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里悠花是在家里见到北里女士的。


    东京的公寓装修得富丽堂皇，而网上的骂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北里女士。


    她依旧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衣、坐在沙发上品茶白瓷杯里的馥郁红茶。头发顺滑垂在耳后，跟没破产时的作态一模一样。


    她并不意外北里悠花的突然出现，露出一个笑来：“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太多情感涌上心头。


    在真正见到北里女士时，北里悠花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质问：


    “为什么不和我说？”


    “要不是我今天看到新闻，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吗？为什么要被那些人指着鼻子骂？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啊。”


    “明明是那个夏川大臣干坏事，为什么倒霉的人成了你啊！”


    她说着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却被北里女士中途打断。


    “悠花。”北里女士叫住她，“妈妈并没有什么委屈的。”


    “从结果来看，我们店的营收额增加了不少、曝光也多了。被骂两句又怎么样？钱还是进了我的口袋。”


    “我很好，非常好。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


    骗人，大骗子。


    北里悠花红着眼睛看着北里女士，她一听就知道对方在故作坚强。


    小时候被讨债的人找上门时北里女士说的是“妈妈的工资很快要发下来啦”；为了生计做风俗业后北里女士安慰她“我们马上要住进大房子啦”；隐退后北里女士总问她“钱够用吗”。


    北里悠花何尝不知道这是妈妈善意的谎言。


    她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一个人将一切都扛了下来。


    北里悠花双手紧握裙摆，固执地继续输出：“可是妈妈，我不需要你这样！你为什么不再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呢？”


    “那你想怎么样？！”北里女士突然提高了声音，反问她。


    “找律师打官司告那些网友？没人会接。让夏川大臣和我道歉？他确实是我的顾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再怎么样也是夏川大臣！”


    “我确实是这些人口中的、下贱的、唯利是图的风俗女。”


    “悠花，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可言，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你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想过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可是又有什么用？这只会让我自怨自艾，却养不活你。”


    “我需要钱才能养活你！！！为了钱我可以不择手段地去讨好顾客，是有家庭的也好、去当情人也罢，我需要你、至少你要开心地活着。”


    “可是妈妈……”


    可是妈妈，看到你这样、我并不开心啊。


    我不想要你哭泣、不想要你被人骂、不想要你为了我付出一切啊。


    北里悠花的话哽咽在喉咙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北里女士说的没错，她还是太天真了。


    “我更担心的是你，悠花。”


    “妈妈要和你道歉，是我连累了你。”


    说到这里时，看着女儿的北里女士也红了眼睛。


    北里悠花知道北里女士的意思。


    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曝光，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风俗女的女儿”，没有粉丝能接受自己的偶像染上黑点。


    北里悠花的演艺之路，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可笑的发展而画上句号。


    “对不起……对不起悠花。”


    “只是妈妈当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去做风俗了……”


    “对不起……”


    是妈妈害你当不了艺人，都是妈妈的错。


    北里女士掩面哭泣。


    她瘦弱的背脊在起伏，原本筑起的高高壁垒在说完真心话后尽数坍塌、看上去佝偻得像个老人。


    “回东京吧悠花，回来之后妈妈可以送你出国、去留学，你想去哪个国家都可以。过几年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可以更名改姓。妈妈现在有钱了。你不要害怕……”


    北里悠花没有资格埋怨，这或许是她既定的结局。但她不会藏起来，只有弱小且无能的人才会东躲西藏。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何必如此？


    就算“风俗女的女儿”这个名号要跟随她一辈子，就算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没错，北里女士也没错，她们只是各有难处。


    北里悠花走近北里女士，生疏地伸出手拍了拍她。


    “我没事妈妈，会好的、没关系的。”


    十一月好冷啊。


    即便在装着中央空调的恒温室内，都让人冷到手脚冰凉。


    *


    北里悠花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待在东京陪北里女士。一直到窗外枯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再次飘起雪花。


    今年的初雪降临了。


    恰好是从便利店走回家的路上，北里悠花没有带伞、而是单薄地站在冷空气里。城市一片萧瑟，只能听见耳边雪花轻盈飞落的簌簌声响。因为太过美丽，都不舍得移开眼睛。


    六角形的白色精灵落在肩头，很快便化开隐去踪迹。她突然很想给月岛萤打个电话，跟他说：


    萤君，我有点累了。


    但在月岛萤面前、北里悠花却装得无事发生。


    她有些贪心，总希望月岛萤眼中的自己是个家庭幸福、工作顺利、人见人爱的完美女生。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真正扮演一个被爱的小女孩。


    至少最狼狈的样子，她不想让他看到。


    北里悠花还是每天笑嘻嘻地和月岛萤打电话发消息，只说自己在东京拍摄时不幸感染了流感、为防止传染医生建议居家隔离半个月。


    “不用担心我啦～我现在状态超好的，就是要再观察一下，好倒霉哦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感染了流感呜呜呜……”


    “萤君好好准备春高就行，我会在考试前回来的。”


    下个月是三年级生最后的春高比赛、决定他们命运的大学入学考试也即将到来。


    月岛萤最近太忙，忙到就这样相信了北里悠花漏洞百出的说辞。


    “记得每天按时吃三餐喝药，如果有不会的题随时发过来问我。”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啊，笨蛋。”


    他是那样跟她说的。


    月岛萤最会嘴硬心软了。


    远处的圣诞树又在亮灯。


    东京不愧是东京，圣诞树都比宫城的要再大上一圈。去年梦幻的圣诞节仿若昨日，恍惚之间北里悠花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


    项链放在宫城的家里了，没带过来。


    传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的话，就能永远幸福。可宫城的初雪早就在前几天降临了，她没能和月岛萤一起看。


    *


    日向小姐的电话在这天深夜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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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在她看来手下的艺人只有两种类型：能赚钱的，和不能赚钱的。


    现如今，北里悠花要被归为后者了。


    拨打电话时，日向小姐难得犹豫了下。这几年她看着北里悠花长大，从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到现在十八岁的少女，说心疼算不上、更多的是觉得唏嘘。


    事务所在昨天收到了消息，夏川大臣的腐败案弯弯绕绕、最后竟然牵扯到了北里悠花身上，着实让所有人意外。


    ——北里悠花是妈妈桑Emily的女儿，这颗定时炸弹终究还是要爆炸了。


    文春的狗仔是第一个拿到独家爆料的，他们问事务所的高层是否要买断这个新闻。


    毕竟北里悠花只是个小模特、事务所只需花1000万円就能保住北里悠花，这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可那些老狐狸还是选择放弃北里悠花。


    没有必要再留着一个隐患，漂亮的新人有很多、在他们眼里北里悠花确实不值1000万円。


    得知事务所的决定后，日向小姐并不奇怪。


    世上的人本就趋利避害，更何况是一群出卖良心的人资本家。只是……


    只是她有些不忍心。


    北里悠花是个好苗子、当艺人的天赋型选手。她拥有被他人喜爱的能力，作为少女偶像无可挑剔。从走秀到平面拍摄，日向小姐可以断言：北里悠花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日向小姐知道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她本不应该提前告诉北里悠花这件事，但她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即便是高层授意，当初也是她签下的夏川西奈……可以说，造成如今局面的很大原因是她。


    “喂，日向小姐。”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北里悠花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还没等日向小姐开口，北里悠花就着急道歉：“抱歉，之前的拍摄我突然离场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日向小姐抿了抿唇：“你不用道歉，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有别的事要和你说。”


    “是有狗仔查到了我吧。”


    北里悠花很聪明，立马明白了日向小姐的用意。


    “是。”日向小姐还是下达了判决书。


    “事务所昨天收到消息了，最终高层的决定是到期不续约。合同期正好到你毕业为止、到时会自动解除劳动关系。”


    “当然，手头的工作也需要暂停。收尾的几个拍摄任务会在这周完成，到时候你的IG、YouTube账号公司都有权利收回。”


    北里悠花的语气冷静得不像话：“那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曝光我？”


    日向小姐稍稍停顿了下：“下个月的十八号。”


    “这样、我还以为他们明天就会曝光。”


    “最近还有个顶流男团成员未婚生子的新闻没放出来。”


    听闻此言，北里悠花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下。


    看吧北里悠花，这个世界是按资论辈的。


    如果咖位不够的话，连被曝光丑闻都排在后面。


    “那还真是感谢他们了，能让我安心考完试、接受事实。”


    “日向小姐，这么多年来也很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我知道其实不应该提前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曝光的时间正好到入学考试后。


    冥冥之中，北里悠花感受到了命运的滑稽。


    所以神明大人啊，请您原谅我的贪婪。


    最后的一个月，让我继续做一场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