前和你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们在87路公交车上遇见，我们在云山居站台同撑一把伞。”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边说边回忆着，和她有关的所有记忆交织着奔涌而来，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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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予转过脸看了眼许书妍，她手指无意识转动着雪花吊坠，一言不发。


    她的模样让他有些害怕。


    她不再哭着问自己为什么要纠缠，而是看向眼前的虚空，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翻涌。


    不惊讶不诧异，不高兴也不痛恨，仿佛早已放下。


    江怀予自知错了就是错了，他践踏了她的信任和真心，如今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他不奢求能得到原谅，可那样疏离的眼神，还是让他心口抽痛。


    良久后，江怀予听到她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怀予没再纠缠，他最后看了许书妍一眼，说道：“对不起。”


    *


    大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卧室。


    它跳上床，被许书妍胸口闪着细碎光芒的吊坠吸引，调皮地抬手摸了摸。


    许书妍低头看去，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砸下。


    她咬着下唇，想把哭声咽下去。


    胸腔却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方才的平静都是伪装。


    她听到他说，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不是在公交车上。


    她听到他说，他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就心动了。


    她听到他说，项链本就是买来送给她的。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那场湖大毕业生返校分享会，她记忆深刻。


    轮到她发言时会议已经接近尾声，因为久坐，起身时又太着急，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后来结束，有许多人来找她咨询，只是可惜问的不是正题，全都在关心她的私人问题。


    她记得当时正巧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她过年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她便借口有急事，推掉了会议后的聚餐。


    可惜她对江怀予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阳和地产附近那家便利店，如今已经关门。


    那时候，她喜欢和梦洁一起吃完午饭去逛一逛。


    不一定非得买点什么，就是走一走，将自己从烦闷的工作中抽离出来。


    只是可惜，就那么丁点闲暇时间，也时常有接不完的工作电话。


    她和江怀予也许曾经在那里擦肩而过，只是她也不记得了。


    而湖大篮球场上，总是有年轻的身影在挥洒着汗水。


    她偶尔会经过，也只是略过一眼，不曾对谁印象深刻。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在公交车上，原来只是她以为。


    她见他总是闭着眼在小憩，还曾和薇姐调侃称他为小天才手表。


    那一场大雨落下时，天地间交织起潮湿的密网，将他们困在那把伞下，也将她困在了感情的桎梏中。


    江怀予说的那些话她听了不是没有半点波澜。


    她诧异，她错愕，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欢喜。


    她想要去相信的，只是不敢。


    她没有勇气。


    “不喜欢”、“玩玩罢了”是他亲口说的。


    听到时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许书妍不自觉抬手轻抚着胸前的项链。


    此刻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不再冰凉。


    她想起那次他们一同看完电影回家，醉汉撞翻了这条项链，江怀予发狠的模样。


    她猜项链是要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子的，他没有否认。


    后来江怀予还问过她，会不会介意收到的礼物不小心被弄脏过。


    许书妍的脑子很乱，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


    就算江怀予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


    年龄，家境，乐队……


    他隐瞒了太多的东西。


    就算是真心，他的真心也包裹着层层的外壳。


    如果不顾一切撞上去，她害怕会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