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5月9日，下午14:20。


    富丽堂皇的报告厅内人头攒动，那一张张被铭刻在科学史上的面容，此刻在明灭的光线下被映出某种奇异而略带狂热的颜色。


    讲台上如今正滔滔不绝的，正是冯·克莱普施教授。


    不得不承认，这位被团队X硬生生包装出来的克莱普施教授，天生就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演讲者。


    他身上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面上是自信的神态，语调不高不低，眼神热切而充满信心，情绪饱满而富有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就相信，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眼下这位教授，正仔细阐述着他那复杂精妙的三链模型，一边展示着繁复的数学公式，以及看不出破绽的衍射模拟数据。


    关于DNA型态的研究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议题，这个三链模型早已被其他团队提出过，当时由于没有可信数据而并未公布，如今他们也顾不得许多，有了主神意识对时间线的影响附加，再荒谬的数据，也能成为“可信”的真理。


    身处其中的人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的背后有某种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他们根本顾不上去考虑，眼下这场空中楼阁般的虚浮盛宴，竟真的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台下座无虚席，那些热切而信服的目光之中，却有几张隐没在阴影之中的面容，正耐心等待着大厦倾覆的那一刻。


    台上克莱普施的展示已经接近尾声，他最近几天都沉浸在这次演讲的准备中，团队X并未向他提及“阻碍者”的出现，也因此，他对即将面临的挑战，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因此，只有这种三链结构，才能满足遗传物质所需的复杂性和稳定性，数学是不会有错的，女士们先生们。”


    台上的数据和模型已经展示完毕，克莱普施的语调不自觉多了些志在必得。


    他刻意地停顿了几十秒，等待着台下的观众从刚才的演讲内容中切换情绪。


    这是他一贯的演讲技巧，对于自己的能力，他没有丝毫怀疑，他甚至清楚知道，今天以后，他的名字将会成为生命科学史上的传奇。


    他当然知道，这个传奇是建立在怎样的空中楼阁之上，但克莱普施并不在乎，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失误，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先驱者探索的脚步。


    他只要成为这样一个受时代所限，而没能及时窥破真理的先驱者，就足够了。


    克莱普施志得意满，接下来，便是将早已准备好的总结陈词说出，然后迎接那意料之中的掌声四起。


    猝不及防地，一个清晰的女声，忽然间穿透了会场，朝着他毫不留情地直刺过来：


    “克莱普施教授，数学不会错，但输入数学的数据会。”


    台上的克莱普施根本没预料到自己的演讲进行到尾声时会被打断，他不悦地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台下，便看到穿过人群，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富兰克林，以及她身边紧跟着的高斯林。


    克莱普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耐着性子对着台下挤出一个笑容，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不变，却刻意带上了些无奈。


    “富兰克林博士？我很欣赏你一直以来的…执着，但科学不是靠臆测前进的，打断一位同行的报告也并非正直的科学家所为。


    如果你对模型有异议，或是你有更完善的模型，请遵循学术规范，在稍后的提问环节…”


    就好像如今富兰克林的提问，只是女性“情绪失控”的无理取闹。


    富兰克林并未理会他的暗讽，事实上作为这个时代极少见的女性科学家，这样类似的挑衅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她不等邀请，径直走上讲台，声音清晰而冷静：


    “克莱普施教授，我不是对模型有异议，我是对支撑模型的事实有异议。”


    冯·克莱普施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竭力压制着语气里的轻蔑，甚至并未再看富兰克林，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对着台下无奈地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解释着：


    “支撑模型的事实？富兰克林博士，我想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拥有迄今为止最清晰的数据，不会出现您所担心的这种问题。”


    富兰克林毫不理会讲台上依然气定神闲的克莱普施，转身面对着观众，继续补充道：


    “如果确如您所说，那么在您结束这个精彩的理论构建之前，能否请您解释几个基本的、与实验观察不符的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身旁的高斯林将准备好的证据分发给前排的几位学者，并将最关键的两张纸，直接在台上展示出来。


    第一张，是奥尔夫提供的原始数据图，而那第二张，正是克莱普施刚刚展示过的，被“优化”后的数据。


    无需多言，两组数据差异一目了然，三链模型的原始数据，根本无法支撑其合理性。


    克莱普施只轻轻瞥了一眼，便强作镇定，试图将这件事如之前所有事实那般掩盖过去。


    “富兰克林博士，很显然，你听到了一些根本不符合事实的诽谤，而您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对我……以及我的研究，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敌意。


    我相信您是一位出色的研究者，可不得不说，您手中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所谓‘证据’，事实上并不能证明其真实性。科学需要的是规范，不是么？”


    克莱普施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富兰克林毫不客气地打断。


    她冷冷地看着克莱普施，口中毫不留情地继续拆穿他的伪装：


    “规范？那是建立在真实的数据之上，我想即使是您现在这个模型，也无法解释B型DNA在强湿度下的主要衍射特征，尤其是关键的强度分布。”


    说完这些，富兰克林稍顿了顿，随即转身面向高斯林示意。


    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将一张巨大的、手绘的双螺旋结构示意图挂在了三链模型的旁边，又从保护袋中取出了那张最重要的底片。


    照片52。


    高斯林的双手高高举起，直面着观众，让身后的光线穿透手中的底片，以便让整个会场里的人，能够看得更清晰些。


    会场一阵骚动，克莱普施看到那张决定性的照片，瞬间便明白了富兰克林的意图，他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富兰克林的声音并无波澜，她的眼神平静，只稍瞥了一眼身后的克莱普施，便继续对着台下解释：


    "这张照片，是我通过可靠的实验方法得到的X射线衍射照片。它清晰地指向一个双螺旋结构，而不是三链。


    它被我命名为，照片52。"


    那一刻，时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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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整个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言语，所有的眼睛全部看着那张宛如奇迹的照片。


    完美无瑕的B型DNA衍射图，上面显示出那个无比清晰、完美对称的B型DNA衍射十字图案和对称斑点，代表着生命所有的秘密，优美的、对称的。


    那是绝非人类能解释的，无可辩驳的强大力量。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照片。


    任何有晶体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这张照片的质量和揭示的信息，远超团队X提供的任何数据。


    会场内所有人的反应却似乎早在富兰克林意料之内，她身形不动，声音依然沉稳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张底片，是我在过去三天里，在可重复、可验证的条件下获得的，它指向一个简洁而优美的双螺旋结构，清晰地显示了螺旋直径20埃，螺距34埃，以及磷酸骨架在外侧的典型特征。所有这些，都完美符合双螺旋模型，而与任何三链构想根本对立。


    那么，克莱普施教授，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您那精美三链模型模型所依赖的数据，已经完全站不住脚了。”


    台上的克莱普施脸色早已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还在试图组织语言反驳。


    富兰克林却并未给他辩驳的机会，她轻蔑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看向会场最外侧。


    待会场内的观众安静下来，富兰克林示意高斯林暂时将那张珍贵的底片收起，然后才带着某种微妙的讥讽语气继续说道：


    “这项工作的完成，离不开许多人的讨论与支持，在此，我尤其要感谢理查德·奥尔夫先生，在实验的早期阶段，与我们进行的富有启发的探讨。”


    奥尔夫的名字一出，克莱普施再也站不住，台下不远处明显有了骚动，有好几个人像是被雷击中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看来，这些便是他们在场的核心成员了。


    富兰克林不动神色，唇角微微扬了扬，又看了一眼台上的克莱普施，对着话筒，音量稍提高了些，语调清晰地介绍道：


    “对了，关于刚才克莱普施先生所说的，我展所示对比数据的真实性，或许，我们该听听一位内部人士的证词。


    理查德·奥尔夫博士，您想说点什么吗？”


    全场一片死寂，似乎是某种风雨欲来的异常沉默。


    只有操纵了这场表演的幕后之人，还有登台配合演出的闯入者们，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次表演，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略带疲惫的身影从会场后排的阴影里站了出来，他微微佝偻着背，缓慢地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讲台。


    最开始，奥尔夫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像是内心有着万千种不安，或许还带着些对背后那股强大势力的惧怕，他的身形有些发颤，犹疑地朝着台上富兰克林和克莱普施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张不大的讲台，奥尔夫的脚步似乎变得愈加坚定，他仰起头，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台阶。


    最终，奥尔夫站定在讲台中央，他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停顿了许久，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最后定格在冯·克莱普施惨白的脸上，面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