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考分数公布的日子。


    天刚亮，冯蓉蓉一觉醒来就觉得眼皮不舒服，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


    她盯着窗纸上的破洞发愣，心里没半点底。


    这次考题难得出乎意料，每一科都像在猜谜，尤其是数学，最后三道大题，她几乎是瞎写的；英语更糟，好多单词见都没见过，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超纲了。


    出门时，她往墙角看，自行车没在。


    哦，她才想起，大哥骑着车带女朋友去县城查高考成绩了。往常这种日子，爸总会骑车送她，今天却没提。


    唯一鼓励他的就只有妹妹了。


    “姐，要是你考好了，我就跟妈说，让她买块肉回来！”妹妹冯玲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这阵子里唯一的暖意。


    冯蓉蓉勉强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好”，转身往学校走。


    初三、四班里早闹成了一锅粥，讨论分数的声音很喧闹。


    “咱班第一肯定还是学霸啊！听说他这次都冲到年级第一了！”


    “年级第一？他英语不是一直拖后腿吗？”


    “那是以前！人家早补上来了，你消息也太落后了！”


    冯蓉蓉在自己座位坐下，忐忑不安。


    她的目光往教室门口飘，聂勇还没来。


    聂勇可真厉害啊，这次是全校第一。


    她心里忍不住发酸：要是当初和聂勇组互助小组的人是自己，成绩会不会好？


    一定是好的。


    都怪卫老幺，抢了自己的聂勇，抢了自己的成绩。


    她的牙齿狠狠的咬了咬，恨不得咬死强盗卫老幺。


    班主任抱着成绩单进来时，教室里瞬间静了。分数念到她时，冯蓉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冯蓉蓉，423分。”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指节泛白。这个分数，连高中的门槛都够不着。


    旁边同学的欢笑声格外刺耳，那些能上高中、中专的人，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喜。她扫过聂勇的背影，又看向他旁边空着的座位，心里乱糟糟的：聂勇考了607分，那卫老幺呢？作为互助小组成员，分数应该也不低吧？


    她之前还盼着能拿卫老幺的通知书去读书，可爸妈回来时的口气，让她知道这事儿难。要是卫老幺不肯给，难道自己就真的没书读了？


    她想起在县一中看到的景象。


    漂亮的教学楼，宽敞的操场，心里像被揪着疼：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散学时，班主任通知28号回校参加毕业典礼、拿毕业证。冯蓉蓉听着，没半点波澜。前途都渺茫了，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聂勇走过来，轻声问：“冯蓉蓉同学，卫南亭同学会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她愣了愣，才从恍惚中回神：“啊……我不知道，她可能会来吧。”


    聂勇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说了句“谢谢你”，转身走了。冯蓉蓉盯着他的背影，心跳慢了半拍，聂勇从来没对她笑过。


    晚上躺在床上，冯蓉蓉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隔壁姚家的三个兄弟，一辈子守着几亩地，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如果不读书，她是不是也只能嫁个这样的人，一辈子困在像柳河村这样的村子里？


    不行，绝对不行。她要嫁，至少也要嫁个像聂勇这样优秀的人，不能和他差太远。可窝在村里，又怎么能接触到那样的人？


    “姐，要不你复读吧？”旁边传来冯玲玲的声音，“复读一年，知识能更牢，以后考上大学的希望也大。”


    冯蓉蓉猛地翻过身，抱住妹妹，声音带着哭腔：“玲玲，你说得对，我要复读！我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


    “姐，你一定可以的。”冯玲玲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再多说。


    要是姐姐真拿了卫老幺的通知书去读高中，以妈现在的性子，家里所有家务都会落在她身上，到时候她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学习？


    卫老幺走了，姐姐不能离开这家。


    .


    回到龙凤街7号，卫南亭进门又拴上门。她背靠着门，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595分。


    这个分数在她心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晋宁中学的门槛，她是能稳稳跨进去了。


    她抬头望天空，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


    她的前途就像这干净空灵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


    也是有几只乌鸦飞过的。


    她想起舅舅冯家人，想起舅妈那副盘算的模样，她脸上笑容转淡。他们怕还在惦记她的录取通知书，以为拿到那张纸，就能顶替她去读书。


    真是可笑。


    现在早就不是能靠一张纸蒙混过关的年代了，录取通知书丢了能补办，还有满班同学能证明她的身份，她是谁，从来不是一张纸能定义的。


    至于冯蓉蓉，还想靠冒名顶替圆高中梦？简直是白日做梦。就算真出了岔子，她也能直接去教育局申请复核，大不了再考一次，她怕什么？


    看透了舅妈的真面目，才知道那一家子不过是又蠢又贪。可更蠢的，是上辈子的自己，被“愚孝”捆着，看不清他们的心思，白白为他们做了一世的奴隶。好在，重来一次，往后的日子，只由她自己说了算。


    她转身从房屋里拎起锄头，走到院子的花坛边，弯腰挖坑。


    8盆月季花，她算好了位置，每个墙边种两株，将花苗埋好，拎来仙露水，兑了些清水浇下去。


    水珠刚渗进土里，奇迹就肉眼可见地发生了。


    原本还带着些蔫意的月季枝桠，瞬间挺括起来，花苞像被吹了气似的，密密麻麻冒了满枝。


    粉红的娇嫩，粉紫的温柔，大红的热烈，大紫的雍容，有的已经半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有的还裹着花萼，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儿，看得人满心欢喜。


    收拾完花坛，她洗净手，复又过来欣赏这绚烂的花朵时，一道影子静静落在了花坛边。


    “婷婷，你这是种了……什么花？好漂亮。”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甚至没有回头，嘴角先弯了起来：“许、明、起，你吓我一跳。”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许明起已经走到她身边蹲下，仔细看着那些绽放的月季，眼里映着细碎的光：“可以啊，我们婷婷现在种花都种出魔法来了。”


    “才不是魔法。”卫南亭也蹲下来，肩膀轻轻碰了下他的，“我向一位老人买的，我见养得好，就买回来了。”


    “养得是真好。”许明起侧过头看她，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睫毛上，金灿灿的，“我们婷婷真有眼光。”


    “那当然。”她微微扬起下巴，有点小得意。


    许明起笑着：“多少钱？我给你。”


    卫南亭皱起鼻子：“我是在美化自己的居住环境，许明起，你要是给钱，我就不高兴了。”


    “傻丫头，”许明起习惯性地想揉她头发，手伸到一半改成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等你挣大钱了，你随便买多少花我都不付钱，现在你还小……”


    “你实在要给，就给一百。”卫南亭哼了声，伸出手，掌心向上。


    许明起真的将一叠十元的大团结放在她掌心：“这么漂亮的花，又是这么可爱的人种的，一百不贵。”


    他的手指温热，轻轻擦过她的掌心。卫南亭看着手中那张崭新的钞票，再看看许明起含笑的眼睛。她抓住他要收回的手，把钱塞回他手里：“不要。”


    卫南亭指尖接触到他的手心，温热滚烫。这夏天可真热，她迅速收回手。


    许明起微微愣了一下，无奈微笑：“你不是说你要去参加毕业典礼吗？那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她点点头，跑进屋里。许明起还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盛开得不可思议的花，又看看她消失的门口，轻轻笑了笑。


    舅舅家是要去的，还有毕业典礼，她答应过班主任会去，就绝不会失信。但现在，她心里还多了一份温暖，许明起要送她。


    .


    平玉镇中学。


    中学教师办公室里，刚散会的老师们围在一块儿，气氛热络得很。


    初三7班的班主任端着搪瓷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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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口热茶，笑着看向薛老师：“薛老师，你们班这次考得真不赖！聂勇还拿了年级第一，可给你长脸了！”


    “可不是嘛！”初三3班的班主任凑过来，语气里满是羡慕，“薛老师这班带得好，今年优秀教师的称号肯定跑不了，说不定还能评上高级教师呢！”


    薛老师摆手，脸上带着谦虚的笑：“大家过奖了，都是孩子们自己肯努力，我这点力气不算啥。”


    “哎，说到这，我倒想起个事儿。”初三3班的班主任扫了圈人群，目光落在李□□身上，


    “李老师，你今年说的‘手板心煎鱼’，是跟哪个学生许的诺？这回能实现不？”


    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三遍初三1班的成绩单。及格名单里，始终没看到卫南亭的名字。


    他记得，卫南亭同学那次是49分，全班最低分，后来，她也很努力。可再努力，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提高几十分。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数学可不是语文，单单背诵就可以了，还要理解。


    要有逻辑思维。


    “老李，别灰心！”初三3班的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届，你的梦想肯定能成！”


    不过，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李□□这激将法，也就刚教书时灵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实现过。


    其实大家都挺期待的，想看看他“手板心煎鱼”的绝技，可惜一直没盼到。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英语老师曹老师穿着浅粉色套裙，身姿靓丽地站在门边，笑着开口：“薛老师，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薛老师抬眼瞧见她，也笑了：“我可算不准未来，吃甘蔗都爱先啃甜的，曹老师还是先说好消息吧。”


    曹老师挑眉：“你班上的卫南亭同学，中考考了595分！而且英语是满分！”


    薛老师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这消息确定吗？”


    “我托教育局的同学查的，错不了。”曹老师走近薛老师，递过去一张记着分数的纸。


    薛老师接过纸。


    语文：101分


    数学：81分


    英语：100分


    物理：80分


    化学：80分


    政治：91分


    生物：52分


    总分——595分


    目光落在“595分”那行字上，忍不住笑起来。


    “曹老师才是最厉害的，教出了一个满分的成绩。”


    “哪里哪里，卫南亭同学挺有学英语天赋的，我做的不多。”年轻的曹老师眼睛弯弯地说道。


    薛老师转头看向李□□，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李老师，你快看，卫南亭的数学考了81分，这总及格了吧？这回，你该表演‘手板心煎鱼’了吧！”


    说着，她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


    李□□赶紧凑过去，看清成绩单上的数字后，也朗声笑了：“可算让我等着这机会了！盼了这么久！”


    一旁的初三3班班主任连忙追问：“曹老师，那坏消息呢？”


    曹老师拢了拢垂在肩头的长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卫南亭同学当初是在咱学校借读的，考试名额挂在那边的考点，按规定，这分数得算在晋宁县的考生统计里。也就是说，薛老师没法把她的成绩算进咱们学校的教学成果里，评职称、算绩效的时候，少了这么个亮眼的‘功劳’。”


    众老师替曹老师和薛老师哀叹，几个老师都露出惋惜的神色。


    办公室里的热闹劲儿淡了点。


    薛老师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指尖还轻轻点了点那张成绩单：“这算啥坏消息？我带学生，盼的是他们能考个好分数、有一个好前途，又不是为了这点绩效功劳。她能考好，比什么都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薛老师这格局，佩服！”李□□由衷地竖了竖大拇指。


    薛老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彼此彼此。今年优秀教师的名额，我投你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