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作品:《夫君死而复生了

    第157章


    “我待会得去娘跟前负荆请罪了。”纪延朗一进房门,就兴冲冲道。


    他今日回来得比往常晚,此刻又双眼发亮,方盈心下有所猜测,但并没说破,还问道:“怎么说?”


    纪延朗边快步往内室走,边说:“我刚从宫里出来,官家有意遣我去银州。”


    “官家采纳你的策略了?”方盈跟在后面问。


    “官家命我先去试行。”纪延朗说着话,已经进到里间,“太子殿下和几位相公都在——原来我这封奏疏,已经在宰执中传阅过了。”


    方盈帮他脱去官袍,问:“这就得启程去银州吗?还是能过些日子?”


    “不会耽搁很久,大约三五日就得启程。”纪延朗套上家常袍子,“我先去跟娘请罪,回来再细说。”


    方盈给他系上腰带,笑问道:“可要我去救你?”


    纪延朗摇头:“你去了,娘只怕更生气。”他自己理理袖口,抬步往外走,到堂屋又站住了,和方盈说,“也别太晚去,比着平日用晚饭的时辰,早一些到。”


    方盈笑着一推他手臂:“放心去吧。”


    纪延朗这才大步出门。


    鸿儿听说爹爹回来了,跑过来却扑了个空,方盈叫她和鹮儿先去玩,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带着两个孩子去正院。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两个孩子在,李氏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看不出是否生过气,方盈顺势瞟了纪延朗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看来是谈好了。


    吃过饭回房,早早把孩子们打发回去睡觉,夫妻两人终于能好好说话。


    “我说完事情经过,就等着娘骂我,但娘只是看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那一刻纪延朗颇为忐忑,他宁愿母亲骂他几句,然后他讨个饶,再好好跪上一会,事情也就过去了。


    就在他绷不住要再说句什么的时候,李氏终于开口:“我儿长大了。”


    “我还以为娘接着要说我翅膀硬了。”纪延朗轻笑,“没想到娘说的是,我都能上书朝廷、为君分忧了,她心里还总当我是从前那个莽撞的少年郎。”


    方盈听得心中温软,叹道:“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纪延朗却摸摸脸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少年郎了么?”


    方盈斜眼看他,纪延朗嘿嘿笑了两声:“娘那会也是这般瞪着我,让我记得自己已然是两个孩子的爹,以后为官做人要更沉稳庄重。”


    “三伯才走了不到九个月,娘心里怕是还没过那个劲。”


    虽然死的是个不听话的庶子,但李氏本就遭遇过丧子之痛,难免伤怀,方盈叮嘱他得空再去陪母亲说说话,“每回说起河西五州,娘都皱眉,我瞧着,娘八成是嫌那边不大吉利。”


    “……”竟是因为这个吗?


    纪延朗还真从没往此处想过。


    说完家里的事,方盈又问他面圣的经过。


    纪延朗道:“此番多亏了太子殿下。”


    原来官家看过奏疏,虽觉得纪延朗之策很务实,但确实耗时过长,不合他心意,宰执中有知道圣意的,也说银州只是小股党项人作乱,平定了即可,无须施行新的羁縻之策。


    官家又拿给太子看,问太子的看法,太子说他从未去过河西五州,对五州内各胡人部族知之甚少,还是看了纪延朗的奏疏才知详情。


    “殿下还说,对武氏党项人之外的部族格外施恩,庞相公也提出来过,但之前只一味加官赏金,若加上我这招募番兵之策,想来更能让他们同朝廷一条心。”


    方盈点头:“殿下说自己没去过,其实那几位宰执又有谁去过河西,知道那些部族的底细呢?”


    纪延朗笑道:“是啊,殿下不好直说他们,便说自己。”


    官家当然听出太子的言外之意,加上宰相庞文徵也认为纪延朗之策有可取之处,不妨把人召到御前,当面问询。


    “官家还是更看中我的壮大骑军之策,问我愿不愿去河西养马,操练骑军,我当然说愿意。”


    说到此处,纪延朗终于想到他这一去,又要与方盈母女三人分离,禁不住低了声调:“鹮儿还小,你们还是暂且留在府中,等我……”


    方盈笑道:“现下连给你什么官职都还不知,说这些未免太早。”


    “也对。”


    官职未定,就不知治所在哪,还是等等再说吧。


    纪延朗又等了两日,等来了河西五州兵马都监的任命,兵马都监职掌屯戍、训练、边防之政令,官家又特许他招募番兵,组建一支三千人的新骑军。


    这次纪延朗把话续了下去:“等我做出一番事业,再把你和孩子们接过去。”


    方盈笑着点头:“好啊,到时鹮儿大些了,娘也能放心。”


    她当然想一家人在一处,但鹮儿还没满周岁,西北风沙大,气候寒冷,饮食起居比京中差上许多,又是胡汉混居,别说孩子,成人去了也有水土不服的。


    于是这一年的九月初二日,方盈只能牵着鸿儿,送纪延朗出门,离京赴任。


    他这一去就是十五个月,直到次年腊月才奉召回京。


    方盈虽习惯了他时常离家,可以往最多也就几个月,从没像此次一般,一别一年多,好在这一次他留在京里过了年,再去银州赴任时,也终于能带着他们一起了。


    纪延朗去河西这一年多,不但组建起三千新骑军,还以田地招募弓箭手,招抚羌人、安顿蕃民,交好回鹘各部,数次剿灭叛军,可以说是政绩斐然。


    在此期间,北边胡人也没闲着,两次挑起战端,官家都耐住性子,未曾反攻,此次召见边将,也是想探探底,为北伐做打算。


    “我说再给我两年,官家答应了。”


    官家不但答应了纪延朗,还任命他为银州知州,在新骑军保障一人双马后,继续扩充招募。


    知州是一地主官,不能只管军事,纪延朗又请亲朋好友引荐几位懂民生的幕僚,还特意写信给岳父方承勋请教。


    他本来想着岳父那边未必能赶在自己离京前回信,到时转送去银州也无妨,不料方承勋不但立时回信,还特意让方盈二表兄潘载丰亲自跑一趟,将信送到纪府。


    潘载丰在祖父身边读了几年书,到底没能考取举人,方承勋去襄州后,就写信让他过去,给他在衙门里找了个差使。


    “岳父给我荐了一个在开封府做过书吏的,明日二表兄就带他来。”纪延朗见过潘载丰后,回房告诉方盈,“二表兄说,此人我们还见过。”


    方盈惊讶:“我们?在何处见过?”她怎么不记得?


    纪延朗笑道:“在街上。”见方盈还是满脸疑惑,他接着说,“就是那年太子殿下刚掌理开封府,岳父一家搬进新宅之后,想给方盛寻蒙师,我们在街上不是偶遇二表兄,他身旁还有一位同伴……”


    “啊,”方盈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乡音很重的举子,他还想让人家去给方盛开蒙。”


    “对,叫罗亚之。”纪延朗也是从乡音这一点想起来的,当时他们还玩笑说方盛会学人说话。


    “他后来考取了开封府书吏,岳父说此人经过几年历练,颇通实务,只是在开封府没有机会升迁,如今又迁都了,他想谋个更好的去处。”


    方盈问:“怎么不考进士了?”


    “开封府公务繁忙,学业放下几年,很难再捡起来。”


    也对,而且去年春闱后,进士科已经改为三年一试,王琦都还没有考中,想到王琦,方盈忽然想起还有些东西要给方荃。


    去年王家觉着既然三年后才能再考,不如趁早


    让王琦和方荃完婚,方承勋没有异议,于是去年十一月两家便办了喜事,纪延朗都没能喝上喜酒。


    方盈这几日收拾行装,攒了一些自己用不上、要给方荃的首饰衣料,准备一道送过去,这会儿想起来,她又找了两本书,连同重新编纂过的孕中杂记,一起放进去,让人明日就送去王家。


    该嘱咐方荃的话,前几日他们小夫妻来拜年的时候,方盈已经嘱咐过了,万一方荃有事,除了纪府,还可以找楚音,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周从善也特意让楚音来见方盈,传话说:“娘娘舍不得您去吃苦,但也知道必是您自己想去,不然纪夫人就先拦着了。”


    “姐姐替我回娘娘,就说我在这富贵锦绣里过腻了,想出去瞧瞧。”方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左右就算在京,也见不着娘娘的面。”


    周从善是太子妃,方盈现在虽已有了诰命,但也没有皇后在位,外命妇去见太子妃的道理。而且周国舅已起复回京,无论周从善还是冯家,都没有什么事非得她来帮衬了。


    她从小见惯离别,此时对好友、妯娌,甚至王氏和冯容两位,都还能从容应对,但鸿儿毕竟虚岁才七岁,虽然很高兴能跟着爹爹去赴任,却还是舍不得祖母和姐妹们。


    方盈告诉她,等他们一家到了银州,她可以给祖母和姐妹们写信,而且他们这一去,也就两三年就回来了。


    鸿儿不知两三年是多久,方盈指着鹮儿说:“跟鹮儿的年岁差不多,你算算和他见面有多久了?”


    鹮儿伸出三个指头:“鹮儿三岁了。”


    年节里总被问几岁,这孩子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伸出三根手指,对答如流。


    鸿儿看看这个弟弟,觉着好像不是很久,又问娘亲,去了银州没有冯先生,她是不是就不上学了。


    “没有冯先生,娘教你好不好?”


    鸿儿高兴起来:“真的吗?”


    “真的。”方盈伸出小指头,跟女儿拉勾盖章。


    旁边鹮儿也跟着伸出小指,慢悠悠说:“鹮儿也要。”


    “你要什么?”鸿儿问他,“要拉勾,还是要上学?”


    鹮儿先说:“要拉勾,”顿了顿,又说,“也要上学。”


    “好,娘也教鹮儿。”方盈笑着也跟他拉了拉小指头。


    纪延朗正好这时进来,见状便问:“娘三个商量什么呢?”


    “娘要教我和弟弟读书。”鸿儿率先答道。


    “是吗?那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用功,别到时候哭着来找爹爹。”纪延朗逗了孩子们两句,才问方盈行装可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剩下就是随身日用之物,定了哪日启程了?”


    纪延朗道:“十六日,过完上元节就走。”


    “好。”方盈应了一声,又问,“你跟娘说了吗?”


    “说了。”


    “娘没说什么?”


    “叫我路上别太赶,别累着你们。”


    方盈略微放心,自从定了她要随纪延朗赴任,她就一直担心李氏会开口把鹮儿留下来——不是她多思多虑,早有人回报她,说夫人身边嬷嬷看夫人担忧,曾劝说夫人把十郎留在身边。


    但李氏一直没有开这个口,直到他们在府中过完上元节,第二日拜别母亲,李氏也没有提过半句要把鹮儿留下的话。


    方盈心中感激,临别时情不自禁流下热泪,直到登车出了城门,心绪才平复下来。


    “车怎么停了?哎,是姨父!”


    鸿儿从出了府门,就有些雀跃,方盈让立春掀开帘帷一角,给孩子们瞧热闹,这会儿听见她说,方盈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王琦和二表兄站在道旁。


    “是你姨父和表舅来送我们。”


    方盈说着话,见有一陌生文士站在二表兄身旁,两方作别后,那人跟在纪延朗身后上了马,想来就是父亲荐给纪延朗的那个幕僚了。


    她让立春放下帘帷,跟孩子们说:“外面没什么可瞧的了,天冷,别吹风了,娘给你们说故事可好?”


    “好,我还想听火烧赤壁。”


    火烧赤壁是纪延朗回家后,陪两个孩子玩时讲的,鸿儿很喜欢听,听了一遍还不够,总要父亲母亲再讲。


    方盈便如她所愿,又从曹操率大军顺江而下讲起。


    外面纪延朗骑马行出一程,回头看罗亚之坐在马上缩着肩膀,便让随从去跟他说,早间风凉,不若上车暖一暖,想骑马等午间天暖了再骑。


    罗亚之早觉着冷了,只是刚到新东主身边第一日,怕纪知州觉得自己吃不了苦,才硬撑着。


    这会得了话,立刻下马,让在道旁,等女眷的车过去,好上后面幕僚们坐的车。


    “……当时东风正急,火势猛烈,曹军战船……”


    车上飘下只言片语,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想来就是纪知州的妻子方宜人了。


    罗亚之不禁想起自己当日初到汴京,在相国寺外听人讲死而复生的纪小将军,娶了一房八字贵重的妻室,那时他可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投在这纪小将军门下。


    可见人生得失,不在一时,就像曹孟德一路势如破竹,饮马长江时,绝想不到将于赤壁遭遇大败,纪知州当年陷于交趾,必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建功河西,主政一方。


    罗亚之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坐上车喝了杯热茶,便阖目休息。


    此时他心中钦佩的纪知州也听见妻儿车中传来欢笑,很快下马上车,接替妻子,继续给孩子们讲三国故事。


    此去银州八百余里,足够他把几场驰名大战讲完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终于写完了![撒花]后面还会写两篇番外!


    PS:这个罗亚之,就是一章打酱油那个兄弟,在75章也出现过[猫头]


    宜人是诰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