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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横滨咸鱼不想养猫》 第131章
Lupin酒吧内。
还是一如既往地播放着那首曲调悠长的爵士乐,还是同样的座位,同样的客人,一切看上去似乎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忽略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的话。
往日里温馨融洽的相处记忆如同破碎的气泡般不复存在,只余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猜忌,以及一丝残留在空气中的微凉酒意。
没有人开口说话,往日的静谧不再,从复古的唱片机中流淌而出的音乐也跟着变得滞涩起来。
坂口安吾今晚是背着其他人偷偷跑出来的。
他原本就既不属于□□Mafia,也不属于Mimic,而是从一开始就隶属于【内务省异能特务科】——一个政府性质的,掌管着众多异能者行动和资料的组织。
他在这几个组织之间辗转腾挪,兢兢业业地维持着自己“三重卧底”的身份,所有的身不由己与欺瞒,都不过是作为一个社畜打工人的自觉。
因此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坂口安吾的行为并不完全称得上是背叛,毕竟他从始至终都只效力于一个组织。
但这样的解释在别人眼中注定苍白无力,不管他的真实想法是如何,都无法与实际做出的行动割裂成两部分。
从织田作之助昨晚将自己从Mimic埋下的炸弹中救出,却又被特务科的同事下毒弄晕时,坂口安吾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他之所以今晚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Lupin酒吧,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底抱有着一丝希冀。
虽然听上去像是在自我辩解,但坂口安吾在这段友谊中投入的情感并不会比别人更少,也正因如此,背叛朋友的不安与痛苦,维护横滨和平的职责与责任感,这些东西始终在他的大脑里不断拉扯,消磨着本就因紧绷而疲惫不堪的神经。
午夜梦回间,堆积的秘密与压力时常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果不是因为强大的心理素质,或许他在任务完成之前就会中途猝死。
虽然在场几人对他的身份都已心知肚明,但审判之锤落下之前,坂口安吾仍然期望着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未来某一天,几人还能够聚在一起,消除所有隔阂,无话不谈。
原本今晚见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二人在没有事先约定过的情况下双双出现时,他心底是存有一丝侥幸的。
但这丝侥幸三言两语间就被打破,证实着这果然只是他过于天真的痴心妄想而已。
或许在对方心底,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
坂口安吾直到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抿进嘴中,才缓慢地放下了玻璃杯,指尖摩挲着上面残留的冰凉温度,似有留恋。
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轻放在吧台上,语气带着一丝谨慎:“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今晚不如就让我来请客,就当是兑现上次——”
“安吾。”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宰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却成功让坂口安吾僵在了原地。
“在我改变想法之前,拿着你的东西,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并不算温柔的话,太宰治重新闭上了嘴。他始终维持着低头敛眸的姿势,似乎并没有再最后看那张脸一眼的打算。
说不上是威胁还是警告,但拒绝的态度一览无遗。
织田作之助右手握着酒杯,并未作声。
这几天他一直在四处奔波着寻找坂口安吾的踪迹,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好友会是Mimic那种组织的成员。
事实证明,坂口安吾确实不是,但也同样不是他所以为的“伙伴”——具体表现在他今天下午才刚从医院的病床上爬起来。
对于自己被坂口安吾设计毒晕、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方和特务科的人一同消失在黑夜中这件事,织田作之助没有抱怨,没有叱责,亦没有感到特别愤怒。
他向来情绪不会轻易外露,对事物也有一番自己的评判标准,因此经常被人评价为“捉摸不透的男人”。但此时此刻,织田作之助心底更多的是一种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才算正确的迷茫。
以及难以言表的担忧。
不仅是对这段似乎已变得支离破碎的友情,对作为变故本身的坂口安吾,对目前还尚不知情的其他人……更是对正坐在自己身旁,仿佛要再次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起来的太宰治。
酒吧里播放的音乐不知何时又换了一首,欢快的节奏与此时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格外突兀。
坂口安吾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凝固住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几秒里是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低低声说了句“抱歉”,一路绕过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二人,以一种规律到有些刻意的频率迈着步伐离开了。
没有道别,也没有拿走留在桌面的几张纸币。
*
坂口安吾推开酒吧的木门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碰上秋山诚。
短暂的愣怔过后,他合上身后的门,表情有些复杂地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并不清楚秋山诚知道了多少。
“你……”坂口安吾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哑然。
“安吾先生不是港口Mafia的人吗?”反倒是秋山诚先开了口。
坂口安吾条件反射紧张了一瞬。
见他这副表现,秋山诚心中了然。
他又望了一眼那扇禁闭的红褐色木门,问道:“太宰和织田先生也在里面吗?”
“啊、对,没错。”坂口安吾脑袋有些放空,几乎是下意识回答了他。
秋山诚点了点头,却没打算进去。
看样子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说不定他还是知道的最晚的那一个。
难怪太宰治从那天之后任他怎么询问事情的进展也不回复,或许也是因为早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秋山诚不知道齐木楠雄为什么要把他扔在这里,难道是为了让他和坂口安吾见最后一面?
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对方的良苦用心。
坂口安吾见秋山诚兀自陷入了思考,有些欲言又止。
秋山诚注意到他的视线,体贴开口道:“您要是急着离开就先走吧,不用在意我。”
“……”坂口安吾一下子哽住了。
他原本以为秋山诚已经知晓了一切,但现在又有点拿不准了——这态度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心绪混乱之下,他直接就问了出来,。
秋山诚被他这当面自爆的行为给震了一下,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嗯,我都知道。”
其实并没有,目前还仅是猜测。
“……果然,”坂口安吾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蓦地松了下来,“没错,我确实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但这也是……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
原来是异能特务科。
秋山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样一看,坂口安吾确实有一种公务员的气质。
他当初还在疑惑呢,毕竟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当黑手党的人。
“……抱歉。”
见他一直没吭声,坂口安吾试图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再次道了声歉。
“您对太宰他们也说了抱歉吗?”秋山诚猝不及防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见坂口安吾一下子愣住,秋山诚心中猜到答案:“看来他们并没有原谅你。”
坂口安吾闻言,脸色蓦然发生变化,表情像是突然被人重重揍了一拳。
“啊、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秋山诚顿了顿,“……其实太宰和织田先生这几天一直在到处找您,想必都没有什么时间进行休息,大家都很担心您的安危。”
“我知道。”坂口安吾有些囫囵地应了一声,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秋山诚于是停下话头,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又看了一眼那扇门。
仿佛能透过墙壁听到里面流淌而出的音乐,温和的暖黄色灯光下,几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到一起,混合着冰块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都是记忆里的画面。
坂口安吾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神情变得有些僵硬,刚要提出告辞,就被秋山诚拽住了手腕。
“安吾先生。”秋山诚并没有怎么用力,但坂口安吾却无法挣脱。
“我想您应该也知道,像太宰这样的人,并不会轻易承认一个朋友,更不会轻易交付出自己的信任,毕竟他一直就是一个浑身充满防备的人,虽然很聪明,却总是将自己困住,怀疑周围的一切……尽管如此,我的意思是……他却很重视您。”
这段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随着秋山诚一字一句落下,坂口安吾被抓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颤,脸色也逐渐变得惨白。头顶广告牌若隐若现的灯光映在他半张侧脸上,晕染出像是没有血肉的骷髅白骨般的森冷色彩。
“……我知道。”还是那三个字,声音却像是从扯离了□□的灵魂口中发出般缥缈无力。
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秋山诚于是无法再说下去了。
他意识到,坂口安吾理应比他更清楚这些东西。
“安吾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正因为是一个好人,所以秋山诚几乎已经预见了对方在往后的岁月里,被无数愧疚所淹没折磨的景象。
在这一次“背叛”里,受到伤害的终究是所有人。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秋山诚小声叹了一口气。
“安吾先生,”他再次唤了对方一声,语气变得郑重,“大家立场不同,身在其中,想必许多事都无法仅凭自己的意愿决定,但我想,您应该是坚信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所以才能如此长久地坚持下去吧?”
坂口安吾直直看着他,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秋山诚松缓了表情:“那想必这就是您心中的正义了……其实在这一点上我还挺佩服您的,没想到安吾先生看起来文文弱弱,骨子里却也是个狠角色。”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看出他在转移话题,坂口安吾苦笑一声,语气有些怅然,“不过你说的没错……虽然现在……但如果重新让我选择,我依然会接下这个任务。”
他的愧疚并非是针对自己当初进了港口Mafia当卧底这件事,而是因为对朋友的隐瞒和伤害。
但他不会后悔,更不会否定自己当初的选择。
“嗯。”秋山诚理解地点了下头,“不过您也是挺心大,如果是我去做卧底,我是绝对不敢轻易和其他组织的人交朋友的。”
“……你说的没错,”坂口安吾似是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但这也算是……无法控制的一环吧。”
如果真的重来一次……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想像现在这般,与众人结下这段缘分。
但世事本就变幻莫测,无从定性,他只是想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或许是受到秋山诚态度的影响,坂口安吾竟诡异地从这段对话中汲取到些许慰藉,但他紧接着又对这样松懈的自己感到一丝羞耻。
“总之……今晚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定了定神,重新恢复成往常的模样,“虽然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还是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很高兴能够认识你,秋山君。”
“嗯,我也是。”秋山诚顿了顿,“需要握手吗?”
“算了吧,我知道你其实也在心里责怪我。”坂口安吾笑了笑,赶在秋山诚说话之前道,“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太宰吧?”
语气中的笃定令秋山诚顿住。
“虽然秋山君即便在朋友面前也是维持着一副客气有礼的模样,”坂口安吾看着他,“但在太宰面前却完全不同呢。”
“……”
“我也看得出来,太宰对待你的态度也不一样。其实当初我很意外他会交到像你这样的同龄朋友……但我也很高兴,现在的太宰,和以前相比变化很大。”
“……安吾先生。”秋山诚想叫住他,却被轻轻挣开了手。
“你对太宰的了解并不比我少,你说得对,太宰想必是不会再原谅我了……总之,虽然我已经没有立场再说这句话,”坂口安吾朝着巷口后退几步,瘦削的身形已经有一大半融进了夜色中,“秋山君……”
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落寞。
“太宰他就……拜托你了。”
——他们三人之中,身份地位最高,头脑最为聪慧,年纪却也最小的那一个。
只叫人放心不下。
坂口安吾还是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本应有更好的方式去告知这一切。
年轻的黑手党干部在过去最爱调侃捉弄自己行事正经的朋友,看对方崩溃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乐此不疲。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流露出一些独属于少年人的纯真与朝气。
坂口安吾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太宰治。
他长久地徘徊在界限之外,好不容易才看见那道坚硬的黑壳悄悄露出了一条缝。
但隔阂已起,一切皆成惘然。
下一次请客……
这句话或许终究只能成为一个无法被兑现的约定。
第132章
距离坂口安吾离开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秋山诚盯着眼前的门,仿佛要将其盯出一个洞来。
已知:坂口安吾是异能特务科派来港口Mafia的卧底,而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已经知晓了这一切。
虽然不知道三人聊了些什么,但结果明显是不欢而散。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如果在这种时候进去,气氛会不会很尴尬?
当然,尴尬只是其一,秋山诚更多的还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难道要说自己是来和安吾先生告别的么。
还没等他纠结完,面前的门突然被人给一把拉开,门内门外的人动作皆是一顿。
“啊。”
出来的是织田作之助。
他和秋山诚面面相觑了半晌,眉梢微动。
那副表情不像是在讶异“门口竟然有人”,倒更像是在说“门口竟然真的有人。”
秋山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您知道我在外面?”
他突然有些小慌。
自己刚才和安吾先生说话时声音应该没那么大吧?不是,这墙这么不隔音的吗?好歹还有个需要下楼梯的距离啊!
“我并不知道,”幸而织田作之助及时向他解释,“只是太宰说如果我出来后遇上你,就让你和我一起回去,不用去找他。”
秋山诚:“……”
秋山诚:“嗯?”
秋山诚更疑惑了:“他知道我会过来?”
“不,太宰说这只是他的预感。”
秋山诚:……行吧。
所以这是在变相下逐客令?
他将疑问的目光投向织田作之助,却正好对上后者沉默的表情。
一看就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事实上织田作之助现在确实心事重重,毕竟他也是被太宰治给“赶”出来的。
自坂口安吾离开之后,Lupin内就陷入了一片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沉静。
以往只有他们二人时,通常都是太宰治主动挑起话题,但今晚对方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右手虚虚搭着酒杯,一言也不发。
唯一一次开口,也就是让织田作之助先回去。
“太宰或许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回忆起太宰治最后说话时嘴角毫无温度的笑意,织田作之助眸光微黯。
“但你如果要找他的话——”
“那就算了吧。”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秋山诚顿了顿,目光落向织田作之助身后,仿佛能透过那扇紧闭的木门看见某人抗拒的神情。
他原本也是被齐木楠雄直接扔过来的,根本就没想好见面后要和太宰治说些什么——再者说,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他一不能改变坂口安吾背叛的事实,二无法劝其他人原谅对方,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只言片语的安慰。
……问题是太宰治会需要别人的安慰吗?
再者说,他要以什么立场去安慰?
心里存着事,秋山诚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今晚就先回去了。织田先生要一起吗?正好我们也顺路。”
“……”织田作之助欲言又止地看着秋山诚,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像是感到苦恼般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点头应下。
……
走出小巷的途中,织田作之助主动问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碰见安吾?”
秋山诚顿了一下才道:“……嗯,稍微聊了几句。”
所以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
秋山诚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但织田作之助闻言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反倒是他没忍住问对方:“那个……我们和安吾先生现在算是……”
“大概算是敌对关系吧。”织田作之助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陈述着事实,“虽然平日里港口Mafia和政府之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产生冲突,双方之间立场上的矛盾也就显而易见了。”
“……”秋山诚总觉得这句话从织田作之助嘴里说出来有些微妙,他一时有些琢磨不出对方的真实想法,于是转过头试图观察对方的表情。
结果这一观察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织田先生,”他稍微凑近了些,“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先前在昏暗的巷子里没有过多留意,但现在已经走上了大道 ,明亮的路灯下,秋山诚一下子察觉到了织田作之助与往日里不太相同的精神面貌。
眼底青黑,神色黯淡,整个人像是憔悴了不少。
“您受伤了?”
织田作之助很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秋山诚盯着他没吭声。
“……只是昨晚受了一点小伤,已经去过医院了,并不严重。”见敷衍不过去,织田作之助只好拣了部分事实来说。
虽然这句话里明显省略了许多信息,但在昨晚这个时间点,再结合织田作之助这几天一直在进行的任务,秋山诚并不难猜到对方受伤八成是与坂口安吾有关。
他回想起坂口安吾之前在巷子里惨淡的脸色,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伤害自己的朋友和被自己的朋友所伤害——秋山诚一时竟分不清这二者哪一个要更令人痛苦一些。
又或者,自己的朋友被另一个朋友所伤害呢?
……简直一个比一个无能为力。
只能被动地承受命运带来的恶意。
分明不久之前大家还毫无隔阂地坐在一起,在同一片空间里呼吸、交流、欢笑,恍若不觉时光流逝。但不过是短短数日,一切都如同被浪潮冲毁的沙堡般坍塌,再无法恢复当初模样。
【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挺不错。】
记忆里原本模糊不清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内响起,像是穿过时空,被呼啸的海风裹挟着送到耳边,伴着某人几不可闻的叹息,让他终于得以听清。
……
……原来太宰治当时是说的这句话吗。
……
秋山诚蓦地停下了脚步。
织田作之助在一旁也跟着停住。
“怎么了?”
“……织田先生,”秋山诚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不得劲,就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一样,“那什么,虽然这是太宰治自己提的要求,但我们真的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织田作之助眨了下眼。
“咳,我的意思是……他该不会是打算就在那儿喝一晚上酒吧?”秋山诚觉得自己的这个担忧很合理,“先不说第二天还要工作,最近横滨的治安也不太好,他一个人这么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吗?”
虽然自己打自己脸有些尴尬,但秋山诚还是硬着头皮将话给说完:“仔细想想,我觉得我们要不还是回去找他吧?”
“唔……你说的有道理。”然而织田作之助似乎很赞同,完全没有过多犹豫就应下了,“那走吧。”
对方回应得如此迅速,秋山诚反而卡壳了一瞬。
等他转身时又发现,两人在这里走了大半天,其实压根就没离开多远。
甚至都还能看见巷子口。
……也不知道是谁在刻意磨磨蹭蹭。
“其实我也不太放心太宰。”织田作之助似乎看出了秋山诚的心理活动,“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或许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秋山诚迎上对方莫名含着期许的眼神,一时有些无言。
——然而事实证明,他俩还是过于单纯了。
“已经走了??”
Lupin内,去而复返的两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座位,和吧台前的调酒师大眼瞪小眼。
“抱歉,你们要找的客人已经离开了。”调酒师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酒杯,语含歉意,“那位客人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让二位不用去找他。”
秋山诚/织田作之助:……
“看来太宰是知道我在门口遇到了你。”
走出酒吧,织田作之助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应该是猜到了我们会回来,所以就提前离开了,为了不和我们遇上,走的是相反方向,现在应该还没走出多远。”
他一边分析,一边冷静观察了一下四周,向秋山诚简单叮嘱了两句“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后,便转身一路小跑着奔向了小巷的另一头,身影几乎是眨眼间就融进了夜色之中。
秋山诚没有来得及阻拦,只好站在原地等待,顺便不抱期望地给太宰治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并没有拨通。
他盯着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直觉今晚应该是见不到人了。
……
那天晚上他们果然没能找到太宰治,对方似乎是特意处理过自己留下的痕迹,连织田作之助都无法准确判断出他的行踪。
也是那天,秋山诚才知道太宰治身为一名港.黑干部,竟是连一个固定的住所也没有。
但凡他真心想藏起来,那整个横滨恐怕都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好在太宰治也没有真的就此消失,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乌泱泱一群部下外出进行任务去了,只不过这一忙就是一整天,完全不见踪影,连电话也总是在占线中。
至少秋山诚和织田作之助就一次也没有打通过,即便是身为学生兼部下的芥川龙之介也只是通过中间人得到任务指令,根本没有机会和自己的老师见上面。
这种情况甚至还延续至了第二天。
——太宰治在有意避开他们。
秋山诚很容易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时正值黄昏时刻,橘色的夕阳将街道撒上一层金光,延伸出路上行人长长的身影。
秋山诚下班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周围四处闲逛起来。
现如今港口Maifa虽然在有条不紊的反击下很快控制住了总局面,但Mimic的首领及其核心部队仍然未被抓到,尤其是前两天在市内的美术馆发生过小型枪战之后,对方突然就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始终没有再做什么动作——但这反而让人更加无法放松警惕。
……所以太宰治现在是在忙着寻找Mimic首领的下落?
秋山诚沿着马路走在人行道上,脑海内梳理着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信息,目光随意在四周扫视着。
走路分心的结果便是,当正前方迎面撞上来一个人时,他完全没能来得及躲避。
“哗啦”一声,对方手里的纸袋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也撒出些许。
“啊、抱歉。”
秋山诚蹲下身,在看见一地的甜甜圈大福蛋糕汽水时顿了顿,见没有包装损坏,于是迅速将东西挨个装进袋子里,起身递给对方。
当视线落到那张五官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上时,他再次沉默两秒,下意识又看了眼纸袋里堆得都快要溢出来的零食。
“……”
江户川乱步全程都置身事外般站在原地没动,只有在袋子递过来时才伸手接过。
他眯着一双眼睛,细碎的刘海被棕色帽子压得有些凌乱,表情看上去不太友善。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没有,”秋山诚否认得很迅速,“只是突然想起我一个朋友,他也挺喜欢吃甜品的。”
江户川乱步的神情并没有因这句话而好转,他盯着自己袋子里的零食仔细检查片刻,皱了皱鼻子:“都掉到地上,肯定已经摔坏了。”
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指责和埋怨。
“……”秋山诚咽下嘴里那句“你是不是想碰瓷”,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情景,确定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虽然也有他走路分心的错在里面,但对方亦是抱着一堆东西路也不看地在人行道上乱跑,所以真要说的话,还是对方的责任要更大一些。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要气死了,他用力瞪着秋山诚,眼睛头一次睁得这么大。
不过这种怒视于秋山诚而言完全不痛不痒,他只是有些感慨每次见到对方都是和吃的有关。
没错,他已经认出了江户川乱步的身份,虽说自从上次在甜品店偶遇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但秋山诚对这位自称“名侦探”的人印象还挺深刻。
不过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抱歉,我还有事要做,如果没什么事我就……”
“慢着!”江户川乱步很生气,不仅是因为小蛋糕被撞坏,更因为秋山诚的态度,“名侦探之所以是名侦探,是因为可以说出大家都说不出口的真相,并不是谁都可以被这么称呼的!”
所以什么叫“自称”?这明明就是客观事实!
“……哦。”秋山诚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好吧,名侦探,总之我还有事就先……”
“哼。”
秋山诚:……
这人刚才是不是冷笑了一声?
“没错,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笨。”江户川乱步见秋山诚仍是一脸茫然,深吸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对方:“你在找人。”
然后又指向自己:“名侦探。”
最后重新抱紧自己的零食,微扬起脑袋:“明白了吧!”
“……”秋山诚这次竟诡异地get到了对方的意思。
“谢谢,不过我并没有要找人。”他只是下班后散个步而已。
江户川乱步皱起眉:“你明明就是在找人。”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您想多了。”
“名侦探的推理从来不会出错!”江户川乱步不想再和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继续掰扯,一把将怀里的纸袋推了过去。
秋山诚下意识接住,有些愣怔地看着对方从怀里取出眼镜戴上,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超推理】后就睁着双翠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
他眨了下眼,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有些恍惚。
“……哼哼。”几秒后,江户川乱步取下眼镜,高高扬起左手,向某个方向一指,“——河边!”
秋山诚:……
秋山诚:“嗯?河边??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人在河边?”
江户川乱步不打算回答这个弱智的问题,他从秋山诚怀里拿回自己的零食,抬起脚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秋山诚连忙叫住对方,他倒也没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只是很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人不是武装侦探社的吗?为什么要帮一个港.黑的人?
“我高兴。”江户川乱步给出的回答很任性,也很有他的个人风格,“而且这也不是免费,是要收取报酬的。”
“报酬?”秋山诚心下一惊,“等一下,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可以免费帮一次忙……”
“噢,原来你这家伙还记得啊。”
“咳。”其实本来是不记得的,但秋山诚一听还要收钱,记忆力突然就变好了。
“嘛,算了~”江户川乱步哼哼两声,低头思索了片刻,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反正你想赖也赖不掉——干脆就让你再多欠武装侦探社一点人情好了!”
秋山诚:?
*
另一边。
夏季天气闷热,又多日未曾下雨,河边草地上的泥土都干涸的有些开裂。
但此时的某片区域却被混合着污泥的水珠给洇湿了一大片。
刚被下属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某干部垂首坐在地上,一只手搭着膝盖,脸颊苍白,漆黑的发丝像墨一般晕开,浑身都已经湿透,水珠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令他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
“太宰大人……”几名部下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声音小心翼翼中又带着一丝崩溃,“您没事吧?”
任谁在结束任务的途中看见上司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跳进河里都会崩溃。
“……”太宰治捋了捋刘海,转过头,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抖得宛如鹌鹑般的下属,鸢色眸子里浸着一层冷光,“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不过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了而已。”
众部下:明明是您自己跳下去的!
当时他们还以为太宰治站在桥上对着河流是在思考什么关乎港口Mafia未来发展的大事,谁知道一个不注意人就消失不见,只遥遥传来“扑通”一下落水声。
许久没有再直面这种场景,他们的小心脏差点也跟着扑通一下蹦出来,一时之间竟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几个人一起跟下饺子一样蹦进河里,折腾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把人给捞出来。
——混乱之下反而帮了无数倒忙,差点真把自家上司给淹死。
太宰治紧紧盯着一众部下的表情,眼角因之前被河水刺激而有些发红,看着还挺渗人。
“你们是对我的说法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没有。”一干人连忙摇头。
“最好是这样。”
太宰治收回视线,一脸阴沉地掏出未被水流冲走的手机,发现屏幕一片漆黑,怎么按都没反应。
耳朵里还有些嗡嗡作响的噪音,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拿起地上的外套开始用力拧水。
“今天这件事不许说出去,如果被我知道谁在背后乱嚼舌根,那就一辈子都不用开口了。”
太宰治语气冰冷,大夏天的却无端带着一股让空气都要凝滞般的刺骨与尖锐,让人后背发凉。
“什么事不能说?”然而依旧有不怕死的家伙发问。
“……哈?”太宰治拧起眉,开始思考自己前段时间是不是太过温和了。
“脑子久了不用都已经废掉了吗?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学会闭——”
不耐烦的声音在对上秋山诚那张写满疑惑的脸时戛然而止。
太宰治半口气卡在喉咙里,脸色唰的一下由白转红。
秋山诚:“你刚才——”
太宰治:“什么事都没有!——咳咳咳——”
第133章
秋山诚和太宰治并排坐在草地上,中间隔了一个手臂宽的距离。
原本跟在一旁的几名部下已经全部被赶走,这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阵风吹过,太宰治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秋山诚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开口道:“你——”
“啊啊——最近真的是特别忙呢——”太宰治突然用更高的声音盖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凉,听上去似乎还带着些许鼻音。
他就这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任务始终没有进展,我本来还在想该怎么办呢……然后突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浮水式思考法’,说是人浮在水里就能加速大脑运转,增加灵感,”太宰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说得煞有介事,“所以我就想着要不要试试——没想到那群笨蛋部下以为我是想自杀,全都跟着跳了下来。不过那个场面真的特别好笑,可惜你没看到……”
秋山诚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未应声。
“……咳咳,”太宰治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咳嗽两声,音量不自觉弱了一度,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所以说这完全是他们反应过度,我其实只是想找个安静的环境思考一会儿。”
秋山诚:“哦,这样啊。”
“……”太宰治总觉得自己被敷衍了,于是色厉内荏道,“你不信?啊,难道你也怀疑我是想跳河自杀吗?太过分了,看样子我以前说的话你根本就没——”
“我信。”秋山诚打断他。
“你说过自己不会再做这种事,也说过不会再骗我,所以我信。”
“……”
“怎么了?”秋山诚坦然迎上对方的视线,“我并没有怀疑你说的话,所以你不用解释那么多。”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太宰治却反而僵在了原地,宛如被扯断了发条的木偶。
他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几下,眼底情绪晃得有些厉害,在有什么东西即将溢出的时候,猛地扭过了头。
……
“太过分了。”
太宰治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低声喃喃着又说了一次。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呼出一口气,轻声开口道:
“抱歉,我刚才撒谎了。”
“……”
“啊、但我并不是想乱来哦,”太宰治努力维持着轻快的语气,“我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河水亮晶晶的,在太阳下像发着光一样,真的很漂亮呢,所以就想着——啊,里面会不会是藏着什么宝藏呢?然后一时没忍住好奇,就跳了下去……”
他的声音在秋山诚看不出情绪的视线下逐渐减弱,最终尽数咽回了嘴里。
秋山诚也没有对这个理由做出什么评价——在他看来,这个解释和刚才那个没什么两样,只是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所以有吗?”
“嗯?”
“宝藏,有吗?”
“……还没来得及找呢,”太宰治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反应稍微慢了半拍,“……不过想来是不可能会有的吧。”
“这样吗。”秋山诚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但太宰治却没忍住皱了下眉,他紧紧盯着对方的侧脸,试探性伸出手,抓住了后者的胳膊。
“……对不起。”声音有一丝紧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秋山诚垂下视线,被抓住的地方正透过布料传来一阵冰凉的湿意,还有些黏腻。
他是诚心发问,但这样的态度难免会显得冷淡——至少在太宰治看来是这样。他有些急促地张了张嘴,然而声带却像是突然丧失了运作功能一样,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一阵难捱的痒意和刺痛袭上喉咙,他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
半晌,手指有些无力地松开。
“……我不是想自杀哦。”太宰治小声说着,像是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
说到这,他似乎亦是感到困扰般低下了头,刘海遮盖住表情,一滴水珠顺着眉心和鼻梁一路下滑至鼻尖,悬悬垂挂了片刻后,穿过洁白的下颌跌落在地。
然后迅速浸没到泥土之中。
……
“……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秋山诚下意识追问。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太宰治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牵起一个笑容,但并没有成功,“……总之,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而且……哈哈,怎么说呢,只是突然感觉有些倦怠了。就算我能算到最后一步,但有些事情果然还是不会按照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呢。”
——就像坂口安吾背叛了他们。
这件事本应令太宰治愤怒,或者说他也确实感到了愤怒,但内心深处却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看吧,就是会这样,你早就知道的。
在维持着的无数段关系中,没有人能够保证永远不变。
人们所追逐的东西从来就不存在,因为在得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失去,既然如此,倒不如在一切都还未改变时画上终止符。
至少那样一来,他还能够将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永恒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瞬。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那一刻,太宰治才恍然——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曾变过。
虽然表面上似乎和大家没什么区别,甚至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一起欢笑、调侃、吵闹——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拥有正常的喜怒哀乐,沉浸在和大家一起构建的温馨氛围之中,不会再试图自杀、不会再做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不会再像一个幽魂一样于夜晚的横滨里徘徊……
但他或许还是太过自信了。
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以为自己能够表现得很好。
然而事实却是,无数次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太宰治总感觉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
明明心里的情感可以被称为喜悦,但越是高兴,就越是惶恐,心底的空洞与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仿佛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无论如何都无法填满。
他有时会不受控制地想——真的可以这样下去吗?这是他想要的吗?如果幸福感这么容易就能够获得,那是否代表着失去也将会轻而易举?
他想要尝试着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所以让大家相信了他的满口胡话,他知道怎么做会令人高兴,所以努力去成为了一个优秀的模仿者。
但用残缺的盒子去盛装别人的善意,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恶劣的行径。
所以现在才遭到了惩罚。
“……我以前一直在想,”
太宰治闭了闭眼,嗓音有些干涩。
“既然得到的东西终究都会失去,那人们到底是在追求什么呢?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悲惨罢了。更何况你所在意的东西,或许别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我还是想努力试试,如果是用和大家相同的步调,按照‘理想中的太宰治’那样去生活,或许会有所改变吧……我是这样想的。”
“但似乎是失败了呢。”
太宰治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手指因寒冷而有些僵硬,几乎快要失去知觉:“虽然之前说了一些漂亮话……但我自始至终,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吧。”
他还是什么也抓不住。
“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
太宰治举起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右眼,冰冷的触感下,一半视野重新归于熟悉的黑暗。
但已经习惯了光线,这样的黑暗又变得令人无比陌生和不适起来。
这个发现令他感到好笑。
……
秋山诚看着太宰治有些狼狈的模样,静默了许久,突然说了句什么。
太宰治此时脑袋有些发晕,并没有听清,但他不想——或者说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所以只是胡乱应了几声。
过了几秒,他察觉到身旁的人站了起来。
太宰治的身体瞬间紧绷,手指蜷缩了几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随着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逐渐远去。
“……”太宰治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安静地坐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肩膀才一下子垮了下来。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离,将他的脊背逐渐向下压出了一个疲惫的弧度。
……走了吗?
走了啊。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还是说会失望呢?
发现自己是这样无药可救的一个人,会感觉受到了欺骗吧?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下眼,大脑思考有些滞涩。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从冰凉的河水里被捞出来,又浑身湿透地坐着吹了许久的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冒了。
或许还有些低烧。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判断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并未在意。
鸢色的眸底重新变得平静无波,哪怕是往里面扔一块石头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宛若死水一般。
他此时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不管是汽车鸣笛,亦或是鸟叫虫鸣,甚至连一丝风声也捕捉不到。
而与此相反的,心底正传来一股极其扰人的轰鸣。
这股轰鸣声从刚才、不,从几天前开始就出现了。原本只是像耳鸣一样轻微的症状,虽说像蚊蝇叫唤一样惹人厌烦,但总体还是可以忽略掉的程度。
但现在这股声音直接充斥了整个胸口,甚至扩散至大脑,像是有半壶水在里面哐啷作响一般,让人心烦意乱,简直恨不得将发出噪音的根源掐断,让它彻底安静下来才好。
……
如果能够消失就好了。
消失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声音了吧。
……
等秋山诚重新回来时,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原本答应了待在原地等他的家伙只留下一件黑色外套、一部开不了机的手机,以及一块被压平洇湿的草地,像是被雨淋过一般。
秋山诚:……
第134章
秋山诚是在附近的一处巷子内找到的太宰治。
原本在看见空无一人的草地时他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结果找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毕竟一路上带着泥土和水渍的脚印只有那么显眼,再加上对方又拖着一具病恹恹的身体,想也不可能会走出多远。
从发现人不见到重新找回,全程也不过就几分钟,可以说是紧张了个寂寞。
发现太宰治时,对方正背靠着墙壁蜷坐在地上,一头卷发湿哒哒贴着头皮,衬衫皱巴在一起,旁边高高堆着一摞废弃的纸箱,正好将他的身体给整个遮挡在了后面。
——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人遗弃在这里的流浪猫一样。
秋山诚有些失礼地想。
……
啪嗒。
“谁。”察觉到有人靠近,太宰治慢吞吞抬起头,还没等做出反应,一张宽大的毛巾突然迎面飞来,精准降落在他脸上,将视野给整个挡住。
“擦擦吧。”
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太宰治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并没有动。
秋山诚站在原地等了半晌,见人始终没有动静,有些疑惑地俯下身将毛巾给重新捞了起来——然后正对上一双略有些湿润的鸢色眸子,看上去雾蒙蒙一片。
雾气背后氤氲着浓烈而厚重的暗沉,在阴影下更显死寂,仿佛要将人吸入进去。
秋山诚手一抖,下意识又将毛巾给扔了回去。
“……”视线再次被遮住,太宰治这次总算有了反应。
他扯下脸上的毛巾,情绪不明地盯着秋山诚看了半晌,手指缓缓收紧,突然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秋山诚咽下嘴里的质问,满头问号,“走的人不是你吗?不是说了我去买点东西,让你等一下吗。”
他不过就是见太宰治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沾着不知是水草还是什么东西的玩意,看上去着实是有些凄惨,所以好心去便利店买张毛巾而已,结果一回头就发现人跑没了影 。
他差点就以为这家伙是又跳进了河里。
然而太宰治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问完那句话后便又不吭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抓着毛巾也不动,整个人的状态比起之前都焉巴了不少。
仔细一看,眼神似乎也有些恍惚。
秋山诚盯着人沉默片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啪”的一声用力拍向了对方的额头。
太宰治:!?
秋山诚:——嚯,这么烫。
“还以为你多有经验呢,大夏天的因为跳河而感冒,你可真行。”
他就说太宰治看上去奇奇怪怪的,果然是出了毛病。
也不再指望突然变成闷葫芦的某人开口,秋山诚直接从对方手里将毛巾拽过来,冲着那头卷毛一把呼噜了上去。
看在是病号的份上,刚才的事他就不计较了。
水珠被吸收,原本洁白的毛巾逐渐染上一块块痕迹,在略显毫无章法的擦拭下,黑色发丝凌乱交错在一起,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鸡窝。
还是朝着四面八方炸开的那种。
秋山诚:……
怎么会这样。
“……咳,还能站起来吧?”试图挽救无果,秋山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先一步站了起来。
这么折腾都没什么反应,他有些怀疑太宰治是不是睁着眼睛晕了过去。
“……”
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就换了个非主流发型,连续熬夜带来的疲惫外加身体上的不适令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再加上这段时日堆积于心的各种复杂思绪,让他对于当下处境的思考都变得迟缓了不少。
头皮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股微凉酥麻的触感,他慢半拍反应了一会儿,视线扫过秋山诚手中的毛巾,钝锈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起来。
这是……毛巾?
所以刚才是去便利店了?
不是直接走了?
先前完全没有在听秋山诚说话的太宰治终于搞清了状况。
但即便如此,控制情绪的阀门已经打开,一拥而上的负面情感压得他连挺直背脊的力气也没有,身体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令他很费劲才得以勉强抬起一只胳膊。
“嗯?”
秋山诚一直在关注着太宰治的情况,见对方突然抬手,一时没读懂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琢磨了一下,试探性握了上去。
掌心传来冰凉而柔软的触感,秋山诚稍一用力,将人给一把——没拉起来 。
甚至自己还差点被反作用力给带下去。
秋山诚:“……”
见太宰治盯着自己,眼神似乎带有一丝茫然,秋山诚沉吟两秒,道:“……刚才我其实没使劲,重来一次。”
说着,他无视对方张口欲言的神情,手指握紧,脚底扣住地面,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人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等——”原本只是试图撑一下旁边纸箱的太宰治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握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跟拔萝卜一样从地上给连根拔了起来。
太宰治:胳膊、胳膊要断了!
也没来得及收力,两人直接撞在一起,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嘶。”
——这是在报复吗?!
鼻子不慎撞到秋山诚的肩膀,太宰治表情扭曲了一瞬,缓了缓神,当视线重新聚焦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没事吧?”
秋山诚正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二人此时距离不过几厘米,连对方眼中的倒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意识到这一点,太宰治身体蓦地一僵,唰的就要往后退,结果被一股力道给强行拽了回去。
“你又要跑?”秋山诚以为太宰治是打算开溜,这次说什么也不轻易松手了,“身体都这样了能不能消停一点,你是想登上明天报纸的头条吗?”
他可不想看到《港口Mafia干部横死街头,死因竟然是——》这样的标题。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秋山诚一手牢牢抓着人,开始用力往外拖,“刚才我看到旁边有一家药店,先去买点药。”
“不去。”太宰治试图挣扎,奈何浑身都使不上什么劲,很快就被拖走。
“顺便再量个体温,高烧的话还得去医院打针。”
“不量。”
“……总之,以防万一先把药吃了。”
“不吃。”
“……”秋山诚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脸不情愿的某人,“……你是小孩子吗?还怕吃药打针?”
太宰治也没反驳,只是兴致缺缺地低着头,视线落向两人交握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全身所有地方都要滚烫,断开的思绪重新连接,心底又翻涌起复杂而晦涩的情绪,仿佛冰冷的浪潮一般,不断冲刷着沸腾的血液。
冰火两重天,几乎要让人丧失对温度的感知。
“……会死的话早就死了。”
别说跳河,他连更危险的事都做过,要是这样就能死掉,那自己坟头的草都不知道有几米高了。
这两日借工作之由,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外面奔波,甚至连睡觉的时间也省去,就是为了将脑子里多余的想法给全部屏蔽掉,否则一旦停歇下来,思绪便会不受控制地拐往另一个地方,昏暗地让人喘不过气。
“都说了不用管我,”太宰治此时心情跌至谷底,颇有些自暴自弃,“刚才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跳河是我故意的,之前表现出来的一切也是假的,现在不过是重回正轨而已,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秋山诚听得头疼,“行了,你先别说话了。”
虽然可以理解对方现在的心情,但再这样下去他也要跟着自闭了。
“不耐烦了吗?”太宰治猛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生硬,“那正好,你本来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吧?所以我是死是活其实和你也没关系,还是说你现在的善意已经多到无处发泄——”
“呵。”
似乎是被这一声简洁而有力的冷笑给惊到,太宰治蓦地停了下来。
“……你现在发着烧,脑子不清醒,我不和你计较。”这句话不仅是对太宰治说,也是秋山诚在自我劝诫。
理解归理解,但这家伙说的话实在是有些欠揍,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做出一些不礼貌的事。
“其他事先不论,你是觉得我会把正在生病的朋友扔在一边不管吗?”
“……”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很肤浅,没长眼睛,也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太宰治眼皮一跳:“你……”
“闭嘴。”
太宰治:……
“呼——”秋山诚长长吐出一口气,漆黑的瞳孔在对方脸上一扫,果断转过头,动作强硬地继续拉着人往前走。
“现在,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憋着。”
他刚才就多余停下来。
“你再废话试试。”
“……”
明明应该是毫无威胁力的一句话,但太宰治莫名就被镇住了,气焰瞬间就弱了下去。
他盯着秋山诚的后背,脚步下意识跟上,一时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态度。
看上去似乎是生气了,但理由好像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所以为什么?
不是应该失望吗?
脑子又开始变得混乱,原本捋清的思绪重新断开,太宰治皱着眉陷入沉默,愣是憋了一路都没再吱声。
*
等二人重新再站在路边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秋山诚原本还担心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太宰治之后竟意外的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万幸的是对方的身体状况比看着要好上许多,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人给弄到医院去。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回家?”秋山诚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要告诉我你还要工作,你也听到刚才药店的人说的了吧?今晚要注意休息,不然很快就能好的病也会拖很久。”
“嗯?”太宰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清问题后沉默了一瞬,“……啊,听到了。”
“所以你是要回家?”
“……嗯。”
太宰治掩饰般扯了扯衣襟,将不知什么时候又挂到自己肩上的毛巾拿了下来。
“这个,”他顿了顿,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已经弄脏了,就不还你了,药费我之后会给你。”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道理了?”秋山诚没忍住多看了太宰治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他总感觉对方今天情绪外露格外明显。
“你……”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什么?”秋山诚一顿。
“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太宰治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神色淡然,“对我现在……算了。”
他停下话头,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毛巾转过了身。
“那我先走了。”
没有再过多停留,太宰治抬起脚步便离开了。
一旁的路灯恰好在此时亮起,在他头顶洒下一团光晕,衬得身影格外瘦削,像是要消失不见一样。
啪嗒、啪嗒。
走了十几米,太宰治突然停下,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两米远的人。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个方向?”
“是啊,”秋山诚面不改色,“但现在不是去你家吗?”
“?”
太宰治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我家?”
“或者你要来我家?”秋山诚想了想,“但你今天掉进了河里,回去是要洗澡的吧?我家里应该没有你可以换的衣服。”
“你家里当然没有……不对,等一下,”太宰治一脸愕然,“你的意思是你要来我家?”
“不方便吗?”
“……重点不是这个。”
“总之鉴于你之前的表现,”秋山诚语气平静且坚定,“今晚是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走的,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帮你找其他人。”
“其他人?”
“比如织田先生……”秋山诚思考了一下,“或者芥川?”
太宰治脸色一跨,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要这样?”他满脸写着抗拒,“我自己会回去。”
秋山诚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信?”
“嗯,不信。”
太宰治顿时一噎。
“行了,我都没有嫌和你一起走在路上丢人,你也别墨迹了。”秋山诚的视线在对方头顶屹立不倒的鸡窝上一扫而过,“……说起来,今天来找你的路上我还遇到了武装侦探社的侦探,他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感觉有必要告诉你。”
“武装侦探社?”刚要问丢人是什么意思的太宰治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回去后再告诉你。”
“……那我不想知道了。”
“随便你,”秋山诚并没有着急,“总之今晚我就跟着你了,随便你去哪都行。”
“……”
二人就这样干瞪着眼站了许久,最终太宰治先一步放弃,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秋山诚安静地跟在后面,并且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宛如一个背后灵。
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距离,太宰治有些受不了了,再次停了下来。
“你……”他扭过头刚要开口,一阵风吹过,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冷吗?”秋山诚眨了下眼,将手里已经变干不少的西装外套递过去,“要不要披上?”
“……”太宰治看这外套有点眼熟,“这是我的?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一直都在我手里,只是你没注意而已。”秋山诚看了眼四周,“还有很远吗?要不打个车?”
“……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打车费有点贵,但总比你突然倒在路上要好。”
“我不是说这个。”太宰治用力闭了闭眼,感觉呼吸变得有些不畅。
糟了,感冒好像真的加重了。
“你确定要跟着我吗,”他缓了缓,尽量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不会后悔?”
“你要是再拖着这幅身体到处溜达才会真的后悔。”
“……”太宰治于是没有再说话,低头盯着脚底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山诚先是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路边的行人已经开始投来奇怪的目光,才没忍住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太宰治脚下一拐,朝着另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等一下,”秋山诚迅速追上去拉住人,看向对方前进的方向,“你这是要横穿马路?”
太宰治:“……不是。”
“那你……”秋山诚看了眼来来往往奔驰的车辆,表情突然变得很凝重。
“我也没想找死。”太宰治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你说的吗,打个车而已。”
“哦。”秋山诚松了口气,也不尴尬,“但这边的车道不是和我们相反方向吗,打车得去对面——所以你还是要横穿马路?”
“我们现在走的才是反方向,”太宰治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我刚才只是随便走走,我家其实不在这边。”
秋山诚:……
行吧,他就知道。
*
由于太宰治的钱包早就被河水冲走,最后自然也是由秋山诚付的车费。
他暗暗记下这笔账,跟在太宰治身后,不停打量着四周。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就是普通的一户建式住宅区,路上时不时会碰到下班族和学生,甚至还有老人和小孩。
这让秋山诚感到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太宰治会住在某个酒店,或者高档的公寓楼里面——当然以对方的性格,住在更偏僻简单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怎么想也不会像是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地带。
两人一路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一栋两层楼的住宅前。
秋山诚站在原地,有些愣神地看着太宰治径直走到大门前,弯下腰在旁边的花盆底部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往锁眼里一插。
咔哒。
“不进来吗?”太宰治站在玄关处,一手推开门,冲秋山诚眼神示意。
“……”秋山诚视线扫过院子里生长茂盛的植物花卉,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过去。
灯光打开,米白色的光线柔和地照亮了整个客厅,当看到墙上挂着的色彩明艳的风景画、电视机旁花盆里生机勃勃的绿植、印有几只白色海鸥的蔚蓝色窗帘、以及茶几上摆放整齐的坚果零食时,秋山诚原本犹豫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太宰治注意到他的神情,一只手轻轻搭着沙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秋山诚没吭声,他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向何处,索性低下头盯起地上的地毯。
嚯,还是猫猫头的造型。
“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太宰治不动声色地用食指缓缓敲击着沙发背,眸光微闪,“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秋山诚闭了闭眼,“确实有想说的。”
他心情复杂地朝着门口方向后退两步,在太宰治紧盯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虽然我也知道黑手党并不是什么善良的职业……”
“……嗯?”太宰治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做什么。
“但是,我还是要说——”秋山诚猛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太宰,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太宰治:……
太宰治:“?”
第135章
太宰治:“……私闯民宅?”
“这房子,”秋山诚伸手比划了一下,语速逐渐加快,“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但就算是要应付我,也不至于随便就闯进别人家吧?待会儿房子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太宰治:“……”
“而且还擅自拿了别人的钥匙,这么嚣张地打开灯……啧,是因为感冒加重了吗,”秋山诚很后悔,“刚才下车时我就该察觉到不对的。”
“我现在很清醒,”太宰治皱起眉,语气不满,“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为了应付你,这么大费周章地闯进别人家——不对,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
秋山诚和他对视半晌,默默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太宰治憋了憋,大步走上前,整个人堵在了通往门口的过道上,“你站住。”
“别任性,”秋山诚像是在看一个熊孩子,“你现在……”
“——啊啊,看房产证就行了吧?房产证!”太宰治蓦地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愤然转身,蹬蹬几步跑上楼梯去了二楼,动作敏捷得不像是一个病人。
秋山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私闯民宅还不够,这是还打算入室盗窃吗!
……
五分钟后,二人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中间摆放着一沓摊开的本本。
“看清楚没有,”太宰治手指用力点在翻开的页面上,微微还有些气喘,“你总不会觉得这间屋子的主人恰好和我同名同姓吧?”
……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秋山诚还是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他刚才愣是没拦住人,眼睁睁看着太宰治目的明确地直奔某个疑似书房的房间,从桌上的笔筒里抖出一把钥匙,三两下就把抽屉里的房产证给翻了出来。
不过仅凭这一点其实就已经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除非是提前踩过点,否则这家伙再怎么聪明应该也不至于连别人的房产证在哪都能直接猜到。
——但这样就更想不通了。
秋山诚紧紧盯着登记名义人处的信息,但不管怎么看,上面都确实白底黑字写着太宰治的名字无误,这让他忍不住将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所以说为什么我非要给你看房产证不可啊,”太宰治还在表示不满,“作为初次登门拜访的客人,你就是这样对待房屋主人的吗?”
“……”秋山诚决定先老实认错,“不好意思,是我草率了,不过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了,”太宰治却是抬手打断了他,神色郁郁,“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无非是觉得这里不像是我会住的地方罢了。”
秋山诚:“……”
秋山诚没有否认。
只要一想象太宰治平时就是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每天脚踩着如此卡通的地毯,观赏墙上的风景画、给花盆浇浇水、甚至是打理院子,他就深感一阵玄幻。
哪怕是现在,亲眼看着太宰治坐在这里,他也依然感觉对方跟整个屋子的风格都格格不入,就跟p上去的一样。
“咳,其实挺好的,”秋山诚佯作环顾四周 ,试图找补,“只是刚开始有点意外而已,多看几眼,还是挺……适合你的。”
“是吗?”太宰治直直盯着他,“——你真这么觉得?”
秋山诚:“嗯……大概?”
“你这是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啊。”
太宰治撑着胳膊,斜斜往后一靠,倚在了沙发上。
“算了……”他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虚空处,声音变得有些懒散,“反正你想得也没错,这房子我真正住过也就……”
他掰着手指数了数。
“大概两次?”
秋山诚:……
秋山诚:嗯?
“嘛……一开始本来是想着,如果是聚会的话,比起酒吧或者餐厅,果然还是私人场所要更自在一点吧?”
“聚会?”这话题转的有点突然,秋山诚一时没反应过来。
“毕竟也不能每次都去织田作家见面吧。”太宰治耸了耸肩,“ 虽然一开始只是心血来潮,但既然是出于日常需要的考虑,再加上或许会出现留宿的情况,像这种大小的住宅不是正好合适吗?”
“啊,这种风格的布置当然也是有参考啦,稍微显得活泼一点,不仅是大人,小孩子也会感觉更加轻松愉快吧?”
“还可以借此伪装出积极生活的样子,稍微迷惑一下你们——哈,开个玩笑。”
秋山诚:……听上去不像是玩笑的样子。
“不过现在让你看到这些东西,也只会觉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吧,所以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秋山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你之前其实不住在这?”
“啊,因为这边正好有合适的空房,所以就搬过来了。”太宰治含糊过去,似乎并不打算多说,“……总之按照原计划,本来过段时间就该邀请你们过来的。”
结果不仅突然冒出一个名为Mimic的组织,坂口安吾也被曝出其实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最后还导致织田作之助中毒进了医院。
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不过短短几天,一切都像是变了副模样。
“本来还期待着看到大家惊讶的样子,没想到被吓到的人却是我自己,”太宰治长呼出一口气,轻声笑了笑,“……我真是做了一件幼稚的事呢。”
就像一个偷偷准备礼物的小孩一样,精心对礼物做着打扮,却撞上了最糟糕的时机。
礼物尚未来得及送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
两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秋山诚斟酌半晌,开口道:“太宰……”
“——啊,耽搁了这么久,我先去洗个澡。”
太宰治突然站起了身。
他一边绕过沙发,一边伸出手臂嗅了嗅,语气带着嫌弃:“总感觉身上一直在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真是难为你这么近距离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了。”
秋山诚:“……”
“或许会花上一会儿功夫,虽然很遗憾,但你只能自己随意参观了,当然,无聊了想离开也行。”
“都说了我不会走的。”秋山诚再次强调。
太宰治默了默:“……随便你吧。”
“不过你一个人能行吗?”秋山诚突然想起这人还在生病。
“我还不至于连澡也不会洗——还是说你担心我在浴室里自杀?看样子我在你心里又失去信誉度了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嗯,你不是,”太宰治背冲着他挥了挥手,声音拖得老长,态度敷衍,“总之为了我的生命安全,就麻烦你好好进行监督了——”
“……”
意识到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秋山诚索性闭上了嘴。
等太宰治离开后,他先是用手机给织田作之助发了几条短信,随后站起身,绕着客厅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
刚进这间屋子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现在再看,倒确实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崭新的仿佛没用过几次的家具、桌子上虽数量繁多但完全没有开过封的零食、以及……
秋山诚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停顿几秒后又默默关上。
嗯,冰箱里也干净得很适合放在商场里进行展示。
这样看来,这房子应该也是刚装修完没多久,虽然布置得像是充满了生活气息,但也不过仅仅是表象而已。
不过……聚会吗。
秋山诚一时陷入了沉思。
为了在以后有一个适合大家聚会的场所,专门去买一栋住宅什么的……听上去完全不像是太宰治会做出来的事。
……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他还是低估了太宰治的行动力……或者说决心?干劲?
所以现在突遭变故,才会比之往常要更受打击一些。
……
打击啊。
放在过去,实在是让人很难想象有什么事会让太宰治受到打击。
毕竟太宰治一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也完全不给人任何窥探的机会,甚至让你不知道他所展现出的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现在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所以说命运真是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秋山诚揉了揉太阳穴,心情有些复杂。
浴室已经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重新回到沙发边,拿起了上面的房产证。
这种重要物品扔在外面就不管了,也就太宰治干得出来。
走到二楼书房,秋山诚又在地毯上摸索了一阵,找了半天才从贴近墙壁的缝里抠出抽屉钥匙。
……这随手乱扔东西的破习惯也跟当初他在对方办公室做助理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边在心里吐着槽,一边将东西重新放进抽屉里锁好,秋山诚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余光扫到书柜里摆放整齐的书籍时顿了顿。
他走上前,随手抽了一本出来。
《如何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
秋山诚:……
嗯?
他恍惚了一瞬,有些不确定地抬眼依次看去,只见每本书的侧封上依次写着:《打开心灵的窗户》《正能量》《积极的100种活法》《生命不止》……
看着就很像那种搜索关键词推荐的书籍打包目录。
而每本书的书名都透漏着两个字:
阳光。
秋山诚:……
这也是……伪装的一种吗?
第136章
闲着也是闲着,秋山诚扫视了一圈书柜,从中随手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大致浏览了十几页之后,他再次确定,这书就是很普通、很正能量的那种。
里面没有夹着暗格,也没有藏着什么暗号,有的只是清一色的人生鸡汤。
让人看了仿佛都能够得到升华。
秋山诚:……
所以,这些书应该只是起个装饰作用吧?绝对不是买来看的吧?
还是说太宰治觉得其他人会喜欢这种书?
这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误解。
恐怕也就织田先生有机会念给孩子们听听了。
若是安吾先生看见这些东西,想必会吐槽得更厉害。
被这个想法逗乐,秋山诚牵了牵嘴角,却笑不出来。
……
“……还真是偷偷做了不少事啊。”
瞒着大家搞这么大个动作,确实是太宰治一贯的风格没错了。
会去设想以后的生活,这对于一个寻求死亡命题的人而言,本身也已经是一次突破性尝试了吧。
——为什么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呢。
秋山诚合上书,感觉手里的重量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对于坂口安吾的事,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不过基于立场问题,许多东西并不能靠个人意志去左右,这一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哪怕是要亲手破坏自己建立起来的联系。
身在其职,并不能说坂口安吾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至少客观来看是这样。
……但正因现实就是如此,所以才会显得更加无奈吧。
秋山诚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太宰治,但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先维持平常的样子为好。
只希望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
……
……话说回来。
秋山诚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太宰治这澡洗得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从对方进浴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人都可以泡胀了。
——所以洗澡需要洗这么久的吗?
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秋山诚猛地站起身,扔下书就往楼下跑。
啧,大意了。
因为已经到了家,所以他就放松了警惕,但再怎么也不该放任太宰治一个人独处这么久的。
秋山诚一路直奔浴室,最终在门口站定。
他盯着紧闭的浴室大门,稍微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抬起手——
叩叩。
“……太宰?”
……
门内并无人应答。
磨砂玻璃隔绝了一切视线,令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景象,但除了持续不断传来的水声,再无其他动静。
哗啦——哗啦——
声音规律得近乎机械,隐隐透出些许诡异。
秋山诚轻吸一口气,再次拍了几下门,提高嗓音:
“——喂,太宰,你在里面吧?”
等了几秒,仍然没听到回应,他于是不再耽搁,握住门把手用力往里一撞:“太——”
哐。
门轻而易举就被推开,秋山诚没收住力,连人带门撞了进去,两脚踩进积水的地面,溅起无数滴水花。
……
嗯?门没锁?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恬淡的沐浴露香味,他踉跄着稳住身形,抬起头,隔着一团湿热而朦胧的雾气,正好和站在花洒下一脸震惊的太宰治对上视线。
太宰治:……
秋山诚:……
两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太宰治率先做出动作。
他反手扯过架子上的毛巾,围在了自己腰上,而后开口道:“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
“……你很急?”
秋山诚:“……嗯?”
“二楼其实也有厕所。”太宰治委婉提醒,“不过你若是真的很急,我也可以先回避。”
“……我是很急,不对、我一点也不急。”秋山诚卡壳了一下,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刚才叫你为什么没答应?”
“你叫了我吗?”太宰治似乎很茫然,“可能水声太大,没听见。”
秋山诚:?
这合理吗?
担忧的情绪就这么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梗得他难受。
“所以有什么事吗?”太宰治倒是面不改色。
甚至在这种场合下淡定得有些不正常。
——毕竟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刚才其实是不小心站着睡着了的。
当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在热气和水雾的包裹下,他紧绷已久的神经不自觉就松懈了下来,强行抑制住的倦意也瞬间席卷而至,让人根本无法抵抗。
太宰治:所以并不是我的错。
……
秋山诚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此情此景,该有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闯进别人浴室这个行为显得不那么变态?
难道要实话实说“我是怕你突然在浴室想不开”吗?
万一反而把人刺激到了该怎么办。
还是顺势承认自己其实就是想借个厕所?
但这又显得他很傻呗的样子。
“那什么……”秋山诚犹豫半晌,刚要开口,又倏地止住。
他就这样盯着太宰治看了几秒,渐渐皱起了眉。
“?”太宰治身体一僵,被看得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不曾想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眼看一桩惨案就要发生,秋山诚迅速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人给一把捞住。
热水劈头盖脸地淋过来,瞬间将衣服和头发打湿,他拉着人站好,默默将花洒转了个方向。
秋山诚:“你——”
“你盯着我做什么?”太宰治先发制人,“你是对别人身体感兴趣的变态吗?”
秋山诚:……
好吧,终究还是逃不过变态这个词。
“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秋山诚目不斜视地盯着对方——的胸口,“……你连洗澡的时候也要缠绷带吗?”
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这是洗澡还是洗绷带?”
他单知道太宰治喜欢在身上缠绷带,却没想到对方连洗澡的时候都舍不得取下来。
整得跟木乃伊似的。
“和绷带一起洗不行么。”太宰治理直气壮,“而且这是新的,之前的已经扔到垃圾桶里了。”
“你这换了和没换有什么区别吗?”秋山诚盯着那一坨已经被水泡得湿哒哒的绷带,很努力才抑制住了自己将其扒拉下来的冲动,“你好歹,也等洗完了再缠。”
太宰治语气瞬间变得严肃:“我不能离开绷带太久,不然会死掉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了,”秋山诚放弃讲道理,“你都把绷带放在哪了?我重新给你拿一卷过来。”
“……”
“你再不说话我就直接上手了。”
“?”太宰治看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惊恐。
“所以,绷带放在哪?”秋山诚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在衣柜里。”太宰治回答得不情不愿。
“哦,那你的卧室是哪一间?”
“随便哪一间都行。”
“嗯?”
“意思是每间卧室的柜子里都有。”太宰治故意怼他,“这句话都听不懂吗?”
“……你是仓鼠吗。”秋山诚倒也没在意,见成功转移话题,利落转身离开了浴室。
等他拿完东西回来,发现浴室门紧闭,这次还上了锁。
秋山诚:?
“太宰?”他敲了敲门。
“咔哒”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从里面伸出几根手指。
“给我吧。”
太宰治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
秋山诚默了默,将绷带递过去,几乎是刚一脱手,门就“啪”的一下被迅速关上,仿佛生怕被谁强行闯入。
秋山诚:……
这是真把他当变态防了吗。
但是他真的对看别人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啊!
第137章
等太宰治磨磨蹭蹭换好衣服出来,已经又过了十分钟。
看到餐桌上的食物,他脚步顿住。
“……你用了厨房?”太宰治眼皮一跳。
“怎么可能,”秋山诚招手示意人过来,“你冰箱里有没有东西你自己还不清楚吗,这是点的外卖,几分钟前刚送来。”
“那就好。”太宰治明显松了口气。
秋山诚:……几个意思。
“嘛……虽然我现在并不是很饿,”太宰治慢吞吞挪到餐桌旁,“不过既然你都费心——”
他的声音在看清碗里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啊,是粥啊。”
语气明显带着一丝失望。
“还在生病的人就别想着吃什么大鱼大肉了。”秋山诚将准备开溜的某人给强行按回座位,“而且你这几天根本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但是我一点也不饿——”
“那是你的幻觉,行了,专门给你点的,别浪费。”
“……”太宰治停下挣扎,盯着碗里的粥纠结了许久,最终妥协般拿起勺子,动作缓慢地舀起一勺放进了嘴里。
呜哇,果然没有一点味道。
他现在味觉本来就不太灵敏,喝粥更是跟喝白开水一样。
简直是物理意义上的味同嚼蜡。
太宰治有些想跑,但顶着秋山诚的视线,还是硬着头皮又继续嗦了几口。
……嗯,好吧,至少胃部确实变得暖和了不少,就当是单纯填饱肚子也不错。
也可以想象成自己正在吃美味的蟹肉……没错,这就是蟹肉。
太宰治一边喝粥,一边自我催眠,到最后仿佛真的能尝到蟹肉的味道。
……
见人终于安分下来,秋山诚也是松了口气,走到餐桌对面坐下。
他从地上的另一个外卖袋里拿出一个圆形盒子,放在桌上,“咔哒”一声揭开了塑料盖。
——找到出口的热气瞬间升腾而上,混合着蟹肉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晶莹的饭粒泛着淡淡的黄色油光,嵌在雪白的蟹肉下,包裹着大颗的豌豆和玉米粒,颜色层次丰富且鲜艳。
秋山诚紧接着又掏出另一个小盒子,将里面的特制调味酱汁按顺时针方向淋在了上面。琥珀色的半透明液体缓缓浸入蟹肉,再顺着饭粒的缝隙渗透进底部,将食物的色泽瞬间提亮了不少。
做好一切准备,秋山诚拿起筷子,正要开动,突然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
他抬起头,发现太宰治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饭。
太宰治:“……这是什么。”
“这个?”秋山诚热心向对方解答,“好像是类似蟹肉盖饭的东西,不过这家店做了一些创新,所以和传统的不太一样。我也是在搜索附近美食时偶然看见的,一时好奇就点了。”
“……”太宰治低头看了眼自己寡淡的粥,又看了眼秋山诚碗里荤素搭配均衡堆满蟹肉的盖饭,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你,就在我面前吃这个?”
“啊。”秋山诚眨了下眼,“其实我原本是想点烧烤的,这附近有一家新店正在搞活动,不过烧烤味道太大,所以就退而求其次点了这个——而且在病人面前吃烧烤,感觉也挺不合适的。”
太宰治:……
所以现在就合适了吗?他是不是还要称赞一句善解人意?
太宰治深感自己刚才有什么东西喂了狗,“啪”的一下将勺子拍在桌上,语气愤愤:“这不公平!为什么你就可以不喝粥?”
秋山诚一脸理所当然:“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喝粥?”
太宰治一噎:“……那我也要吃你那个。”
“不行,医师说了你今晚最好吃得清淡一点。”
“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活得好好的,不劳你费心。”秋山诚敲了敲桌子,“行了,别盯着别人碗里的东西,你是小孩子吗?”
“小孩子就可以不喝粥吗?”
“不,小孩子会挨揍。”
“……”太宰治于是闭上嘴不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保持沉默,以示抗议。
秋山诚有些无奈:“想吃什么你等下次再买不就行了吗。”
“下次?”太宰治追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等你身体恢复以后,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万一等不到下次呢?”
“……你这是在诅咒别人餐馆倒闭吗。”秋山诚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能期待一下不也挺好的吗,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到时吃到的东西或许也会比实际要更美味。”
“……是吗。”太宰治盯着自己的碗,脸色和粥一样惨白。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低迷起来:“但谁能保证下次的东西会和今天一样呢?如果怀抱着期待苦苦等到最后,却发现结果和自己想象得根本就不一样,那到底是对方在等待的过程中发生了改变,还是自己一开始就期望过高呢?”
秋山诚:?
“啊,或许应该说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才对吗?毕竟从来就没有人承诺过什么。”
秋山诚:……
“说不定一开始给出的期望,也不过是源于无知受到蒙蔽才会产生的假象。”
秋山诚:…………
秋山诚端着蟹肉盖饭走到太宰治身旁坐下,面无表情地将饭盒往对方面前一推:
“这东西味道太重,你只能尝一点。”
“不用了,”太宰治只是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我已经知道了,最好的办法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怀有任何期待,这样也就不会受到欺骗……”
“那这次是你自己不要的。”秋山诚作势就要将东西拿走。
“——等一下。”太宰治迅速伸手按住他,眼睛微微睁大,“你这样就放弃了?不知道再多问几次吗?怎么能这么敷衍!”
秋山诚平淡地“哦”了一声:“所以你到底要不要?”
“……哼。”
太宰治站起身,一脸高冷淡定地小步跑到厨房,拿出一个空碗和干净的勺子,再小步跑回来,冲着盖饭大手一挥,“唰唰”几下就舀走了小半碗。
秋山诚看得眼皮直跳,及时抓住了对方的手。
“你是不是对‘一点’有什么误解?”
“相较于我的期望值而言,这就是‘一点’。”太宰治抽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舀起满满一大勺蟹肉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眸子。
“唔唔——”
“……”
秋山诚松开手,默默将自己护下来的晚饭挪远了一些。
“够了吧?所以有符合你的期望吗?”
“嗯……”太宰治咽下食物,舔了下嘴唇,“味道先不提,但从别人碗里抢来的东西果然才是最好吃的。”
连味蕾都跟着被打开了,比什么感冒药强一百倍。
秋山诚:??
“啊,我不介意把粥分你一半哦。”太宰治一脸善解人意。
秋山诚:“……谢谢,我介意。”
他才不要被传染感冒。
啧,不管是不是在生病,这家伙气人的本事倒是一点都没变。
第138章
虽然成功抢走了小半碗蟹肉盖饭,但太宰治还是被盯着灌完了一大碗粥,最后整个人都焉了下去。
他懒洋洋地趴在桌子边,用胳膊枕着脑袋,目光跟随着秋山诚的动作左右移动。
“我记得你有说过今天碰到了武装侦探社的人吧?”
“嗯。”秋山诚将垃圾都装进口袋,抬头看去,“……怎么了?”
“所以对方都说了什么?不是说感觉有必要告诉我吗? ”
“……”秋山诚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哦,就是他告诉的我去河边找你。”
“哼,竟然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吗。”太宰治有些不满地撇了下嘴,继续问道,“还有呢?你说对方说的‘模棱两可的话’是指?”
问题问出口的同时,他心底闪过了无数猜测,甚至上升到了阴谋论的程度。
然而秋山诚的回应却有些含糊。
“嗯……大概就是……让我欠个人情……之类的。”
“然后呢?”
“然后……啊,他说他们楼下的咖啡厅还挺不错的。”
“……”
“……”
“没了?”
“没了。”
太宰治皱起眉,开始陷入头脑风暴。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想,也很难从这短短几句完全不搭边的话中读出什么信息。
——毕竟本来就没有信息。
秋山诚默默在心里想。
他当时只是为了稳住太宰治,所以才随口胡扯了几句而已。
虽然江户川乱步的确说了些奇怪的话,但像是“你们以后可以考虑跳槽到武装侦探社”这种一看就是挑事的言论,应该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眼看太宰治眉毛越皱越紧,秋山诚决定转移话题。
“咳,你接下来没什么工作要做了吧?”
“没了。”太宰治下意识回答了一句,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怎么?”
“没什么,”秋山诚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只是觉得你该睡觉了。”
“?”太宰治惊了,“现在?这么早?”
“已经快十点,不早了。”
“这个时间点,成年人的夜生活不是才刚开始吗?”
“病人没有资格要求夜生活。”秋山诚用眼神催促对方,“快点,别墨迹。”
“……”
“对了,睡觉前还要再喝一次药,烧水壶有吧?”
“……”
太宰治莫名其妙就被监督着喝药刷牙洗完脸,然后一路跟赶鸭子一样被赶进了卧室。
他按照秋山诚的指示从柜子里抱出一床稍厚的被子,在床上铺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大概是你潜意识里也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吧。”见太宰治动作停下,秋山诚索性直接上手帮忙,将被子一圈圈裹在对方身上,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的空隙,然后伸手轻轻一推——
被包成蚕蛹的太宰治直接仰头倒在床上,脸上还维持着放空的表情。
“这是防止你半夜踢被子。”秋山诚向他解释,“你今晚好好休息吧,别想其他东西了。”
“……”
太宰治盯着头顶的吊灯发了会儿呆,有些受不了刺眼的光线,缓缓挪开了视线。
眼前浮动着几团斑驳的光晕,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没吭声。
“那先这样吧,”秋山诚就当他听见了,“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话落,他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往前迈出一步,衣服下摆突然传来一阵拉力。
——太宰治不知怎么从蚕蛹中抽出了一条胳膊,正紧紧拽着他。
“你去哪?”
“?”秋山诚有些疑惑地偏过头,指了指外面,“我去扔个垃圾。对了,今晚可以借你家沙发用一下吧?”
“……”太宰治表情未变,“不用,屋里有其它卧室,洗漱用品和衣服都在柜子里。”
秋山诚:“哦,那就麻烦你了。”
他刚才帮忙拿绷带时,倒确实在衣柜里看见了一大堆未拆封的洗漱套装,和叠出几层高的绷带上下堆放在一起,乍一看跟进货似的。
简短的对话完毕,拽着他的手依然没松开。
秋山诚有些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
长久的沉默,久到秋山诚腿都有点站麻了的时候,就见太宰治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被子也随着对方的动作滑落,散开成一团。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衣摆下方突然加大的力道给拽了下去。
“?”
秋山诚反应迅速地用手撑住床沿,刚抬起头,就撞进了一潭幽深的湖泊。
“为什么要来找我。”
太宰治目光紧紧锁住他,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其他表情。
“放任我一个人不管不是更轻松吗?”
“……你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秋山诚意识到什么,调整姿势在床边坐好,“要说为什么……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不是很正常吗?”
……朋友。
太宰治眼睫颤了颤,鸢色的眸底漾起一层起伏不定的波浪。
“但你当初,是因为被我的话骗了吧?”
“什么?”
“因为我说自己会试着像你们一样,不会再尝试自杀,会好好生活,还表现得很积极的样子……”太宰治收紧手指,接下来的话突然变得有些艰难。
其实他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蒙头睡一觉,第二天再重新回到原点,假装一切依然如常。
但埋在心口的情绪却像根鱼刺般扎在深处,平静时尚不显露,但稍一牵动便会将疼痛蔓延至全身。
让人无法再忽视下去。
“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太宰治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其实我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正常人可以享受的乐趣我也依然无法理解,即便是面上表露出笑意,那也不过是为了掩盖真实想法而做的伪装,我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等一下,”秋山诚突然开口打断他,“你说和我想的并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他似乎是感到很好奇:“你觉得在我这里你是什么形象?”
“自然是——”太宰治下意识就要回答,但话到了嘴边却又顿住。
秋山诚了然:“是不是发现没一个好词?”
“……”
“那就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们的认知之间并不存在偏差——所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你是觉得光凭几句话就能让人相信你改变的人设吗?”
“……”太宰治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心情不禁有些复杂,“所以……是说我扮演得很失败吗?”
“扮演吗,”秋山诚目光落在太宰治脸上,“真要说的话……人在外面本来就会下意识扮演各种角色,想要展现好的一面也完全符合常理,像你这样的才反而是特立独行——而且,你真的全部都是在伪装吗?”
太宰治:“……什么意思?”
“你又不是AI,哪怕只有一瞬,在和大家相处时,总会有流露真实情绪的时候吧?”
太宰治沉默着没说话。
“为什么总是要否定这些东西?况且你如果真是在伪装的话,”秋山诚回忆了一阵,得出结论,“那还挺不走心的。”
毕竟在折腾人时也不见太宰治有所收敛,完完全全就是在展现本人的恶趣味,从过去到现在,一如既往。
“……这样说来,我似乎真的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暴露在你面前了呢。”太宰治低笑了一声,“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奇怪了。”
“奇怪?”
“因为你,”太宰治敛起嘴角,手指攀爬而上,勾住了秋山诚的手腕,透过皮肤传递出一丝微热的温度,“你本来是不喜欢我这类人的吧?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了我的话,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愿意接近我?”
秋山诚很耿直:“不是因为你非要缠着我吗?”
太宰治:“……”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太宰治嘴角还是下压了一个弧度。
“不过这倒也不是主要原因,”秋山诚思考了片刻,“真要说为什么的话……啊,大概还是因为,对你产生了好奇吧?”
“好奇?”太宰治愣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加快,“什么意思?你对我哪一点产生了好奇?——啊,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奇怪的人吗?所以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你还真是有不管怎么说都能把话题拐向另一个地方的能力。”秋山诚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稍微往后挪动些许,拉开了两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离得过近的距离。
“首先纠正一个说法,与其说是不喜欢你,其实我是不喜欢你那种消极的态度——不过这种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虽然看不顺眼,但我也不会专门凑到你面前说什么就是了。”
不如说每次都是太宰治莫名其妙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是身处港口Mafia这样的环境,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在积极地生活着、为了某个目标而不断努力的人,不就显得更加亮眼了吗?就像是在闪闪发光的光源一样,自然也会有吸引别人的特质。”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太宰治眸色变得暗沉,“和那样的人比起来,我就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例子,对吧?”
这种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太宰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过那都是我以前的想法了,”秋山诚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雷区上疯狂蹦迪,话锋一转道,“现在想来,我看到的其实不过是表象而已,也是挺肤浅的。”
“……什么意思?”太宰治发现自己今晚疑问的次数格外之多。
“啊……怎么说呢……”秋山诚原本是没想过要和太宰治说这些心理活动的,一是有点尴尬,二则是感觉说出来会被对方当作笑料。
但现在这种情况,有些话或许还是表达出来才会更有效果。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
“嗯……你也知道大家是怎么形容你的吧?聪明、有手段、可怕、任性、自杀狂魔……各种词被堆砌在你身上,已经塑造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又深不可测的人设,但真正和你本人接触过之后,却又会觉得印象中的形象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了一些。”
“虽然你的行为往往引人注目,但总感觉停留在这里的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像而已,好像一碰就会散掉……再加上后来,又发现你其实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所以就有些好奇了起来。”
严格来说,应该是从那次和太宰治一起被绑到敌人的基地之后,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但或许是因为当时那种特殊的境况,能够互相交流的对象又只有彼此,所以反而会更加容易触碰到些许迷雾背后的景象。
比起一开始“热爱自杀”这种简单粗暴的标签,他察觉到太宰治身上似乎承载着更为沉重的东西,那是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独自背负已久的不可名状之物。
他不知道对方所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但那种近乎于迫切的渴望,在本应黑暗的地带,就像是生长于悬崖夹缝的鲜红色花蕊一般,将脆弱的部分掩藏在危险的庞然大物之下,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色彩,令人无法忽略,却又难以靠近。
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太宰治这样的人,极致的冷漠,又极致的纯粹,混合着矛盾,明明是一个聪明人,却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是单纯的寻死,而是于死亡中求生。
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有时却透着一抹宛如孩童般的天真。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构成了此时此刻存在于眼前的【太宰治】这个人。
“……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一心寻求死亡,有心想要自杀的话,那早就该成功了吧?”
见太宰治微微睁大双眼,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愣怔,秋山诚心里的不自在倒是消散了些许,话也逐渐变得顺畅:“……所以虽然方向不太一样,但你其实和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很努力地活着,即便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因此我很好奇,你最后到底能找到什么样的东西。”
“……”
“啊,不过像自杀这种草率的方式果然还是算了吧?死亡只能作为结束,可不能作为答案啊,你所向往的,理应是一个美好的东西,所以才会值得你像这样拼尽全力去追寻吧?”
……
“有在努力地活着……吗。”指尖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动着,太宰治敛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扯了下嘴角,声音轻飘飘似落不到实处,“……这可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言论了。”
随着话语落下,他紧绷的身体一松,整个人都向前倾去,将额头贴在了秋山诚的脖颈处。
“冷。”
他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怀里突然钻进另一人的体温,秋山诚愣了一瞬,坐着没动。
一股香甜的沐浴露的气息扑鼻而来,下颌被蓬松的卷毛扫过,他眨了下眼,莫名感觉胸口有些泛痒。
这家伙,有时候真的好像一只猫啊。
砰砰、砰砰——
耳畔传来不知是谁心脏跳动的节奏,太宰治抬起双臂,虚虚收拢出一个弧度,以一个半拥抱的姿势将手搭在了秋山诚的后腰处。
借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维持许久的面具迅速碎裂,透出一抹不再遮掩的疲惫。
从来都没有人逼迫他,或者说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但他却每天都像是被扼住喉咙在呼吸一样,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正切割着灵魂,一边是酷刑般的折磨,一边却又以这样的疼痛提醒着自己存在的事实。
一个人在永夜中待久了,不仅会迷失方向,甚至会忘记自我。
他厌恶,且害怕变成那样。
心里有一头巨兽始终蛰伏在某个阴影堆积的角落,他没有回头的余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吞噬,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看似毫无章法的抓紧一切绳索,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控制住自己这艘渺小的船帆。
到了中途,他早已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何在,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所走过的路,全都是那么地丑陋不堪。
——但现在却告诉他,那些东西都是美好的?
察觉到内心深处的动摇,太宰治第一反应是抗拒。
“我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扎在心口的利刺缓缓往外渗着血珠,疼得他声音都有些颤抖,“所以……不要对我抱有过多期待,就算如你所说,我有在努力去尝试,但那又如何?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保证永恒不变,随时都会变化的事物,根本就无法被握住……包括人也一样,那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连流动的空气似乎也停滞了一瞬,秋山诚默然许久,缓缓开口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没有人能够保证。”
“……”太宰治张了张嘴,眸光悄然黯了下去。
“但是就算不能保证其他东西,我至少可以保证我自己。”
……
“什么?”
太宰治反应了片刻,蓦地抬起了头。
秋山诚坦然迎上对方讶异的视线:“我的意思是,至少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变。”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不够严谨,他又迅速补充道:“——当然,我是指在大方向上。不知道你对改变的具体定义是什么,如果是像身高爱好这种东西,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哦,还有,我也永远不会背叛朋友,就算是被敌人抓住,也绝对不会出卖你们。”
太宰治:“……等一下,为什么突然举这种例子。”
“只是为了证明决心而已。”秋山诚知道太宰治现在这种怀疑一切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坂口安吾的打击,所以决定给出一个可靠的承诺,“你放心吧,就算是被用酷刑折磨或是面临死亡的威胁,我也决不会动摇自己的立场。”
太宰治:“不……如果真到那一步,你还是选择出卖我吧。”
秋山诚不为所动:“不用试探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太宰治表情有些复杂,“你就算泄露出什么消息,我也有办法保全自己,但你……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言外之意:像你这样的弱鸡,还是别逞强了。
秋山诚:……
虽然这说的也是事实,但在这种时候泼冷水真的合适吗。
“呼……”
似乎是被这一打岔,太宰治从那股阴霾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神色变幻几番,最终定格在无奈上:“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偷偷去补习过什么传销课。”
秋山诚:“?”
太宰治并不打算解释,他沉默半晌,暗藏着一丝小心地试探道: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嗯。”虽然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一句,但秋山诚都坦然应下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蔓上心口,太宰治强行抑制住胸腔内仿佛要挣脱出来的躁动,低垂下视线,声音因忍耐而有些发闷:“……那我和其他人比起来呢?”
“?”秋山诚一时没读懂题意,但他直觉这个问题不能轻易回答。
“为什么要和其他人比?”他选择反问回去,“难道你觉得其他人比你更厉害?”
“怎么可能。”太宰治反驳得格外迅速,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被岔开了话题。
他顿了顿,也没再追问,犹豫许久后,重新抬起头,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所以……你能保证永远都不离开吗?”
声音到最后小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气音,像是含糊在呼吸中被一起吐出来的一般。
不过秋山诚还是听清楚了。
他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一时有些纠结。
——就算是朋友,大家以后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很难保证每时每刻都陪伴在一起,中途也有可能会出现去异地出差旅游的情况。
不过太宰治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对方现在问这个问题,或许只是为求安心而已,指的应该也是类似于“友谊长存”这种抽象的概念……吧?
思考完毕,秋山诚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嗯……我倒是可以保证,但你能吗?”
太宰治一愣。
“真要说的话,处境最危险的是你吧?”秋山诚意有所指,“你能保证自己一直都在吗?不是再用什么伪装的借口去进行逃避,在期望别人能够怎样之前,至少你自己要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才行吧?”
“……”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太宰治喉咙像是被棉絮堵住一样,泛起一阵痒意,令他无法立刻回答。
“如果……”
第一个字艰难出口,剩下的话似乎也变得比想象中容易了许多,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浮现出像是火苗一样的光点,“……如果你可以的话,那我也会……继续努力试试的。”
话落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横亘已久的东西从心底抽离,带来些许疼痛,更多的却是释然。
“那就……约定好了?”
“嗯。”
……
此时恰逢云雾拨开,月光倾泻,秋山诚望向窗外,墨色的瞳孔似要浸入这寂静的夜色。
他脑海里隐隐闪过了一些想法。
“要不然——”秋山诚转回头,刚要说什么,话音倏地止住。
——太宰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正无声注视着他,眸子亮得有些吓人。
秋山诚:“……你这是,感冒加重了?”
“没有。”
嘴上虽然在否认着,但太宰治确实感觉身体有一点不对劲。
此刻胸口像是盛了一个滚烫的火炉,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一般,令他不仅毫无睡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太宰治眨了几下眼,冷不丁道:“我能亲你一下吗?”
秋山诚:“?”
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形成一句完整的话,秋山诚嘴角已经贴上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又有些软软的,带着痒意,伴随着一阵清冷的气息,似乎还混合着潮湿的水汽。
凉意沿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逐渐化作火焰烧进眼前那双鸢色的眸子里,恍惚间,仿佛能看到一簇升腾而起的火苗,勾勒出灵魂的形状,从生命的起始到终止,不断跳跃,循环往复。
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不断颤抖的睫毛上滚落,又迅速被灼烧殆尽,消融进沸腾的空气。
几秒后,太宰治微微退开。
一切又恢复原样。
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连亲吻都算不上。
或者说比起亲吻,更像是某种契约般的盖章。
但胸口处一直蠢蠢欲动的躁意却成功安静了下来。
“好了,我要睡了。”太宰治安心地钻回被窝,将被子拉至下颌处,冲秋山诚挥了挥手,“晚安。”
“……”秋山诚呆坐了几秒,站起身,“哦,晚安。”
“或者你要和我一起睡吗?”太宰治发出诚挚邀请。
“那还是不用了。”秋山诚顿了顿,“需要设置一个闹钟吗?”
“早上七点吧。”
“这么早?”
“那就七点半?”
“行。”秋山诚走到门口,按下了灯的开关,卧室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那……晚安?”秋山诚下意识又说了一遍。
黑暗中传来太宰治模模糊糊的回应。
……
简单冲了个澡,洗漱完毕,秋山诚找了个离得稍近的卧室,铺好被子,躺下,闭眼,入睡。
非常迅速。
……
…………
嗯……
虽然但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第139章
在入水的时候,河水漫过头顶的那一瞬,人们有时能看到落日余晖被撕成无数碎片的模样。
这些碎片就像是定格的记忆,从出生,到死亡,将每一瞬间都化作了永恒。
它们交错着出现,又随着泡沫的消融依次消散,不留痕迹。
——这便是快要与世界剥离之人,能够与此间产生最后一丝联系的,被称之为“走马灯”的东西。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的意识会停留于哪一枚碎片,是喜是悲,是哀是怨,只有他本人才会知晓。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在思考什么?
又在寻找什么?
今天会如他所愿吗?
没有人说出答案。
*
午夜梦回。
半夜醒来之后,秋山诚便再也睡不着了。
秋山诚: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过于混乱,因此很容易就会让人忽略掉一些重点——以至于现在突然回想起来,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三连问状态。
记忆里的触感清晰到连温度都能够还原回去,这让秋山诚再次确认那并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所以太宰治当时突然凑过来,确实是亲、啊不,用嘴碰了他一下对吧?
这难道是某个国家入睡之前的礼仪吗?还是说只是对方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为了报复他?
——不不不,就算是这样也太奇怪了,谁整人用这种方式啊。
那就是有什么特殊含义?黑手党之间的秘密暗号?
——那也是有些荒谬。
啧,太宰治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把他从床上揪起来问问算了。
——但这家伙现在勉强还算是病人。
……等一下。
病人?
触发到关键词,秋山诚脑海内灵光一现,突然想通了一切。
秋山诚:哦,我懂了。
想必是因为晚上洗澡洗得太久,所以发烧变严重了吧!
太宰治一定是因为大脑被烧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才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不是说人一到晚上就会变得脆弱敏感吗?所以对方在高烧buff的加持下一定是稀里糊涂间把他当做了——
秋山诚在脑海内努力搜索着合适的词。
——有了,绷带。
没错,自己今天穿的衬衫是白色,又是坐在白色的床上,再加上头顶白色的灯光……所以太宰治一定是误把他看成了绷带。
嗯,以对方那种喜爱和依赖的程度,睡觉前亲一下绷带似乎也很正常。
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秋山诚简直是茅塞顿开,人也不迷茫了,心情也放松了,睡意也回来了,然后就这么重新入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见太宰治依旧神色如常地冲自己打招呼,秋山诚更是坚定了这个推测。
不过身为通情达理的朋友,他决定不再提这件会令双方尴尬的黑历史。
“早。”他同样表情平静地进行完回应,还体贴地加上了一句关心,“身体没事了吧?”
“……”太宰治停下打呵欠的动作,盯着他看了两秒,“啊,好多了,托你的福。”
“不客气。”秋山诚坦然应下了自己的功劳。
“……”
“怎么了?”
太宰治看上去明显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像是疑惑,又像是在怀疑什么的表情。
这种表情一直持续到出门后。
“你看见我这个院子了吧?”太宰治指了指四周。
秋山诚点头:“看得很清楚。”
“如果让你来选择,你有想过自己会种些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秋山诚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土豆吧。”
“?”
“或者番茄也可以,啊、茄子丝瓜什么的也不错,这些食材用来练手会相对简单一点。至于水果的话,感觉西瓜或者草莓就挺好的,比去超市买要划算很多。”
太宰治:……
太宰治:“挺有趣的。”
太宰治再次挂上了那种复杂微妙的表情。
由于早上起床的时间比预计要晚了半小时,二人决定打车去公司。
等车途中,秋山诚突然开口道:“对了,昨天——”
“嗯?”太宰治倏地抬眸,反应略有些大。
秋山诚:“……的车费记得还我,药费就算了,还有晚饭——喂,你先别走,我还没说完,你不等车了吗——?”
太宰治:“tui!”
*
Mimic的头目极其一众成员还未得到解决,整个港口Mafia依然沉浸在忙碌的氛围之中。
除此之外,一切发展似乎如常。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海滨,餐厅外。
夹杂着腥气的海风穿拂而过,扬起一阵淡淡的硝烟味。
一群行迹诡谲的不速之客踏入了这片原本安宁的地带。
尚还是蝉鸣的时节,他们却用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隐匿于阴暗角落,仿佛从地底爬出的影子傀儡一般,连光线都在刻意避开他们。
“目标已确定。”
领头的男人声带像是被生锈的斧子劈过,带着一股钝涩的刺耳感。
而他口中的“目标”,不过就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将这些孩子抓起来关在装有炸弹的面包车内,并在最终目标人物出现时引爆它,这便是他们今天的任务。
作为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这样的任务内容理应是遭人不齿的,然而在场没有人表示质疑。他们的行为早已背离了自己的道德与良心,说是丧失了信仰也不为过。
从遭遇背叛转身与同胞自相残杀那一刻起,这群人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失去了一切荣耀,仅剩肉身未死。
荒野的幽灵。
这便是如今的Mimic。
“动手。”没有过多耽搁,男人一挥手,发出了行动开始的指令。
这次是临时下达的突袭,目标又是普通人,因此他们只打算简单粗暴的完成任务,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任何变数。
“哐啷——”
大门被暴力突破,一行人来势汹汹地闯入餐厅,目标直指围坐在餐桌边的几个小孩。
不过比起情报给出的数据,这里的孩子数量明显要多出来一个。
“都抓起来。”男人快速下达了指令。
随着话音落下,几名Mimic成员率先冲了过去,斗篷下的五指勾成利爪模样,仿佛捕食猎物的老鹰。
然而就在距离还有两三米远时,突然横空劈来几道黑色的闪电,化作残影割裂开空气,径直没入了闯入者的脚背。
哀嚎声瞬间响彻整个餐厅。
“到此为止了。”
多出来的“小孩”——芥川龙之介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向前几步挡在了最前方:“再往前靠近一毫米的距离,无论是谁在下都会让他直接消失。”
于他背后朝四面八方铺展开的利刃无疑是一道天然屏障,几个小孩已经很自觉地躲到后面,并钻到了桌子底下。
“!?”
“是异能者!难道是港口Mafia派来的人?”
Mimic的人迅速认出了他的身份,一时有些惊惧。
“在下以为你们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闯进来的。”芥川龙之介扫视一圈对面的敌人,冷着脸低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称赞一句勇气可嘉,看样子也不过是一群莽夫罢了。”
——如果让熟人知道芥川龙之介有一天也会冷笑着说别人是莽夫,不知会作何感想。
总之直面这句嘲讽的Mimic成员们此刻心情绝对称不上美妙。但之前也不怪他们没注意,毕竟对方混迹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的画面过于和谐,让人根本就联想不到黑手党那里去。
——所以现在的黑手党都是这种画风了吗!
“不用担心!他只有一个人!”领头的男人迅速掏出手.枪,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双脚被钉在原地的成员也强忍着疼痛弓起身,一只手暗暗伸入怀中。
“唰——”
又是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这名成员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额头一凉,一块布料包裹着几撮发丝从他眼前簌簌掉落,又在挨到地面的前一刻被震碎成粉末。
“你的头发越界了。”芥川龙之介言出必行,毫无感情地收割掉了敌人的头发。
仿佛是被这个举动给挑衅到,下一秒,无数只枪.口亮起火光,对准芥川龙之介就是一阵扫射。
既然是面对异能者,Mimic的人自然也就放弃了活捉人质的打算,哪怕当场将几个小孩射杀也要完成任务。
“【罗生门】。”
柔软的布条化作利刃,将袭来的子弹悉数挡下,但仍有一些枪法微妙的敌人将子弹给射到了餐厅的其他角落。
看到原本光洁的墙壁被印下坑坑洼洼的弹坑,芥川龙之介额角一跳,狠狠皱起了稀疏的眉。
很好,这群渣渣惹怒他了。
*
芥川龙之介今天原本只是按惯例来织田作之助这边溜达一下。
之前在市内美术馆和Mimic首领短暂的一次交锋令他险些就当场嗝屁,最后还是织田作之助及时出现才救了他一命。
当时事态紧急没来得及做什么表示,芥川龙之介事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正式登门拜访以示谢意——顺便再和对方切磋一番以检验自己这几日肝出来的训练成果。
但二人的时间总是错开,织田作之助没见着,他倒是每次都被独守空店的孩子们给拉着逗留了不少时候。
正好这几日的任务也不多,再加上太宰治又处于无法被直接联系上的半隐身状态,芥川龙之介抱着这边可能会有意外收获的想法,时不时就会过来晃悠晃悠。
Mimic这次进行突袭的一行人可以说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虽然没有等到太宰先生和织田作之助,但在下今日也不算白来一趟。”
芥川龙之介绕着自己的战利品来回走了几圈。
普通人和异能者的差距毕竟就横亘在那里,这场战斗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
其中一半的时间还是花在了将敌人全部扔到外面绑起来上。为了避免对方服毒自尽,芥川龙之介这次直接把人给一个个强行砸晕,嘴里还塞上了从厨房顺来的抹布。
但他横看竖看,仍然不够满意。
“遮遮掩掩,鼠辈姿态。”
芥川龙之介大手一挥,【罗生门】顺势而动,将所有人头顶的斗篷兜帽都给撕裂成了碎片,露出了一颗颗饱经风霜的脑袋。
“不愧是老大。”幸介几人躲在后面,满脸崇拜。
刚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们刚意识到来者不善,还没来得及表示害怕,就发现自家队友动起手来更是人畜不分,枪与子弹在对方眼里仿佛就是小葱跟豆腐,嚓嚓几下就断成了几根几截。
甚至连敌人作为杀手锏的手.榴弹也是落得同样下场。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们都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鼓掌了。
这边,布置完一切的芥川龙之芥已经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他郑重其事地输入一串号码,在即将按下拨通键时又顿住,纠结数秒后,快速将数字删了个干净,然后又重新拨通另一个。
“嘟——”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喂,”芥川龙之介一手持着手机,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内,脊背挺得如松竹般笔直,“嗯,没什么,在下只是在织田作之助这里活捉了一群想要进行偷袭的人,孩子都没有受伤——哼,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没什么厉害的,在下就是告诉你一声,先挂了。”
说完,也不等电话对面的人反应,芥川龙之介已经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又打给了另一个人。
“嘟——嘟——”
这次电话稍微过了几秒才被接起。
“喂。”芥川龙之介将刚才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主语,“嗯,在你家抓到的,不过是一群只知道依赖手.枪的蠢货——哼,不需要你道谢,在下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先挂了。”
说完,同样没给对面追问的机会,芥川龙之介再次挂断了电话。
经过前两次练习,他这次有信心了许多,于是再次按下了起初输入的那串电话号码,脑海内同时开始演练起说辞。
“嘟——嘟——嘟——”
第三通电话响了许久,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终于被接通。
“咳咳——”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咳嗽了几声,嗓音不自觉变得有些紧绷。
“打扰了,太宰先生——”
第140章
接到芥川龙之介电话的时候,秋山诚正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猝不及防听到餐馆遇袭的消息,他先是吓了一跳,刚要追问,电话就已经被挂断,连个询问的机会也没给留。
等再打过去,对面直接就提示占线。
秋山诚:……
话说一半,搞人心态。
回忆了一下刚才接收到的寥寥无几的信息,他索性直接变换目的地,开始飞速往餐馆的方向赶。
骑到半路,还差点撞上从拐角处冲出来的织田作之助。
秋山诚&织田作之助:……
——确认过眼神,都是被单方面挂断电话的受害人。
讶异也就一瞬,二人迅速进行了一番没什么大用的信息交流,发现得到的新情报依然为零。
等他们一路心惊胆战地赶到目的地,正好看见芥川龙之介正蹲在一个晕倒的男人面前,两手不断扒拉着什么。
再看四周,几个陌生男人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上,身上绑着绳子,残破的灰褐色披风像是被随意扯下扔在了地上,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破洞。
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进行围观,看上去还挺精神。
——这比想象中要和谐不少的场景无疑让人长舒了一口气。
织田作之助放缓神色,调整了一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未来得及出声,一直在东张西望的幸介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织田作!”
这声叫喊仿佛触发了一个机关,其余几个孩子纷纷扭过头,下一秒,原本还聚作一团的队伍瞬间散开,化作五个小点飞奔过来,嘴里复读机一样叫唤着织田作的名字。
那模样活像一群看见了老母鸡的小鸡仔。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停下因打招呼而伸到一半的手,稳稳接住了第一个扑上来的孩子,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过片刻,他的身上就已经新添好几个挂件。
“都没有受伤吧?”织田作之助将几个孩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任何伤口,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在他的人生历程里,这种紧张害怕的情绪体验可谓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作为年少成名的少年杀手,除了生存,他几乎没有什么可值得挂念的事物。
但或许是从残破的废墟中抱起第一具幼小而脆弱的身体时开始,那双原本只是善于驾驭武器以夺人性命的双手,其上的重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现在更是习惯了以最轻柔的力道去抚摸珍重之人的头。
就像现在这样。
——与这边温馨的亲子互动不同,另一边,芥川龙之介在近乎粗暴地把每个俘虏都扒过几遍之后,终于放弃,随手将手里处于昏迷状态的男人往地上一扔,便朝众人走了过来。
也没有过多寒暄,他直接递出手里的物件。
“在下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在便利店就能够买到的地图。
只不过其中某个远离市中心的位置被人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叉,看着格外显眼。
织田作之助将地图接过,视线微微凝滞。
留下记号的人似乎用了十足的力道,红色墨迹渗透粗糙的纸面,仿佛疤痕一般,随着风吹带起的轻微晃动,似乎下一秒就会渗出某种鲜红的液体。
“这个被标记的地方……”一直在安静充当背景板的秋山诚此时也走上前,看了几眼后,语气犹疑,“该不会是Mimic的据点吧?”
“在下也是这么认为。”芥川龙之介紧跟着附和,并冷嗤一声,“哼,在偷袭时还带着这种东西,不是愚蠢就是挑衅。”
“……”
秋山诚转过视线:“织田先生,您和Mimic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否则他不明白敌人为什么要特意跑来袭击一个港口Mafia的底层人员。
织田作之助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几秒过后,他轻轻“啊”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市美术馆那次吧。”
之前为了救援芥川龙之介,他曾和纪德在市美术馆外短暂地交过一次手。
除了对方那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异能力之外,织田作之助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有对方那番近乎扭曲的求死言论。
这让他微妙地联想到了太宰。
当然,二者从本质上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存在。
虽然嘴上说着想要以军人的身份死在战场上,但Mimic现如今的行为却又与恐怖分子无异。
言辞与事实相去甚远,倒显得像是在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粉饰。
这也是他无法对对方表示认同的一个原因所在。
“总之我已经和纪德说过了我不会再杀人,虽然这样明确地拒绝过了,但或许对方并没有理解——”
推测的话语刚出口一半,织田作之助倏地止声。
他动了动嘴唇,喉咙却像是被异物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
——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从织田作之助心底涌了上来。
如果。
如果今天不是因为芥川龙之介恰好在场,换做以往——最有可能也是最糟糕的情况——家里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经营着一家小餐馆的老板,以及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当他们毫无防备地面对Mimic这种穷凶极恶的敌人时,很难想象会遭遇些什么。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织田作之助只感觉有一丝寒意从骨缝里钻出,几乎要将浑身的血液给冻僵。
——就为了给他一个【杀人】的理由。
就为了这种荒唐的目的,对方甚至不惜对一群小孩子出手。
或许是平和的日子过久了,他竟在这种时候丧失了警惕,明明过往经验所告诉他的,从来都是不要高估人性。
织田作之助手指收紧,钴蓝色的眼眸在一片阴影里逐渐转深,仿佛坠入夜色。
片刻后,他重重闭了闭眼,抬脚朝被捆绑在地的几名俘虏走去。
但还没走出两步,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住。
虽然是轻易就能够挣脱的力道,但织田作之助还是驻足,眼神询问地看向阻拦自己的人。
“织田先生,”秋山诚指尖动了动,声音有些紧张,“那个,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但您先别、呃,别激动。”
“没错,”芥川龙之介紧跟着上前一步,挡在路中间,“就算要杀了这些人,也不应该是现在——在下以为你并不会被这种愚蠢的挑衅激怒。”
“织田作……”几个孩子拽着他衣袖,表情似是也惴惴不安。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试图解释:“我没有激动。”
但他的这番说辞显然并没有得到信任,所有人都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注视着他——手里的地图。
或者说成是快要被揉成一坨的纸团要更恰当一些。
在秋山诚几人的视角里,织田作之助话只说了一半便突然沉默下去,然后也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气场骤变,浑身开始散发可怕的低气压,手里的地图也被捏得哗啦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去揍人。
明明是炎炎夏日,四周温度却低得几乎要令人打几个寒颤。
——所以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生起气来才格外恐怖啊。
秋山诚如是想到。
“……抱歉,”织田作之助后知后觉松开指尖的力道,默默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平息了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不过我只是想问他们几个问题。”
虽然真切地动了怒,但好在事态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他尚且还克制得住。
“你是想拷问他们?”芥川龙之介听他这么说,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其中一个昏迷过去的男人,蹲下身道,“这个人看着像是他们的领队,问他会更有效率。”
说着,他一把薅住男人的头发,五指并拢,扣住对方的脑袋往地上就是一砸——
“砰——”
仿佛西瓜被破开的沉闷声响起。
“?”秋山诚呆了一瞬,“不是要把他弄醒吗?”
“没错,在下正在这么做。”芥川龙之芥一边回答,一边手下撞击的动作不停。
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让人陷入永恒的长眠。
“……要不还是我来吧。”这下反倒是织田作之助开始担心敌人会被失手给弄死了,他快步上前,试图阻止芥川龙之介的“鞭尸”行为。
恰在此时,地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竟是真的就这么给强行撞醒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