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品:《那个不恋爱的朋友》 错误题目和标准答案
如果苏盈的妈妈舒鸿女士给苏盈打电话时,先是关心,然后沉吟一秒,最后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那商量的事,九成九用俩字就能概括。
相亲。
周四下班,苏盈刚出公司就接到舒鸿女士的电话,说苏盈爸爸同事的朋友的小姨子的二舅子的邻居的儿子也在北京。
“在就在呗。”苏盈装傻。
舒鸿女士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和女儿打太极,“你爸同事说,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呢,在北京读博士刚毕业,家里还给按揭了一套房子。”
“哦,那恭喜他。”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跟人家换个微信,这周末见一面。”为表开明,舒鸿女士特意强调,自己这是来先问一下女儿的意见,苏盈觉得可以她再往下推进。
这是一道陷阱题,苏盈做错过,最后收获了苦口婆心一小时和爸妈周末造访北京一次。
她不情不愿地说,自己谁都可以加,反正以后要是失业了,微信通讯录里的这些人都是她的潜在卖货对象。
舒鸿女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在意女儿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挂断电话前嘱咐苏盈,周末一定要和人家见一面,“听说他下周要出差,真忙呀。”
庐州去北京,来回一千块钱的车票让苏盈肉疼,但如果不表演这么一出,爸妈闲着没事去了北京,她还要圆更大的谎。
权衡之下,她选择妥协。
总之,在两边家长的安排下,苏盈没到家就和博士加上了微信,简单寒暄了两句,博士挺礼貌,问了苏盈的兴趣爱好,紧接着就敲定了周末吃饭的事。
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憋屈,一不留神,踩中了小区门口那块松动的路砖,脏水溅在驼色的雪地靴上。她看着鞋面,深呼吸了三次,脑子里蹦出白天摸鱼时在新闻里看到的那颗据说对地球很危险的近地小行星。
可小行星没在她的心里盘旋太久,等她回到家,看见那只傻乎乎的小狗,还有客厅里挂着布料的人台
用于服装裁剪制作的人体模型
,她又瞬间原谅了这个世界,希望地球还是好好地转下去。
她买的是周六中午的高铁票,在车上一路昏睡,下午五点,挎着大包睡眼惺忪地下车,还没上扶梯,突然接到了JT销售的电话。
“亲爱的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对方在电话里语气亲昵。
姓冯的被开除后,接替的销售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姐姐,非常热情,很好沟通。
苏盈调大耳机音量,“没问题,您说。”
“是这样,我们市场部的老大今天在南京见客户,原本想着可能要用一天的时间,但他们聊得比较顺利,中午吃完饭行程就结束了。我们老大突然想起你,嗯,和你们公司,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一面。”她停顿了一下,估计是觉得这么说不够礼貌,赶紧补充,“他明天要去拉斯维加斯参加一个展会,回国后还会专程去你们公司拜访。今天是临时的行程,他带了几个比较有分量的分析师,就是不知道你们今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们这就从南京出发,今晚在庐州先请各位吃个饭。”
她说到一半,苏盈已经点开售票软件看回程的车票,可是越看越心凉,最近的一班车,到庐州也快九点了,总不能让所有人等她一个小卡拉米吧。
销售见她没吭声,以为她不愿意,立刻递上台阶,“亲爱的,本来也是打扰了,反正他回头还要来,也不差今天,没关系的。”
苏盈反应过来,放下手机,看着延伸向远处的铁轨,强压住心中涌起的焦躁,声音再次甜美起来,“姐,刚才信号不好,我们程总这周出差了,我今天不巧又在北京。不过,您稍等我十分钟,我问一下其他领导,马上给您回电话。”
吴亚楠是真的在出差,苏盈只好向老金求助。老金听说来的人是JT市场部的老大,没多想就答应了,让苏盈不用管。
挂了电话,苏盈想了半天,还是联系了林喜椿。
老金吃饭习惯带着崔凯,如果崔凯在,JT的这几个客户又是核心资源,她实在不放心。
林喜椿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直到苏盈搬出那晚“被迫当妈”的惨痛经历,她才勉强答应,“你说你早不相,晚不相,非要今天相亲。”
苏盈刚走进地铁,火气被呼啸的地铁声卷得蹭蹭往上蹿,“你以为我想去啊。”
如果把世界以“相亲”为原点分成两拨人,苏盈无疑是属于不愿意相亲的那类。
两个陌生人坐在桌子的两端,像两座眺望的孤岛,在试探的激流中摇摇晃晃,想着无间的关系,又说着最远的话,到头来,可被标价和有利可图,反倒成了暗流里最稳定的安全域。
苏盈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也无法忍受凑合将就。
用前司那个男味十足的论坛里的常见热评来说,就是:兄弟们,散了吧。
晚餐在望京的一家云南餐厅。这两年,云南特色改良菜火得遍地都是,大概是因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都向往“有风的地方”。
刚到饭点,门口等餐的人很多,苏盈取了号,站在餐厅门口,扒着栏杆,脑子里盘算着今晚在庐州的商务聚餐,直到手机一震。
微信里,博士问:“你好,穿黄色毛衣的人是你吗?”并且附上照片一张——明黄色的毛衣显得人很壮,照片里的女人趴在栏杆上,齐肩发挡住了侧脸,仿佛喝多了,正在大吐特吐。
苏盈立刻抬头向四周张望,果然看到一个在向自己招手的男人。
她是习惯性体面的人,马上扬起笑容。
博士戴着金属框眼镜,微胖,手臂上搭着夹克,一身黑色运动装,头发用心打理过,腕间的银色腕表很显眼。
两个人刚见面,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前面还有15桌在排队,博士提议换到隔壁客人寥寥的港式茶餐厅,方便他们赶紧坐下来进入正题,苏盈当然没意见。
点好菜,博士侃侃而谈,从自己的课题到导师到未来规划到留校到世道艰难。
刚开始,苏盈还听得有点兴趣。她之前在北京有段时间工作不太顺利,在求职软件里刷到过高校招聘研究助理岗位的信息,她觉得岗位描述和自己挺切合,当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投过简历。
“那个岗位,我们一般都内部消化,比如,给家属什么的。”博士推了下眼镜,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我可以帮你盯着。”
苏盈干笑了两声,“哦,是吧,哈哈。”
大概因为苏盈扮演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三十岁女人太过成功,搭配各类惊叹词,打开了博士澎湃的倾诉欲。
舒秋秋对苏盈说过,相亲的精髓,是只评判对方是否适合结婚。
博士喝了口水,突然问:“听说你一直没恋爱?”
苏盈一愣,“嗯,是。”
“这么忙啊?”博士的眼神有些玩味。
苏盈的脸一沉,岔开了话题,“你呢?”
博士侧着头摆了摆,笑容无奈,“我有个交往五年的女朋友,分了,她嫌我赚得少,最后分开,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博士的语气听着实在刻薄,苏盈笑笑,“你哭,还是她哭?”
博士大惊,像受了奇耻大辱,“当然是她,我一个男人我哭什么。”
“所以那个女孩不想和你分开?”
“但是女人嘛,都比较现实。”他停顿了一下,看了苏盈一眼,找补了一句,“男人也有点哈。”
“哇!那你好厉害。”苏盈面无表情地夹起一个鲜虾烧麦塞进嘴里,看了眼手机。
林喜椿给她发来了前线战报:人到齐了,放心,一切和谐。
“说了半天我的事,说说你呗,你为什么没恋爱,上班这么忙?”博士杵着筷子,一副打量的神情。
苏盈放下手机,“是比较忙吧。”
之前苏盈一直顺着他的话说,他眉开眼笑的还算满意,这回他倒是皱了眉头,“女孩子的话,这几年最宝贵吧?”
这几年,捡垃圾都最宝贵。
苏盈的耐心飞速消耗,仿佛对面坐的不是来和她相亲的博士,而是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她拖长了音调,“所以我有好好挣钱啊。”
“哎呀你也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博士脸上满是成功人士的笑容,“关键的时候,要学会把握。”
“那个,”苏盈清了清嗓子,“你毕业证拿到了吧?”
“啊?”
“毕业了吗?”
“今……今年毕业。”
“工作呢?”
“去导师的公司。”
“挺好。”
连珠炮地问完,眼看博士吃了瘪,苏盈笑了笑,重新递给他一个话头,“你研究的领域好厉害啊!我听都听不懂。”
一顿饭结束,她提前买了单,比起一直在演讲没怎么吃饭的博士,她吃得快撑死。博士的表情比刚开始放松了不少,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用他的话说,“看不太出已经32岁了”的笑容温顺的女人。
下楼的时候,苏盈和博士并肩站在一层扶手电梯上,他穿夹克的空挡,手指滑过苏盈的手背,她立刻向旁边让了让。
博士见状,以为这女人久未开荤,正在娇羞,于是直接说:“我觉得你可以,看着温柔贤惠,是个过日子的人,咱俩在一起吧,你做我女朋友。”
他俩才见面一个半小时。
博士语气笃定地给她颁发了好女人奖状。
苏盈深吸了口气,决定今晚就忍到这了。
“博士大哥,先不说别的,我有一个问题。”苏盈抬头,满脸真挚。
“你问。”
“我叫什么名字?”
博士愣了,“这个啊,这个,你叫,张……不,什么有个舒吧?”他支吾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最后讪讪地笑了,“那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苏盈点头,“所以别说什么‘在一起’的话了,怪吓人的。”
博士更尴尬,“要不我俩现在互换一下姓名?”
“还有,”苏盈在扶手楼梯口站定,“我不喜欢被人评价成‘会过日子’,我说你‘看着老实’,你开心吗?”
博士的脸越来越红,“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我支持女性,我了解你说的这些。”
“这些也都不重要。”苏盈礼貌地笑笑,“对了,你说我的名字也不完全错,原本他们给我取名打算用我爸的姓加上我妈的姓,是该有个‘舒’,但最后我妈说,她希望我‘赢’。”
她没心情欣赏博士越来越凝重的神色,飞快地说了句“再见”,转身要走,被博士喊住。
“小……小赢,你不恋爱,不会是因为还在找什么真爱吧?我友善地告诉你,这种东西,是你们女人的幻想,你等不到的。”
这听着像是关心,仔细琢磨又高高在上的话,让苏盈非常膈应。
她回头,果然看到他一脸得意。
“哦,那太好了。我本来就没有等,我,每一天,都要向前。”
博士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黑色夹克从胳膊上滑下来一截,语气不忿:“这么有骨气,今天干嘛还来见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苏盈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是啊,题目是错误的,答案再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为了见你,我搭了钱,还误了事,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谁爱不开心就不开心,我只对自己负责。
她拿出手机准备打车,看见林喜椿给自己发了十几条微信,眼睛瞪大,心脏骤停。
最后一条消息是:“崔凯这个死男人,我要喷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