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天气逐渐升温。


    叮铃铃——


    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起床、洗漱、换上运动服，为了维持肌肉量出门进行半小时的晨跑。


    七点四十五分，回家后简单冲澡。


    早餐是三明治和黑咖啡，同时打开电视、收看晨间新闻。


    七点五十九分，会穿插播放一分钟的晨间占卜。


    “天秤座的各位，本月你将会迎来好运！今天的幸运物是巧克力哦～”


    主持人话音刚落，月岛萤就关闭了电视。再次进行口腔清洁后、换上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西装裤、细致打理发型、最后拿上公文包和车钥匙，才算是完成今天的出门准备。


    八点二十五分，通勤。


    工作地距离公寓开车二十分钟，算是轻松。


    月岛萤今年二十四岁，社畜二年目，在仙台博物馆担任学艺员。平时主要负责策展与藏品管理研究，偶尔还会面向仙台市民进行教育知识普及。


    高中毕业后，月岛萤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东北大学历史学。四年间他还额外修满了博物馆学的相关课程，并通过了文部科学省的资格认证考试，在大四那年就顺利拿到仙台博物馆的内定资格，秒杀了一众还在苦苦进行就职活动的同级生。


    八点五十分，到达仙台博物馆门口。


    月岛萤收到了月岛明光发来的LINE。


    月岛明光：


    「萤，这周末绘里也会来家里一起吃饭哦。」


    “绘里”全名为白石绘里，是月岛明光交往两年的女友兼未婚妻。


    月岛明光就职于文具制造公司，在公司间的联谊上与对面商社的白石绘里相识相恋。上个月、月岛明光求婚成功，两人预计于下半年提交婚姻届，成为夫妇。


    工作后，月岛萤不再和父母一起住、每周末兄弟俩都会回去和父母一起聚餐。


    月岛明光发来LINE的意思，是要将白石绘里正式介绍给月岛家认识。


    Tsuki：


    「好的。」


    月岛萤见过白石绘里一次，是一位气质文雅的女性。说话细声细气、挽着月岛明光的手腕笑得亲昵。


    对于两人的修成正果，月岛萤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只是单纯觉得时间流速过快，身边的人竟然都陆续结婚了。


    最早迈入婚姻殿堂的是田中龙之介和清水洁子，结婚已经快三年。


    当时乌野高校的排球部全员到场参加，阵容不可谓不豪华，毕竟连国家队的日向选手和影山选手都抽出时间大驾光临、抢尽了风头。


    月岛明光：


    「听说仙台蛙要升V1了？」


    Tsuki：


    「嗯，应该是从下个赛季开始。」


    月岛明光：


    「可以啊！到时候我会带着绘里一起来应援的！」


    Tsuki：


    「应援扇就不用了。」


    顺带一提，月岛萤还同时在仙台蛙担任副攻手。得益于近期的出色表现，仙台蛙将于下个赛季升入日本职业排球最权威的V1联盟进行比赛。


    而上个赛季月岛明光不知哪根筋抽了，带了把写着巨大“萤”字的究极粉色应援扇来现场，被当时在场上的月岛萤用鄙夷的目光嫌弃了许久，并得到“还是假装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为好”的反应。


    月岛明光：


    「放心吧，这次不会带的！」


    得到回复后，月岛萤走进办公室。


    八点五十五分，打卡成功。


    九点整，社畜时间开始。


    “月岛前辈，这个策展方案能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吗……？”


    说话的是后辈小川，比月岛萤晚一年入职、性格内向谨慎。完美学习报联商所有步骤的他，大小事都要向上汇报。


    一个方案要先给月岛萤过目、再给月岛萤的前辈评价、又到课长修改、最后才交到部长手里全部推翻重来。


    月岛萤看了眼花花绿绿的方案：“重新排版吧。”


    小川：“可是前辈，这个排版不好看吗？我特意从网上找了模版做的。”


    月岛萤：“部长已经五十九岁了。”


    小川：“啊？”


    月岛萤：“所以，不要指望一个快退休的老人能看懂chiikawa。”


    小川虽然谨慎，却是资深宅男一枚。


    对他来说这个chiikawa模版已经是最不会暴露死宅属性的了，于是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用ppt自带的模版改一改。


    这时月岛萤被小川塞了一盒巧克力：“……这是？”


    他不是很想被同性送巧克力。


    小川不好意思道：“谢礼，非常感谢月岛前辈一直帮助我。”


    “听说月岛前辈喜欢草莓口味的，所以我特地挑了便利店最火的一款。”


    月岛萤低头，看着手中巧克力的粉色包装、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谢谢了。”


    这算什么？晨间占卜的魔力吗？


    “天秤座的各位，本月你将会迎来好运！今天的幸运物是巧克力哦～！”


    不，一定不是。


    因为巧克力包装上印着的，正是那个六年前睡完他就翻脸不认人的、前女友的脸。


    前任是艺人有一点不好。


    网络、社媒、电视、广告，甚至连便利店和药妆店里，北里悠花的脸都随处可见，想避都避不开。


    她在每个角落露出自信灿烂的笑容，仿佛和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月岛萤将有代言人的一面翻过来、盖在桌上。


    十二点，午休。


    糖分严重不足，经过一上午的脑力劳动后、月岛萤还是打开了巧克力的包装。


    是很久违的味道。


    因为北里悠花代言后他没再买过这个牌子。


    月岛萤得出了结论，晨间占卜果然不可信。


    *


    因为上一赛季刚结束不久，今天正处于休赛期的仙台蛙没有安排训练任务。


    同为朝九晚五的社畜，下班后山口忠和月岛萤约在附近的居酒屋。


    暖黄色的小店内挤满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大都在喝酒聊天，不时传出几声大笑。


    为了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月岛萤不抽烟也不怎么喝酒。


    但这并不代表月岛萤酒量不好，相反，山口忠见过他面不改色地一杯杯喝酒、并且毫无醉意的样子。


    果然是阿月！成为大人了也那么克制自己！


    即便认识多年，山口忠对月岛萤天然的“尊敬”依旧不减。


    他现在在大手家电制造商工作，隶属于家电事业部。职务偏营业、也就是所谓的销售，所以进入社会后社交技能又有了显著提高。


    “阿月你今天竟然喝酒了，真是稀奇。”


    山口忠笑着打趣他。


    月岛萤今天难得点了一杯啤酒。


    啤酒的白色浮沫迅速聚集在玻璃杯顶端，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休赛期。”


    “明光哥最近怎么样？”


    “求婚成功了，周末要带女朋友回来吃饭。”


    “呜哇——真是羡慕！上次听佐佐木说，我们高中班上也有人要结婚了。”


    “谁？”


    “是星野同学哦。”


    山口忠也喝了口啤酒：“佐佐木同学还说，星野同学的婚礼规模很大、到时候日期定了会邀请全班同学参加。”


    月岛萤：“……他是新郎吗？”


    佐佐木同学果然没变，即便毕业多年也能掌握一手八卦。


    “哈哈哈，不过新郎阿月你也认识哦。”


    “？”


    “就是当年和星野杏交往的那个隔壁班的男生！你还记得吧！”


    “哦，是他啊。”


    月岛萤记得很清楚。


    当年星野杏的男朋友来班上送零食，自己也模仿对方做了一样的蠢事，只为讨北里悠花开心。


    “好像婚礼就在下个月来着。时间真快啊，一转眼身边那么多人都结婚了，我总觉得参加田中前辈的婚礼还是昨天呢。”


    月岛萤没有答腔，视线朝一个方向投去。


    居酒屋的老板在升腾的热气中烤着烧鸟串，山口忠点的提灯和鸡腿肉上了桌、他吹了两下放入口中。注意到月岛萤的眼神，也跟着看去。


    黄金时间段，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放晚间综艺，本期的嘉宾之一正是他们曾经的同班同学北里悠花。


    ——这位在入学时造成轰动，毕业时造成校园地震的女艺人。


    北里悠花仍旧在电视里光彩夺目，巧妙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又适时抛出一个梗来，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北里同学的新剧好像要上了。”


    月岛萤看他一眼：“你也是她粉丝？”


    山口忠笑着摆手：“没有啦，不过公司的后辈们最近都在讨论。北里同学很受年轻女生的欢迎呢，和以前一样。”


    月岛萤移开视线，用筷子夹起一块炸软骨：“是吗。”


    山口忠咽下鸡腿肉，突发奇想：“我记得以前北里同学和星野同学关系很好，说不定下个月的婚礼她也会来。”


    月岛萤冷笑一声：“呵，她会来？”


    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将最后一口啤酒吞进肚里。


    他很清楚，北里悠花是不会来的。


    星野杏对北里悠花来说，大概率只是生命中占比不到0.1%的过客。既不能提供人脉帮助，也没有任何金钱价值，何必千里迢迢从她最爱的东京赶到没有天空树的仙台来。


    “话说回来，有段时间阿月你和北里同学不是也关系很好吗？后来怎么不联系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果然是因为你当时交女朋友了，要和她保持距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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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你竟然会那么冲动。”


    山口忠留下这句话后，就临时被上司一个电话call回去加班、据说是订单数量出现了问题。


    他拿上外套双手合十，说着“抱歉阿月下次约”光速消失。


    这段围绕着北里悠花的谈话总算结束。


    冲动……吗？


    单身人士的夜晚平平无奇。


    月岛萤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结账、推开店门。


    明天开始他决定拉黑晨间占卜。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北里悠花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实在过高。他非但没有迎来所谓的幸运，又再一次的回想起了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还有北里悠花最后留给他的，悲伤却释怀的眼神。


    *


    分手后，北里悠花拉黑了他的LINE，连每天更新的IG小号也永远停止在了那张USJ的合照上——他们两个戴着史努比发箍比出幼稚的剪刀手。


    月岛萤后来去过北里悠花租的公寓。


    她什么都没有带来、也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他帮她拿的那只行李箱，好像没有其他值得留恋的物品。


    再后来那间公寓也被一对夫妇买下，站在楼下能看到窗户上装上了新的彩色窗帘。


    被媒体曝光后，关于北里悠花的流言持续了很长时间。


    上网时她的名字，经常和“风俗”、“出轨不伦”、“陪酒女”、“歌舞伎”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网民们很愤怒，月岛萤只觉得这群网络蛀虫十分无聊。


    他看了爆料的照片，这才知道原来那天看秀时坐在他旁边的就是北里悠花的妈妈。


    不过网络世界、很快又产生新的热点。


    国民演员的丑闻顶上头条，没人再关心一个高中生。


    但在一群未开化的高中生中，如此带有颜色的传闻不会轻易褪去。


    那段时间，月岛萤经常能听到周围的同学在学校里对北里悠花议论纷纷。


    “想不到她竟然是那种人……”


    “就是啊，平时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呢。”


    “你们有注意过吗，我之前看她用的包包是香奈儿最新款哦。我就说她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原来都是她妈妈去……噗哈哈哈哈。”


    “真是的，好脏啊！”


    看来生物进化时，确实有一部分没有跟上节奏，只是披着人类的外衣、但内核还是草履虫。


    人类没必要和草履虫计较。


    直到有一天放学，月岛萤和山口忠路过操场。


    边上有两个低年级学弟，正对着手机笑得不坏好意。


    从月岛萤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他们手机屏幕里的图片。亮度调得很高，是北里悠花曾经参加最美高中生选美比赛时的泳装照片。


    他们脸上是月岛萤最厌恶的、贪婪的、丑陋的神情，如同在点评猪肉一样，用轻蔑而下流的语气说：


    “平时在学校穿那么保守，原来身材那么好。可惜了，当时没上手摸两把。”


    “就是啊，说不定她继承母业，毕竟她妈不就是干这个的？”


    “婊.子罢了。你想想，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女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怪不得在学校里那么会勾引人……”


    恶心。刺耳。


    那个人的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吐出，月岛萤就在山口忠震惊的目光下，一把提起了骂得最凶的人的衣领。


    “说够了吗？”


    月岛萤的手臂青筋暴起，愤怒几乎要吞噬整个大脑。甚至还没有完全挥臂，就让那人狼狈离地。


    那人吓破了胆，将后半句的污言秽语憋了回去。只能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高个子，结结巴巴道：“你……你谁啊，想干什么！”


    像只被拎起了壳的乌龟、滑稽地蹬腿挣扎。


    大概是自知理亏，看着月岛萤冰冷的目光，逐渐弱了声音、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他的同伙也吓得站在一边不敢动，一句话也没再说。


    月岛萤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在准备提拳打上去的一刻被山口忠制止。


    “阿、阿月，别冲动！”


    他是知道的，只是无法再保持冷静。


    月岛萤最后没揍那个人，他攥着对方衣领的手猛地向下一扔。


    “砰！”


    发出身体撞击地面的声响，那人被月岛萤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抱歉，是我高估你了。”


    “原来你不是没教养，只是作为草履虫靠条件反射在排泄。”


    “真脏。”


    月岛萤像在看劣等生物一样，讥诮道。


    *


    北里悠花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月岛萤都不再有北里悠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