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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彻夜星辰》 第二十一章 优秀员工
周斌带着自得的微笑走上讲台:“首先,我要感谢公司和工会对我的认可,获得优秀员工的称号让我深感荣幸。这不仅是对我工作的肯定,也是对我个人的鼓励。”
接着,周斌开始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他满脸谦逊:“我原本是一名普通的行业分析师,在研究中心众多的分析师中毫不起眼。我也曾经迷失自我,找不到事业前进的方向。”接着,他的语气逐渐振奋:“后来,我尝试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发给公司自营部,马上得到他们积极的反馈和回应,他们建议我从更加实操的角度增加行业研究的深度,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在兄弟部门的帮助鼓励下,我积极调研,提出不少行业投资建议,更被自营部采纳到公司的投资组合中去,为公司的投资收益做出一点小小的贡献。就这样,我逐渐地成长起来,找到自己事业的方向。”
“在这里我必须特别感谢我们工会的柳主席,她作为自营部主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抽空指导我的行业分析工作。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领导,更是我事业上的导师。在她的无私帮助下,我才能有今天的成绩。”说着,他的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感激。
周斌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的成长和提升,完全得益于领导的指导和集体的帮助。没有这些,我到今天肯定还是一事无成!我将以这次荣誉为动力,继续努力工作,不断加强与各部门同事的交流协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他的语气热烈,努力展示忠诚和决心。
然后,周斌却话锋一转:“刚才,柳主席提出对研究中心个别员工个人主义作风的批评,我听后觉得深受启发!在这里我也想对这种行为提出我个人的看法,并引以为戒。”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大家意识到,周斌接下来发表的,将是针对林彻的第二场讨伐。
周斌停了停,便开始侃侃而谈:“作为富源证券的一员,我们应该始终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个人利益应当服从公司利益,当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应该有大局观,应当顾全公司利益的大局,并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准备。”
“但正如柳主席所说,我也观察到,研究中心有个别员工,在面对利益和荣誉时,一心只突出个人贡献,抹杀领导的指导,抹杀集体的功劳,只讲索取,不讲奉献。这样的人,也许业务能力强,但却缺乏团队精神。她把个人成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不仅损害团队的和谐,更违背我们公司的核心价值观。”他不遗余力地对林彻进行痛批,指责林彻的理由和柳梦洁如出一辙,但是用词比柳梦洁更加上纲上线。
接着他进入收尾:“这位员工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她忘记了,个人无论取得多么大的成绩,都首先归功于公司领导的英明指导、归功于合作团队的大力支持。我在此对这种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行为提出批评,建议她能够深刻反省,自觉纠正,否则就是站到我们团结合作的大家庭的对立面。谢谢大家!”
居然说我自私自利!林彻此刻感到出离的愤怒!一个跳梁小丑居然也敢如此放肆,再忍下去她便再无立足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地站起来,高高举起右手,向台上说道:“各位领导,我是研究中心的林彻,我不是员工代表,但是我向大会申请做员工发言。”
林彻没有麦克风,声音并不大,但是刚才周斌上纲上线的那番批评,激起了众人对林彻的同情和好奇,此刻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因此当她一下子站起来,台下马上一片寂静,把她的声音衬托得异常清晰和突出,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回荡。
周斌讲完话正要下台,听到林彻的话,脸色瞬间变得尴尬。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林彻的批评就如同痛打落水狗一般轻易,会让她无地自容,没想到却激起她的反击。他站在台上,像是被定住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台上的领导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都有点不知所措。
蔡明辉的脸色尤为难看。前一天柳梦洁来告状时,他勉强同意她在发言时对林彻提出不点名批评,也默许她临时换掉原本属于林彻的优秀员工称号,但并不知道她在后面还找周斌来做这个狗尾续貂的安排。他深知此举失当,不但会激发众人对林彻的同情,而且更会激怒林彻。他昨天已经领教过林彻的计谋,深知此刻绝不能让她上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主持会议的工会梁主席,投去一个否定的眼神。
梁平仁平常为人随和,在公司里属于佛系的中立派,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又接收到蔡明辉的明确信号,便打算打个哈哈,把这个针锋相对的局面糊弄过去。
他凑近面前的麦克风,笑道:“林彻,你好啊!你能够积极参与大会的发言环节,这很好,员工大会,本来就是给与员工畅所欲言的机会,让大家能够多多交流的……”
梁平仁停了停,本来打算说“但是因为时间有限,员工发言环节只能到此为止”,谁知一个浑厚有力的女声适时地接上了他的话。
“大会的员工发言,本来就有即兴互动的环节,但是每次都因为时间关系被迫精简掉,今天刚好时间也还来得及,梁主席,咱们就把这一部分补上吧,正好也填补工会工作的一个空白,您觉得如何?”
说话的正是今天主席台上富源管理层中级别最高的领导——董事长何爱华。
梁平仁马上愣住,答应吧,跟蔡明辉难以交代,不答应吧,何爱华的话已经发出,虽然她现在势头被蔡明辉盖过,但好歹也还是董事长,不好直接拂她的面子,况且这么多上级领导在场,按照何爱华的说法,不让林彻上台就等于说他的工会工作没做到位。
电光火石之间,他左右权衡,思前想后,然后笑着说:“董事长说得对,咱们工会就是员工的家,欢迎大家随时畅所欲言,来,我们欢迎林彻上台发言。”
何爱华听罢,点点头,眼神转向台下,示意林彻上台,沉稳的眼神中透出期待。不远处坐着的江皓辰,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深思中带着担忧。
林彻朝何爱华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起身上台走向讲台。她与周斌目光相接,大方点头致意,周斌却眼神闪烁,匆忙下台,浑身透出落荒而逃的狼狈。
站在讲台后,林彻身姿挺拔,眼神坚定。面对着台下密集的目光,她显得毫不畏惧,散发出一种正气凛然的气场。
“谢谢梁主席,谢谢大会给我这个机会。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叫林彻,是研究中心综合研究团队的研究员。我首先要向大家做自我批评。”林彻的目光扫过台下,既真诚又严肃。
这个开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上台不是去为自己申诉的吗,怎么会先打自己二十大板?
“在最近参加南交所论文比赛的过程中,我过于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忽视了与同事们,特别是与我们中心行业研究团队之间的沟通。”林彻语气诚恳,话语中表达出对团队合作的重视,“当他们选择逃避时,我没有去了解他们所遇到的困难和挑战,没有鼓励他们与自己并肩努力,共同为公司的荣誉而努力。导致到最后,在这场全行业含金量最高的论文比赛中,研究中心二十多名研究员,仅有我一人代表公司参赛。”
说到这里,林彻看向周斌的方向,他就是众多逃避参赛的行业研究员之中的一个,他马上低下头,面露心虚之色。
林彻继续道:“我的不足还在于,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我和中心主管发现公司现有的分析系统功能太弱,不足以支持数据的分析,于是第五次向分析系统的所有方——自营部提交申请,建议其增加购买更为高端的系统,却没有获得批准。导致这次的数据分析要依赖人工自制模型,严重影响分析的效率和准确度。这同样体现出我的沟通工作没有做到位,没能及时争取到兄弟部门的理解和支持。”
其实博士申请增购系统是发生在林彻正式参赛之前的事情,但是柳梦洁数次拒绝研究中心的需求申请,林彻笃定她自己早已忘记最后一次拒绝的时间节点,所以特意把这一点和准备比赛放在一起说,这样既没有违背事实的内在逻辑关系,也可以让大家更清晰地看到她在参赛时完全是处于孤立无援、孤军奋战的境地。
她正努力用不容置疑的事实驳斥柳梦洁和周斌所说的谎言,并把真实的情况还原出来:领导从未英明指导她,团队从未团结相助她,合作部门更是从未鼎力支持她。
台上台下显然都明白了她在公司的真实处境,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林彻剖析完自己的问题,开始表达改正的决心:“针对以上问题,我需要认真反思,并积极改进,请各位领导和同事多多监督,多提意见和建议。”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正式吹响进攻的号角:“刚才,各位领导和员工代表都提到发扬团队合作和以公司利益为先的问题,我也想趁此机会,结合这次我在参加南交所比赛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谈谈我的粗浅理解,供大家参考。”
“第一,我们应该鼓励团队合作,但是如果在比赛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合作,是否应该鼓励打着团队合作的旗号来强行抢夺荣誉呢?这样的做法是否符合我们公司实事求是的价值观呢?如果有人根本就没有参与,根本就没有付出,却依靠强权而成为挂名作者,这种向行业主管机构申报虚假信息的行为,是否违背学术诚信的原则呢?是否与我们公司的核心价值观之一——诚信经营也是背道而驰的呢?!”
“第二,我们应该遵从领导的指示,我们应该感恩领导的帮助,但是如果领导违反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则,在得知比赛获奖后,强行要求虚假申报作者署名呢?我们是应该本着诚实守信的原则,去指出领导的错误并设法纠正他呢,还是应该罔顾公正公平、盲从领导指示、与领导一同坠入失德失信的深渊呢?哪一种行为才是真正的爱护领导呢?”
“天啊,她可真敢说……”林彻两个论点说完,场下员工不禁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而蔡明辉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江皓辰虽然依然蹙着眉头,对形势的后续发展充满忧虑,但也不由为林彻暗暗赞叹。林彻这两个论点都是从对方批评自己的角度切入,然后巧妙转化为对蔡柳二人抢夺署名权的批判。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层层递进引导听众看清楚蔡柳二人行为的本质。她的思辨力与口才完全碾压此前柳梦洁与周斌的发言,纯以辩论而言,胜负已无悬念。
从林彻上台到现在,江皓辰一直从侧面注视着前方侃侃而谈的她。她的侧脸被礼堂灯光勾勒出鲜明的轮廓,比平时多了几分坚毅和棱角。后脑上束着的低马尾随着她的铿锵话语而有力地摆动着,传递着坚毅和勇气。她此刻看起来不仅是一位勇敢的发言者,更像是一位浑身散发出光芒的战士。他忽然意识到,她内心所具有的力量,要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此刻,这位无所畏惧的战士,正在蓄势发出她的最关键一击。
“第三,我们应该始终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为了顾全公司利益,当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应该随时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准备。”她引述周斌的论述,语气真诚而充满信念感。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缓缓扫视全场,每一双眼睛似乎都被她牢牢抓住,“什么是公司利益?领导的利益就是公司利益吗?为了顾全领导的利益我们就要随时准备牺牲个人利益吗?” 她的发问直击要害,撼动现场每一个人。
全场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不!绝对不是!”
林彻以坚决的否定句给出铿锵有力的回答,全场都被震撼住了,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期待着她讲出她对公司利益的理解。
“我认为,一个奖惩分明、客观公正的工作氛围是公司利益,一个积极上进、鼓励竞争的公司文化是公司利益,一个权责分明、相互制衡的治理结构是公司利益,一个不畏强权、能够伸张正义的话语空间是公司利益!“她的眼神炽热,声音坚定,说出的每个字都仿佛在空气中刻下烙印。
她继续说道:”就像此刻,我非常感激能够有这样的话语空间,让我说出我的心中所想。我愿意为了我所相信和珍视的公司利益做出个人牺牲,哪怕因此粉身碎骨!谢谢大家!”
林彻的话语就像惊雷,照亮礼堂暗沉的上空,让所有人的内心都升腾起对美好公司治理的期待。大家虽然依然沉默着,但是眼神都亮了起来。
林彻的目光环视全场,她能够感受到台下每一双眼睛所投来的赞叹和鼓励,从中她汲取到巨大的力量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她也能够理解大家不约而同选择沉默——全场无人说话,也无人鼓掌,这是一种既明智又无奈的妥协,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无言的抗争。
沉默,并不总是代表顺从,有时候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林彻向观众感激地一笑,再向主席台微微鞠躬,便走下台去。
第二十二章 盖棺定论
梁平仁显然没有料到林彻的发言竟如此锋芒毕露,这次可真是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他万分懊悔,战战兢兢地瞥蔡明辉一眼,看到对方乌青的脸色,心里不禁一沉。
他凑近麦克风,踌躇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刚才的员工发言环节,大家都能畅所欲言,气氛非常热烈,体现出我们公司这个大集体非常和谐、融洽的氛围。只是大家要注意,发言的时候要注意场合,注意措辞,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工会给大家提供了很多的沟通渠道,大家可以通过这些渠道,去反馈对公司或者对其他同事的意见,万事都要以和为贵,要注意团结。”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表明对林彻的发言不认同,才能给蔡明辉一个交代,但是又要顾及大股东领导在场,不能把家丑说得太直白,纠结再三,最后只能说出如此不痛不痒的话。
说完之后他如释重负,赶紧宣布进入会议的最后一个环节,邀请海宁集团总经理李永康对过去的工作和未来的方向做总结发言。
刚才李永康在主席台上一直冷眼旁观,加上蔡明辉从旁解释,他已经了解署名权事件的来龙去脉。职场之中的这些是非对错,在李永康眼中从来都不足为虑,但蔡明辉是他把控富源的关键大将,因此他最关注的是如何在这最后的发言中,扭转群众舆论,挽救并巩固蔡明辉的声望,为这件事情盖棺定论,确保再无余波。
听到梁平仁的邀请,李永康站起身,缓缓走上讲台。他沉稳的目光扫过全场,尽显大股东掌舵人的威仪。
林彻在莉姐嫁女宴上已经见识过李永康在致辞时如何突然发难,此时看到他在台上的威仪,不禁心中一凛。她刚才公然对抗蔡明辉,等于也站到这个海宁集团最高领导人的对立面上,想要与他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但是,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纵有再大的风浪在前,也要咬紧牙关迎难而上,绝不退缩。
李永康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扶在讲坛两侧,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开始他的发言:“各位富源的领导和同事,今天能与大家在这里汇聚一堂,共同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我感到非常荣幸。首先,我要感谢每一位富源证券的员工,是你们的辛勤工作和不懈努力,让我们的公司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一个团队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位成员的努力,也离不开优秀领导的指导。”说罢,李永康微微侧身,目光看向主席台上的蔡明辉,“在此,我要特别感谢蔡明辉总经理在过去一年中所做的工作。正是在他卓有成效的带领下,富源证券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他的工作态度和专业能力,是富源证券、更是海宁集团的宝贵财富。”
接着,李永康和颜悦色地提到林彻:“我刚刚听到林彻的发言,我理解年轻人对公正和诚信的追求,这种精神值得赞赏。但同时,我们也要明白,在实际工作中,需要更多地考虑到整体和团队的利益。我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基于对公司整体发展的深思熟虑。”
然后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凌厉:“同时,年轻人尤其要注意,同事之间提出批评和建议是好事,但是夹带私心、搞人身攻击就是坏事;进行自我剖析是好事,但是假借此名,搞含沙射影泼脏水就是坏事。坚持真理,修正错误是好事,但是不注意方式方法而破坏公司内部的团结和统一,就不但是坏事,更是不能容忍的错误!”
他的脸色依然平和,但语气却尖锐冷酷。他的话语如同对林彻的最终判决,不容置疑。现场气氛马上压抑下来,现场安静得连一根针滑落都能听见,没有人交头接耳,谁也不敢再发出任何议论。
林彻已经对李永康的打击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此刻眼神中依然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她原本相信自己已经赢得这场辩论赛的胜利,然而李永康的发言,无异于直接判定她的辩词非法,轻轻松松就宣告她的出局。她还是太天真,职场从来就不是辩论场,在公平的规则之外,永远另有一番玄机。
接着,李永康的声音重又缓和下来:“富源证券一直秉持着诚信、稳健和创新的核心价值观,我们鼓励每一位员工发挥个人才华,同时也强调团队协作和集体荣誉。在未来,我们将继续坚持这些原则,进一步完善公司治理结构,提高管理水平,确保员工的持续成长和公司的健康发展。”
最后,他做出了充满鼓舞和期待的总结:“再次感谢富源全体员工的辛勤工作。在未来的道路上,我们还会面临许多挑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创富源证券更加辉煌的明天!”
蔡明辉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说:“感谢李总的指示,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集团的期望,继续努力!”然后带头鼓掌,主席台的其他领导和台下员工也都站起来热烈鼓掌。
李永康的发言,不仅有力地支持蔡明辉,彻底地封印林彻,同时还巧妙地引导员工的情绪,稳住群众舆论的大局,使员工大会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大会结束,林彻和小宁随着人流一起走出了礼堂。和入场时不同,一种冷漠与疏远的气氛在林彻的身边悄然弥漫,同事们不再好奇地看向她,而是急急忙忙地从她身边经过,仿佛害怕与她太过接近会被沾染上什么不祥之气。
是啊,她的发言已经彻底激怒蔡明辉,再经过李永康盖棺定论式的发言,她在富源的旅程或许已走到终点,同事们有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小宁想要安慰林彻,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在富源这许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像林彻这般硬杠领导,所以,也就从来没见过有人如她今天这般落寞的境遇。
她只能在分别前紧紧握住林彻的手:“今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简单而温暖的话语像是在这黄昏中燃起温馨的灯火。
林彻感激地笑了笑:“我会的,都是意料中事,没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便挥手告别。
林彻定定神,便走到附近一家酒店的大堂门前,掏出手机正打算叫车回家,一条微信正好进来。
“你在哪里?”是江皓辰。
不知为什么,这简短的消息就好像给了林彻一个支点,她忽然就放松下来。她之前一直强撑着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保持坚强,此刻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却突然袭满全身,让她觉得甚至连打字的力气都消失了,便给他直接发个定位过去。
很快便收到江皓辰的回复:“好,你在那里等我。”
十分钟后,江皓辰驾着车子停在林彻的身侧。林彻此刻只感到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想太多,直接就拉开车门坐进车内,礼貌地微笑道:“师兄好!”
江皓辰不禁感到纳闷,这人刚刚才被命运暴揍完,居然此刻已经若无其事?转头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她眼神迷茫,似乎还意识游离。
他没有说什么,一打方向灯,车子缓缓驶上临江大道,旁边便是H市的母亲河——玉江。
南国的冬日,依然相当温暖。在和煦的暮色中,江皓辰安静地驾驶着,偶尔给林彻投去一瞥关切的目光。此时林彻静静地坐着,正凝神看向车窗外的玉江。她的脸颊被笼罩在夕阳温和的光影中,脸上沉静如水,和刚才讲台上那个锋芒毕露的她判若两人。
夕阳的余晖将平静的江面染成了一片金黄,偶尔有船只驶过,划破宁静,泛起的波浪从船尾延伸开去,逐渐向两岸扩散,直至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林彻沉浸在这迷人的景象中,感觉那夕阳也照进自己的心里,逐渐驱散阴霾和寒意。
当车子接近沿江大道的分叉口时,她才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在发呆,而江皓辰也一直保持沉默。
气氛有些许尴尬,林彻想了想,便道:“谢谢师兄来接我,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江皓辰轻轻一笑:“好啊,但是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来不及吃正餐,H市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林彻立刻精神一振:“这里美食很多,我来带路!”
第二十三章 胜记肠粉
林彻把手机导航锁定本地最知名的布拉肠粉老字号——胜记肠粉,江皓辰微调方向盘,把车子平稳地开向H市的美食街区。
不久,两人停好车,步行穿过热闹非凡的美食街,来到胜记肠粉门前。胜记的店面并不豪华,但温馨舒适,木质的桌椅和暖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家庭式的氛围。墙上挂着几幅镶嵌在原木画框里的钢笔淡彩画,都是描绘七八十年代H市老城区风貌的,笔触简洁,色彩淡雅,带有浓郁的怀旧气息。
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虾的诱人香气,与热气腾腾的牛肉香味交织在一起,两人不由食指大动,赶紧抬步入内,在一张靠墙的桌子旁落座。
林彻正要扫码点餐,便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江皓辰有点奇怪。她自己此刻把双手都舒适地放在桌上,他却不同,不但身子坐得笔直,双手也小心地交叠在腿上,除了臀部必须坐在椅子上,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明显紧绷,仿佛不愿意与周围的家具发生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林彻这才意识到,他想要吃的特色美食,应该是那种高端餐馆里的点心餐,却没料到被她带到这个这么接地气的老字号小店里。看他这个样子,肯定很少吃大排档,肠胃可能会比较敏感。好在胜记虽是小店,空间不大,家具简朴,但是非常整洁卫生,加上布拉肠粉又是高温现做直接上桌,应该不至于会吃坏他的肚子吧。
想到这里,林彻不由看向对面的江皓辰,身材高大的他正小心翼翼地撕开湿巾袋子,取出湿巾认真细致地擦手,莫名有种反差萌,她不觉轻轻一笑。
“师兄,这里最好吃的要数鲜虾拉肠,牛肉拉肠也很赞,咱们都试一下吧,再来一个皮蛋瘦肉粥?这些都是这里的招牌,你吃过一定不会后悔。”林彻熟门熟路地建议。
“好。”江皓辰微微点头。
正点着餐,老板端上茶杯碗筷和一壶新泡的红茶。林彻想了想,便对老板说:“老板,麻烦再来一壶开水。”老板心领神会,马上端来刚烧开的一壶热水和一个塑料小盆。
江皓辰正不解,却见林彻已经开始用滚烫的开水,麻利地烫洗他俩的茶杯碗筷。冲洗完毕,老板便及时地收走用过的器具。
林彻一边给江皓辰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一边轻松地解释:“师兄,这家胜记虽然只是个小店,但是卫生做得特别好,年年都拿卫生标兵,”她随手一指,果然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卫生标兵的证书,“只是本地人都喜欢用开水再烫烫餐具,这样更加放心,你就当做体验一下我们这里的习俗吧!”
江皓辰闻言端起茶杯,上面还留有刚才冲洗留下的水滴,烫手的温度让他安心许多。轻啜一口,是最普通的红茶,此刻却觉入口香醇,沁入心脾。
林彻见江皓辰神情变得轻松,心下稍安。他见她今天落难,特意前来陪伴,是难得的一番好意,她决心今晚一定要做好他的美食向导,正好把今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抛诸脑后。
“师兄,您之前肯定吃过肠粉吧?”
“对,在香港吃过。”江皓辰淡淡地回答,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对食物挑剔,但是并不嗜吃。
林彻不以为意,充满自豪地介绍:“但是用古法手工制作的布拉肠粉,可是只有在我们H市才能吃到的哦!”
林彻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亮光,江皓辰一时有点恍惚,很难把眼前这个热情的吃货女孩跟之前对她的其他印象重叠起来。
他还在出神,林彻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所谓‘布拉肠粉’,其实是因为在制作过程中有一个特别的步骤,就像拉布一样。要制作肠粉,厨师首先需要将米浆均匀地涂抹在一张棉纱布上,在上面再铺上馅料,这个棉纱布是经过特别处理的,可以承受高温。然后把棉纱布放进蒸笼里蒸制,然后米浆就会慢慢凝固成薄薄的一层。”
她用手比划蒸笼的形状,又道:“接着,最关键的‘布拉’环节就来了。厨师需要拉紧整块棉纱布,然后用切刀轻轻地从一端把肠粉连酱料一起刮下,再小心翼翼地卷好。这个过程就像拉开一块美丽的布料一样,所以才有了‘布拉肠粉’的名字。”
“这种制作方法使肠粉更加细腻、光滑,吃起来口感非常好。而且,鲜虾或牛肉等馅料都会在‘布拉’的过程中被包裹进去,”说到这,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由衷感叹,“这样,我们吃下去的每一口里都有肠粉和馅料,简直是完美!”
江皓辰听着她的生动讲解,不知不觉唇角勾起,不禁问她:“你怎么会对制作工艺知道得这么多?”
“哈哈哈,我从小就是个吃货,小时候每次来,我都会跑去后厨偷看。”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爱吃!”今天的她,前后落差真是太大。
林彻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是随即就被灿烂的笑意隐去:“美食多美好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江皓辰明白她意有所指,正待说些鼓励的话,她已经嘻嘻哈哈地拉他到玻璃橱窗前,观看胜记厨师现场操作布拉肠粉。
很快,胜记的招牌——鲜虾布拉肠便做好上桌。鲜虾肠粉的米粉皮是半透明的,薄如蝉翼,表面闪着轻盈的光泽,每一层米粉皮里都紧紧包裹着几只粉嫩、肥美的大虾,虾肉透过晶莹剔透的米粉皮若隐若现,再浇上秘制酱油,独有的香味伴随着蒸汽袅袅升起,令人垂涎。
“师兄,赶紧趁热吃,这个绝对是镇店之宝!”林彻热切地介绍,说着自己先夹起一块肠粉细细咀嚼品味起来。她的眼睛微微闭上,仿佛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味觉体验中。
果然是纯纯的吃货一枚,江皓辰心里轻笑,也夹一块肠粉送入口中。米粉的柔滑和虾肉的弹牙在口中爆发,搭配着恰到好处的酱汁,鲜香满溢。
“味道的确不错。”他不禁赞叹。
这时候,牛肉肠粉也被端上桌。牛肉被米粉皮紧密包裹,形成了丰腴的卷形,牛肉的纹理清晰可见,在嘴里轻轻一嚼便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最后是皮蛋瘦肉粥,温润如玉的粥面上漂浮着细腻的油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皮蛋碎片与粉红的瘦肉丝在其中若隐若现,点点翠绿的青葱点缀其中,盛起一小勺放入口中,粥水入口即化,皮蛋的独特香味与瘦肉的鲜嫩则在口中完美融合。
“师兄,牛肉肠粉吃的就是牛肉,太鲜嫩!赶紧尝尝!”
“师兄,这个粥就是肠粉的最佳伴侣!”
林彻不住地招呼江皓辰,也一点没耽误她自己大快朵颐。在她的感染下,江皓辰也开怀畅享眼前的美食。他每一口都很斯文,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他一抬头,林彻早已吃好,给他添上红茶,然后用手机扫码付款。
“谢谢你,今晚的布拉肠粉真的很美味。”他由衷感谢,然后想起自己的承诺,“对了,我还欠你一个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有个人去医院看医生,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那人说,‘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狗。’医生吃惊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那人回答,‘从我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就开始了。’”江皓辰的语调从头到尾都一本正经。
林彻听完,噗嗤笑出声来。温馨的灯光下,她的脸颊红扑扑,眼神已不再迷茫,焕发出神采。
江皓辰跟着她笑,只觉得安心。
“谢谢师兄!”林彻感到,刚才苦涩的心尖此刻已被温热感紧紧包裹,“笑话也很美好,如果真有什么烦恼连两顿美食都解决不了,那就来一打笑话!”
江皓辰眼里绽出柔和的光芒,他点头:“对,加油!”
第二十四章 能屈能伸
第二天,林彻像往常一样在九点准时抵达公司,却发现平时冷冷清清的研究中心办公区域里,已经站了好几个行政部的同事。有人拿着激光测距仪在做测量,有人在一张室内装修图上写写画画。他们见到林彻,神情有点尴尬,解释说:“研究中心这边要进行工位改造,我们很快就会完成测量。”
林彻点点头,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再回来时行政部的人已经离开,博士却招手让她进办公室。小宁站在一旁猛打眼色,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林彻猜不出来意思,但也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博士告诉她,一早回来就收到行政部的通知,研究中心的工作区域在春节假期后要进行工位改造。在装修期间,受影响的员工将被分散安排到公司的各个角落。
博士沉吟了一下,说:“林彻,按照他们的安排,你要坐到前台后面的茶水间去。”那里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这安排真是侮辱性十足。
“其他同事呢?”这个突如其来的装修工程,只是冲着她来,还是祸及整个研究中心?
“除了你,其他人都坐到相邻部门的空余座位里,小宁、郑砺在投行部,行业研究员大部分在自营部和经纪部。我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就差你一个人的位置,他们说实在没有其他位置,只能这样安排。这些人,真是太过分!”博士说罢,摇摇头,眉头紧皱。
所以这果然是针对她的行动。行政部归梁平仁管辖,行政部主管又与柳梦洁交好,不管是因为哪一层关系,看来此举都是为了给柳梦洁出气。幸好没有祸害到研究中心其他同事,不然真是心中难安。林彻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林彻,部门去年的差旅费还有一部分预算剩余,我上个月已经让小宁先申请出来。前几天我们接到行业协会通知,春节假期后要在京城大学举办一个研讨会,主题是证券公司的公司治理和股权改革,和你的研究方向非常接近。你去参加吧。”
这份研讨会通知是从公司董事会秘书宋铭哲那里转到研究中心来的,博士起初不解,这个主题涉及公司治理和股权事宜,最适合的跟进部门应该是董事会办公室,便去向宋铭哲了解情况,才知道是董事长何爱华专门批示由研究中心跟进。
“你还有一些年假,正好过年前就都休了吧。然后年后直接去出差,你把办公室的东西简单收一下,我让小宁帮你照看就行。等你回来,装修工程也应该七七八八。”
林彻感激地看向博士,明白他特意安排她外出学习避风头。
博士叹一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希望能为研究中心留住一个真正愿意做事情的人才吧!”
“谢谢博士,真是对不起,论文的事情,我没有跟您商量,就擅做主张,肯定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她这次行事,还是过于冲动,忽略了这样做对博士也会造成影响。
“没有冲动就不是年轻人了!”博士苦笑着摇头,“昨天听你在台上把他们质问得毫无退路,还是挺过瘾的,只是以后,真的要三思而后行,要为自己的未来多打算。”
林彻点头答应,能遇到如此包容又正气的领导,其实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她回到位置上,打开行业协会研讨会的介绍仔细阅读。研讨主题和她最近的研究方向的确非常相关,而且最欣喜的是,她的研究生导师王为之教授也是这个研讨会的特邀分享嘉宾之一,可见这个会议的含金量相当之高,这一趟学习一定能受益匪浅。
此时旁边的小宁却和周斌吵了起来。
“你们综合研究团队就跟我们一起赶紧搬吧,年后就要开始装修,还赖在这里干嘛?”周斌声音慵懒,用词却很尖刻。
“行政部的通知明明是说春节小长假之后才动工,只要在放假前收拾好东西就行,为什么今天就要搬呢?”看出他是故意来挑衅,小宁据理力争。
“终归都是要走的,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区别啊,反正都是没位置的人!”周斌明明是在跟小宁说话,目光却斜斜地瞟向林彻,还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
“什么没位置,我们是研究中心堂堂正正的员工,现在只是工位临时装修,一切就按规矩办事,应该哪天搬就哪天搬!不像某些人,有了新主子,就恨不得天天跑过去摇尾乞怜!”小宁毫不退让,反唇相讥。
“你说谁呢?!” 周斌脸色一沉。
“谁应我我就说谁!怎么样,我就是不搬!”小宁毫不示弱。
“不搬就不搬!再撑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识相点还是自己赶紧挪位置吧!”周斌放下狠话,然后抱起自己的东西就搬去自营部了。
“你!”小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彻也是一股怒气在胸中无处发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你不会因为一些小人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然后辞职吧?”就在这时,旁边的郑砺突然开口,语气清冷,“你昨天的光辉事迹我已经听说,食得咸鱼抵得渴,如果你本来就计划辞职,就当我没说这话,但如果不是,那就不要中这种小人的奸计。”
郑砺昨天请假没有参加员工大会,但会上发生的事情飞快传遍整个公司,自然也传到她的耳中。
“是啊,林彻,今年市场好,公司的年终奖金很丰厚,你还拿全国比赛的一等奖,博士肯定要按特大贡献给你申报最高等级的奖金系数的,千万不要冲动啊,无论如何也要熬过三月底!”小宁也凑过来劝慰林彻,但是刚说完就后悔,“呸呸呸,我错了,过完三月你也不准走,要一直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
富源证券的人力资源部规定,所有三月底之前离职的员工,就不能够获得前一年的年终奖金,所以申请离职的人都会把最后在职日放在四月一日。
林彻看看她俩,心中充满暖意,脸上也露出笑容:“谁说我要走,我还要参加这个研讨会呢!”说着拿出研讨会的简介。
“啊,这个研讨会之前博士不是打算让郑砺去的吗?”小宁一下冲口而出,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脸上立刻浮起尴尬。
林彻也看向郑砺,郑砺之前说要做公司治理方面的研究,这个研讨班确实也适合她去。
郑砺笑了笑:“好吧,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了——过完三月底就要走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已经正式向博士提出辞职,所以也不会再参加公司提供的培训。”
之前看到郑砺考北美精算师,林彻已经隐隐感觉到她要跳槽,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放眼整个公司,真正跟她在学术上有所共鸣的,除了博士,可能就只有郑砺了。一时之间,感慨和不舍都涌上林彻的心头。
“真是舍不得,不过你这样选择,一定深思熟虑过,所以还是要祝福你前程似锦!”
郑砺对林彻点点头,但说出的话却仍是毒舌不改:“我四月才走,但是以你今时今日的处境,却未必能留到那时,所以谁先祝福谁还真不好说!”
林彻苦笑,知道郑砺是好意,也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小宁却站在林彻这边,怼郑砺道:“谁说的!你不要瞎说,林彻就算排除万难也一定要熬到奖金到手为止,绝对不能让那帮坏人奸计得逞!”
“那就祝你们好运!”郑砺耸耸肩,“不过不说别的,就说眼下这个研讨会,她就未必去得成。”
小宁气得大叫:“你这乌鸦嘴!”
林彻却马上醒悟,赶紧问道:“小宁,你帮我查一下,博士的审批金额是多少?”在富源,员工出差不但要有预算,还需要按照金额大小完成对应级别的审批,这样财务部才会批准预支差旅费。
小宁一查,研讨班的学费虽然不贵,但是加上四周的住宿和餐饮,刚好超出博士的审批权限,这样这份出差申请,就必须获得更高级别领导的批准,也就是必须过蔡明辉这一关。
“这下完蛋,正好撞到枪口上!”小宁沮丧极了。
林彻却重新拿出研讨班的简介仔细研究。她发现研讨会建议居住的五星级酒店就在京城大学的南门旁边,研讨会的大部分课程就在酒店的会议室里进行,住这个酒店不但条件好,上课还方便。会议的收费包括房费和每日三餐的自助餐,所以总体金额才会这么高。
她马上给研讨班组委会打了一个电话,咨询是否可以另行居住及餐饮,对方立即给出肯定的答复,但建议居住在学校附近,方便上课以及参加课余活动。
林彻马上又联系京城大学的一个内部招待所。这个招待所主要是提供给前来短期学习交流的留学生居住的,房费低廉,环境也还不错,平时会有少量空房对外营业。结果一问之下,正好还有空房,林彻立马预付定金,租下一间单人房。
按照招待所的房费,再加上公司一般出差的餐费标准,小宁拿计算器一敲,这次参加研讨会的总预算刚好落在博士的审批权限内,她兴奋地大叫:“这下总算去得成!”
林彻赶紧开始填写预支差旅费申请单。
郑砺不由得佩服道:“你还挺能卧薪尝胆!”
林彻笑着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三人都笑起来。
第二十五章 蝴蝶效应
转眼就到午饭时间,林彻正想招呼小宁一起下楼,却见小宁放下电话,一脸为难地看向她。
林彻一下就猜到:“莉姐她们是不是让你自己去跟她们吃饭?”
小宁点点头,赶紧解释:“莉姐让我跟你说,她们的心是向着你的,但是现在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大家还是低调一点行事比较好。她还说,让你凡事多忍让,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林彻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小宁有身居财政局要职的哥哥做后台,在公司里又是佛系小职员一个,所以跟林彻交好并无压力;但是莉姐这几个阿姨虽说是富贵闲人,但是也在各自部门里身居要职,背后说说八卦无妨,但是在台面上还是要和蔡明辉、柳梦洁等人保持良好关系。特别是莉姐,还有老公陈开远这一层关系,无论是在富源还是在海宁,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要兼顾到,所以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她们自然要跟林彻划清关系。
林彻对小宁点头道:“你让她们放心,她们的心意我都接收到,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心里暗叹这人情关系,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蝴蝶效应都是原先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小宁见她心思如此通透,也轻松下来:“好,我正好趁机帮你去打听一下,现在形势怎么样。”
小宁一走,林彻正考虑午餐要吃什么,就听到旁边的郑砺说:“我正在海城快餐下外卖单,要不要顺手帮你一起下?”
林彻有点意外,郑砺从来不是热心人,连连感谢,她就帮林彻点了一个简餐。这时博士正好也走出办公室下楼吃饭,寂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间。
郑砺离职,说明她应该已经跟博士断了。回想两人曾经秤不离砣,真是令人唏嘘。
仿佛看出林彻的心思,郑砺自嘲一笑:“我跟博士其实从来没有开始过,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生活已经很艰难,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痴情。”
说罢,郑砺的眼里却难掩落寞,这个看似孤傲的女子,也许并不如她自己嘴里说的那么洒脱吧。
但是郑砺很快便话锋一转:“我回答了你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和江皓辰是什么关系?”
林彻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愣住。这个问题,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真定义过,他们是——可以探讨学术问题的同门?偶尔发来微信问候的熟人?还是一同寻觅美食的好友?
郑砺此刻提出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她和江皓辰真是情侣关系、因此怀疑林彻也对江皓辰有意?
林彻赶紧解释:“他是我在大学的师兄,但是高很多届,到了我毕业舞会的时候,他做分享嘉宾,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只是这样?”郑砺追问。
“只是这样,你不要误会!”林彻又重复一遍。
郑砺看她些许慌乱的反应,知道她没有说谎,便清楚相告:“没什么可误会的,我跟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之前,是我追求他,现在的状态是:追求未遂。”
林彻惊诧于她的坦率,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接话。毕竟,如此隐私的事情,郑砺并不需要告诉她。
“就是跟你在餐厅偶遇的那晚,最后他婉拒了我,但是那顿饭,他问到你好几次。”郑砺说着,挑了挑眉,“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不过,听说昨天有人看到员工大会以后他开车载走你,我想,也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我在富源的旅程已经结束,但是你却不一定。富源并不是个好平台,但是江皓辰背后的中天,却是国内最好的金融控股公司。你如果想要把握住他,就要及时抓住机会。”郑砺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这么推心置腹的话,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就是我的师兄,我们没有什么其他关系。”林彻道。
她心里说,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抓住机会。
郑砺听完,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不再多言。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外卖。
等到一点半的上班灯光一亮,林彻就拿着申请单,到六楼财务部申请预支差旅费。
轻轻敲门后,林彻推门走进财务部的封闭式办公区域,一眼就看见饭搭子花姐坐在靠里的独立隔间里。花姐是财务部的副经理,此刻隔间的玻璃门半开着,她也看到了林彻,用眼神跟她打招呼,但示意她不用过来说话,办自己的事就好。
林彻心领神会,便走到财务部出纳小王的桌前,递上预支申请表。
小王打开申请表,见上面博士已经签名批准,出差事由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地方。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领导,她的申请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可不能揽到自己手里。
于是他皱起眉头,满脸的青春痘也跟着拧巴到一起,为难道:“这个申请,恐怕我权限不够,要去请示廖经理。”
财务部经理廖志强此时正在独立隔间的电脑前审核财务报表。他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肤色微黑的脸颊显得颇为干瘦,发黑的眼圈显示着常年加班工作的辛劳。小王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打断他的工作,廖志强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不悦。
听完小王的汇报,廖志强的目光转向门外等待的林彻,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林彻,昨天刚刚在员工大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今天就来给他出这样的难题。不过难题归难题,廖志强自有他的应对之策。他在职场行事,向来奉行保守策略,面对难办的事情,他总是尽可能拖延,这样既可以避免正面交锋,又可以等待新的转机。
于是他提高声调回复小王,好让门外的林彻也能听见:“这个申请需要详细审核,马上要过年了,让她年后再来。”
林彻一听,便知道廖志强怕得罪高管,打算采用拖字诀,把这个申请拖到自行消失为止。但他虽然想要推脱,看起来却只是因为不想惹事,并不是故意针对她。她如果放低姿态,跟他多说几句求求情也许能管用。
于是她上前一步,对廖志强说:“廖经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研究中心的林彻,现在申请的这个研讨会,是非常难得的培训机会,春节小长假一结束就开班,今天已经是报名的最后限期。您看看能不能今天抽空帮忙审批一下,麻烦您了!”语气恳切。
廖志强抬眼看去,只见林彻微躬着身子站在门外等着他的答复,姿态非常谦卑,这果然让他不忍直接拒绝。他只好起身,对她多解释几句,语气中充满无奈。
“林彻,不是我不给你批,这个事情,真的是不好办,你想想,你这个研讨班,一去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但是等你回来,后面的工作公司还不知道会如何安排……我们也实在是不好贸然批准。”他为难地说着,“你看看,我们也就是个后勤部门,这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
一旦不慎得罪高层,他这个职位可能就岌岌可危。
第二十六章 培训费用承诺书
此时,一个温柔而软糯的声音响起,打破原本的僵持:“要出差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啊?让我来看看是什么申请这么难办。”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发声的方向,原来说话的是花姐,她身穿一件颜色鲜艳的羊绒开衫,正满脸微笑地站在廖志强独立隔间的门口。
花姐是财务部里资格最老的员工,廖志强一见她过来,如遇救星,赶紧递上申请单:“对啊,花姐,你看,这个事情不好批啊。”
花姐看完申请单的内容,沉吟一会儿便说:“哎呀,你们发现没,林彻参加这个研讨会并不是去开会,而是去参加培训的啊!所以不能按照正常的会议请款流程走。虽然博士已经批准,但还需要到人力资源部去会签,还要填写一个培训费用承诺书才行。”
廖志强一听说需要人力资源部的参与,不由眼睛一亮。毕竟林彻的这份申请博士已经签字,财务部如果毫无理由地拖着不批,在流程上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如果在审批过程中能够把人力资源部也拖下水,无论他们批或不批,这事都好办很多。如果人力资源部予以批准,以后万一上头责罚下来就是两部门一起担责,所谓法不责众,必能大事化小;如果人力资源部能够找出合理的理由不予批准,他便再也不用为此事烦恼。
廖志强马上笑道:“对啊对啊,还是花姐经验丰富,我把人力资源部会签这个流程给忘了。”
然后转过身,把申请单还给林彻:“林彻,你去找人力资源部,只要人力资源部认可你这次的培训符合公司需要,你再把承诺书签好,就可以回来找小王办理预支差旅费。”
“好的,”林彻答应着,但是心中依然疑窦丛生,“可是,培训费用承诺书是什么?”
“你去人力资源部找云姐就知道,她专门负责培训。”花姐给林彻打个眼色,暗示她赶紧抓住这个解决问题的机会,不要再拖下去以免夜长梦多。
林彻便赶紧接过申请书出来,来到旁边的人力资源部,敲门入内。
人力资源部也是一个封闭式的办公区域,但是整体空间比财务部要宽敞不少。在富源,人力资源部从人员配备到江湖地位,都要明显高于财务部。
林彻四处张望,只见办公区域里的员工都在埋头工作,一时之间看不到云姐坐在哪里。她等了一小会儿,正打算找个同事问一下,就见云姐挪着矮胖的身躯从里间迎出来,朝她招手。
看来花姐已经跟云姐通过气。阿姨们似乎很积极帮忙,但是她们跟林彻虽说是饭友,也不至于到患难见真情的程度啊?林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云姐此刻比平时吃饭时严肃不少,她领着林彻走进一个专为面试而设的玻璃隔间。两人在里面坐下后,云姐便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她先是仔细审视林彻递交的申请表,随后递给她一份文件,上面印着“富源证券培训费用承诺书”的字样。然后她便开始给林彻讲解:“这份承诺书的主旨,就是规定对于所有参加公司出资的培训的员工,如果培训费用超过规定的金额,就必须承诺在培训后为公司服务五年。”
云姐找到申请表上的金额,再对应承诺书里的规定,继续解释道:“你这次参加的培训,由于是在异地进行,涉及交通和食宿方面的费用,加上培训时间长,因此总体费用相对较高,已经达到了我们公司政策所规定的金额标准。因此,根据规定,你在完成培训后必须为公司服务满五年。”
“如果我服务不满五年呢?”
“如果你服务不到五年就主动离职,那么根据规定,你需要在离职时按照在职时间比例,把相应的培训费用赔偿给公司。”云姐回答得很明确。
原来如此。对于那些富源投入重金栽培的人才,富源自然也希望他们学成后能够为公司创造相应的价值,所以才设置了这样的强制承诺服务条款以及相应的惩罚措施。
这样的政策原本无可厚非,但是用在此时的林彻身上,却使她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假如她在参加完研讨会后就选择离开公司,那么这笔培训费用将需要她自行承担;而如果她想要享受公司的免费培训,就等同于签下五年的卖身契。
怪不得花姐和云姐毫不避嫌地用这个方法帮助林彻获得财务的批准,她们并不是出于对林彻有多大的情分,而是因为这个方法实在是两全其美:一方面帮助林彻获得审批,没有拂掉博士的面子;而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万一以后被蔡明辉发现问起,这两个部门的处理既符合公司的流程,又严格维护公司的利益,可谓滴水不漏,可有效地规避任何责任追究。
林彻想通前因后果,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按照最坏的设想,她拿完年终奖4月就会离开,虽然这笔培训费用需要她出,但是这个月的培训是带薪的,而且培训本身含金量高,学到就是赚到。再加上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远离公司就可以避开敌人的正面攻击,减少各种无谓内耗,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收益。
打定主意,林彻马上笑着对云姐说:“谢谢云姐,这些规则我已经明白,非常感谢公司给我这样的培训机会,我愿意签署这个承诺书。”
云姐看着她镇定果断的样子,眼里透出惊讶:“你都想好了?”
林彻微微一笑:“是啊,这个机会真的非常难得。”
说话间,林彻已经把承诺书迅速地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保相关条款的确如云姐所说,便拿笔在尾页签下名字,一式两份,一份人力资源部留底,一份还要拿去给财务审核。
然后,云姐便带着林彻敲开人力资源部经理邹蓉的办公室——这份承诺书还必须得到邹蓉的认可和批准。
邹蓉看起来非常年轻,让人难以猜测她的实际年龄:精致的瓜子脸上皮肤细腻紧致,一头利落的短卷发,烫染成深棕色,显得干练又时尚。根据小宁提供的八卦信息库,此人八面玲珑,与各方关系都不错,一时无法判断她到底是敌是友。
云姐简要地向邹蓉介绍林彻的申请情况,邹蓉听罢,又翻阅了申请表,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思的神情。
“林彻,你申请参加的这个研讨会,既有会议的内容,也有培训的成分,所以其实怎么认定都说得通。现在认定为培训,你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吗?”她说完,目光轻轻一转,瞥了一眼旁边的云姐,云姐不由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邹蓉一眼就看穿财务部为了避免单独承担责任、故意将这次出差界定为培训的用意,这样就能将审批责任分担给人力资源部。同时,她也察觉到自己的下属也在积极促成此事。
林彻沉着地迎向邹蓉的视线。邹蓉的目光锐利,有一种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但似乎并无敌意。既然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便坦诚相对,以不变应万变吧。
“邹经理,我觉得我并不吃亏。因为参加这个研讨会,对于我来说,培训的成分更大一些。首先,研讨会邀请到京城大学的教授以及行业内的专家学者前来授课和做讲座,这部分内容能让我能够吸收到系统的理论知识;而在研讨的部分,由与会人员进行主题讨论,我刚入行半年,欠缺行业经验,相信也是以听取他人意见为主,可以吸收到同业的真知灼见。”
“因此,公司把我这次出差界定为培训,我认为符合客观情况,我也非常感激公司给我这次学习的机会。”林彻目光清澈,语气诚恳。
邹蓉听完,幽深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一口,不紧不慢地继续提问:“那么,你对这个强制签署承诺书的政策有什么看法呢?”
林彻敏锐地察觉到她用了“强制”两字,这是从员工主观的角度在描述此事,所以不能简单地顺着这个角度往下说。她的回答必须客观,公正,还要有一些建设性,毕竟,邹蓉正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
林彻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地回答道:“我认为,这个政策首先可以增强员工的稳定性,减少人力资源流动带来的成本和影响;其次,可以鼓励员工结合公司的长期目标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做出长期规划;最后,可以保障公司对员工培训的投资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用心的政策,体现出制定者不但珍惜公司资源,而且关注资源使用的效率。”
听完此句,邹蓉的眼眸里闪过些许不耐烦,作为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她平常听到的类似奉承一定数不胜数,林彻的回答还需要更有深度。
“但是,一刀切地规定五年的承诺服务期限,有失公平。” 林彻指出公平性的问题,这让邹蓉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似乎对她后续的建议提起了兴趣。
于是林彻继续说道:“我建议可以进一步把标准细化,按照培训金额的不同,对应不同的承诺服务期限,其中最短的承诺期限可以减少到比如两年或三年,既能实现这个政策的既定目标,又能减轻员工的压力,增强员工的好感度。”这是林彻的心里话,她真心觉得五年的承诺有些太长。
“那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承诺服务多少年才是合理的呢?”邹蓉再发一问。
好大一个陷阱!邹蓉看似在问如何细化这个政策,其实却是在试探林彻对公司的忠诚度。
林彻毫不犹豫地答复道:“我非常珍惜在公司工作的机会,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公司的期望。”
邹蓉不由抬眼看向林彻,眼前的女孩有时直爽,有时世故,有时简单,有时狡黠,竟让人一时捉摸不透,果然有趣。
她迅速拿出笔,在承诺书的人力资源部意见一栏签署“同意”二字并签名,然后递给林彻:“祝你在这次培训中学有所成。”语气平稳,依然不见一丝波澜。
第二十七章 要活得更好
林彻把预支费用的手续一一办完,不觉已过去大半个小时。
她走出财务部办公室,正想赶紧下楼去向行业协会递交报名表,却瞥见何爱华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像是要外出办事。
昨天的员工大会上,何爱华对林彻施以援手,让她有机会在众人面前发声,然而在李永康发言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此后何爱华也未再发一言。可见如今在大股东撑腰之下,蔡明辉在公司的话语权已经彻底压过何爱华。尽管林彻很可能会因为此事不得不离开富源,另寻出路,但是她依然非常感激何爱华当时的仗义相助。
今天再见面,林彻只觉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便上前打招呼:“董事长,您好!”
何爱华在六楼见到她,颇感意外,然后又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林彻,听说行政部忽然决定要重新装修研究中心的办公区域?”
何爱华应该是已经知道她被行政部针对的事情,林彻便点头道:“是的,董事长,我被安排搬到另外的位置去。不过,年后博士安排我去京城大学参加行业协会主办的研讨会。”
“哦?”何爱华眼神在了然中透出一丝惊喜,“是关于什么主题的研讨会?”
“是关于证券公司公司治理和股权改革的,正好与我研究方向相关。”
“这个主题很好!博士这个安排更好!走,我们一起下楼,边走边说。”何爱华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高兴,和林彻一同走向电梯间。
“最近几年,监管部门关于证券公司股权优化出台不少新政策,已经有很多同业先行一步,进行不少实践和探索,你好好地去学习和交流,今后这个领域,是大有可为的!”电梯里正好只有何爱华和林彻两人,何爱华侃侃而谈,应该是已经对这个领域关注很久。
“好的,董事长,这次机会非常难得,我会好好把握!”林彻如遇知音。
“研讨会开多长时间?”何爱华关心地问。此时,林彻的五楼到了,何爱华还要继续坐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
“一个月!”林彻边走出电梯边回答道。
“一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你去吧,等回来咱们再聊。”
林彻听出何爱华的话中意有所指,正思索着,却见何爱华已经挥挥手,电梯门便徐徐关上。
虽然不明白何爱华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林彻的确要充分利用好这一个月,为未来的转变觅得先机,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前行。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下午林彻陪着父母逛花市买好年花、年橘和鲜花,回到家和父亲林学礼一起摆放好,家里顿时充满过年的气氛。母亲赵淑娟做了一大桌子菜,吃过团年饭,一家人便一边刷微信,一边看春晚。
临近子夜,拜年的微信开始密集涌入,林彻边看边回复。因为是除夕夜,各个同学群也比平常活跃许多,大家轮流上来拜年,更有人一上来就发红包,引得大家一番哄抢,炸出来好些平时深度潜水的同学。
林彻的研究生同学群也是如此,平时发言的人寥寥,今天却热闹非凡。林彻已经许久没看过这个群,忍不住点开,居然已经999+条新消息。然后就看到那个久违的名字突然冒出来给大家发红包,迅速引来一堆“谢谢苏总大包!”的回复。
然后有同学转发一则华金证券公众号新近发布的文章,标题是《场外衍生品投资:自营投资的未来》。其他同学很快便开始排队以整齐的句式“苏总威武!”恭喜他,显然这篇文章里有关于他的好消息。
林彻想假装看不到,又觉得这样未免太矫情,最终还是忍不住点开文章来看。原来华金新设证券衍生品投资部,这篇文章采访的正是该部门副经理苏唯暄。他在访谈中大谈对场外衍生品投资的看法,以及这个新部门的未来发展方向。
苏唯暄的硕士研究方向正是证券衍生品投资。当初在华金实习的时候,衍生品投资还只是华金投资部内部的一个分部,并未独立出来。但是华金作为国内拿到衍生品一级操作牌照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头部券商之一,这几年对这一块领域的投入不断加大,再配合相关政策的不断放开,这一品类的投资规模和收益水平都节节上升。苏唯暄当初就是看中这一发展趋势,选择加入华金。
最近几个月大市下挫,券商的常规自营业务普遍业绩不佳,但是衍生品投资业务的优势正好显现出来。因为越是在熊市,市场对结构化衍生品的需求就越大。华金的场外衍生品投资一定是充分抓住这次机会迅速发展起来,才能从投资部分割出来成为独立的部门。而苏唯暄能够坐上这个新设部门的关键位置,一定是这场战役中发挥出核心作用,一战成名,怪不得他会如此心情大好地来给大家发红包。
更多的同学出来祝贺苏唯暄,这些赞誉和喝彩,无疑是他如今成功和地位的证明。人们似乎都很健忘,纵然苏唯暄当初凭借下作的手段倚靠权势上位,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记起,人们似乎只会对最后的赢家顶礼膜拜、歌功颂德。
林彻轻轻叹口气,内心深处的难过与失落却如同顽强的野草,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在权势面前,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如今不过才半年多,巨大的落差已摆在眼前。他在国内最好的券商、最核心的部门大展所长,而她却在富源的泥潭中与小人缠斗,无端内耗,如今更要另寻出路,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林彻退出同学群的界面,走到阳台上。冰凉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深深地呼吸,直到清冷的气息深入肺腑,把原先的冤屈与不甘尽数排出,才感觉身心舒畅许多。
微信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打破了林彻的沉思,有新的消息进入,是江皓辰。
“南国春来早,给师妹拜个早年!”他的话语简单而真诚。
林彻沉吟片刻,简单答复:“师兄过年好!”
江皓辰的回复马上又过来了:“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吗?”
林彻明白,江皓辰这是在关心她对未来工作的打算。他知道她在富源必然待不下去,而且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如果她接着诉说未来的打算,他可能已经做好出手相助的准备。
她想了想,便回复道:“我计划,要活得比去年更好!”
潜台词是: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江皓辰信息进来的一刻,恰好零点的钟声敲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宣告着农历新年的到来。在一片喧嚣声中,林彻扶着栏杆,仰望着夜空,然后用尽全力大声呼喊道:“新年好!要活得更好!”
第二十八章 伤逝
春节小长假转瞬即逝,假期的最后一天是年初八,也是周六,林彻选在这一天提前飞往京城,打算周日约薛青松和欧阳琪相聚下,周一便开始参加研讨会。
晚上她刚在招待所安顿好,手机便突然响起,是欧阳琪。
“林彻,晓东他,他去世了!”电话里传来欧阳琪呜咽的声音。
“什么?!”林彻下意识地问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晓东是林彻和欧阳琪本科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在京城一家国有银行任职客户经理。林彻跟他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却突然传来这个噩耗。
“他前天在出租屋里烧炭自杀了,”欧阳琪说着,便啜泣起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自杀?怎么会这样?!”林彻心里一片震惊,难以接受。
第二天是周日,寒风刺骨,阴霾重重,下起小雪。林彻跟欧阳琪在城南的轻轨站汇合,然后一起坐上前往南郊的轻轨支线。前两天因为警方需要确认死因,所以一直封锁着晓东的出租屋,到今天才允许家属进入。所以大家约好一起到晓东的出租屋,陪晓东父母收拾遗物。
一路上,她俩都沉默着,各自回想晓东过去的样子。他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在他们这个高考状元云集的班里并不耀眼,却待人友善真诚。他常年要打工帮补学费,但是每次有募捐活动,他一定会奉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他学习刻苦,从不逃课,笔记记得一丝不苟,每次期末复习,班里几乎人手一份他的笔记复印件。就是这么一个总是带着腼腆微笑的同学,怎么就突然走上绝路呢?他才二十六岁,生命之花才刚刚绽放。她俩想着想着便湿了眼眶,依偎在一起,眼泪止不住地流。
此时,青松发来消息,他已经陪着晓东父母到达出租屋。轻轨也快到南郊站,两人赶紧擦干眼泪,振作精神。翻开微信同学群,见群里正在发起募捐。发起的同学是晓东的老乡陈亮。他介绍说,晓东的父母都是东北一个小城市的国企职工,十多年前就双双下岗,之后靠经营一个煎饼果子的小摊维持生计,生活一直非常艰难。家里只有晓东一个孩子,父母节衣缩食甚至借债供晓东读书。晓东非常争气,以当地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京城大学,毕业后也顺利留京,父母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谁知晓东却突然离世,还留下不少债务。陈亮呼吁大家慷慨捐助,帮助晓东父母渡过难关。
看到这里,林彻不敢相信:“晓东怎么会欠下债务?”她印象中的晓东,腼腆害羞,老实本分,一定不会沾染上赌博之类的恶习。
“听青松说,晓东这两年炒股炒得很凶,去年年底股市大跌的时候他找青松想找门路加杠杆,青松劝他,他没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炒股才欠下这些钱。”
“什么?!”林彻听说晓东卷进这一波股市大跌,一阵揪心的疼痛涌上心头。她知道,最近这一波断崖式暴跌,在短短三个月间就蒸发掉两市三分之一的市值,在杠杆市场上,大量的配资客被强制平仓,毕生积蓄顷刻间化为乌有,如同一场惨烈的大屠杀。难道晓东也是被这场巨大的灾难所吞噬?
两人坐了四十五分钟的轻轨,到达南郊站。这里距离出租屋还有一段距离,虽然有公交车接驳,但她俩想快一点,便直接叫滴滴,开了十五分钟,终于来到晓东生前租住的出租屋小区。这里已经到达京城地界的最边缘,可以想象晓东之前每天到市中心的金融街上班,是多么艰辛而漫长的通勤。
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走进住宅楼中,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上的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的灰色水泥。晓东租的单间在三楼,林彻和欧阳琪见房门虚掩着,刚推门进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便从里面传出来。
房间不足十平米,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对老人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茫然和悲伤,应该就是晓东的父母。晓东的母亲手里抓着叠到一半的被褥,肩膀抖动着,正在放声大哭。晓东父亲在旁边劝慰着,也是老泪纵横。
青松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坐在门边的一张小沙发上,看到林彻和欧阳琪来了,赶紧起身迎上去,大家都是眼眶通红,满脸悲伤。
林彻见老人悲恸不已,赶紧走上前,坐到晓东母亲的身旁,扶着她的手臂安慰道:“阿姨、叔叔,晓东他……是我们的好同学,我们也很难过,我们会帮忙处理一切的。”
晓东母亲闻言,从啜泣中停下来,抓住林彻的双手道:“姑娘,谢谢你啊!”她端详了林彻一会儿,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姑娘啊,你说,晓东他为什么想不开啊!回家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还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的,怎么才回来两天人就没了?!”
林彻拿出纸巾给老人擦泪,但是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老人摇摇头,不让擦,抓着她的手继续说道:“姑娘,你告诉我,这股市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去年一直都说市场很好,晓东还很高兴,跟我说,再过几个月,他就能攒够首期,就能在京城买房子,就有自己的家,就能接我们来,为什么忽然就跌了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林彻多想帮老人去问,可是又可以去哪里问呢?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老人,也许等老人把心里的悲痛全部都倾诉出来,他们心里会稍微好过一点。
“阿姨,就是……就是……市场就是有时候涨得多一点,有时候跌得多一点。”
“不会涨的,姑娘,不会涨的!”老人忽然激动起来,剧烈地摇着头,眼里尽是绝望,“后来,就是一直跌,一直跌,跌得我的心都慌了,我跟晓东说,别炒了,别炒了,不要想着买房子,买不起咱就租,租不起,就回老家住,别在这个京城熬了!他不听啊,姑娘,他不听啊!”
“他说一定要赚回来,一定能赚回来的,他说他有办法,他有技术,一定都能赚回来,就到处借钱,姑娘,他借了好多钱,在北京借,又回老家借,好多钱啊!我就不该由着他啊,我就该劝着他啊,我为什么没有劝住他啊!都怪我!都怪我啊!”
说着,老人开始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脯,再度嚎啕大哭起来,林彻赶紧抓住她的手,欧阳琪和青松也上来一起劝慰,好不容易老人才平静下来,却因为过于悲痛和劳累,昏睡过去。
晓东父亲把老伴在床上安置好,便对林彻说:“姑娘,谢谢你,让晓东妈妈休息一下吧,她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合过眼。我在这里陪着她,你们也休息一下。”
林彻答应道:“叔叔,您也休息一下,我们就在外面。”
晓东父亲点点头,一双浑浊充满血丝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然后转头看向床上的老伴,眼里便重又浮上茫然和悲伤。
林彻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欧阳琪一起走到楼道里,青松也跟着走过来。
“青松,多亏有你,不然晓东父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彻看到青松一脸的疲惫,这次把晓东父母从东北接到京城在酒店安置好,还有晓东的所有后事,都是青松在操持。
青松摆摆手:“唉,没想到晓东这次陷得这么深,都怪我,没能拉住他。”他深深自责。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来都不是冒险的人啊!” 欧阳琪既悲痛又不解。
“他一直很想买房子,但是京城的房价那么高,就凭他在银行的那份收入,永远都买不起,所以就动起炒股的念头。正好赶上去年上半年行情好,开始他赚得不错,就上了杠杆,想说再赚点就够首期,结果十月断崖下挫那一波,之前赚的全都赔进去,之后他就变得偏执,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技术群,说知道国家队救市的路数,能算出庄家的成本价,然后他就借了更多的钱,全仓一只叫美亚服装的垃圾股,我劝他不要偏听偏信,他就把我拉黑,打电话也不接。”青松摇摇头,悲痛又无奈。
“后来那只股票没拉升几天就天天封死在跌停板,那些所谓的庄家成本价应该是庄家自己放出来的假信息,用来引诱散户接盘,晓东就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听叔叔阿姨讲,过年的时候债主堵到家里去,晓东可能受不住,就说要提前两天回来加班……”青松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这些幕后操纵的黑手,就应该拉去枪毙!”欧阳琪悲愤地喊道,捂着脸又哭起来。
林彻的眼眶中也再次噙满泪水。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走进晓东的小屋。晓东的母亲仍在床上昏睡,晓东的父亲也挨在墙边睡着了。两位老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强撑了很长时间,终于得到这一刻暂时的安宁。
床头的小桌上堆满各种文件,还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还贴着资产编号贴纸,应该是晓东的银行给他配备的工作电脑。键盘上每一个按键都磨损严重,好些都看不清上面印的字母了。
墙上钉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着一些银行和投资方面的书籍,还有三本整齐排列的工作行事历。翻开去年的那一本,每一页上都记录着当天的工作安排,找到去年的今天,上面写着:
2月12日,星期四
830:早间例会
930:客户拜访:张姨(米、面)
1130:客户拜访:刘晓红(邀请参加插花活动)
1430:客户签约:周总(签约赠品:不粘锅)
1630:客户拜访:吴大妈(米、油)
1730:晚间例会
1930:业务学习
看着那工整的字迹,晓东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去年的今天,他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忙着约见客户,签约,送赠品,晚上加班参加业务学习。他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勤奋,自律,为了未来在努力奋斗。
这时,床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晓东父亲转动身体,一张对折的便笺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林彻俯身捡起,打开,上面是晓东潦草的字迹:
爸、妈:
对不起,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晓东的遗书。
他的生命就这样随着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一个原本温馨的家庭,就此家破人亡。
林彻鼻子一酸,视线重又模糊起来。
第二十九章 集体合谋
接下来的几天,林彻一边参加研讨班,一边和同学们轮流照顾晓东的父母以及料理后事。到周三开完追悼会,晓东父母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便带着晓东的骨灰回东北。
林彻也收拾心情,全心投入到研讨班的学习中。
上课之后,林彻才发现,这个研讨班其实是面向各券商董事会秘书的培训。董事会秘书是公司高管,日常工作十分繁忙,脱不开身来参加这么长时间的培训,所以各公司派来的很多是总经理办公室或董事会办公室的资深员工,也有部分公司派出人力资源部的管理人员来参加。
林彻所在的小组一共七个人,其中就有五位董办或总经办的高级经理,清一色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男性。这也不难理解,大部分达到这个层级的女主管都已婚,需要兼顾家庭,所以这种长时间的出差,领导一般都会安排男同事勇挑重担。小组里的另外两位,除了林彻,便是来自东北一个券商的人力资源部副经理,五十多岁,林彻亲切地称呼她为梅姐。
这一天已经是研讨班第一周课程的第四天。
8点50分,林彻准时赶到京华酒店里研讨班专用的会议室。开着暖气的会议室内温暖舒适,摆放了十张长方形大桌,每张桌子围坐着六到八人,大家都面向讲台方向就坐,既方便听课,也方便进行小组讨论。
林彻来到自己小组的长桌旁,先和其他组员打招呼,然后就脱下羽绒大衣就坐。大家热情地聊起天来,话题集中在研讨班第二天就临时请假离开的一位组员身上。
“这马上就要上课,赵立坤今天还是不来吗?”梅姐有点担心地问道。
赵立坤任职京城的中元证券,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高级经理,直接向中元证券总经理汇报工作,是小组里职级最高的人士。培训第二天,他接了一个电话之后,说要临时回公司开会,就请假离开了,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林彻还为此在心中吐槽,这些头部券商的高管,对于行业协会组织的培训也不太给面子,第一天打个卡之后就不再参加。
“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说话的是徐伟刚,他来自京城的一家中型券商,是董事会办公室的助理,职位不高,但却是小组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士。
大家都惊呆了。除了徐伟刚和赵立坤,其他人都是从外地过来参训,和赵立坤刚认识一天,虽然互相都留了联系方式,但是还没有熟悉到会直接给他打电话的程度,自然不知道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而且,“打不通电话”这几个字,比起字面意思,背后的含义可要严重得多。
“坊间传闻,中元总经理杨博轩上周就失联了,”徐伟刚压低声音,继续向大家爆料,“这一轮股灾,国家怎么救都救不起来,是因为幕后有人联手做空。现在监管层正在彻查。这事跟中元脱不了干系。”
“中元证券的六大营业部是国家队救市的主要操盘基地,上个月杨博轩接受采访时还说,中元证券一直真金白银地在做多,以实际行动坚决支持国家救市,难道……”林彻边想边说,“难道他是双面人,玩的是无间道?”林彻冲口而出,得出的推论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小林,脑子转得挺快,”徐伟刚微微一笑,先表扬林彻,然后继续爆出猛料,“中元表面上是国家队代表,救市的主力,其实查出来和这次最大的做空机构有资金链上的血缘关系;而且,他家六大营业部为国家队操盘,除了买入几大蓝筹之外,还莫名其妙地买入了另外几只基本面很差的小股票,最明显的就是‘美亚服装’,股价一度被拉到很高,吸引好多股民追涨,然后在高位放出巨量之后又连续跌停。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明白。”
小组里个个都是业内人士,徐伟刚的话自然一听就懂——中元证券不但与做空势力有勾连,存在联手做空股市的嫌疑,而且居然还利用国家队的救市资金为自己的老鼠仓打掩护,操纵市场谋取暴利。大家不禁瞠目结舌,一片震惊。
听到“美亚服装”几个字,林彻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由得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梅姐见林彻神色有异,关心道:“小林,你怎么脸色发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彻赶紧回过神来,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勉强微笑道:“梅姐,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努力梳理思路,想要进一步确认和了解清楚其中的操作,便向徐伟刚请教道:“徐经理,可是中元证券的自营账户与一般客户账户,特别是与国家资金的账户之间,应该有着严格的内控红线,是要绝对分离的吧,杨博轩就算想要利用国家的救市资金为自己牟利,要实施起来也应该有巨大的障碍,难道中元证券的内控体系形同虚设吗?”
“每个券商的内控流程的确都设有重重限制,但是最终还是由具体的人在执行这些流程。杨博轩可是中元的一把手,整个管理团队都是他搭起来的,他想要把所有信息汇聚在自己手里,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听说到昨天为止,中元已经有十几个高管失联,有的甚至是直接从公司被带走。中元这一届管理层,看来是要团灭了。所以小林啊,流程是流程,人是人啊!”徐伟刚耐心地解释。
原来这是一起内部人控制下的集体合谋行为。那些内控体系中的关键岗位原本应该相互牵制,然而岗位上的人却合谋在一起如一丘之貉,哪里还能发挥互相制衡的作用?他们反而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互相配合,使阴谋更加天衣无缝!
中元证券是百分之百国资控股的头部券商,本应是金融市场的中流砥柱,然而其管理层却集体合谋,为图一己私利而成为这次股灾的始作俑者。这些在权势金字塔顶端的人,在高处翻云覆雨,把市场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松赚取暴利,而无数个像晓东一样的底层投资者却在重重迷雾中被欺骗,被蒙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直到家破人亡!现在虽然这些罪魁祸首都被绳之以法,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那些消逝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林彻心中翻过千层波浪,她不断地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泪水就要奔涌而出。
其他组员此时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股票市场在农历年后继续大幅下挫,大家心情本就不好,现在又听到这样毫无底线的龌龊事,大家都郁闷到无语。
“各位同业,以上纯粹市场传闻,说不定是谣言,大家听听就好,可不要当真哈!”徐伟刚看气氛不对,赶紧打个哈哈,又安慰大家道:“我们这些人,也不能炒股,反而逃过这一劫,最多就是年终奖金缩缩水而已,比起现在深度套牢的股民老百姓,已经幸运很多!”
“是啊,这次的股灾,一夜回到解放前,要恢复元气还得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要做好准备,过一阵紧日子!”梅姐在这一行时间最长,见多市场的起落,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嘱咐大家,大家听了,点完头又摇头,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此时,主持人宣布课程开始,大家便把注意力转到今天的课程内容上,林彻却依然神思恍惚。一天课程结束,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赶回招待所,而是来到京城大学附近的酒吧街。
昨天送走晓东父母,她和青松、琪琪就约好到老地方“时光”酒吧再聚一下。
三人围坐在一张木质方桌旁,各叫了一杯蓝岛啤酒。
林彻上一次喝蓝岛,已经是半年前。她轻抿一口,细细体会那轻微的苦涩和清爽的麦芽香,每一口都带着青春的回忆。
“记得大学时每次泡吧,我们都是一起喝这种啤酒,然后聊到半夜。”她回忆道。
“那时大家都好单纯,以为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梦想,晓东……也是一样吧。”欧阳琪眼里闪过忧伤。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连回忆都让人难以承受。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林彻想起什么,打破沉默道:“青松,大家募捐的钱应该不够还晓东的债务吧,你后来怎么处理的?”
“已经搞定,你不用担心。”青松不愿多说。
“你不要什么自己一个人扛。我们都想帮晓东。昨天听晓东妈妈说你帮她开了一个账户,是不是打算每个月资助他们?我也想参加。”林彻坚持道。
“我也想参加。”欧阳琪道。
“好,我来安排这件事。只是林彻,你现在工作还不稳定,等过一阵安定下来再参加吧。”青松说道,他已经知道林彻在富源受到重挫,需要另找工作。
“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林彻强笑道,“我会抓住这个月的时间努力找工作的。”
“林彻,你这次打算求职京城的券商吗?”欧阳琪不禁问道,眼中充满期待,青松也是眼睛一亮。
“嗯嗯,虽然只有大半年的工作经验,但是毕竟拿到南交所一等奖,看看能不能敲开京城券商的大门。”林彻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只是,我今天在研讨会上听到一个关于京城大券商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回事?”青松和欧阳琪一起问道。林彻便把徐伟刚说的中元证券的情况讲了一下。
“我昨天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中元的问题肯定很大,至少他们在美亚服装这只股票上的操作,是证据确凿的。”青松肯定了这个传闻。
“晓东,真是被这些人害惨了。”欧阳琪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最大的国有券商,却带头做空市场,带头操纵股票。这个行业,到底还有没有操守,还有没有底线?”林彻质问道,既愤怒,又哀伤。
“有的!”青松马上坚定地回答道,“只是这个行业集中了太多的权势和利益,因此难免成为腐败重灾区,但是监管层的管理也日益加强,从这次对中元果断采取措施就能看出来。”
“希望这些串通合谋的人,这次都能得到严惩!”欧阳琪难过地说,“只是,晓东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彻只觉心里一揪。
青松也不禁鼻头一酸,但是他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金融反腐,并不容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坚持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青松的话,让林彻心中一暖,是啊,与其自怜自伤,不如努力从自己做起。个体的力量也许很渺小,但是很多的个体汇聚起来,就能成为改变现状的力量。
她点点头:“青松说得好!让我们来干一个!”三人便举起了酒杯。
“为了晓东!加油!”
杯子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第三十章 控股股东不是人
第二天是星期五,林彻准时来到研讨班,发现人到得特别齐,各个小组几乎都满员。她在自己组里坐下来,刚和组员聊了两句,就见研讨班的主持人走上讲台,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各位同业,早上好!准备上课。”
大家都赶紧停下议论,调整坐姿朝向讲台。
“今天为大家授课的嘉宾是京城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公司治理领域的学术泰斗——王为之教授!”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一位年近六十的教授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坛。他身穿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笑容满面,富有亲和力。
走到讲台前,王为之放下讲义,然后环顾四周,跟大家问好:“大家早上好!”当他的视线扫到林彻时,朝她微微点头,目光亲切,林彻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感动。
林彻与王为之结缘自大二时选修他的《公司治理结构的理论与实践》这门课。当时班上学生不多,林彻又特别爱提问,很快,王为之就记住了这个爱问问题的女生。两人常常在课后一起探讨,感觉非常投契。到了硕士阶段,林彻就正式成为王为之的入室弟子,两师徒感情一直很好。
毕业的时候,林彻因为接连遭受感情和事业双重打击,没有正式拜别恩师,深感愧疚。到富源后,她便常常给王为之打电话报告近况,要来京城参加研讨班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就告知王为之。只是来到京城的第一周,林彻忙着晓东的事情,每天下课之后的安排都很紧,所以还没来得及去看望恩师,直到今天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林彻收回思绪,见王为之已经在投影屏幕上打出今天课程的主题:控股股东的非人格化与治理失灵。
只见他扶了扶黑框眼镜,然后开始授课:“行业协会邀请我过来,让我针对证券公司的股权结构和治理问题与各位做一些分享。我去查了一下目前证券公司的股权结构现状,发现绝大部分的证券公司,特别是大规模的证券公司,都是由国有资本绝对控股的。也就是说,在座各位中的很多人,你们的大东家,都不是人!”场下听众不禁发出哄笑声。
王为之微笑着解释:“大家不要理解错了,这里的不是人,说的是你们公司的控股股东,是国有法人,他们受政府所托,代理行使国有产权,所以,他们是机构,不是人;而委托他们的政府,也不是人!因为其本质也是受托行使国家权力。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国有企业庞大的管理体系中,我们层层追溯,找到的不过是形形色色的代理人,他们全部都不是真正拥有国有资产所有权的人。在这个委托代理关系中,我们始终无法追溯到那个具有人格意义的最终委托人。”
“这就是国有证券公司一切治理问题的根源,诸如决策失误、内控缺失、利益冲突、财务操纵等等公司治理的常见问题,都与这个根源密不可分。我们在学术上把这个问题称之为‘控股股东的非人格化导致治理失灵’。听起来比较拗口,大家可以简化为两句大白话:‘控股股东不是人,公司治理不好理’,就很好理解!”王为之一本正经地说着,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王为之便展开讲述他的课程。他讲解清晰,富有深度,又带着点调皮幽默,再加上生动的案例,全场听众都被牢牢吸引,全神贯注地聆听。
虽然这些理论对于林彻来说,早已耳熟能详,但她依然为自己导师的讲课风采所深深折服。而且,她觉得王为之这一课的分析,恰好是对昨天爆出的中元事件在理论上的最好注解。正是由于百分之百的国有股东控股,导致中元证券出现内部人控制,才为其集体窜通操纵市场提供了可乘之机。
课程刚结束,王为之就被学员们团团围住,有的问理论问题,有的请教实践难题,请教完之后大家都无一例外希望跟王为之交换微信。王为之非常耐心地回答各种问题,但是却不愿意给私人联系方式:“有需要你可以到京城大学经济学院来找我,我一般都在。”
林彻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最后一个学员心满意足地走下讲台,林彻才迎上去:“老师,您这一讲就是三小时,辛苦了!”然后一边收拾讲义和电脑,一边说:“老师,这些我来拿,一会儿我送您回去!”一副将功补过的样子。
王为之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爱徒,回想起她的过人才能和不堪境遇,又是心疼又是可惜,一时百感交集,但是面上还得端着严厉的样子,嘴上责怪道:“你这个家伙,还知道帮我收拾东西啊?毕业的时候一下子就跑得没影!这次过来京城都一周了吧,也不见人!”
林彻赶紧低头认罪:“老师批评得对!都是学生的错!”又抬头求饶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您要怎么罚都行!”
王为之拿她没办法,只好放软语气说:“好,就罚你明天到家里来帮忙做饭洗碗!你师母说了,明天是周末,又是元宵,一定要过来过节!”
听到这么暖心的话,林彻内心涌起感动,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王为之已经接过林彻手里帮他收好的电脑包:“好了,不用你送,协会有车送我,你下午还有课,继续好好上吧。明天下午早点过来给你师母打下手!”然后挥挥手,就离开了会议室。
第二天是周六,林彻难得地睡个大懒觉,跑去留学生食堂吃个丰盛的早餐,打算午餐就省掉,因为晚餐还要去王为之家里吃元宵大餐。
回到招待所房间,林彻打开电脑,把自制的求职列表重新浏览一遍。这个列表里,是林彻之前四处搜索研究之后做下的详细功课,包括各目标公司的简要情况,以及适合自己的待招岗位详情。
现在这个时间并不是一年之中找工作的最佳时机,再加上市场不好,券商的盈利普遍都大受影响,员工招聘的节奏也因此放缓。所以必须广撒网,才能加大求职的命中概率。因此林彻不但研究证券公司的招聘信息,还同时关注交易所、行业协会、公募和私募基金,以及几家金融控股集团下属的研究机构。
她在不同公司之间进行权衡比较,不由想起昨天王为之讲到的控股股东非人格化导致治理失灵的问题。她知道这不仅是证券公司独有的问题,也是所有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通病,不同企业之间的差别只在于症状的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症状严重者就好比中元证券,管理层完全控制公司的运营,治理结构和内控体系都彻底失灵,使公司彻底沦为管理层谋求个人私利、实施经济犯罪的工具和平台,甚至因此危及整个市场、投资者乃至国家的利益。
而症状轻一点的,譬如华金,薛文远身为国资股东代表,他自己并不直接持有华金的股权,然而由于内部人控制的力量,华金却犹如他的家族企业一般,不但能够安排薛婷婷破格入司,各部门还要看在他的面子上纵容包庇薛婷婷为非作歹,导致公司的内部运作失去公平公正,规章流程形同虚设,在这样的公司治理氛围之下,公司和股东的长远利益还有谁会关心?
再如富源,内部治理同样是扭曲的。无论蔡明辉或者何爱华,他们代表的都不是大股东海宁集团的真正利益,而只是海宁集团其中一派力量的代理人而已。他们在用人时到底是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在决策时到底是激进,还是保守,首要考虑的都是如何能够更好地加强并稳固自己一派的权势,而不是何者更有利于公司或股东的长远利益。
良禽择木而栖,她曾经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有着优秀公司文化和价值观的理想平台,然后大展拳脚。然而放眼望去,在众多国资控股的券商中,公司治理的问题却无处不在。想要找到一个超越权势、超越立场的世外桃源,看来真是太脱离实际。
林彻轻叹一口气,又想起在毕业舞会上,她曾经问过江皓辰的那个问题:你如何看待职场中的权势?
他当时的回答她至今依然记忆深刻:“在职场中,权势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让权势定义我们。我们所能做的,是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和原则,这样,即使在权势的漩涡中,也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和平和的心态。还有,请记住,权势本身并无对错,它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标的一种手段。”
是的,想要做成事情,就不能自命清高地逃避权势,而必须勇敢巧妙地应对它。只要对自己的目标和原则有足够的坚持和专注,便可以把权势作为手段善加利用,而不是被它定义甚至吞噬。
林彻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再次投入到求职列表的比较和筛选之中。
她首先给这些工作机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程度和求职的难易程度分别评分,加总之后按分数高低分为四组,然后便决定从自己最喜欢又最难申请的那一组开始。根据目标职位的描述,她着手重新雕琢自己的简历。毕竟每个职位要求的侧重点不同,必须针对对方的需要好好地凸显出自己与这个岗位的适配性。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饭时间。林彻的手机忽然响起,是薛青松。
“林彻,今天元宵节,晚上一起吃饭吧。”
当听说她这只单身狗已经被王老师认领,青松转而提议道:“这样下周末聚吧,叫上琪琪一起。”
“抱歉啊青松,下周恐怕还是不行,因为我要集中精力找工作。”林彻说着,把求职清单给他发过去。
青松打开清单,边看边聊:“这些公司不错,特别是第一和第二组的,其中好几家我都有一些相熟的朋友,虽然不在研究部,但也能帮忙推荐一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林彻正想拒绝,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想通了要善加利用权势,自己怎么就不能接受青松的推荐呢?她在富源也有盟友,譬如小宁,譬如博士,如果不是因为博士的帮助,她哪里会有现在这一个月的喘息之机呢?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双标,她自省之后又自嘲。
所谓不破不立,也许这正是成长的过程。过去的她过于强调独立,鄙视一切的人情,其实,权势之于独立,人情之于原则,都并不对立,只是需要坚持自我、坚守底线。
于是她便回答青松道:“青松,谢谢你!不如三周后那个周五晚上聚吧,我第二天就飞回H市。到时候看看我的工作找得怎么样,要是真的走投无路,就请你帮忙推荐工作机会。”
“好啊!”手机那边传来青松开心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