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瑶的话驳得漂亮，同为四组的刘宇抬眼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他先将怔在原地的男同学拉回，自己再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圆台正中。


    礼貌地朝台下众人微微弯腰，而后才转向宁瑶，垂问道：“敢问这位同学，若刚刚的陈同学举例子的是《几何原本》呢？”


    刘宇笑了一下，还不待宁瑶回复，便已经不再看宁瑶，转而面朝众人侃侃而谈，“总所周知，《九章算术》与《几何原本》都是算术界成就的集大成者，可偏偏，侧重不同。


    一本是以实用算法为准，一本是侧重几何理论体系构建，从生活上的用处，自然就是《九章算术》为优。难道同学要以此来说，《九章算术》优于《几何原本》么？”


    坑。大坑。


    刘宇此言，将两本中、西数学著作摆在一起比较，多少数学家都是双管齐下一起学的，任是谁来都无法说清二者孰优，更别说在一场小小辩论上说清楚。更何况，辩论赛可不是空口白牙说是就是的，得有足够的依据。


    于是，这个问题，无论宁瑶答的哪一本，都是错。


    正方几组有人看不下去了，差点起身。


    却见宁瑶不亢不卑，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甚至背起手，往前踱了几步，靠近刘宇。


    看着不像被吓到，反而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


    宁瑶自然能听出刘宇口中的陷阱。


    也看得出，他从说话，姿态，还有提出的问题，都是层层逼近，步步施压，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但相比前几年逼她做各种课业的宁亦文，挑刺挑出花儿来的宁亦文，还差上那么一点点。


    宁瑶点头，直呼其名，煞有介事道：“刘同学，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我也想知道，刘同学是想借着这个说法同我说，《几何原本》优于《九章算术》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刘宇被宁瑶明着“打”了回来。


    想回，但张嘴，却完全忘记要如何称呼对方，尤其是在对方能记得自己的情况下……


    一时之间，竟像是被问住了一般。


    又是一阵掌声。


    连着台上坐着的正方几组，也都鼓起了掌，暗暗点头。


    巾帼不让须眉。


    评委席上的宁亦文，深邃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宁瑶。


    她俏生生地站在圆台之上，背着手，微笑却又不失锐利地驳回对方。


    自信，从容。


    如此鲜明，亮眼的她。


    宁亦文只觉心中那池春水高高涨起，将他所有的防线都冲了个七零八落。


    刘宇只是暂时卡了壳，并非被问住了。


    不过几息之间，他便已经想好下文，再次开口。


    进攻更为凶猛，一丝余地也不留了。


    只是，正方的几组，自然不会让宁瑶一个人独自应对。


    正反几组人轮番上阵，你来我往，场面顿时进入了白热化。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刘宇却将日本的明治维新提了出来。


    与此同时，辩论的重点，早已从中方、西方文化孰优，转入了中方、西方文化思想谁能救此时的国家于水火之中便是优的辩题之中。


    当刘宇朗声，满脸大言不惭地说：“若是要以此为基定优劣，那我觉得无需辩驳，自然是西方思想更优。否则，我们之前，不一直都在尝试拿日本的维新来实验吗。求诸于外，不求自身。


    这可是摆在台面上，辩无可辩的。”


    话是对的。只是，年初，日本提出“二十一条”，目前上头态度暧昧，学生中可有不少爱国之士，正对其愤怒不已。


    被刘宇这般当面点出来，陈意第一个火上心头。“蹭”地站了起来。


    怒火难遏地质问刘宇，“维新、维新，我倒要好好地问你一二。”


    “首先，你可知日本文字来源？”


    刘宇顿住了。


    日本文字中，最早来源便是隋唐时候，由中国传了过去。


    一时之间，竟想不通这陈意葫芦里卖了什么。他只好咬牙道：“那又如何？”


    陈意冷笑，“不如何。我只说当年，日本维新之时，有一条提议便是，废除语言中使用的中文字体，改用英语或其他语言，我再问你，成功了吗？”


    这一条太偏了，刘宇一时无法回答。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事情。


    但既然他不知道，可想而知，若真有这条提议，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只是此时的他拿捏不准，到底有没有这条提议，是不是陈意这厮挖了个坑给他跳。


    六组的陶思曾叹了口气，起身补充道：“没错，却有此事。只是这条改革失败，原因很多，若是单单拿来辩驳中方汉字优于西方文字的话，未免也是有失偏颇。”


    陈意的怒火只针对个人，他对陶思曾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面对陶思曾时，怒气暂消，但也一步未退：“维新，辛亥之前，不是无人尝试，那敢问各位，成功了吗？”


    反方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没有言语。


    此时整个场地全成了陈意一个人的个人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只见他将双手举起，面向所有的师生，道：“我承认，我们当下可能有些思想需要向国外学习，只是法国也好，俄国也罢。有哪一国的思想能直接拿来用吗？没有！我敢说，没有！不会有任何一个思想能够直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学习，自然是要学习的。但是我们目标是形成自己独属于我们的思想，所以，同学们，在我们心中，中方文化自然是最优的存在！”


    台上掌声如雷。连反方的人也不禁为他鼓掌。


    陈意的语言与动作，极具感染力。


    将整场辩论赛推向了高潮。


    之后也再无比他更出彩的言论了。


    陈意所在的第五组，也成了这场辩论赛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第二名，是反方的陶思曾所在的第六组。


    但极其神奇的是，在众多选票积分之中，第一组的积分竟然与第四组并列。


    根据事先定下来的规则，最后的裁决交予五位评委来决定谁来做这个第三名。


    所有人当即看向评委席。


    只见评委席上五人，交头接耳地，正小声议论着。


    第四组中三人有些忐忑，只有刘宇志在必得。


    他可不信，自己还能输给一组高等小学堂的成员。


    但没想，评委团中的人，起身第一个竟然是，“第一组。”


    刘宇瞪眼。


    所幸，很快第二个评委提名，“第四组。”


    “第四组。”


    “第一组。”


    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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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表决之人，是宁亦文。


    宁瑶眼睛明亮地看着宁亦文，她莫名地相信，宁亦文会将他这一票，投给她！


    但卜书丽可没她这般自信，手指紧紧地捏着宁瑶的手，很是紧张地等着。


    全场安静。


    只听得宁亦文清朗的声音响起：“第一组。”


    “哇！”宁瑶几人开心得跳了起来。


    “不可能！”刘宇失态，起身，面目微微狰狞地喊着，“不可能！”


    他输给陈意，心服口服。


    输给陶思曾，他也不冤。


    但是怎么可能输给一组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


    但此时现场热烈的气氛已起，无人在意他这失败者的言论。更何况，他公然提起日本，在当下的局势之下，本身就是一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对比刘宇这厢落寞，宁瑶几人那边就热烈许多了。


    所有高等小学班的人都围着他们，能打败一个中学班组就已经很厉害了，何况是三个！


    宁瑶几人陷在其中。


    但宁瑶自己，此时最想分享的人，自然是宁亦文。


    她的眼睛一直朝着人群外的人张望着，直至锁定目标。


    眉眼骤然弯起，她在人群中艰难地往外挤，直到出了人群。


    “宁哥！”宁瑶笑着，直接扑到他的身上，将人抱了个满怀！


    宁亦文早看见了她是如何从人群中出来的，只是没想大庭广众之下，宁瑶能飞扑上来，直接抱住了他。


    被怀中人冲得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半响，舍不得放手的宁亦文才伸手揽住她，道：“调皮！”


    “你看，我赢了，我赢了！”宁瑶却不管那些，十分开心地与他分享。


    这“兄妹”拥抱的情景，落入了刘宇眼中。


    刘宇不禁皱起眉头，问身旁的人，“那两人，什么关系？”


    身旁的男同学看了一眼评委席方向，漫不经心道：“噢，宁亦文啊……那是他妹妹。”


    作弊！


    刘宇眼神顿时从暴躁转为阴冷！


    这是作弊！


    绝对是作弊！


    不行！他要去找校长陈老他们举报！


    *


    一场辩论赛落幕，引起最大的反响，除了陈意的那一段话，竟然是宁瑶那一组四人，其中，宁瑶为其中翘楚。


    整个学校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走到哪，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宁瑶拉着宁亦文的袖子走在学校的回廊之上，只能不断地点头，朝与她打招呼的人微笑。


    宁亦文看在眼中，心下好笑。


    打趣她道：“看来宁瑶如今，是比我当年还要‘广为人知’啊。”


    宁瑶听了这话，也想到了当年第一天入学的时候。


    宁亦文带着她去找陈老报名上学的时候，一路走来，也是这般，多次与人打招呼，微笑，点头。


    会心一笑，谦虚道：“那还不是宁哥您教导得好。”


    宁亦文被她逗笑，只是笑着摇头。


    心中感叹，他的宁瑶，是真的长大了。


    他脑海中不断地回想到宁瑶在台上大放光芒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止不住的骄傲。


    于是，回到家的宁亦文，第一句话便是，“宁瑶，我们结婚吧。”


    宁瑶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