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学良最近不敢去县城了。上次的事虽说解决得算是圆满，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那男人嘴里说的酒是否真的有，有的话去了哪儿？可回想那男人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他思来想去，自己中途没停过车，那么短的时间里，更不可能有人跳上车把酒搬走。得了，还是先避避风头稳妥。老邢那边的生意接不上，他的时间就闲了下来。


    这天，他蜷在镇上茶铺的竹椅里，捏着杯沿慢悠悠转着，喝着茶，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过往的人群。


    “学良，瞧你这日子过得，倒挺悠闲。”


    卫学良连忙放下二郎腿，起身招呼：“唉，胡书记，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喝茶了？”


    老胡先前是三大队的书记，后来调到了镇上工作，卫学良一直习惯这么叫他。老


    胡飞快扫了眼周围投来的目光，用眼神制止了他，压低声音说：“别叫胡书记，在咱镇上我就是一个小办事员。你这样叫，让人听见不好，还叫我老胡就行。”


    卫学良跟着小声应：“好。”


    茶铺老板把茶端上来离开后，老胡才凑近卫学良，开门见山：“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卫学良愣了两秒，赶紧掏出烟递过去：“啥事儿啊？”


    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老胡心里莫名窜起股火：“你不知道我为啥找你？”


    卫学良一脸困惑：“我该知道啥啊？”


    “你女儿的事！”老胡瞪了他一眼。


    卫学良被瞪得摸不着头脑，他女儿不是去县城了吗？这跟老胡有啥关系？


    “我女儿咋了？”


    这话彻底让老胡动了气。


    先前他还当老兄弟，特意提醒卫学良给女儿报名、帮着留意消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副过河拆桥的模样。


    “你女儿中考成绩的事啊！”


    卫学良这才恍然醒悟，连忙说：“哦！中考成绩出来了？哎呀，我真不知道，老胡，让你费心了。”


    老胡看着他这副不上心的样子，若不是两人年纪相仿，真想给他两个爆栗子。“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女儿考了多少分吧？”他瞥了眼卫学良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本想卖个关子，可对方那神情，就像领导在上面讲话、自己在下面打瞌睡似的，瞬间让他觉得这关子卖得没了意思。


    “595分。”


    “哦。”卫学良淡淡应了一声，手从烟盒上抬起来，像是刚听说自家地里多收了两袋玉米似的。


    就这？老胡终于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你就这态度？”


    卫学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定是老胡觉得自己不够关心他，连忙问：“哦对了，你家孩子也是今年中考吧？考得咋样？”


    “555分。”


    “哦，那差不多嘛。”


    老胡彻底被气笑了：“什么叫差不多？差了整整四十分！”


    卫学良见老胡真生气了，心里更纳闷了。不就是个中考成绩吗？至于这么激动？


    老胡这才看明白，卫学良根本就没把女儿的学习和成绩放在心上。想到这儿，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你女儿这分数，上晋宁县一中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就不能高兴点儿？”


    “啊？要到县里去读书啊？”卫学良这才露出点儿反应，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


    老胡简直想捶他一顿。要不是两人从小一起摸鱼长大，他真想把桌上的茶碗扣过去，让这老东西醒醒神。


    自家女儿从上学起，他就早晚督促，从不敢松懈，比自己读书那时勤奋百倍。到了初中，更是花了无数时间和钱，送女儿去县城培训、找老师补数学、练书法，一门心思扑在孩子成绩上，可最后也只考了555分。


    再看看卫学良，明显没为女儿的学习操过心，孩子甚至不在身边读书，可成绩偏偏这么好。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可再生气，亲生女儿也不能丢。


    老胡压下心里的不平衡，哼了一声：“你女儿这么优秀，考得这么好，今天必须请我吃饭。”


    卫学良是个爽快人，立刻应下：“好啊！老胡你肯让我请，那是给我面子。咱先喝了这杯茶，等会儿就去游老二那儿。刚才路过的时候，他跟我说今天进了新鲜牛肉。”


    老胡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缓和了些：“行，咱今天就吃牛肉！”


    .


    冯家。


    堂风卷得煤油灯芯忽明忽暗，冯蓉蓉蹲在灶前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饭怎么还没好？”冯俊辉大声说着话进来，一股冷风跟着灌进来，煤油灯芯“突突”跳了两下，他皱着眉扫过灶台，“我和晓燕都饿半天了，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天都黑了，饭还没有做好。”


    冯蓉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噼啪”溅出来，映得她眼底的烦躁更盛。她没回头，声音闷闷的：“火刚旺起来，急什么？吃屎的还把拉屎的凶到，等不及自己来做啊！”


    “你在说什么，晓燕是你大嫂。你不应该伺候着？何况，就这点活，让你干怎么了？以前卫老幺干这些的时候，什么时候敢抱怨过？”冯俊辉走到锅边，掀开锅盖，用铲子搅了搅，还是生的。他把锅盖“哐当”一声砸回去。


    “卫老幺卫老幺！你就知道卫老幺！”冯蓉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抓起灶台上的锅铲狠狠摔在地上，锅铲落地的闷响在寂静的灶房里格外刺耳，“那你让卫老幺回来啊！我才不要替她当牛做马！”


    煤油灯的火苗猛地蹿高，又倏地矮下去，把她脸上的委屈和愤怒照得清清楚楚。


    冯俊辉被她吼得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下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反了你了！敢跟我顶嘴……”


    “啪”


    两个人都呆愣住了。


    随即是冯蓉蓉不可思议的声音：“你打我？爹妈都没有打过我！”


    “哇……”她哭出了声，捂住脸跑出去。


    冯俊辉的脸色阴沉，他用厌憎的目光扫了空荡荡的厨房。再过一阵，等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可以逃离这个家。


    他高中毕业回来，家里面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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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没有。这些天他都是睡在地上。吃的极差，好多时候他还半夜饿醒过来。


    再看看他爸他妈。一天到晚忙活着。可是却挣不来钱，连儿女都养不好，种田有什么用呢？


    这一贫如洗的家，让他看不到半分希望。


    冯玲玲站在厨房门口，觉得心寒。


    蓉蓉有什么错呢？


    自从大哥带着大嫂从县城回来住，家里的活就全压在了她们姐妹身上。


    每天天不亮，蓉蓉就摸黑起来烧火，灶膛里的柴火熏得她眼睛发红，也得赶在大哥大嫂起床前把热水烧好；大哥的脏衣服堆在盆里，汗味都发馊了，蓉蓉得蹲在井边搓很久；就连大嫂随口说想吃腌萝卜，蓉蓉都得跑遍邻村去要萝卜种，腌好后还得先端给大哥大嫂尝，自己连一片都舍不得吃。


    是人都会有不满，冯蓉蓉累了，她也有情绪。可大哥不许，冯俊辉不高兴了，就能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丝毫没有顾及兄妹之情。


    玲玲想起先前日子好的时候，大哥的房间里，堆着他从县城带回来的饼干和罐头，从来没分给她和蓉蓉过一块。


    前几天家里收玉米，爸妈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傍晚回来，玉米棒子堆在院子里，爸妈累得直不起腰，想让冯俊辉帮忙剥玉米。可冯俊辉却躲在房间里，和大嫂一起不出门。


    最后还是她和蓉蓉剥到半夜，手指被玉米叶划得全是小口子，第二天冯俊辉却拿着剥好的玉米粒，跟大嫂笑着说：“正好煮个玉米粥，省得天天喝红薯稀饭。”


    他连一句“辛苦了”都没说，仿佛姐妹俩的付出是天经地义。


    冯玲玲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太清楚了，这么多年，家里但凡有好吃的、好穿的，从来都是先紧着大哥来：他的学费从不拖欠，新衣服一年买两件。


    而她和蓉蓉，这些年因为有卫老幺在，日子过得还不错。


    可是现在卫老幺不在了，大哥自私的面目显现了。


    懒惰、冷漠又贪婪，还以为自己是家中荣耀。


    他拿着全家的钱在县城里挥霍，回来还嫌家里穷、嫌姐妹俩笨、嫌爸妈没本事，刚才他看这个家的眼神，冷淡得像看一个陌生的客栈，没有丝毫眷恋，更别提什么感恩了。


    玲玲打了个寒颤，后背凉飕飕的。这个大哥太可怕了，他把家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自己的需求看得比天还大，连一点温情都没有。


    这个家也太可怕了，爸妈的偏心像一把刀，割得她和蓉蓉遍体鳞伤。她不敢想，以后大哥大嫂真的在这个家扎根，她和蓉蓉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被当成免费的佣人，或许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现在她唯一的盼头，就是赶紧开学。开学了，她就能去镇上的高中住，不用天天看着大哥的脸色；说不定大哥大嫂也能搬出去，不用再压榨她和蓉蓉。至于更远的将来，玲玲攥紧了手心，她一定要拼了命地学习，考上大学，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个让她委屈又寒心的家，再也不用看冯俊辉那副自私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