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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系统总在坑我功德(快穿)》 第031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当天, 送走最后一位来抓药的病人,关上医馆的门, 萧然叫住准备回去休息的陈大夫和伙计,说有些事要宣布。
伙计和陈大夫面面相觑,不知道萧然准备说什么。
“永安,最近医馆病人增多了,都是你一个人抓药,还忙得过来吗?”
萧然没有马上说事,而是先问伙计。
伙计姓陈, 和陈大夫有点亲缘关系,按辈分, 陈大夫是伙计的叔爷爷。
陈大夫无儿无女没有收徒, 伙计家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了,陈大夫便将他带在身边, 二人互相能有个照应。
原本陈大夫想教他学医, 但无奈伙计没什么天分, 好在跟着陈大夫耳濡目染, 学会了些辨认药材的本事, 能在医馆看看方子, 抓抓药,也算有个糊口的手艺。
这些都是萧然在这段时间内和两人相处,才渐渐知道的。
“啊?”伙计没回答萧然的问题, 而是小心地看了陈大夫一眼。
“看我做什么?!东家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了!”陈大夫斥道。
伙计收回视线,看向萧然, 小声道:“应该,忙得过来?”
萧然好笑, 这算个什么回答。
果不其然,陈大夫一听到伙计的话,皱起眉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应该?”
伙计有些委屈,叔爷老是在自己耳边说干活要卖力一点,要不然东家就要将他们辞退。
他要是说忙不过来,岂不是显得没用?可是现在人多的时候,确实有些忙不过来了啊。
萧然道:“你照实说就行了。”
“人少的时候还好,有时候人多就不大忙得过来了。”
萧然闻言点了点头,她最近观察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况。
来医馆的人可不会掐着点排队来,再加上只抓药不看病的,都堵在柜台前,伙计就有些手忙脚乱。
“最近病人越来越多,我准备将医馆改一改,到时候再招个看方子抓药的伙计。”
萧然宣布自己的决定。
陈大夫一脸若有所思,伙计看起来倒很高兴,但是瞥见陈大夫的脸色,又将笑意憋了回去,显得整张脸有些扭曲。
“陈大夫,我打算再请个坐堂的大夫,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人选推荐?”
这也是萧然一早就想好的。
她现在虽然在教李大妞医术,但等到她能出师坐诊,起码还有几年的时间,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医馆人手不够,她想再找一个大夫,最初本来打算公开招聘,但想想又觉得不太稳妥。
首先有些本事的大夫,一般都有固定坐诊的医馆,或者干脆自己就经营医馆,没发生什么大事是不会离开的。这样广撒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大夫上门。
其次就是即便恰巧能招到一个大夫,医术可以考察,但人品难以保证,不如问问陈大夫有没有什么同门可以推荐,或者师侄也行,能知根知底一些。
“老夫倒是有些同门,可以去信问一问。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愿意来。”
陈大夫略一沉吟,对萧然道。
“那就麻烦陈大夫了,只要有人愿意来,考校过后,医术没有问题,待遇方面都好说。”
“对了,不拘性别。”
萧然又强调了一点。
陈大夫一怔,随即点头表示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事情,众人都散了,萧然等人回到县衙-
*
用过晚饭,林芷来寻萧然说话。
不知道林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对医术感兴趣起来,每次萧然回来,林芷都会来缠着她问一问医馆的情况,又碰到了什么病人,治了什么病,复不复杂之类的。
周氏对此没什么表示,仿佛是默认了林芷的做法。
但是尽管周氏并不反对她学这些,小姑娘终究和萧然不同,没有办法随意出门,更别说替人看诊。
她每回来,萧然都尽量详细地给她讲述白日碰到的病症,也会将记录下来的医案拿给她看。
说了近半个时辰,林芷带着几本医书和萧然今天的医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送走林芷,萧然长叹了口气。
每次被林芷眼巴巴地看着,萧然都有一种无力感。
现代人常戏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但对古代女子来说,即便有如林父和周氏这样开明的父母,林芷能学到满肚子的理论,但恐怕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实践的机会。
【宿主不要伤心。你看咱们功德涨得很快,要不了五年,不、十年,就能还清了。】
萧然哭笑不得,这安慰还挺别致,十年难道是一段很短的时间吗?嗯,比起一开始计划的五十年确实是短了许多。
【我知道了,谢谢007。】萧然还是向007道了谢。
【你最近干什么去了?】萧然又问道,她许久都没听到007的动静了,都有些忘了上次和它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呃这个】007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嗯?】
【我挂机去看小说了。】007小声回答,透着一股心虚。
【好看吗?】
【好、好看。】
【宿主,你不生气?】见萧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007胆子又大了起来。
【当然不生气,一直呆着没事做是挺无聊的,找点乐子也没什么。】萧然说道。
007能自己打发时间也挺好的,不然难道要它每天盯着功德一个个数又增加了多少吗?
【啊,宿主,我追的小说更新了,我要去看了,先下线了。】007突然兴高采烈地对萧然道。
【嗯,去吧。】萧然失笑,007没有再出声,想必是又挂机了。
和系统聊完,萧然准备洗漱后再看会儿医书就休息,却不曾想看到李大妞徘徊在她房门口。
“大妞,你怎么在这里?还不休息吗?”萧然疑惑地问道。
“姑娘。”
“是有事吗?进来说吧。”
萧然示意李大妞进门。
“姑娘,您给了我父母多少钱?”李大妞进门后,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
“怎么问这个?”
李大妞拿出契书,递给萧然,“姑娘把这个收起来吧。”
“他们把我卖给姑娘,姑娘花了多少钱,我以后一定还给姑娘。”
“这是我这两个月攒下的钱,跟红衫姐姐换了整,都给姑娘,以后的也给姑娘。”
李大妞掏出一锭小元宝递到萧然面前。
是一两银子。
萧然这才注意到,虽然李大妞并没卖身的身契,但林家似乎默认了她是跟着自己的丫鬟,每个月照着林芷的丫鬟秋雨的份例给她发月钱。
一个月五百钱,到现在发了两个月,恰好一两,她一文都没动,全都在这里了。
萧然看着契书和银子,没接。
“吴平给了你父母五十两。你现在一个月五钱银子,要还完大概需要九年。当然,这是你一分不动的情况下。家里虽然有吃有穿,但你常跟着我在外面,难免会有用钱的地方,这样一来,要还五十两还要更久。”
“没有问题的,我一辈子都跟着姑娘,我以后的钱也都给姑娘”李大妞急急地说道。
萧然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一辈子太长,你十七岁了吧,十年后二十七,到时候恐怕已经嫁人生子,总要为自己的小家打算。”
“我不嫁人的,我不喜欢他们!”她始终对男人有些心理阴影。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然道,“你想继续跟着我学医吗?”
“当然想。”
“那就是了,光靠月钱,你要攒十年,但你好好学医,以后给人治病,碰到如何员外这样出手大方的富户,一次出诊的费用就能还清这些钱,不是更好吗?”
李大妞闻言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以后赚到的钱都给姑娘!”
倒也不必。
“你总要自己留一些,万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呢?”
“那姑娘再给我发月钱。”李大妞打定了注意要将以后所有的银钱上交。
萧然见她现在说不通,也就不浪费口舌了,点头道:“也行。”
“姑娘,契书——”
李大妞依然执着地举着契书和银子,一定要萧然收下。
萧然无奈接过,李大妞仿佛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姑娘早些休息,我告退了。”
说完,李大妞退出房间,背影中似乎都透着一股雀跃。
萧然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摇了摇头,找了个匣子,单独存放在一处。
第032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翌日, 李大妞像往常一样来找萧然,准备一同去医馆。
“姑娘, 我想改个名字。”李大妞说。
“好啊,你准备改成什么?”萧然问。
大妞也确实不算一个正式的名字,百姓多不识字,也没有闲心给子女取个风雅的名字。大妞一般都是家中排行第一的女孩这么叫,或者叫大娘,后面再有姐妹,按照顺序往下排。
“叫朝生。”李大妞有些羞赧, 但坚定地说道。
萧然点头,朝生这个名字虽然直白, 但却能代表李大妞的境遇——重获新生。
李大妞得了萧然的肯定, 自己又念叨了几遍名字,看起来很高兴。
一起去医馆的路上, 她难得主动和白山两人说了几句话, 告知他们自己的新名字。
“恭喜恭喜, 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吴平最了解她的事, 此时也替她感到高兴。
到了医馆, 已经有几个病人在等着。
萧然先看完了病人, 让李大妞和吴平待在医馆,才拿着一张纸条和白山一起,准备去找木匠。
昨日她特地问了林父, 医馆装修需要去哪里找人。
县衙有户籍名册,特殊的手艺人也有专门登记,这种事林父应该比较清楚。
林父听了她的要求, 当即给她写了个纸条。
现在萧然就要按着纸条上的地址去找人-
*
林父给的是一个老字号的店铺,在城北。
萧然现在站在紧闭的大门前, 看看纸条,又抬头看了看匾额,如果不是名字确实一样,她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眼前的铺子在这条小巷的最里面,即便今天天气晴朗,这个地方看起来都有一股阴沉沉的氛围,仿佛阳光在都不愿意光顾。
远处市集嘈杂热闹的声音反而衬得这里更加凄清。
如果不是有白山跟着,萧然一个人是不敢来的。
有风从巷口吹进来,萧然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忍住抬手搓胳膊的冲动,萧然小心避过台阶上的青苔,扣响大门。
因为安静,扣门的声音显得格外响,萧然感觉这“咚咚”两声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头一样。
没有人开门。
回头看了一眼白山,找到一些安全感,萧然又抬手敲了两下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
清脆而稍显稚嫩的童声远远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有些急促,似乎是有人在跑动。
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探出身来。
不等萧然开口打招呼,他只看了萧然一眼,就自顾自回头喊道:“爷爷,又有人上门订东西了!”
喊完,拉开门,朝着萧然一昂首,“进来吧,小心点,别碰坏东西。”
萧然咽下要出口的话,跟着进了门。
门后是一个铺着青砖的院子,穿过院子,是三间房屋。
院子比从门外看起来更大,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工制品,有些是半成品,有些是成品,还有一些半加工过的木材。
“跟上呀。”
前面领路的小童朝萧然喊了一句,“这里东西多,你们不跟着我,不好走的。”
萧然看着横七竖八堆放的木材,没有人领路,确实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或踩到点东西。
跟着小童,明明通往房屋的路径是直线,但他们愣是走地七拐八拐。
“爷爷,有客人来了。”
小童将两人带到木工房前停下,对里面正做着活的老人说道。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三人。
老人身形精瘦,但并不显瘦弱,反而有一股力量感。一双手很是粗糙,布满老茧,还有一些看起来是陈年旧伤留下的伤疤。
他脸上皱纹堆叠,老态尽显,但一双眼却不浑浊,反而清明犀利,此时正看着萧然,“客人想订做什么东西?”
萧然微微欠身,然后道:“老人家,我不是来订做东西。我有一间医馆,现下想做些改动,有人推荐了老人家,您接这个活吗?”
老者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问是谁推荐萧然来的,只问道:“你想改成什么样?有图纸吗?”
萧然上前一步。
“哎,小心一点,看着脚下。”小童在一旁提醒萧然。
萧然抬起的腿一顿,犹豫了一下,找准一块空地踩下去。
站稳后,萧然掏出一张图纸,道:“这是医馆的图纸。我也不太懂这些,只是有一些设想,您看看该怎么改动?”
“说说看。”
萧然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尤其强调医馆需要单独隔开的房间。
老者听完后,抽出一张纸,徒手开始画图。
没有借助工具,但落笔的线条横平竖直,比用尺子比着画的还标准。
不一会儿,老者将画好的图纸递给萧然,道:“你看看。”
萧然接过,图纸并不复杂,很容易看懂。
看过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萧然道:“就按您设计的改,不知需要多久?”
“七天。”
“在改动期间,我不想关闭医馆,要不然病人没法看病,您看能不能行?”
萧然又提了个要求,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挺耽误事,尤其是有些病人耽误不得。
“可以,但时间要延长,半个月。”
“好。那就照这个来,麻烦您老人家了!”萧然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时间比她预想中要短多了,不愧是在林父那里都排得上号的匠人。
萧然现在已经忘了之前在门外怀疑人生的事了。
“定金十两,三天后动工。”萧然答应地爽快,老者也不废话,直接给定了开工时间。
交了定金,双方签了契书,一式两份,各自收好。依旧是小童带路,将萧然和白山送出门。
重新站在门外,萧然看着再次关闭的大门,这会儿也不觉得这里阴沉了,反而透着一股高人隐士的风范。
三天后,老者带人到医馆丈量房屋,萧然正在给一位妇人看病。
见人进进出出,妇人问道:“林大夫,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萧然笑着回答:“医馆准备装修,隔出几间单独的房间,以后不愿意在外面看病的人,可以到里间去。”
“这是你的方子,可以去抓药了。”
“哦哦。”妇人拿着方子,恍然道:“早该这样,以后可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是呀。”萧然笑着附和了一句。
妇人起身去抓药。
“下一位!”
萧然将桌上的纸笔摆好,对坐下的病人道:“左手放到脉枕上,是哪里不舒服?”
病人摇头,“我不是来看病的。”
“我想请大夫出诊。”
第033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萧然抬头, 看着眼前的人。
是个中年人,样貌普通, 看起来有些精明,但又不惹人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像是丈量过一样,显得并不那么真诚。
一身衣服虽然颜色朴素,不大显眼,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虽然不是什么稀罕料子,但也是一般小富之家不舍得用的好布料, 且做工很好。
一看就不差钱。
不过他身上又没有那种大户人家当家做主的上位者的威严,硬要说的话, 气质和何员外的管家有些像, 但更有一股斯文气。
萧然铺好纸,问道:“出诊地址是什么?什么时候方便上门?患者有哪里不舒服, 之前有没有看过别的大夫, 大致了解病情吗?”
“林大夫, 我想请您现在就出诊。”中年人没有回答萧然一连串的问题, 转而提出自己的要求, 说到‘现在’这个词时, 几乎是一字一顿。
萧然蹙眉:“患者很危急吗?是不能行动还是有其他的问题,怎么不直接来?”
话虽是这么问,但萧然看他的脸色却不像着急担忧的样子。
果然, 就听到中年人说:“不算危急,只是我们夫人不方便上门,所以想请大夫出诊。”
“请大夫放心, 我知道您上门一趟费用不低,这是诊金, 无论治不治得好,这钱都是大夫您的。若是事成,之后还有另有重谢。”
中年人将一张银票从桌子上推过来。
萧然看清上面显示的面额,忍不住扬了扬眉,又是一百两。
如果不是她先前看的病人花费最多都不超过一两,她都怀疑这里是不是通货膨胀了。
只能说无论哪里都不缺有钱人。
没钱的病人,只能求大夫一定要用便宜的药,有钱的病人,连面都没露就直接给一百两。
不过萧然又不仇富,甚至希望这样大方的病人多来点,这么多钱,只是拿去买些便宜好用的药材,也能造福不少穷苦患者。
中年人已经收回手,这张一百两的银票大喇喇躺在桌子上,萧然没有直接拿。
“贵府夫人生的什么病,能大概说一下吗?我看看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萧然问道。
见萧然答应,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这一回是发自真心的。
“府中一切都有,不需要您带什么。马车已经在客栈等着了,林大夫随我一起,可以边走边说。”
等等,马车?
江宁县又不大,看他的打扮举止,主家不是富就是贵,这样的人家基本都住在城东和城西。
江宁县没听过有什么告老还乡的高官隐居,身份最贵的就是县衙的人,萧然差不多都认识。
就算萧然不认识他们家所有人,但他们也不可能不认识她。
这个中年人来的时候明显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层身份,萧然原本猜他应该是如何员外一样的富户,那就是在城东。
无论去城东哪里,不过是多走几步路,怎么还要用马车?
萧然有疑惑,自然问了出来:“贵府是在哪里?”
“当然是在府城。”中年人不明就里。
你之前可没说你是从府城来的。
她的名声都传到那么远了吗?还有府城的人专门来请她。
“林大夫,有什么问题吗?”
“府城太远,一来一回加上看病,至少要七天,医馆人手不够,我这一去,其他病人恐怕要被耽误。贵府夫人既然不是急病,为何不能自己过来?如果觉得医馆不方便,也可以在别处找个小院或客栈,我再上门去也行。”
这并非是萧然觉得路途遥远的推脱之词,确实是医馆面临的窘境。
中年人看着排队就诊的病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不过是些泥腿子而已。
不过他不会当着萧然的面说这话,而是道:“夫人之病虽不是危及性命,但也饱受其折磨,如今连行动都有些困难,无法长途跋涉,只能请大夫上门。”
萧然皱眉,如果是这样,确实比较严重。
她这段时间治过的病人,多是小病小痛,并没有危重症,倒是可以先放一放。
权衡利弊后,萧然对中年人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去一趟府城,不过医馆中有些事我还需要交代一声,你先等一等。”
“这是自然。”
这要求合情合理,中年人没道理拒绝。
萧然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医馆,冲角落里站着的吴平招招手。
吴平和白山不一样,白山如非必要,可以待在后院一整天。
但吴平待不住,而且他最近似乎喜欢上观察病人的人生百态,反正每次萧然低头看病写方累了,抬起头都能在医馆的各个角落里发现他的身影。
吴平三两步走到萧然身边,问道:“道长,什么事?”
随着他的走近,原本还坐着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打量着吴平,目光落在他的配刀上,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转头看向柜台,喊了一声:“朝生,过来一下。”
李大妞正在帮伙计抓药,她已经能认药材,在伙计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会搭一把手,一次都没有出过错。
听到萧然的呼唤,李大妞快速将手中的药包扎好递给抓药的病人,从柜台出来,“姑娘,你找我?”
萧然对李大妞和吴平道:“你和吴平回府一趟,你先去找夫人,跟她说我要去府城给病人看诊,大概有七八天不能回去。然后你们给自己还有我和白山收拾一些换洗的衣服带过来。”
“知道了,姑娘。”李大妞应了一声,和吴平一前一后出门。
萧然交代完二人,看着沉默地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冲他微微点头,又去找陈大夫。
陈大夫正在看一个病人,萧然没有打扰,等他结束才出声叫他:“陈大夫。”
又对准备排着队的病人道:“稍等一下,我们说两句话。”
病人哪敢反驳大夫,连声道:“哎,哎,您先说、先说。”
二人走到一边,萧然问:“陈大夫,你去信问过,有认识的大夫愿意来这里吗?”
陈大夫摇头,“暂时没有收到回信。”
这也正常,萧然本来觉得现在医馆虽然忙一些,但两个人也能应付得来,因此对新大夫的事并不急。
不过现在她要出远门,那医馆势必会急缺人手,以后也同样有可能碰上这样的情况。
可找大夫这种事也急不来,萧然只能道:“陈大夫,烦请你再写信问一问,也不需经验丰富,刚出师的学徒也可以。”
这要求已经放得很宽了,陈大夫应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再问一问。”
萧然跟陈大夫道了谢,说了自己要去府城的事:“此去恐要一段时间,医馆诸事还劳陈大夫你多费心。”
顿了顿,萧然又道:“如果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可以让伙计去县衙找林夫人。”
虽然医馆开了这么久,没有碰到过闹事的人,但萧然也要以防万一,林父不能随意出面,但周氏的名头在这里也够用了。
“林夫人是——知县大人的夫人?”陈大夫很是惊讶,但好歹压住了声音,没有当场叫破。
“是,她是我母亲,这医馆也是她出钱盘下的。”
陈大夫有些恍惚,难怪之前她敢单枪匹马去何府要人,原来不仅是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啊。
萧然看着走神的陈大夫有些无奈,“陈大夫?陈大夫!”
陈大夫回过神,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医馆就托付给陈大夫了。”
“东家放心!”陈大夫神色严肃地答应。
萧然又准备去找老木匠,但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只好回来跟陈大夫又说了一声,将中年人给的银票交给他,到时候结算装修的费用就用这笔钱。
老木匠之前给了个大概的估算,大约需要五十两,这笔钱怎么都够用了。
将事情一一交代,萧然又见缝插针地看了两个病人,李大妞二人才提着两个包袱回来。
叫上白山,四人跟着中年人出门,门外有他的随从等候着,在二人的带领下去跟客栈的人汇合。
路上李大妞低声跟萧然交代周氏的吩咐:“夫人说她知道了,让姑娘注意安全,去哪里一定要让吴大哥和白大哥其中一个人跟着,不要落单。”
萧然点头,道:“你也是,跟着我,不要单独行动。”
众人跟着中年人走了一段路,到了悦名轩——江宁县有名的酒楼。
看到酒楼里等着的人时,萧然就明白为什么中年人对萧然要带三个人一起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人更多——除了中年人和随从,还有四个护卫,两辆马车,两个车夫。
萧然四人刚好能用一辆马车,吴平和白山都会赶车,原本的车夫挪到另一辆马车上,分配好后,众人启程,一路快马加鞭往府城赶。
第034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这次不像之前林父从府城来赴任时慢慢赶路, 而是一路疾驰。
晚上因为错过了住宿,一行人直接在野外休息了一晚。好在他们人多, 这里治安也不错,倒是没碰上什么劫道的。
第二天临近午时,马车已经到了府城城门口。
众人在城门外排队等着城门卫检查后放行入城。
萧然趁此机会下了马车活动一下身体,整日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感觉骨头都僵硬了。
他们这群人一多半都带着武器,看起来不好惹, 进城的百姓都远远绕开,马车附近一片地方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中年人也下了马车, 趁着排队的空隙过来跟萧然说话。
“林大夫, 这一路疾行,招待不周。咱们进城后直接回府里, 到时候再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无妨。”
“下一个, 快点!”城门卫朝这便喊道。
萧然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不是在叫他们, 但前面也没几个人了。
中年人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 现在也住了口, 回身指挥车夫赶着马车上前。
萧然没上车,跟在一边走了几步。
前面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没什么可查的, 碰到有担着东西的,也只略略翻检很快就放行。
城门卫态度不算好,但也不蛮横, 也没有趁着翻检吃拿卡要,但碰到百姓将自己带的东西分出一些递上去, 也不推拒。
双方都很配合,检查起来极快,马上就轮到萧然等人了。
“站住,干什么的?”
城门卫狐疑地打量着众人。
萧然一群人的组合看起来显眼又奇怪。
一个女道士,却带着个丫鬟而不是道童。明明是两辆马车,但两个车夫却赶一辆车。
看起来正常的中年人,带着个随从,也不知道是商人还是读书人,又好像两边都不搭。
还有佩刀的几个护卫,怎么看着好像不是一拨的?
城门卫来回扫视了这群人两圈,最后将视线落在跟着女道士旁边的护卫身上,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都是护卫,但这两个人看上去威胁更大一些。
“从哪儿来的?去城里干什么?”
中年人上前交涉,道:“我们是府城人,三天前才从府城出去的。这位道长是府上请的客人。”
萧然挑眉,不说请大夫反而说请客人,看来这位看病的夫人也有些不能外道的忌讳。
那边中年人还在跟城门卫说话,“你去问问三天前值守的人就知道了,他定然记得。”
“他今天轮值,我上哪儿去找人?!”
另一边值守的人听到这里的动静,放下手中的货物,挥挥手道:“行了,进去吧。”
“谢谢官爷。”带着货物的商人喜笑颜开,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他,“官爷辛苦了。”
那人从善如流地接过银子塞进怀里,示意商人赶快走,别挡着路。
“怎么回事?”
“没事儿,就是问他们进城干什么的。”盘查他们的城门卫看向来人,回答道。
来人伸头看了一眼,也没问话,翻手向上招了招,示意萧然等人可以进去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转回头对萧然道:“道长,请上车吧。”
萧然点头,上了马车。
众人顺利进城后,萧然掀开车帘往后看,拦人的城门卫好像在跟另一人争执。
“李哥,就这么放人进去了?他们都带着刀呢!”
李哥了皱着眉头表达不满的人一眼,小年轻还是太嫩了点。干城门卫,没点儿眼力见儿也不行,要不是自己拦着,这小子一不小心连得罪人都不知道。
“行了,那群人没问题。”
“可是”
“别可是了,他不是说让你找人问吗?等你换岗了就去问呗。敢让你问,就不怕你查。”
人都不见了,小年轻只能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声,回头继续站岗。
李哥将人糊弄过去,又朝马车离去的路线看过去,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他刚刚没说,自己在马车上看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徽记,和以前远远看过的知府大人马车上的有些像。
但看得不全,也不知道是不是。
摇了摇头,李哥将脑中的思绪甩掉,贵人家的事还是不要有太多好奇心了。
城门口的小插曲自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马车在城中慢慢行驶,原本热闹的人声散去,四周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李大妞忍不住学萧然之前掀开帘子往外看。
“姑娘,外面没什么人了。”
“嗯,像这种富庶人家,自然不会住在闹市,何员外家不也是吗。”
萧然跟李大妞说话,也歪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萧然微微拧眉。
外面的街景好生眼熟。
萧然起身,拨开门帘,探出头。
李大妞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姑娘。
车辕上,吴平被萧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萧然不答,飞快地左右扫视一圈,吴平跟着她的视线也左右看,却没看出什么。
“白山,这里是不是?”
萧然向白山求证。
白山微微点头。
“是什么?”吴平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是上次我们在府城来过的地方。”
“啊?上次咱们不就是到了客栈,然后就去——”
吴平说着说着就顿住了,反应过来,压低声问道:“是知府府上?”
萧然点头。
车内李大妞看到萧然三人凑在一起嘀咕,实在耐不住好奇,也悄悄挪了过来。
萧然没阻止,反正一会儿到了地方之后也会知道,没必要隐瞒。
倒是几人头凑在一起,引得跟着的护卫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萧然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飞快地说道:“要看病的恐怕是何夫人。上次何知府说她偶感风寒,应该是托词。待会儿都不要乱说话。”
白山和吴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头。
李大妞有些状况外,但她听到何知府三个字,知府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官,立刻捂紧嘴巴,用行动表示自己会闭嘴。
说完话,四人散开,马车继续往前行驶,走过府衙大门,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西行。
连续拐过两个角,马车终于在后门停下。
“林大夫,到了,请下车。”
萧然下车,李大妞紧紧跟着她。
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李大妞整个人有些紧绷。
中年人上前扣了三下门。
这次没有等待,马上有人开门。
“从管家,您回来啦!”
开门的小厮热情谄媚地招呼中年人。
从管家不咸不淡地点头,对着萧然笑了笑,一伸手:“林大夫,请。”
萧然率先跨过门槛,从管家亲自领路,之前的护卫没有跟着一起,由从管家的随从引着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从管家将众人带到一处花厅,这里和萧然上次来的时候不是一处地方,相对更私密一些。
“林大夫稍坐,我去请老爷。”
请萧然坐下,从管家又对花厅侍立的侍女吩咐道:“招待好客人。”
从管家离去后,侍女上了茶,退到一边。
萧然拨弄这茶盏,心里想着,一会儿何知府来了,见到她也不知会不会尴尬。
没过多久,萧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正对上何知府。
“林——侄女?!!”
第035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何知府身边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上次来招待林父等人的吴管家,此时也露出与何知府如出一辙的惊讶面孔。
另一个就是从管家, 听到何知府的话满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请的大夫和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萧然缓缓站起身,冲何知府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知府大人。”
何知府好歹做了这么些年官,深谙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刚刚是一时太过惊讶才有些失态,不过片刻就收敛起情绪,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既然是世侄女, 不必如此客气。上次你与你父亲同来,也未能说上两句话, 我比你父亲年长一些, 你唤我伯父便是了。”
何知府表现得如同一个亲切的长辈一般,萧然也不推脱, “伯父。”
说话间, 何知府已经走到上位落座, 对萧然道:“侄女也莫站着了, 快坐!”
“我竟不知长顺去江宁县请的神医是侄女你。”
“你也是, 请的是世侄女, 也不让人提前带个口信回来。”这句话是对从管家说的。
这也是冤枉,萧然上次来时从管家又不曾见到人,谁家请大夫还打听父母是谁的, 哪里能知道萧然的身份。
从管家只能唯唯应是。
萧然开口道:“也不怪从管家,我也是到了门前才知道是来伯父府上,只是当时情况也不好与从管家说, 是侄女的不是。”
何知府自然不是真心责怪管家,转而问起萧然:“之前听闻江宁县有一个女神医, 想不到侄女年纪轻轻竟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不知是师承何处?”
“神医不敢当,是之前在观中跟师父学了些浅薄医术罢了。”
至于哪座道观哪个师父,萧然没说。
但徐尚书交代弟子关照林父时显然跟他提起过,何知府略一思索就知道萧然说的是谁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闲话少叙,萧然比较关心病人,她虽猜测需要看病的是何夫人,但不能直接问,“伯父,府中是谁要看诊?”
听到萧然的问题,何知府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收敛起来,叹了口气道:“是你伯母。”
“上次你来时也知道,她当时身体不适,本以为是偶感风寒,请了大夫开了药,却不想吃着总不见效。后来情况越来越差,到现在竟然”
后面的话何知府没有说完,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很是奇怪,有怜悯混杂着心疼,还有一丝厌恶?
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形容妻子现在的病情,何知府对萧然道:“你见了她便知道了。”
说罢起身,要带萧然去找何夫人。
从管家适时开口道:“老爷,林、林”,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萧然,最后只能略过称呼,“府中已经设宴,是不是先?”
何知府被这么一提醒,才记起来自己本来是亲自来请大夫入席的,却不想见到熟人太过惊讶,将这事给忘了。
“是了,世侄一路奔波,不如先用过膳再说?”
“伯父,救人如救火,我并不如何饥饿,不如先去看过伯母再说。”
何知府当然愿意,“既然世侄如此说,我也不同你客气了。不过你这两个护卫,倒是不好跟着,不如跟长和到别处去歇歇脚。”
长和是吴管家的名字。
既然是在何知府这里,安全问题就不需要怎么担心,萧然对白山和吴平微微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白山和吴平跟着吴管家离开。
从管家领路,萧然带着李大妞与何知府一起去何夫人的院落-
*
出了花厅,走过一条宽阔的甬道,穿过月门,萧然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方位,发现从管家带着他们一路往西。
按照这时候东尊西卑的原则,何知府和何夫人居住的地方应该在东才对,现在越走越偏,如门墙连廊这类人工建筑的痕迹逐渐减少,一路上花草树木越来越多。
李大妞有些害怕,紧紧贴在萧然身边。
何知府似乎看出了萧然心中的疑惑,开口对她道:“自从病情变差,你伯母被折磨得夜不能寐,时时哀嚎,唯有在这样草木丛深的环境中才能舒心一点,所以我将她挪到西院来,盼她能好受一些。”
萧然点头,她已经能听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嚎叫声,想必就是何夫人发出的。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其中蕴含的痛苦和凄厉穿透耳膜,仿佛一道闪电沿着脊柱直劈大脑,萧然尚还镇定,倒是李大妞直直打了个哆嗦。
还没到院门口,萧然意外看到三个身影在院墙外徘徊。
何知府也看到了人,当即沉下脸呵斥:“竹筠,你在这里干什么?”
又对跟着的丫鬟道:“你们是怎么跟着小姐的?还不将人带回去!”
何竹筠转身,她看着和李大妞差不多大,一张俏脸上满是倔强和怒意:“父亲不必责怪她们,是我非要来的。”
“母亲病了,您为何不请大夫,反而将人带到这里,任她如此、如此痛苦?”
何竹筠声音有些哽咽,明显对母亲的遭遇不忍,直直怒视着何知府。
何知府显然是心疼女儿的,面对质问并未斥责,“为父已经请了大夫来,你先回去。你母亲也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这话非但没安抚住何竹筠,反而将她激怒,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萧然,伸手指她,讥讽道:“父亲说的大夫就是她?您该不是昏了头,不求医反求道,找些装神弄鬼的骗子来吧。您根本不想治好母亲是不是,巴不得她早点死了让你那个小妾——”
“放肆!”何知府怒喝一声,打断了何竹筠的话,“你们两个,将小姐带回去,不准她再踏出院子一步。”
何竹筠自知失言,但却不肯低头,跟着的丫鬟拉着她的衣袖小声哀求,最终她昂着头一拂袖,道:“不出就不出,我自己会走!”
说罢,转身离去,步子踏得极重,也不知道是发泄不满还是想将什么人狠狠踩几脚。
何竹筠口和何知府争执时,萧然和从管家就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不闻不看。
李大妞发应较慢,被萧然扯了一下才回神,学着她的样子低头装聋作哑。
送走了何小姐,何知府才对萧然道:“让世侄你见笑了,这丫头被我们夫妇宠坏了,口无遮拦,刚才的话世侄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何知府指的是那句话,萧然只当他说的是自己被当做骗子的话,道:“这一身道袍确实容易被人误会。”
何知府短促地笑了一下,对萧然道:“已经到了,咱们进去吧。”
院内何夫人已经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何竹筠的声音,不想吓到女儿。
从管家留在门外,没有再跟进来。
推开院门,不大的院子里除了一条供人通行的小道,其他地方竟然满满当当种满了花木,有些显然是现挖了土坑栽下去的。整个院子的花木丝毫没有布局可言,挨挨挤挤极为杂乱。
何知府见怪不怪,领着萧然走向紧闭的房门。
房门打开,一个身穿浅褐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着深色撒花长裙的丫鬟闪身出来,掩上门,对何知府屈膝行礼:“见过老爷。”
何知府略略抬手让她起身,对她道:“这是林大夫,来给夫人看病。”
又抬高声音对屋里道:“夫人,这位大夫是我一位好友的女儿,夫人放心。”
屋内没有出声。
“世侄,有劳了。”
萧然忙道不敢。
丫鬟将门推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请萧然先走。
萧然带着李大妞踏进门内,后面丫鬟贴着李大妞的脚步跟进来后又紧紧关上了门。
房内的条案、花几甚至博古架上都摆了不少花木盆栽,暗香浮动。
只不过盆栽太多,显得拥挤,房内连光线都有些昏暗。
绕过格门,透过床帐,萧然隐约看到床上有一个仰卧的身影,还有一丝隐藏在花木香气下的腥臭味道。
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
同时响起一个呕哑难听的声音:“好臭、好臭。滚开、滚开。”
萧然抬头,才发现床边悬挂着一个鸟架,上面歇着一只八哥,刚刚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随着萧然走近,八哥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但它的左脚被一根细细的链子栓着,无论如何扇动翅膀都离不开架子。
“青蕊,将八哥挪到外面去。”何夫人开口道,之前的嘶声哀叫让她的嗓子也有些嘶哑。
青蕊摘下鸟架,路过萧然时,那只八哥扑腾得更厉害了,猝不及防之下,青蕊险些将鸟架脱手。
“林大夫是吗?”
“是,夫人。”
“夫君有同你说过我现在的样子吗?”
何夫人此时十分平静,和萧然在院子外面听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没有。”萧然回答。
“那你做好准备。”
青蕊已经将鸟架放好,八哥好像感觉到了屋内的氛围,老老实实呆着不动了。
青蕊侧身撩起床帐,眼神并未向床内看。
何夫人穿着一身白色亵衣,衣服上隐隐晕开黄色的脓水。
那股腥臭的味道更浓了。
何夫人看向萧然,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自己拉开了亵衣。
背后响起一声响亮的抽气声,是李大妞。
萧然此时哪里顾得上说她,也喉头滚动,咬紧牙才没跟着发出同样的声音。
第036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何夫人脸色平静, 丝毫不意外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她自己现在的样子, 连一直贴身伺候的青蕊都不敢直视,眼前这两个人没有看到后转头就跑或者当场吐出来,已经是承受能力极强了。
“很恶心对吧?”何夫人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对站在床前的萧然说道。
但她显然不是想要萧然的回答。
她半阖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腹部,继续自言自语:“我自己也觉得恶心。我有时候在想,人身上怎么能长这样的东西呢?!”
“每次一看到这些东西, 一想到它居然还能动,我就想挖掉它。可是我挖了, 它为什么还在?为什么还在?!”
说到最后, 何夫人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仿佛指甲刮过木头的尖刻, 她的神情扭曲, 变得癫狂起来, 整个人有一种崩溃的歇斯底里。
眼看着何夫人说着说着话, 就失去了理智, 下一刻准备动手抓挠自己的腹部, 青蕊反应极快地扑上去,单膝跪在床上,压住了何夫人的双手, 让她不能动弹。
整个过程中,她甚至能在扑上去的同时扭过自己的上半身,精准压制住何夫人的同时尽量别过身体, 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避免自己直视何夫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如此, 所以非常熟练。
房门被大力敲响,门外何知府还没有离开,听到屋内的动静,高声询问:“夫人?世侄,里面出什么事了?”
或许是对这一套平静——发疯——被压制的流程熟悉了,何夫人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没有出声回复何知府,只是看着萧然,眼中流露出一丝哀切。
何知府将门敲得碰碰作响,应该是青蕊关门时将门闩上了,这即便是这么大的力道房门也没有被暴力打开。
李大妞刚才已经悄悄挪到萧然身后,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床上。
何夫人显然是不准备出声了,萧然艰难地收回视线,对外面道:“何伯父,这里没什么事,您不要激动。”
何知府停下了拍门的动作,问道:“世侄,可知道我夫人得的是什么病吗?”
萧然之前光顾着震惊,又目睹了何夫人发疯,到现在都还没有接触到她的身体,半点头绪也无,只能搪塞道:“还需辨别一番,暂时还没有头绪。”
这时何夫人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老爷,衙门里公务繁忙,老爷不必再这里等着了,公事重要。”
门外何知府停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才听他道:“那夫人,我便先回去了。世侄,从管家就在院子外面,世侄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他。”
“好。”
萧然回话时,何夫人已经闭上眼睛,显得很疲惫。
青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见何夫人平静下来,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准备将何夫人的亵衣重新系好。
“等一等。”
何夫人和青蕊同时转头看向萧然。
“我想再看一看。”
萧然开口,无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何夫人眼里的惊异。
“青蕊姑娘,劳烦你让一让。”
萧然走近两步,李大妞想跟,被萧然背对着摆了摆手制止了。
冲击太大,之前两人的反应其实对病人是一种刺激,只是何夫人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顾得上不计较,萧然怕李大妞心里准备不足,待会儿再做出什么不当举动,即便这不是她的本意。
在何夫人眼神示意下,青蕊退到一边,给萧然腾出位置。
近距离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展露无遗,比刚才的感官刺激更大。
即便萧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现在也忍不住飞快眨眼,以掩饰自己想闭眼的冲动,避免自己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让何夫人再次崩溃。
眼前的一幕非常掉san,何夫人的腹部从肋骨边缘往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大如鸡蛋,小如黄豆,堆堆叠叠。
这样也就罢了,这些肉瘤表面还极不光滑,上面有纵横交错的纹路,视觉冲击非常强烈,多看两眼都有些晕。
有几处地方的瘤子已经不见,徒留一些伤口,渗出脓血混合的液体。
联想到何夫人刚才的话,不难想象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但是刚刚何夫人说它会动,萧然站在这里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所谓的动是指什么?
只是随着何夫人的呼吸,她的腹部有些起伏,看起来是肉瘤在晃动。
莫非是何夫人精神不大正常产生的错觉?
说实在的,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这样,还要天天被迫面对自己的身体,身体的疼痛加精神的双重折磨,没彻底疯掉已经是心性坚韧了。
“林大夫,看出什么了吗?”
见萧然久久不语,何夫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然抬眼看她,余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但再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林大夫?”
何夫人脸上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也许是已经绝望,眼神里没有任何希冀之色。
萧然有些不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似乎看出了萧然内心的想法,何夫人也不见失望,只是道:“没关系,之前的那些声名斐然的名医也没诊出来什么。”
在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时,何府也请过不少名医,不过男女有别,鲜有人能如萧然这般,直视患处。
“夫人,还未把脉,说这些尚早。便是找不出病因,我也可以替夫人将这些都切除。”
这样的外部患处,可以切除,这点萧然自问还是可以做到的。
谁料何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的,切掉了会重新长出来。它还会动。”
何夫人语气里还隐隐夹杂着些惊恐,“你知道吗?它是活的!活着的!”
“喳~喳~”
一直安静的八哥此时突兀地叫了两声,配合着何夫人的话和房内昏暗的光线,莫名有一种阴森的气氛。
“姑——姑娘~”
李大妞哆哆嗦嗦地叫了萧然一声。
萧然转过头看她,她抖着身子,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一旁的青蕊也脸色发白,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
萧然抬手冲李大妞招了招手,低声道:“你要是害怕,就先到外面等着我。”
李大妞不肯,“我和姑娘待在一起,夫人吩咐过的。”
“我跟在姑娘旁边就不害怕了。”
萧然看她坚持,也不赶她,从管家在院子外面没有进来,也不见半点动静,这个小院在她们都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一个寂静的孤岛,没有一点人气。让她单独出去恐怕也容易胡思乱想。
“那你离我近些。”
安抚好李大妞,萧然准备继续问何夫人和青蕊,割掉的肉瘤会重新长,不知道是不是有传染性,但青蕊显然照顾了何夫人不短的时间,现在一切正常。
还有何夫人强调了两次“它”会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夫人,什么东西会动?‘它’是活着的是指什么?”
“它就是活的,有生命的,你明白吗?我有时候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体里动,一定是它——”
何夫人混乱地描述着,显然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萧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害怕又刺激她发疯。
“林大夫,还是我跟你说吧。”
这时青蕊开口,从之前门外到现在,这是萧然听到她说的第二句话。
在开口之,青蕊并没有继续,而是先安抚住了何夫人。
等何夫人平静下来,青蕊替她掖好衣服,放下床帐,引着萧然和李大妞绕过屏风,八哥又开始扑腾了。
青蕊原本将鸟架放在桌子上,这时怕它又乱挣扎带倒架子,先将它找地方挂好,才回到萧然跟前,组织了语言缓缓开口-
*
何夫人最初发病是萧然等人抵达永平府的三天前。
何夫人喜欢花草,府中养了不少。
许是怕有人弹劾知府贪污,何夫人养的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这些花草中有一株名为“雪逢君”的兰草最合心意,何夫人不假他手,亲自照顾。
但这次在照顾兰草时突然晕倒,府中当时就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天热中暑,休息便好。
歇了一晚,第二天何夫人果然恢复了,想着昨日中暑,今天便多加了些冰盆,不想当天下午又感到身体不适,只好又请大夫。
这次大夫说是受凉,开了些药。
何夫人服了药却并未见好转,反而昏昏沉沉了几天,其间林父带着一家子来拜见何知府,那时何夫人就昏沉不能起身,因此才没有出现。
之后何夫人总不见好,后来又陆续请了几位大夫,都是名医,也开了药,但都没用。
一个月后,何夫人突然精神了,仿佛之前没生过病。
也是那时,她的腹部开始长东西。
初时只有一点,不比黄豆大,但蔓延极快,不过两三天,就长了一片。
等小的变大,又有更多新的肉瘤长出来。
不仅如此,何夫人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食她的血肉,疼痛折磨和丑陋身体的刺激,何夫人崩溃了,发疯般持刀剜下了一小片肉瘤。
青蕊说到这里,眼神中透着惊恐,嗓音颤抖,“当时情况混乱,我们忙着拦下夫人,没有注意到剜下的东西滚到地上并不是不动的,直到夫人喊‘它是活的’,我们才发现那东西竟然在地上缓缓蠕动。”
萧然光听描述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时亲身经历的人不知道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后来老爷让人将它烧掉,但是没人敢动,最后是夫人自己点燃了烛台,将东西烧死的。”
“烧的时候,它还在叫,那声音‘吱吱’不绝,像是、像是”
“像什么?”萧然追问,她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丝灵光,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青蕊看着她,“像是虫子在叫。”
第037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你确定吗?”
面对萧然的质疑, 青蕊坚定点头,她的脸色因为被迫再次回忆当时的情景显得格外苍白, 但依然不忘对萧然解释:“不会错的,夫人喜欢养花草,府中花草多了,蚊虫自然也会变多。天气回暖之后,这些虫子活跃起来,有时彻夜鸣叫,十分扰人。公子们还曾私下抱怨这些叫声总是打扰他们读书。”
“夫人知道后虽然有意慢慢减少了花草数量, 但总有投其所好的人会来送礼。这样来来去去的,府中的花草看起来还是那么多, 虫子自然也不见少。”
“是什么虫子你知道吗?”萧然又问。
青蕊摇头, 脸上透出些嫌恶,“它们不都是那么叫吗?谁会去分辨哪些虫子怎么叫的!”
萧然也不指望她能说清楚, 少有女孩子会喜欢虫子这类的东西, 更别说研究虫子的叫声了。
但是青蕊的这些话给萧然提供了一个思路。
何夫人不是生病, 也不是被什么东西感染, 脱离身体的肉瘤会动, 遇到危险会叫, 像虫子一样,让萧然不知怎么地就联想到了一种东西——蛊。
现代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苗疆下蛊的传说,虽然极力辟谣, 但这个说法深入人心。每次网络上有人说自己出身苗疆,下面都是问会不会下蛊的,算是将这个传说玩成了一个梗。
萧然之前对这个无所谓信或不信, 她又没见过,没见过的东西既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
但在这里, 萧然知道蛊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林修的医书曾记载过一则见闻:西岭一代,有族人曰皿,穿梭山林,鲜与人通。其族善驭虫,谓之‘蛊’。善使‘蛊’者,落蛊悄无声息。
萧然当时看到时,有一种传说照进现实的荒诞感。
记载中,林修当年路过西岭,遇到一位求医的富商。
这位富商因为常往来于西岭做生意,便在那一带买了一处宅子。
有一天宅子里的花草树木突然大面积枯死,很快寸草不生,紧接着家中人跟着病倒、昏迷,同样请了大夫无用。
后来林修发现富商家中病倒的人身上都有一种虫子,这些虫子是导致昏迷的罪魁祸首,逼出了虫子,人也就醒了。
而虫子的源头,是富商的夫人带回的一只狸奴。
富商常在西岭,自然听过皿族的传闻,这群人生活在山林中,只有缺乏生活必需品时会下山采买,西岭一代的商人跟他们打交道时都很小心。
但多数人听到这个族群驭虫,下意识以为只要防备虫子就好,实际上,这些虫子可以下在任何地方。
甚至能炼成蛊的不止虫子,只不过多数都会选择虫子,因为它隐蔽、方便。
富商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一位皿族人,被下蛊报复。
富商一家治好病后,连夜离开了西岭,要不是不能衣不蔽体,他们甚至连衣服都不想带走,生怕哪件东西上沾染了虫蛊。
林修只记载了这些,他对蛊很感兴趣,但皿族人警惕心极强,几乎不与陌生人接触。
林修呆了一个月,也没和任何一个皿族人搭上话,后来有别的事,就离开了。
后来林修有没有再回西岭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再在医书和玉简中看到后续记载。
萧然暂时有了一点头绪,现在需要验证。
“在我们进来之前,夫人是不是因为疼痛在叫?因为有东西在咬她?”
青蕊说完话之后就见萧然一直在沉思,没有出声打扰,现在听到萧然的话,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仍旧老实回答道:“是。之前我们都以为是夫人的幻觉,但自从之后,就没人再质疑了。”
“这样的疼痛是间歇性的吗?隔多久发作一次?”萧然继续问道。
青蕊思考了一下,她从何夫人发病到现在一直伺候她,除了何夫人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规律:“以往都是白天发作,晚上停歇。”
萧然点了下头,若是整天整夜被折磨,何夫人肯定撑不到现在,不过目前情况也很糟就是了。
青蕊有些迟疑,又接着道:“往日白天发作几乎不曾停歇,从未像今日这样安静这么长时间。”
她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不是夫人病情有了变化?”
青蕊也顾不得再跟萧然说话,就要冲进去看何夫人。
之前因为她去挂八哥,萧然跟着她,背对着屏风,与她相对而站,恰好挡住了她的路。
等她往里冲时,萧然不得不退开位置避免两人撞到一起。
“哎呀!”
萧然只顾着避开青蕊,忘记了李大妞正贴着站在她身旁,这一避又撞到了她。
“没事吧,撞到哪里了?疼吗?”萧然赶忙回头,看向李大妞,关切地问道。
李大妞一边摇头道:“没事,不疼。”
一边蹲下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包,小心地拍打了几下,又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才抬起头,便看到萧然盯着自己手中的香包,李大妞赶紧解释道:“刚刚说的虫子什么的,我有些害怕,才将它握在手里的。我不是故意将它掉在地上的,屋子里不脏,就是有些细尘,吹干净就好了。”
似乎怕萧然不相信,李大妞将香包递到萧然眼前,让她仔细看看。
萧然看着眼前的香包,这个香包林家每个人都有,里面装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驱虫的香丸。就是根据送给空云道长的那个方子制作的。
因其驱虫效果卓绝,谁夏天没被蚊子骚扰过,这可以说是林家人夏日必备单品。
萧然笑了起来:“没事,掉得好。”
“啊???”李大妞看着萧然,一脸懵。
“夫人,你怎么样?身上疼吗?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青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何夫人刚刚安静下来,但并没有睡着,这时尖声道:“怎么不舒服,我哪里都不舒服!”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已经被身体的异样折磨到心理出现了问题,因此显得阴阳怪气。
青蕊倒是见怪不怪,听她还能回答问题,就知道情况尚好。
萧然也走了过来,李大妞跟着,依然紧紧捏着手中的香包,她想不明白萧然刚才为什么那么说,但没关系,有香包在就安心多了。
“夫人,我想切一块患处下来研究,可以吗?”萧然没说肉瘤。
何夫人转动眼珠,盯着萧然看了一会儿:“随便你,你不是大夫吗?何必问我!”
随后不再理会众人,闭上眼睛假寐。
“林大夫,你是不是有想法了?”青蕊有些激动。
萧然看见何夫人眼珠滚动,显然也在注意听,她否认道:“没有,我只是想具体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现在不能当着何夫人的面说自己的猜测,通过香包,她有八成把握何夫人是中了蛊,但是中的什么蛊,怎么治却没什么想法。
现在说出来,等于给了何夫人希望,但如果迟迟拿不出治疗方案,到时候可能会彻底击溃何夫人。
青蕊失望地“哦”了一声。
何夫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萧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她现在需要一把刀。
因为不知道病人病情,她来时只带了银针和伤药,伤药还是因为白山两人跟着,所以才顺手带上的-
*
走出房门,李大妞狠狠吸了几口气,然后对着萧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屋子里的氛围奇怪又压抑,在里面她几乎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才敢放松一些。
从管家原本在院子里,贴着院门的墙根来回踱步,见萧然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然面前,焦急地问道,“林大夫,怎么样?”
萧然看了屋子一眼,带着他走到小路中央,确定这个距离何夫人听不见才道:“有些头绪。”
从管家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萧然打断他,“但是怎么治疗还要研究之后再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没跟何夫人说,怕她知道后等不了那么久,你也别说,小心漏了口风。”
“是,是。您考虑的周到。那您现在准备怎么办?”
从管家态度十足恭敬。
“我现在要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火折子。”
想了想,萧然又道:“夫人最开始昏倒前照顾的那盆‘雪逢君’在哪里?”
“‘雪逢君’现在就在房里。”从管家朝后面示意。
“匕首和火折子——,马上就能准备好。”
从管家很快联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青白,显然他也是何夫人最开始癫狂自残的亲历者。
“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再动手?”从管家提议道。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之后怕是有一段时间吃不下了。
从昨晚最后一餐到现在,萧然滴水未尽,确实饿了,点头道:“也好,劳烦了。”
“林大夫客气了。”
得了萧然的话,从管家忙不迭去准备东西。
萧然要的东西不难办,从管家很快准备好,何知府也得了信,跟着他一起过来。
院子外面,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饭菜,没什么大鱼大肉和油腻的东西。
萧然心中有事,加之何知府在一旁等着,很快吃完饭,从管家指挥人将桌子搬走。
萧然开始清点东西。
“世侄,夫人她到底是什么病?”何知府在一旁问道。
萧然手下一顿,朝从管家看去,从管家识趣地退开,装作去看下人收拾地如何了。
“不是病,是蛊。”
“是西岭皿族?”何知府脱口而出。
“是,伯父知道?”
何知府微微颔首,不解道:“从前在一本杂谈中看到过,但这不是传言吗?从未听过有人在西岭见到过这些人。”
何知府也是从科举中杀出来的,博闻强识也不意外。
不过这几百年都过去了,王朝都更迭了两回,皿族不和外人接触,族裔都不知道在不在了,没人见过也正常。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时间久远,也可能这个族裔已经断绝。”
“伯父是何处看到的记载,还能找到那本杂谈吗?”
何知府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应该不在了,都过去十几年了。”
他年轻时喜欢看一些志怪杂谈,现在早不知道书去哪里了。
萧然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有什么线索。
东西已经收拾好,萧然背起药箱,“这只是我的猜测,还请伯父不要跟别人说,免得人多嘴杂。”
萧然点了点院子,何知府会意。
第038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重新进入小院, 走到屋檐下推门时,萧然听到头顶“喳喳”的叫声, 抬头又看到了那只八哥。
应该是青蕊嫌它在屋里太吵,现在给它换了个鸟笼,挂在雀替下。
“滚开——滚开——”
八哥重复之前的词。
“这鸟怎么这样?每次咱们经过的时候就闹起来,好像不喜欢咱们。”李大妞小声嘀咕了一句。
八哥和鹦鹉一样学舌,也不知道之前是谁教它的,还是有人经常这么说被它无意中学去了。
青蕊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萧然随口问了一句:“之前是谁教它说话的?”
青蕊一愣, 反应过来萧然是在说八哥,侧开身让两人进去, 尴尬地道:“八哥是徐姨娘教好了送来的, 说是给夫人逗趣。它会唱小曲儿,夫人还挺喜欢。夫人平时没教它这么说, 许是在徐姨娘处不知学了哪个下人的话吧。”
可能是唱曲儿触发了关键词, 那只八哥学着人“咳咳”清了两下嗓子, 开始唱:“春花红~芳草绿~细柳拂波波澜起~”
还别说, 调子倒挺准, 咬字也清晰, 就是这个曲子萧然听过,原唱本来是女声,但八哥声音粗噶, 听惯了原曲的人乍一听有一种看脸是女神,开口纯爷们的惊悚感。
“林大夫,您先进去, 夫人还醒着。”
说着走出来,拿出帕子抬手不轻不重地掸了几下鸟笼, 嘴里发出“呿呿”声,“快别唱了。”
八哥扑腾了两下,果真安静下来。
萧然没再继续看,领着李大妞进了门。
何夫人果然还醒着,睁着眼直挺挺地盯着头顶,听到萧然回来连个眼神都没给。
萧然放下药箱,道:“夫人,我要开始了。”
何夫人不动也不说话。
萧然不以为意,解开亵衣的系带,之前的冲击已经足够多,现在萧然能保持平静,不过李大妞不怎么受得了,忍不住往后仰起脑袋。
“替我道桌上拿个杯子过来。”萧然吩咐道。
李大妞应声而去。
萧然观察了一下何夫人的伤口,有些地方显然没有很好地处理,有些溃烂。
萧然尽量避免盯着一处肉瘤看,这些肉瘤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看多了有点晕。
李大妞拿着杯子回来,后面跟着青蕊。
“先放下。”
“青蕊姑娘,我听从管家说夫人那株‘雪逢君’在房里,劳烦你搬出来放到厅中的桌子上。朝生,你跟着一起。”
何夫人是在照顾这株兰草时晕倒的,虽然这么久了,除了何夫人其他人都没事,但保不齐它里面还有蛊虫。
她们随身的香丸能抑制这种蛊虫的活动,李大妞跟着一起保险一些。
“是。”
“好。”
青蕊带着李大妞转到厅后的博古架上,将一个绘着靛蓝缠枝纹的花盆捧起来。
这花盆不重,青蕊一人就能拿动,李大妞站在一边无从下手。
“没事,我拿过去就可以了,你跟着。我不会跟你们姑娘说的。”
青蕊低声对李大妞道。
她觉得萧然不知道花盆重量,才让李大妞跟着一起,见李大妞手足无措,便跟她保证。
这边两人在挪花盆,萧然没有直接用匕首割下肉瘤,而是先用细布将何夫人旧伤伤口渗出的脓液一点点吸干净。
虽然萧然只找从管家要了匕首和火折子,但从管家考虑十分周到,将处理伤口所需的东西一并都准备了。
脓液清理干净后,有些溃烂的地方萧然也用匕首处理掉,拿出自己带来的伤药,撒在伤口处。
全程何夫人人都不说话,任由萧然动作。
“林大夫,‘雪逢君’已经搬出来了。”
这时青蕊跟李大妞回来,对萧然说道。
何夫人动了动,有了些反应,但依然不准备说话。
萧然点头表示知道了,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匕首对着何夫人的腹部比划。
这是个茶杯,不算大,所以选择的肉瘤大小要合适些。
青蕊没看见萧然处理伤口,现在看她在比比划划,提起来心,生怕她手一抖在夫人身上扎个窟窿。
无意中瞄到腹部的景象,又忍不住挪开眼睛。
萧然的手当然稳,很快选定了一个大小始终的肉瘤,观察了一下角度,确定从哪里下刀既能完整取下肉瘤又能不破坏其他肉瘤。
手起刀落,肉瘤落入杯子中,萧然眼疾手快将盖子盖住,才放下匕首。
耳边听到吁气的声音,萧然闻声看了一眼,是青蕊。
切下肉瘤后留下的伤口并没有渗出多少血,不过萧然同样撒上了伤药。
“好了?”
何夫人此时才开口。
“嗯,好了。”
何夫人哧了一声:“胆子比其他人大多了~”
这个其他人也不知道是说谁,但何夫人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闭上了嘴巴。
替她穿好衣服,萧然拿着茶杯,李大妞麻利地收好其他东西,捧起药箱跟在她身后。
“青蕊,把帐子放下来,我要睡觉了!”
青蕊依言替她放下床帐,看着萧然的背影,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跟了出来。
她没有注意何夫人并没有睡去,而是看着她的身影,神色不明-
*
萧然在桌边坐下,将茶杯放到桌上,揭开盖子。
青蕊跟过来,见她盯着茶杯,声如蚊呐,问道:“林大夫,你在看什么?”
虽说她声音极小,但在这么安静的屋子里,动静也不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样小。
青蕊一惊,捂住嘴。
“在看它动没动,现在没有。”萧然没有声音不大,但也不像青蕊一样刻意压得极低。
青蕊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到,才转回头,看着杯中的肉瘤,结结巴巴地说:“是,好像是、是没动。”
“怎么会这样?”
萧然没回答她,反手将盖子盖住,取下腰间的荷包,将里面的香丸倒出来。
“朝生,再给我个杯子。”
李大妞赶忙又拿了个杯子放到萧然跟前。
青蕊左右看了看,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退开了一些,但眼睛依然紧紧盯着萧然的动作。
萧然将香丸切开,放在杯子里,用细布缠住匕首的刀刃,反手用刀柄将香丸碾成粉末。
然后用刀尖挑起粉末,挨个送进‘雪逢君’的花蕊和叶片的缝隙中。
好在这株兰草不大,点完花叶后,茶杯中还剩一小半粉末。
青蕊一头雾水地看着萧然的动作,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看了眼李大妞,见她眼神中也透着茫然,心知问不出什么,只能继续看下去。
用刀背轻敲根茎,整株‘雪逢君’都在抖动,开出的花颤颤巍巍,仿佛要掉下来。
青蕊欲言又止,这是夫人的爱物,被这么折腾夫人定然心疼,但转念一想,夫人现在躺在床上,估计也没什么心情惦念它。
她再不聪明,也知道萧然是在找治疗夫人的方法,装作没看见。
萧然敲了一会儿,也没见任何虫子掉下来,难不成蛊虫源头不是这株‘雪逢君’?
但是这屋里、府中花草那么多,根本没办法挨个查看。
“青蕊姑娘,夫人晕倒的那天触碰的花草多吗?都在哪里?”
“啊?哦,差、差不多都在屋里了。”青蕊连忙回答,都忘记了压低声音,见何夫人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
“朝生,把你的香包也给我。”萧然闻言点头,朝李大妞伸出手。
李大妞知道萧然要做什么,有些不舍,但还是将香包递给萧然。
萧然如法炮制,将其碾碎,但没有再将粉末点在‘雪逢君’上,而是点燃了火折子。
这种香丸可驱虫,也可做熏香,燃烧起来的效果比做成香丸要强许多。
她们算上白山和吴平,一共也才四颗,对满屋子的花草来说杯水车薪,那就点燃试试。
粉末被点燃,“噗”地一声,炸起一道小小的声响,它燃烧极快,杯中很快腾起烟雾,一股略有些辛辣但清凉的香味蔓延开来。
青蕊吸了口气,觉得这味道很提神。
“吱——”
桌上的茶杯中传来一声鸣叫,因为盖着盖子显得有些沉闷。
青蕊险些跳起来,“它、它、它叫、叫了!!!”
她哆嗦着,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个叫声让她又回忆起那混乱的一天。
李大妞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比青蕊好些,“姑娘?!”
萧然正准备说话,里间的何夫人突然哀嚎起来,在床上翻滚,动静极大。
“夫人!”青蕊也顾不得害怕,连忙去看何夫人。
一时间,整个房内充斥着何夫人的叫声,青蕊的呼唤声,将茶杯中的虫鸣都压了下去。
萧然当机立断,盖住茶杯,“朝生,将这杯子拿到门外去!”
李大妞抄起茶杯,几乎是小跑着开门。
“林大夫,你快来看看!夫人她、她这里也在叫!”
青蕊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掩盖不住里面的惊恐。
萧然迅速判断了一下房间里就只有两处发出了声音,高声道:“把门窗都打开,让气味尽快散出去。”
“朝生,避开门窗,不要站在上风口!”
“哎!”李大妞的声音传来。
青蕊手脚迅速地打开门窗,她这时也知道是香味引发的问题,怕气味散得不快,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对着床内扇风。
也不知道是开窗还是扇风起了效果,何夫人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止。
萧然趁此机会揭开盖子,里面的肉瘤上已经钻出一个小孔,小孔中有东西正往外钻。
萧然眯起眼睛,看准地方一刀扎下去,那东西疯狂摆动了几下后不动了。
肉瘤破开,流出不少脓血,铺满了杯底。
“姑娘!”
李大妞站在门口喊她,手上空空。
“杯子呢?”
“放在廊下了。”
“外面有相同的虫子叫声吗?”
李大妞摇头,示意自己没听到,又犹豫了一下,走近低声道:“那只八哥跟疯了一样在叫,也许有,但被盖住了,我没听。”
萧然这才注意到八哥确实在叫,叫声中竟然能听出一点凄厉。
八哥?狸奴?
是了!
萧然猛然抬头,富商家的蛊虫来自狸奴,那何夫人这里为什么不能是八哥!
小院的院门猛地被推开,何知府脸色凝重,步伐极快,从管家小跑跟在身后。
“怎么回事?!”
“站在那里,别动!”萧然厉声喝道。
第039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何知府在这一声暴喝下停住脚步, 从管家跟在后面,收不住脚, 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好在反应灵活,及时别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何知府不明白萧然的举动是为何,但他明白萧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听话站在原地,虽然脸色不好, 但尽力缓和着口气问道:“世侄,怎么了?”
萧然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 她站在房门内, 和八哥成斜对角,看着它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撞击着笼子。
李大妞放在廊下的茶杯虽然依旧盖着盖子, 但边缘总有缝隙, 现在丝丝缕缕冒着烟, 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香丸燃烧的味道显然对八哥刺激极大。
整个鸟笼在它的撞击下大幅度摆动, 如果不是雀替的孔眼比较小, 就这样的力道, 恐怕鸟笼早就砸在地上了。
何知府顺着萧然的视线也看到了八哥的异状,正准备再次开口询问,便听到房内青蕊传来的惊呼声。
何夫人又开始哀叫起来了, 或许是她之前已经折腾了一天,力气耗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声音明显要小许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然不确定何夫人身上的肉瘤是不是每个都有虫蛊, 但是再这么刺激下去,如果有虫子破体而出, 即便不钻到其他人体内,这庭院房屋里那么多花草,随便往哪儿一藏,再想清理起来必定会格外费劲。
萧然扭身返回屋内,一把抄起桌上的水壶,虽然知道可能没什么用,但斜歪着上半身跨出房门,尽量离八哥远一点。
跑到廊下,揭开盖子,被挡在杯子里的烟雾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扑了萧然一脸。
壶嘴流出的水慢,萧然揭开壶盖,倒转水壶将整壶水兜头泼进杯中。
茶杯滴溜溜转了个圈,里面的香料终于不再燃烧了。
萧然放下茶壶,这才有空理会何知府。
“伯父,夫人确实是中了蛊。”
“源头恐怕是”
萧然没明说,侧头看向八哥。
何知府登时明白了,顿时脸色铁青。
从管家在一旁,现在深恨自己怎么不是个聋子!
府里都知道这八哥是谁送的。徐姨娘送给夫人时大张旗鼓,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根本没避着人。
这八哥确实有趣,府中下人们还议论了一阵。
现在八哥出了问题,将夫人害成这样。
这明显牵扯到了后宅阴私,自己沾上一点怕不是要脱层皮去。
如果萧然知道从管家的想法,一定无比赞同,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是自己卷入其中,现在也脱不得身。
但愿何知府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会随意迁怒旁人。
“从管家,麻烦你去找我的护卫,让他们将手中的香丸暂时先给我,我有用。”
从管家听到萧然的话,如蒙大赦,连自己老爷的吩咐都等不及,弓着腰一溜烟跑出去了,生怕晚一点再听到什么要命的话。
说话间,挣扎的八哥已经安静下来,此刻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没力气再叫了。
何知府调整了一下心情,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最终放弃,端着一张脸对萧然道:“世侄,既然知道了病源为何?是否有治疗的方法了?”
萧然仍旧摇头:“我对蛊虫并不了解,也不知道怎么解。目前看来,香丸对它有抑制作用,燃烧后会刺激到它。但想要一举杀死它,还得另寻办法,一点点尝试才行。尤其是不能让它们突然暴动,伤到夫人。”
萧然猜测八哥体内的应该是母蛊,何夫人体内的是子蛊。
按理来说,母蛊对子蛊有牵制作用,可以尝试用杀死母蛊的方法破解。
但这些都是萧然的猜测,母蛊死亡,子蛊到底是跟着死亡还是失去控制,谁也不知道。
万一是最糟糕的情况呢!
“如果,”萧然缓缓开口,“如果能找到下蛊的人,说不定可以直接问出解蛊的方法。”
这是最快捷方便的法子。
何知府若有所思,最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夫人这里还劳世侄多看顾。”
“至于世侄所说的香丸,可还有?”
“来时匆忙,只有我们四人随身携带的,如今已经用去两枚,还有两枚,从管家去取了。”
“我将方子写下来,伯父可寻人另做一些,只是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做好。”
何知府立刻道:“还请世侄开方,时间长也不防。”
萧然早知道他一定需要,不管几天,在何府有这样诡谲的蛊虫的情况下,这东西现在就是护身的良药。
得了何知府的话,萧然转身回房,李大妞在厅中急地团团转,见萧然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姑娘,何夫人睡下了,青蕊姐姐情绪不太好。”李大妞贴在萧然耳边小声汇报。
萧然写好方子,探身看了一眼,青蕊坐在床头边,衣鬓散乱,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双目无神,机械地摇着手中的扇子,可是这点力道带起的风,根本连床帐都穿不过去。
“让她自己缓一缓,别打扰她。你也呆在这里,别出去,小心八哥。”
“嗯、嗯、嗯。”
萧然交代完李大妞,去将方子给何知府。
何知府粗略地扫了一眼,小心将纸折起来塞进袖口。
这时从管家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水,将两枚香丸递给萧然。
白山和吴平不戴香包,香丸是塞在他们腰牌的穗子上的。
萧然只拿起了一枚,对何知府道:“伯父,另一枚您收起来防身。”
何知府也不假做客气,坦然地收下了。
“夫人就拜托世侄了,我会尽快找到下蛊之人,从管家留在此处照应。”
萧然点头,目送何知府二人离开,回到屋中,路过八哥时,它也不在像之前每次经过时都要闹腾,只是抖了抖翅膀,就继续趴在笼子里不动了。
青蕊已经收拾好情绪,萧然道:“今晚我们都在这里休息。”
青蕊感激地点头,轻轻应和了一声,走去关门。
萧然看着门外,晚霞如血,今晚恐怕是个不眠夜。
另一边,何知府刚出远门,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自己府中出了这样的事,现在能对夫人下手,他日就能对自己下手,这幕后黑手一日不找出来就一日不能安心。
“你留下,里面有什么要求照做。”
“是。”从管家弓身垂头,不敢看他。
待何知府走远,才舒了口气,脸上布满了冷汗-
*
何知府回到书房,叫来吴管家,将方子给他:“让人照着方子,尽快将香丸做出来,再将徐姨娘带过来。”
吴管家领命而去,很快将徐姨娘带来。
徐姨娘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现在满脸惊喜,这可是书房,夫人轻易都不能进来呢!
这都是老爷对她的宠爱!
这样想着,她眉目含情,娇滴滴唤道:“老爷~”
她生得貌美,身段妖娆,尤其有一把好嗓子,曲儿唱得一绝。
这声音一出,直让人酥了骨头。
何知府不为所动,他平日对她颇有些宠爱,何竹筠之前脱口而出的小妾就是在说她。
见她还想走近,何知府想到那只八哥和蛊虫,浑身都不自在,当即喝道:“站住!”
徐姨娘怔住,自她进府,老爷还没冲她发过火,立刻委屈地红了眼。
何知府没心情看她哭哭啼啼,“我问你,你送给夫人的八哥还有谁接触过?”
这倒不是何知府当真宠爱徐姨娘,为她开脱,实在是她当初将这事宣扬地满府皆知,八哥有问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既然悄无声息下蛊,就不会这么蠢,直接暴露自己。
徐姨娘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一听是这样的小事,娇声道:“老爷想知道直接问就是了,这么凶做什么?”
“那八哥一带回来就是我亲自照料的,这小东西最会学舌了,奴怕它跟着别人学些不好的口癖,到时候污了夫人的耳朵,除了奴的丫鬟,都不让其他人看一眼的。”
徐姨娘语气里有些得意,甚至有些邀功的意味。
“将徐姨娘的丫鬟都带下去审问,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门外守着的心腹领命。
“继续,还有谁,想好再说!”
徐姨娘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看着何知府面无表情的脸,从心底泛起一阵害怕。
“没有了吗?”
徐姨娘当即一个哆嗦,再不敢妖娇作态,拼命回忆起来。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如果供不出其他人,坏事就得她背。
“还有,还有卖八哥的人,夫人身边的人也都接触过!”
何知府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嫌她蠢。
徐姨娘知道何知府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她绞尽脑汁,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烂了。
何知府轻叩扶手,那声音一下一下,敲得徐姨娘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还有谁?到底还有谁!?
“既然没有了,来人!”
“还有吴姨娘!”徐姨娘喊出声,原本娇滴滴的嗓音此时尖利刺耳。
似乎怕何知府不相信,以为她随便攀扯,徐姨娘急急道:“是真的奴有一次见她在院子里盯着八哥唱曲眼神古怪奴以为她是嫉妒现在想来定然是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肯定是她。”
她本身会唱曲,这一串话连个磕巴也没打,连吐字都很清晰。
“去将人带过来。”
“是。”
徐姨娘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来人走后,书房重新陷入安静。
何知府明显不想她近身,她也不敢坐,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打破书房的寂静。
第040章 是道士也是名医
“老爷, 您找我?”
吴姨娘进门后朝何知府微微福了一礼,语气平和, 目不斜视。
她衣着淡雅朴素,虽然保养得宜,但眼角些微的细纹还是透露出她年纪不小的事实。
“老爷,肯定是她!”
何知府还没开口,徐姨娘就先跳出来指着吴姨娘尖声叫道。
吴姨娘像是才发现书房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一样,侧了侧身,左手轻轻拂过耳朵, 仿佛嫌吵。随后轻睨了徐姨娘一眼,不疾不徐开口:“妹妹也在啊?什么肯定是我?”
也不等徐姨娘继续开口, 对何知府道:“老爷, 妹妹可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她年纪轻,不懂事, 老爷也别跟她计较。”
她也不直说徐姨娘是不是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但话里已经定死了她说的都是假的, 不可信。
徐姨娘被她这一番仿佛是不经意间, 但确确实实目中无人的作态气得跳脚,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
“老爷,她最会装了,她也不过是个姨娘, 又不是夫人,装什么贤惠大度人的做派!一看就心机深,平日里就属她阴阳怪气的!”
饶是何知府现在一心想着查明白蛊虫的事, 也差点被徐姨娘给蠢笑了。
她是一点儿都没听出来吴姨娘话里的意思,人家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个告黑状的小人。
好在蠢有蠢着, 否则她要是现在真信了吴姨娘是个大度人,等哪天回过味来,不得呕死!
何知府虽然被徐姨娘牵扯了注意力,但却没有错过吴姨娘因为徐姨娘的话神色有瞬间的扭曲。
只不过她很快掩饰好情绪,重新恢复了平静。
徐姨娘见何知府不说话,以为他当真信了吴姨娘的鬼话,“老爷~”
“够了。”何知府沉声打断了徐姨娘的胡搅蛮缠,她这点段位,还不够吴氏三两下收拾的。
何知府面上不见怒色,但徐姨娘直觉他比之前呵斥她时还要令人害怕。她要是再闹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虽然心中依然不忿,终究是乖乖闭上了嘴。
何知府看着吴姨娘,眼中充满探究,她刚刚究竟是被徐姨娘哪句话刺激到了?
吴姨娘神色从容,仿佛不知道何知府的探究。
徐姨娘有些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又不敢开口,只能撕扯手中的帕子发泄。
吴姨娘到底城府更深,拿帕子掩住唇,微微垂首状似羞涩,“老爷,您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曾经接触过夫人那只八哥?”
吴姨娘手一顿,“哦,老爷是说那个会唱曲的小玩意儿啊?确实在夫人那里见过,觉得有趣就逗了逗。”
“你胡说!你明明之前就见过,我那天看到你在院子外面不怀好意地盯着它看了!”
何知府瞥了徐姨娘一眼,倒没有再阻止。
吴姨娘一抚掌,仿佛恍然大悟:“确实见过,之前听到妹妹在教它唱曲,便好奇地看了一眼。不过那么远的距离,妹妹眼神真好,还能看出我不怀好意呢!”
她仿佛真心实意地赞叹,不过话里的意思明显到饶是徐姨娘也能听明白,顿时气红了脸。
吴姨娘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下她的面色,才对何知府道:“老爷明鉴,我实在冤枉,竟不知道妹妹是这般看待我的。”
徐姨娘气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何知府倒是知道吴姨娘的性子,她是后院里跟着他时间最长的女人。
从前吴姨娘也是不愿吃亏的性子,最初还跟夫人顶过嘴,只是夫人性格柔和,不大计较。
后来她年纪渐长,又有了孩子,便渐渐收敛了性子。
她是二少爷的生母,又与自己是年少时的情谊,府中自然没什么人招惹她,只有徐姨娘,如今最得宠,脑子还不大灵光,去撞她的枪口,但多半会吃些哑巴亏。
何知府不愿怀疑这个跟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女人,但她刚刚那一瞬间的神色又仿佛一根刺扎在心间。
她性格确实尖锐,但应当也不会害人吧?
“老爷”
“那只八哥身上有蛊。”吴姨娘和何知府同时开口。
“什、什么东西?”徐姨娘一脸状况外。
吴姨娘心头一跳,紧跟着也做出茫然的神色:“蛊是什么?”
何知府心缓缓沉了下去。
正常人应该跟徐姨娘一样,听到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东西,首先想到的是弄清楚他在说什么,而不是像吴姨娘精准地问出具体的内容。
何知府闭了闭眼,看着吴姨娘问:“为什么?”
“老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吴管家!”
“老爷。”吴管家一直守在门外,听到何知府唤人推门进来。
“你带人去搜吴姨娘的院子,一切可疑的东西都找出来,尤其是有字或画的东西。”
“是,老爷。”
“等等,把这个带上。”
何知府又叫住他,将香丸递给他。
吴管家接过香丸,领命而去。
徐姨娘刚才被吴姨娘讥讽,这会儿看她仿佛是犯事儿了,本该落井下石,但她心脏砰砰直跳,默默缩了缩身体,要不是不敢,她都想跟着吴管家一起走了。
“呵~”
吴姨娘轻笑一声,对极力减轻自己存在感的徐姨娘笑道:“你怕什么?”
徐姨娘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疯子。
“丹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夫人哪里对你不起?从前你多次顶撞她,她都大度,不曾与你计较,你如今却要置她于死地!”
何知府神色沉痛又不可置信。
吴姨娘笑了,原本只是脸上有些笑意,后来渐渐笑出了声,最后竟然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阵,在何知府和徐姨娘不可理喻的眼神中,她才止住笑声,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夫人确实大度,对我挺好的。”
“那你还?”
吴姨娘打断了何知府的话,“老爷喜欢的不就是她大度,贤惠端庄。”
“明明是我先跟着老爷的,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可能做老爷的妻子。可只要老爷的心在我身上,我就满足了,可是人心就是这样不知足。”
“老爷娶了夫人,我怎么能不嫉妒!?老爷是不是觉得我刻薄不饶人,半点不肯吃亏?但是老爷,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夫人起了冲突,您反而先去安抚夫人了呢?”
何知府觉得她不可理喻:“那是你确实没理!”
“可是最开始也是我没理呀!”
吴姨娘痴痴笑道:“说到底,还是老爷的心渐渐偏向她了。”
“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动手?”
吴姨娘看着他,收起笑容,神色平淡,“因为我有儿子了。”
她微微抬头,仿佛在回忆:“他那么小,可爱又聪明,还孝顺。只一丁点儿大,就会来安慰娘亲。他应该有个好前途,不能有一个犯事的母亲。”
“现在难道不会连累他吗?”何知府搞不明白她的逻辑。
吴姨娘自顾自往下回忆:“他长大了,到了读书的年纪,果然很聪明,书读得极好。”
“老爷也一路高升,应酬往来,后院的人也多了。他跟我说等他以后高中了,娶了妻,到外地谋个一官半职,求求老爷,就把我接出去,跟他一起去任上,让我也能当家做主。”
吴姨娘面色突变,“可是他落榜了,凭什么!!!他哪一点比夫人的儿子差,为什么夫人的儿子高中,我的儿子反而落榜了。”
“她处处压我一头,她的儿子也要压我的儿子一头!”
“她养的那些花草,招的虫子扰人清梦不算,还扰了我儿子的学习。”
“她既然喜欢,那自己也尝一尝被虫子滋扰的滋味!”
“本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老爷请的这个大夫竟然有点见识,连这样的东西都知道!”
何知府听完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心性早已扭曲,只是一直存有希望,如今希望破灭,所以干出这么偏激的事。
自己的次子这次落榜确实并非意外,但京中局势复杂,今次不中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跟吴姨娘说,说了她恐怕也听不进去了。
何知府疲惫地叹息。
徐姨娘听了满肚子阴私,现在正瑟瑟发抖,她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也知道听了太多秘密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极力想隐藏自己,偏在这时吴姨娘猛地盯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徐姨娘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年轻,长得也好,曲唱得更好。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得宠?可是花无百日红,男人就是喜新厌旧,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过眼云烟。等到你被厌弃的那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吴管家带人回来,呈上一本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册子:“老爷,在吴姨娘小佛堂的佛像中找到的。”
何知府想翻看,又怕上面有不知名的蛊虫,吴姨娘偏偏还火上浇油道:“老爷,您别害怕呀!这上面干净得很。”
何知府一摆手,“给林大夫送过去,让她看看。”
“将吴姨娘堵住嘴,关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说着,又转头看徐姨娘,“徐姨娘也带走,分开看管。”
“老爷,要是府中有人议论该怎么办?”
“就说她们被夫人过了病。”何知府深知禁止下人讨论时不可能的,不如自己给一个理由。
护卫很快将两人带走,二人都很配合,尤其是吴姨娘,镇定地仿佛一系列的事和她全然无关。
待所有人走后,何知府才靠向椅背,容许自己有片刻的软弱。
他从来不知道吴姨娘心中有那么多怨恨。
可为了次子的前途着想,他却不能随意处置她,这恐怕也是她有恃无恐的原因。
何知府深深叹息,一切等夫人好起来,跟她商量一声再说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