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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折花枝

    第21章 怀恨的洞房夜


    李沐妍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当她再次审视这周遭,一切困惑渐渐清晰起来——梁上的白绫,是新婚的红绸;白烛的本意,是喜庆的婚烛;这一身白裙,便是她的嫁衣……


    她吓得双膝微颤,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直直落下。


    宁王步步逼近,变本加厉地恐吓她,“你以为本王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给你安排人伺候,是为了什么?”他缓缓踱步至她面前,声音低沉而嘲讽,“你也听见了,本王答应了沐仙要娶你的,不能食言。”他唇际微扬,满怀不屑地发出嗤笑。


    “王爷,我……”她六神无主地往后躲,心痛如裂,“不可以这样……”


    “什么?”


    “不可以这样……”她扑通跪倒在地,“您,您赐我死罪吧,我不会有怨言的!”


    “哦?”他悠悠慵懒地耸了耸肩,却又道出极为骇人之言,“那好,赐你一死也非难事,但也不能让你孤孤单单得一个人上路。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瑞香受凌迟之苦,还有你老家的爹爹、弟妹,以及所有人……他们都将因你要守身如玉而命丧黄泉了。为了你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人?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他五官不自然地抽动,狞笑从鼻腔中哼出。威胁和嘲讽连同着尖如利刃的目光,一同将李沐妍刺得体无完肤。


    她本就没多少底气,更不曾想他竟以家人的性命相逼。她吓得又往后退了半步,眼前之人到底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萧灼?


    “想通了吗?想通了,就该洞房了。”而他依旧咄咄逼人,完全不只是吓唬她的意思,“我数到三,把衣裳脱了,别逼我亲自动手。”他笃定她不敢违抗命令,移步桌边,侧身坐下,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脚边咫尺便是那破碎的酒壶碎片,“一。”


    她心弦紧绷,吓得不敢动弹。他向来言出必行,她担心他若真的说到做到,该如何是好?


    “二。”


    她犹豫了。害死姐姐还不够吗?还要再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三……”,“不要数了!”


    他话音未落,李沐妍把心一横,紧闭双目,素手轻颤,缓缓解开了腰上的玉带…


    在他的余光里,她正在一件一件褪去衣物。泪珠连成细流,自她面颊滑落,隐入心衣。


    可他却满不在乎。当她全身只剩心衣与亵裤时,他问道,“怎么停下了?”


    她紧紧护住最后一寸遮羞布,怎也不愿放手,“王爷,求求您,杀了我吧。求求您……”


    “杀你?杀了你那我的余生该如何苟活?!”他越想越觉得不公平,猛然拍桌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掌紧扣她后颈,将她推至镜前,“好好看看你自己!”


    他把她拽入怀中,胸膛紧贴于她背后,手掌翻覆,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极力护住胸口,却无力抗拒。他用蛮力粗暴地扯下了她的心衣。她想用手遮挡,却又被他的手牢牢禁锢。


    两人望着铜镜里的彼此。她清清白白的身子,正以一种极其受辱的方式现于人前。她闭上眼睛,试图逃避这一切。


    “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用力按着她的下颚,强迫她面对镜中的自己。


    她看见铜镜里照出的那个女子,赤身裸体,正被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身后压制。她从未被人侵过的娇柔,此刻正被压在他的手臂之下,生生作痛。


    他贴上她的脸颊,字字如针扎入她心肺,“看到了吗?我要你永远记着,这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李沐妍已死,这里再也没有什么李二小姐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隶。沐仙要我娶你,可你不配。你只配做我的狗,连人都算不上。”


    他拽着她的腰,把她扔去了床上。她慌乱中扯过被褥遮身,他却跨坐其上,掌控住她的脖子,欣赏着她的小命受他凌虐的模样。


    她死死抵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她越是反抗,却越是让他上头。他强行掰开她的双腿,将其一对大腿顺势贴在了自己的腰侧。


    “王爷求求您!求您放过我!!”


    他俯冲下身,与她额头相抵,“都是因为你。若你从未出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的器物早已充足了血,毫不留情地侵入了她。绝望下的满足冲上了他的颅顶。冲击而连根尽没,每一次撞击都将他带向新的高处。


    在他面前,她已无处可逃。肉体撕裂之苦远不胜心绞之痛。他每撞击一次,她的伤口都会多裂开一寸。她只盼望这痛能将她杀死。


    他第一次以怒火为燃料,万般凶狠地行欢爱之事。他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肩头,她不得不抓紧被褥才能坚持下去。盛怒承接着盛欲,他终将怒火以交/媾的方式倾泻而出。


    须臾之后,他恢复了阴郁的面孔,从床上起身离开,见她腿间有几丝血迹。酣畅淋漓之后,他微喘着警告她,“从现在起,你归我所有。若欲自寻短见,后果自负。但你若真想赎罪,就给我好好活着,让我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折磨你。我就是死了,也要你陪葬。我要以你的苦痛,祭沐仙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即夺门而出……


    李沐妍独留房内,在墙角瑟缩,于这酷暑之夜紧裹棉被。宁王刚才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一夜颤栗……


    黎明未至,几名丫鬟闯入房中,将她从房里拽了出来。


    “李二小姐睡得可好?睡好了就该干活了!”领头的丫鬟如是说。


    她们把她带到了王府下人聚居的小院。一踏入屋内,便见狭窄的空间内摆着一条通铺。


    领头丫鬟随手抛来一套丫鬟衣裳,“快换上吧,日后你就穿这个了。”


    见李沐妍踌躇,她继续说,“我是这屋里的管事,称我小满姐姐就好。我们这屋的丫鬟负责整个王府的清洁之务。雀儿姐姐吩咐了,要给你配最低贱的职位。我们这儿最低贱的,莫过是打扫茅厕了。所以从今日起,你就负责扫茅厕了。”


    扫茅厕?即使是在李家,她也没干过这么卑微的差事。


    小满指了指屋里另一位人,“她是此前扫茅厕的丫鬟。得亏你来了,她现在能去扫后院了。她等下会同你交接工作,你换好衣服就随她去吧。”


    小满嘱咐罢,便匆匆离去。屋里其余的丫鬟们也各自穿戴好,与李沐妍擦肩而过出门去。屋内顿时人去楼空,只剩下她一人。她尚未回神,那扫厕的丫鬟就已在门口催促,“磨蹭什么呀?我还得教你呢!快点!”


    她恍恍惚惚地换了衣裳,跟着这位丫鬟一起到了王府的茅厕。


    这丫鬟长得壮实,脸上似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大字,“李沐妍,此乃府中主厕,你每日晨起后就先来打扫这间,然后再去中堂那个,最后再回下人的院子打扫,明白了?”


    她轻声询问,“每日仅需清扫三处即可?”


    丫鬟眉头一挑,“哟,还嫌活少了?你若愿意,一日打扫个两三回也没人拦着!”说罢,她双手叉腰,显出不悦之色。


    李沐妍再也没意见了。


    她跟着这丫鬟学了半日。好在这丫鬟说话虽凶,但是干活与教人都是一等一的细致,李沐妍就已掌握了七八成刷洗茅厕的精髓。


    丫鬟还坦率地向她解释起这里头的门道,“你看吧,这活儿呢,其实压根儿不累,一上午就能忙完了,下午你爱干嘛干嘛。就是脏了些,所以没人愿干。通常府里来了新人,就会先来扫一阵茅厕,待又有了新人,那旧人也就熬出头了。不过我看你……”她欲言又止,接着又以她的方式安慰起了她,“不过啊,你碰了这活儿,别人都会躲你远远的了。这不好事嘛?”


    李沐妍神思恍惚,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嗯……也对。”


    这丫鬟摇了摇头,指着李沐妍的鼻子说,“你要是怕这味儿熏,明儿就拿块厚实的布把鼻子遮住。”


    “好办法,谢谢姐姐。”


    “叫什么姐姐,我才十八!”


    “那……”李沐妍无心调侃,“谢谢姑娘了。”


    “行了,我该去打扫后院了,这儿以后就交给你了。”言罢,那丫鬟风风火火地离去。


    李沐妍暗自庆幸,遇此仗义之人,实乃幸事。她对着丫鬟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


    听那丫鬟说,扫完了茅厕之后,午后便可自由支配时间。她有桩心事未结,自昨日柴房一别,她至今还不知瑞香的下落。自己既已沦落至此,那瑞香又将何去何从?


    她见两名丫鬟路过,就上前打听,“敢问二位,可否见过瑞香?”


    “你怎一股味儿啊?!”其中一位丫鬟掩鼻躲避,面露不悦。


    “抱歉抱歉,刚打扫完茅厕。”她识趣地往后退开,“请问二位是否知道瑞香的下落?”


    两丫鬟相视一眼,另一位答道,“我听说她好像调去膳房了,你去看看吧。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说罢,她们便行色匆匆地跑了。


    膳房?至少那里不会又臭又脏,李沐妍稍稍安心了些,逐往膳房赶去。正值午膳刚过,膳房庭院人影稀疏,无人留意她的到来。她找了一圈,最后才在井边找到了瑞香,其正坐在小凳子上专心洗碗。


    “瑞香!”她大喊着冲上前去。


    两人终得相见,瑞香激动地要抱起李沐妍。“小姐,你回来啦!?你怎么……怎么还……臭臭的?”瑞香刚想哭的眼眸子,熏着了臭气,顿时哭不出来了。


    “呃……我被安排扫茅厕去了,身上这是茅厕味儿,你以后就别碰我了。”


    “什么?!王爷怎能让你去扫茅厕?他也太过分了!”


    “说什么呢!”李沐妍吓得东张西望,好在四周无人,“现在我已是戴罪之身,还连累了你与我一起受苦。现在是夏天也就罢了,以后入了冬,还要你天天泡在冷水里洗碗不成?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摆脱这活的!”


    “那我就跟小姐一起去扫茅厕好了,我不怕脏的!”瑞香抓起了李沐妍的双手,毫无嫌弃之意。


    “那活儿我一个人都嫌多了,不用你陪我。”


    瑞香恨自己帮不上忙,最终仍是嚎啕大哭了起来,“王爷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她又听见小姐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竭力收起泪水,“你等我一下!”她甩干了手上的水珠,疾步进入膳房,悄悄顺了个肉包出来。“小姐你气色不好,是不是没吃东西?快拿着!你昨夜……他们都说你……是不是真的?”


    “别问了!”李沐妍勉强挤出一个笑,拦住了瑞香开口,“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包子,快回去干活吧!”


    她取过肉包,赶在崩溃之前逃出了膳房。她不知还能去哪儿,只好隐在走廊的一处死角下蹲着。她身上散发着异味,手里的肉包似乎也被熏得变了味儿。就在她咬下肉馅的那一瞬,她终于迎来了心灵的瓦解。她独自一人,撕心裂肺地抱膝痛哭,却不敢发出一声……


    第22章 罚她去扫茅厕


    李沐妍度过了几日这样规律且平静的时光。每日上午忙碌过后,她便前往瑞香处,助其分担杂务;晚上再回到房里,蜷缩在最末的铺位上歇息。


    每隔五日,乃是府中下人沐洗之日。她终有机会洗去这身上积了数日的熏臭,身子难得的清爽,她也难得地感到了些许惬意。


    可不巧这时,一个与她同屋的丫鬟手叉腰间,气焰嚣张,一副前来滋事之态,“李沐妍,这天气这么热,你以后扫完茅厕可得注意点,不许再臭烘烘地回屋来了。明不明白?!”


    平日里,对于那些闲言碎语,她皆能置若罔闻。可今日这丫鬟竟看李沐妍好欺负,都骑到她头上来了。她自是不甘示弱,“可我本就是扫茅厕的,又不能天天洗澡更衣。我还能怎么办?”


    “你还嘴硬啊?你知不知道从我入府以来,你是把自己搞得最臭的一个茅厕丫鬟!”说着,那丫鬟眉头紧锁,手指几乎要点到李沐妍的鼻尖了。


    “原来我这么差啊?那烦请姐姐明日手把手教教我,该如何才能不臭?”


    “你!谁要教你了?!本姑娘还怕沾了晦气呢!”那丫鬟也不知生了哪门子气,都急得跺了跺脚。


    “怕晦气就离我远点。你这么大声都扰得别人休息了!”


    “你!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反过来和我吵架?!不知好歹!”那丫鬟实在是气不过,左顾右盼间,瞥见身旁有一盆洗脸水。她二话不说,一把端起面盆。


    李沐妍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她眼疾手快,一下从床上跳下,挡在那丫鬟面前,“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那丫鬟怒目圆睁,面盆仍高高举着,风波一触即发。


    两人一番拉扯,最终,面盆哐然堕地,水花四溅,祸及众人。小满丫鬟闻声赶来,看她们二人浑身湿透,却仍互不相让,她遂厉声道,“你们两个混账丫头,给我去外面罚站!今晚不许睡觉!”


    小满发话,她们只好照办。大半夜的,两丫头并肩站在院门口受罚。虽说是不敢再动手了,但嘴上却还不服输。


    “还当自己是王爷的小姨子呢,这么跋扈……”


    “明明是你先来找我麻烦的。”


    “哼,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李沐妍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缘由,“我知道,之前王府里突然多了我这么个主人,定不招人待见。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也已做好了遭人白眼的准备。你若只是嘴上说几句也就罢了,但若再如方才那般动手,我李沐妍亦不会手下留情。”


    “你……”那丫鬟经不起她这么吓唬,两手一摊,“罢了!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挤兑你。”


    “哼,还算识相。”


    那丫鬟背靠墙壁,振振有词地为王爷王妃抱不平,“我只是替主子生气罢了,且不止我一个,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我们王爷本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王妃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王妃。就因为你来了!就全乱套了!王爷可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天底下最好的王爷。’这句话她初入府时便曾听闻,是那日给她带路的小丫鬟说的。她一直记得这句话,直到那夜之前,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她这会儿再次转头,好好瞧了瞧这丫鬟的模样,越看越眼熟,“啊!原来是你呀!”


    “怎么就又是我啦?!”那丫头还浑然不知呢。


    就在此刻,李沐妍心中的怒气瞬间消散,她赞叹缘分当真是神奇。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华,可别逮着人就叫姐姐!我还比你小一岁呢。”春华嘟囔着。


    李沐妍故作讥笑,“原来我和你还挺有缘的。春华妹妹这般赤胆忠心的模样,别说,还挺可爱。”


    哪晓得这春华经不起人夸,两句话未说完便红了脸,“呵……谁稀罕你夸了?别来这套!”


    李沐妍叹了声气,心想这丫头不过是行事莽撞、爱多嘴罢了,与自己并无二致。


    于是,她主动拉起春华的手,诚恳言道,“春华妹妹,以后你若乖乖的不再找我麻烦,我便认你做个朋友。若你不愿,那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知道我李沐妍不是好惹的,你若还像今日这样,我可当真对你动真格了。如何?”


    “你?!”春华撅起了嘴,憋了股敢怒不敢言的劲儿,“真是怕了你了,哼……”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的本意,她当真是来提醒李沐妍的,“笨死了!你方才态度若好一些,何至于害我俩在此罚站?我本就是想来告诉你,你找一块旧布裁成工服,再做个发帽,只在扫茅厕的时候穿上。这样便能将臭气挡在衣裳外面了。这还要别人教,真是大小姐做惯了,一点常识都没有!”


    “哦?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李沐妍如梦初醒般,咧嘴一笑。


    “笨!”


    两个丫鬟站一会儿,蹲一会儿,背靠着背说些有的没的,就这样消磨了一整晚的光阴。次日,春华果真寻来一块旧布,帮她制成了围裙。


    自此,李沐妍在宁王府中多了一位总爱与她拌嘴的好姐妹;瑞香时而会顺些膳房的小吃食,来同她们分享。久而久之,这样的日子也就成了日常……


    ——


    宁王自那夜之后,便去了邶山天阁待了四个多月,直至上月才重返王府。转眼,王妃离世已是小半年前之事。


    年过立冬,府里有满地的香樟枯叶等着收拾。李沐妍在工作之余,想到了一个给茅厕除臭的好法子。她搜集府中半枯的花草,择其味幽香者,制成香袋,挂于茅厕。清香四溢,竟使熏臭之地平添了几分高雅之气。此举惠及全府,众人皆有受益。


    每日下午,李沐妍与春华一同打扫庭院,收集那些沾染香气的枯花枯草。或是被香气沾染,自此,也再无人嫌她身带臭气了。


    日子虽忙碌,却也充实。只是近来在花园时,她会时不时碰见王爷。好在她戴着帽子,背着箩筐,一副卑微至极的下人模样,王爷自然未能认出她来。


    她躲在角落偷偷观察,发现王爷如今已鲜有笑容。还记得刚入府时,他还会开玩笑说,要把府里的锦鲤蒸了给她吃,那时的他是何等开心自在。可如今,他时刻紧锁眉头,耷拉唇角,甚至连话都不太说了。整个宁王府都被这层阴云笼罩,她不禁自责,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


    宁王还记得沐仙托梦时说的话,他答应了她要好好活下去,他得说到做到。皇上素来喜派其外出公干,然自宁王妃离世后,他性情大变,对朝政之事渐失热忱。


    皇上为开导弟弟,有意将王都的民生工程建设交予其掌管。可他倒是想出去打仗,挥剑厮杀横扫战场,才好解心头之恨。只可惜圣命难违,皇上要的,就是磨他性子。


    近些日子以来,宁王全心投入于城建的大小琐事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每日奔走于王都各处,大到跨河大桥、琼楼玉宇之宏大工程;小到街区挖井、路口造庙,都要他的批文才行。


    一开始,他要夏雨隔三差五地汇报李沐妍的动向。然无外乎是一些琐事,例如今日她扫茅厕时,摔了手,磨破了皮;三日前她扫茅厕时,发现一只死老鼠,快被吓死了;昨日,她又给茅厕换了新香袋,大家都说好……种种大小的事迹,皆围绕着李沐妍与茅厕展开。


    最终,他实在是听烦了,责令夏雨不准再提。他只需知晓,她尚存于世,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着最卑贱的事,受尽了折磨便是够了。


    ——


    前夕,王府的屋顶覆上了今冬的初雪。今日,府邸门口就迎来了安玲公主的尊驾。公主要入王府,何人敢拦?通报之人刚寻得宁王,公主就已至他面前。


    “欢逸?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心中暗觉来者不善,遂放下桌上批文,出阁相迎。


    公主守着规矩,毕恭毕敬地鞠身行礼,“侄儿给王叔请安。贸然造访王府,实乃侄儿失礼。”


    他故作客气,邀她入座,可公主不愿进屋,他也没辙,“怎么了欢逸?出什么事了?王叔帮你摆平。”


    “的确,此事只能由王叔来解决。”


    “哦?说来听听。”他今日心情不错,还拉起公主之手,让她挽着自己。


    二人缓步至户外,公主鼓起勇气,方开口问道,“侄儿想问问王叔,李沐妍现在何处?”


    第23章 泼天的贵人运


    听到李沐妍的名字,萧灼不禁眉宇微蹙,没想到都过这么久了,公主竟还惦记着她。他随口甩了句之前拿来应付的说辞,“她病好了,本王已遣她回家。”


    “王叔您胡说!我知道她还在府里,是不是?!”公主质问道。


    王爷决然松开了她的手,满脸晦气地站到一旁道,“欢逸,是谁告诉你她还在这儿的?她早就回家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若是为她来的,就请回吧。”


    公主听得出宁王叔已显不耐,若再追问下去,只有自讨没趣的份。但她又想到,自己可能是唯一能救李沐妍的人了。别无他法,她只好坚持恳请,“王叔,当初明明是您让沐妍入宫与我作伴的。今我已知沐妍尚在府中,就让我见上她一面,又有何妨?还是?您已经把她……杀了?”


    “休得胡言!”他哗然甩起袖子,拧过身来,“纵使本王想将她千刀万剐,但念及王妃,也不会取她性命。你若真想知道,王叔也不瞒着你了。她今时今日,已是王府贱奴,与公主身份有别,实在不该与你相见。”


    “贱奴?!本公主今日来了,就非得见到沐妍不可!您是不是还以为是沐妍害死了王妃?我也听说了事发当时的情形。说到底,这就是个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您为何不怪那骑马之人?就知道盯着沐妍不放!”


    “你以为本王没找吗?!可本王派出了所有的兵力,也还是没找到那骑马之人!”他侧首,怒目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王做事了?!”


    “只因我觉得不公!”公主估计宁王这头是说不通了,“罢了,我自己找!”


    她索性满院子跑,一遍遍叫着昔日好友的名字。府中上下,皆闻其声。


    李沐妍在花园里和春华一起扫雪,耳旁幽然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叫唤……


    当她循声找来,果真见到了公主。


    公主一见久违挚友,也顾不得礼数尊卑,上来就是一熊抱,将李沐妍裹挟在了怀中。“沐妍?!沐妍,真是你啊!太好了,他们一直说你病了,不能出门。我就知道这事不对劲,所以特意找人打听,才知道了真相!”


    “嗯?”李沐妍此时又是喜悦,又是一头雾水。公主怎会出现在王府里?还有,自己何时病了?


    “李沐妍。”


    身后之人冷唤其名,如萧瑟的尖刀刮蹭着她的耳膜。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去,来者正是宁王。


    上次他与她说话时,她丢了尊严、名节与自由。不知这回还有什么焉可失去?她满面惊惶,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


    这份恐惧通过指尖,传递给了安玲公主,“沐妍别怕,本公主保护你!”公主挺身而出,挡在她与宁王之间,“王叔,您到底对沐妍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害怕您!”


    “本王做了什么?本王做了什么?哈哈哈……”他笑得癫狂,几乎要将他那副孤傲的五官撑破,忽而笑声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平静得像一尊神像,高仰颅顶,垂目示人,“我对她做了什么?你问她自己呀。”


    公主注视着李沐妍,想让她回答。可李沐妍不想提起,那夜之事,她巴不得能全忘了,可那痛痛得刻骨铭心,她根本忘不了。


    “不说罢了,本王来说。”宁王不疾不徐地朝她们走来,嘴角的不怀好意丝毫不加掩饰,“你所保护的这个人,早已属本王所有。”


    安玲公主不傻,她瞧两人神色,瞬息明白了此乃何意。“王叔您……您怎能如此?!您对她的恨到底是哪里来的?您不是这种不辨是非的人啊!”公主光是粗想李沐妍的遭遇,就已吓得哭了出来。却见她抹干眼泪,只因莫嫔可没教过她以哭来解决问题。她话锋一转,问道,“既然她在伺候您,那为何会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连个普通丫鬟的体面都没有?!”


    李沐妍一言不发,宁王也根本不想解释。还好夏雨也在场,见眼下情形,她觉得或许是个机会,便逾矩开口,“因为她现在负责打理王府里的三处茅厕。”说罢,她被宁王恶狠狠瞪了一眼。


    “什么?!”公主顿时转悲为愤,“王叔,好歹沐妍也是入过宫的小主子,好歹您还认过她这个妹妹。您怎忍心这样对她!”


    “宁王府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夏雨,送客!”他转过身,不愿再视她们。


    公主拽紧李沐妍的手,迈前一步,“既如此,那本公主就去告诉父皇,说您侮辱民女,草菅人命!”


    “你!”他这下真的是怒了,拗过身子,金刚怒目地看着公主。这是这孩子头一次对宁王出言不逊,。就为了个李沐妍,叔侄两人反目成仇了。“本王教训个家奴,轮不到公主插手!公主请回吧!”


    “若只是个家奴而已。那王叔将这家奴让给侄儿可好?让我带她走。”


    “呵——”他抖了抖肩,嘲笑着公主的天真,收敛起愤怒,并玩味地说道,“李沐妍,你说呢?你若想走,本王绝不拦你。”


    终还是到了李沐妍不得不开口的地步。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但他的话如同圣旨,她必须服从。“我……”她毅然决然地放开了公主的手,奴婢不能走。”


    “沐妍??”公主还想挽留,却被李沐妍执意拦住。


    “公主不必为奴婢而得罪王爷。是奴婢不知轻重害死了姐姐,皆因奴婢之过,才导致了意外发生。都是奴婢的错。如今,奴婢是自愿在王府赎罪的。公主还是请回吧。”


    “这根本说不通!你怎能?!”公主没想到连李沐妍自己都是这样的想法。她认识的李沐妍,绝非这样软弱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宁王笑得前仰后合,声音近乎嘶哑,“可笑至极!哈哈哈!可笑至极!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看你欢逸,火急火燎地来救她,可她根本不领情。她自己都认罪了,你还帮她?你看她就是喜欢作践自己,你还不成全她吗?哈哈哈!!”


    “王叔……”公主未料今日局面如此。宁王已不再是从前的的宁王,连李沐妍也变了。她意识到,那场意外,居然害死了三个人。


    事已至此,公主犹记莫嫔的教诲,她此行的核心目的,就是要解救李沐妍于水火。看来人是离不了王府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侄儿向王叔替沐妍求个情。”她懂得进退,毕恭毕敬屈膝跪了下来。


    “公主你在干什么!快起来!”李沐妍拉不动公主,还被她一同也拉着跪在了雪地上。


    “侄儿恳请宁王殿下,免了李沐妍扫茅厕之职。就算是看在往日叔侄的情分上,让她过得好一点,哪怕就一点点,可好?”


    “让她活得好一点?她多好一分,本王就多痛一分!你想让本王……”


    “公主算了吧,奴婢不求什么,真的!”


    “你莫非真要扫一辈子茅厕不成?!”公主已做出了让步,说什么也不再退让。“王叔,看在我们骨肉亲情的份上,就算侄儿求求您了。今后李沐妍之事,侄儿不会再过问半字,也绝不会向父皇告状。好不好?求求您了!”


    夏雨见状,也跪下来请求,“求求王爷,答应了安玲公主吧!”


    宁王看着此情此景,心中暗叹: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出……所有人都在为李沐妍求情,只有他自己,是那个不通人性的恶人。那又有谁能懂他的丧妻之痛?到头来,根本无人在乎他。


    只看他冷笑一声,无奈地摆了摆手,拂袖而去,显得格外落寞。最终,他百无聊赖地留下一句,“夏雨,你看着办吧。”


    夏雨感激涕零,朝着他背影连叩三响。李沐妍面容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公主欣喜若狂地抱紧了她,好似她们三人打了一场胜仗。


    李沐妍丝毫高兴不了,原来半年的光景,未曾冲淡任何仇怨,宁王还是这般恨她彻骨……


    亭前小聚,李沐妍与公主互诉近况。自王妃过世之后,宁王就对外宣称李沐妍病了且还传人,故不许任何人探视。


    而府外的至于其他人,朔王和容盈盈还是老样子,一个追一个躲。太子身边还是跟着个韩子士,他们时不时帮盈盈出些馊主意,但却屡试不爽。而巫马霁还在雷州守城,听说他立了功,都和子杉国的大将军过过招了。还有秋天的那次蹴鞠大会,络桃河边,兴起了男子头戴桃枝的新风潮。


    李沐妍听着这些府外之事,恍若隔世之谈。公主得赶在锁宫门之前回去,送别了公主,她终能松口气了。当她回到院子里,发现自己铺上的东西都已不见。


    春华还是改不了嘴贫的毛病,凑上前来道,“恭喜李二小姐高升啊!李二小姐贵人运亨通,竟能让当朝长公主亲自来求情。夏雨姐姐说了,既然要让你过得好‘一点点’,就不能再让你睡通铺啦。呐,你就知道和公主叙旧,你的行李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李沐妍这一整天过得都云里雾里的,“什么?那我去哪儿?”


    第24章 如暴雪似飓风


    “哼,跟我走呀!”春华拉着她,走出了下人院子。“我告诉你,全府上下,只有职权最高的丫鬟才有小间住。你这回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春华引她至偏厅后的一处小院,推开其中一间的屋门,只见三张单人床陈设其间,屋内甚至还配了梳妆台和桌子。相比通铺房,这儿的条件可真是是顶格儿了。


    “你们可算来了。”夏雨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李沐妍像是见了亲人般,给夏雨行了个大礼,“多谢夏雨姐姐替我求情,若将来有机会……”


    “快起来,快起来!”夏雨受之有愧地扶起了她,“我不过见你可怜,替你磕几个头罢了,何足挂齿。若不是王爷心软,我就是磕死也没用啊。”


    “沐妍明白,王爷是为了大局考虑。公主都说要去告御状了,他怎会为了我的事闹到圣上面前呢?”


    “哎,王爷其实没有那么坏的。”


    李沐妍很清楚,这回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王爷才网开一面。今后,再也没谁有这样的面子了,她得加倍小心谨慎才行。“夏雨姐姐,我以后定会好好做事的。绝不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夏雨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但你也别自责,公主会来,谁也没想到。”夏雨带她在屋中转了转,“今后,你就和瑞香住在这儿吧。我已派人去把她接来了。”


    春华羡慕得眼睛都亮了,“沐妍,你太好命了吧!连瑞香都能住到这么好的屋子来!”


    安排了这一切的夏雨道出缘由,“既王爷让我负责,便索性一次到位,省得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今后这茅厕的活自然是免了,你若愿往花园看护花草也行,或是去膳房陪瑞香也无妨。瑞香那洗碗的活,我也给换了,听膳房的人说,瑞香对点心颇有天赋。今后她不做重活了,就让她好好学手艺吧。”


    李沐妍这些日子所蒙夏雨大大小小的恩惠不可胜数,只见她鼻头一酸,羞愧地垂下头,“难为夏雨姐姐替我和瑞香费心良多!”


    “这都不算什么。我也只是在遵照王妃的遗愿罢了,哎……”夏雨欲言又止,哎声未出,已如鱼刺卡喉,连连狰着咳嗽起来。


    “夏雨姐姐,你怎么了?”李沐妍与春华扶她坐下。


    夏雨接过了李沐妍端来的茶水,“没事,老毛病了。一忙起来就咳,吃两贴药就好了。”


    李沐妍蹲在她的面前,“夏雨姐姐,日后你若有事,就让我去办,我来帮你分忧。”


    “你快起来,不用你替我劳烦!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些休息吧。”夏雨退到门口,已打算离开。


    李沐妍看这屋里的三张床榻,其一尚空。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夏雨姐姐,春华是我结交的好朋友,做事也勤快得很。这儿还有张床空着……可否……?”


    夏雨打量着春华,她知道这丫头机灵、心直口快,但心眼不坏,或许将来能有用武之地。她亦有送佛送到西之意,“行吧,那春华以后就负责打理这一片的庭院。我看你这好朋友也未免太机灵了些,搬到了这里,可不准让她惹出祸端!”


    “谢谢夏雨姐姐!一定不会的!”


    春华一听,这泼天的富贵竟落了自己身上,赶忙俯伏谢恩,“谢谢夏雨姐姐!谢谢夏雨姐姐!奴婢一定老老实实的,更会把李沐妍照顾好!”她这辈子头一回拥有了单人床和梳妆台,人生至此,巅峰已至。


    这下可好了,李沐妍、春华还有瑞香三人竟能同住一屋。在旁人眼里,李沐妍是撞了贵人运了。可只有她自己忐忑不安,总觉得宁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他还这么恨她,岂会容她如此安逸?她得了这些好处,可还没付出代价呢……


    翌日,宁王得知李沐妍已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入住小院。他怒将手中书卷揉作一团,掷在桌上,“夏雨,李沐妍到底给了你何等好处?竟让你帮她帮到这般地步?!”


    王爷又为李沐妍发了脾气,好在夏雨早已准备,“回王爷,那处小屋其实是丫鬟院里最差的一间了,所以才一直空置着。既然李沐妍不用去顾茅厕了,奴婢看她有对园艺的天赋,便命其往后去照料花园了。这活其实也不比原来的轻松,日晒雨淋地天天伺候那些花草,着实比扫几个茅厕更累更辛苦。”


    萧灼不忍打断她,“平时还真没发现你这般巧言令色?本王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他捏起桌上的信纸,蹂躏践踏于掌中,“她现在在做什么?”


    “回王爷,她今日在花园那儿扫积雪呢。”


    他一言不发,怒气憋在心中,僵然站了起来。夏雨猜,他这是要去花园找李沐妍的晦气了。


    ——


    李沐妍的作息还没改过来,天未亮便已起身。见另两位丫头还在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她呆坐在榻上,足足放空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两位大小姐朦胧睁眼。


    瑞香开始跟着厨娘学做糕点的手艺了。春华则负责清扫庭院,府内道路积雪,天天都害人摔跤,李沐妍便同她一起铲雪。


    李沐妍有太多的心事,唯有在做着各种琐碎之事时,方得暂忘忧愁。其实,一切能占她心神之事,她都甘之如饴。


    路上的积雪凝结成了冰,叫人再小心走路也无济于事。见已有家仆在铲雪开路,她与春华也上去帮忙。她拿起铲子,挖起一铲,挑起的残雪堆在一旁。她逐渐掌握了技巧,手虽已冻得没了知觉,但手底下的活却愈发行云流水。过了半日,竟真让她铲出了一条道来。


    眼看着还剩下百尺,这条道就能通了,她找了个石头墩坐下歇息。猝不及防间,她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此人之声她这辈子也不会认错,这辈子都会感到害怕。应声而跪,她怯怯跪下,“奴婢给王爷请安。”


    “你在做什么?”他冷冰冰地丢出几个字,质问中蕴藏了已提前备好的责怪。


    她已无法把头埋得更低,“回……回王爷,这条路上有积雪阻道,奴婢在清扫积雪。”


    “这是你该做的事吗?”他的面色已容不下更多的鄙夷,“让你扫茅厕,你能在那里挂香囊。让你结交公主,你能让她屈身为你下跪求情。你可真是好大好大的面子。”他刻薄的话语锐如弯刀,架在他的嘴角上,“不愧是你李沐妍,确实有些本事……”


    他顾其十指冻得发红发紫的可怜相,叹她可真是个会装模作样、博人同情的人精。“你若这么爱铲雪,本王就赏你。整个王府的路都交于你一人,若有任何人帮你,仗刑伺候!”


    他来如暴雪,去似飓风,只留下李沐妍一人跪在无尽刺骨的银地里,冷得发抖。


    第25章 他道一声谢谢


    李沐妍自认倒霉,王爷一声令下,王府大小道路积雪,皆成她一人之责。当夜,王都又下了一宿的雪,前日的辛劳,似皆付诸东流。


    这回任何人都不敢帮她说情,就连夏雨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李沐妍安慰自己,且当这就是搬入小间的代价吧。


    她再一次见识了宁王府之宏大,光凭她一人之力,实在杯水车薪。两日下来,才完成了顶多三成而已。大伙摔了跟头,无不埋怨她一句,整个府里怨声载道。好在那场雪后是一连数日的暖阳,终将这些积雪统统化去。托老天爷的福,李沐妍也算是了结了任务……


    ——


    日子一晃,到了新年,往年都有宁王妃亲自派发新年红包,与大家共贺新岁。今年是王妃不在的第一个春节,主人心情不好,整个宁王府也只能跟着平淡过节。正月里的某日,府里的雪地里头突然溅出一道血——一名丫鬟撞墙死了。


    王府里人心惶惶,经一番打听之后,春华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小屋里,“我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她给自己倒上一杯炉上的热水,大口饮下,“昨夜夏雨姐姐身体不适,就派了丫鬟去服侍王爷更衣。可知那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爬了王爷的床!王爷一气之下,直接就把她扔了出来。这丫头恐是知道人言可畏,受不了这般刺激,就在院里头撞柱自尽了。”


    瑞香吓坏了,“天哪,这也太吓人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


    春华放下水杯,把冻坏的双手贴在水炉旁取暖,“要我说,这丫头也太没眼力见了。王爷自王妃逝世后宠幸过谁呀?难不成守身如玉的,就为等她呢?”瑞香闻言,悄悄撞了撞春华,她这才想起来,王爷宠幸过的女人就在这屋里呢。“啊沐妍,不好意思,我……”


    只有李沐妍和王爷清楚,那根本不叫宠幸。她告诉自己勿去念那事,故作若无其事地挤出笑容,“没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春华仍觉过意不去,“那什么……反正王爷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可千万别去招惹!不过夏雨姐姐刚还请罪去了,我们王爷毕竟是个面冷心热的,还是让她继续回屋休息了。”


    “对哦,是不是夏雨姐姐又犯咳嗽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夏雨姐姐?”瑞香提议道。


    “嗯!她待我们不薄,这回又发生了这种事,她一定不好受。我们是该去看看。”李沐妍说这话时,便有了动身的意思。


    可却春华一把抓了回来,“你们疯了不成?夏雨是王爷的贴身丫鬟,就住在王爷卧房的隔壁呢。你不怕又撞见王爷,又被他罚吗?”


    “可……”这么一说,李沐妍也顾虑了一番。上次就被罚了扫一府的雪,手疮如今还未愈呢。这回要又碰见他,不知又该被罚什么了?但夏雨待她不薄啊。“那这样,我们子时过后再去,也不会……”


    “子时过后?夏雨姐姐不也睡了,还看什么啊?”这回,连瑞香都觉得这计划行不通。


    “唉,要说你俩还得靠我!”春华恨铁不成钢地晃了下脑袋,信誓旦旦道,“我刚瞧见王爷院子里正在准备热水,估计戌时那会儿,就是王爷沐浴的时辰,他铁定只能待在屋里,哪儿也不会去。不如我们就……”


    依春华之计,戌时之时,李沐妍与瑞香一同潜到了王爷院口。春华自知没有靠山,实在不敢跟来冒险。她们亲眼看着下人们提着一桶桶水进了王爷的屋子。趁四下无人,她们溜进了夏雨的住处。


    夏雨正倚床休息,见屋里来了人,一看是李沐妍和瑞香,她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忍不住咳了许久,“沐妍瑞香,你们怎么来了?!”


    李沐妍握着她的手,“夏雨姐姐,听说你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来探望你。”


    “你们俩真是,若是被王爷瞧见了……”


    瑞香道,“我们就是瞧王爷在沐浴,才敢过来的!”


    夏雨想了想,“对,这会儿是王爷沐浴的时辰,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夏雨姐姐,你这病大夫怎么说?”


    夏雨拍了拍李沐妍的手背,“大夫说我这肺太衰,吃些药可能能好。”


    “怎叫可能呢?到底是能还不能?!”李沐妍焦急万分地问她。


    又一阵喉咙干烧,胸腔撕裂的强咳,令夏雨痛得说不出话。


    瑞香上去帮夏雨拍背,“看姐姐这样子,恐一时半会儿也是好不了了。”


    夏雨耗尽了力气,连呼吸都生疼,却还得硬撑,“不碍事,我经常这样发病的,只不过这回厉害了些,但还是能好的。”她扶床而起,手臂推搡着她们,“我看你们还是快走吧,我真的没事,过两天就能好。快走吧,别真被王爷看见了!”


    她们怎敢劳烦病人相送?把夏雨扶回了床上后便道了别。从她的房里出来,李沐妍一个转身,撞上了正提着热水过来的丫鬟。


    水花乱飞,泼天溅起。“哎哟,烫死我了!”那丫鬟叫唤,只见她裙摆上已湿了一片。


    这显然乃李沐妍之过,她想去帮那丫鬟,却被推开。


    “是你呀李沐妍,你怎敢跑到王爷这儿来?!”


    李沐妍和瑞香吓得赶紧捂住那丫鬟的嘴,“麻烦你轻一点,别让屋里头听见!”


    她们仨齐齐转头,看王爷的房门依然紧闭着,方才松了口气。


    那丫鬟拉开李沐妍的手,“但是是你自己跑来的啊!”她看着桶里只剩一半的热水,“糟了糟了,王爷还在气头上呢,被他发现我打翻了热水又要怪罪了,指不定得给那丫头陪葬!”她眼珠子一转,落到了李沐妍身上,“李……反正王爷不会杀你,你去帮我把水送进去呗?”


    李沐妍都惊了,压着声音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去。”李沐妍哪敢再与宁王共处一室,特别还是在他沐浴之时。


    “你!”那丫鬟气急败坏道,“那我等下进去就告诉王爷,你鬼鬼祟祟来他院子,看他不收拾你!”


    见李沐妍似是被唬住了,忙见那丫鬟又卖起了惨,“求求你了,沐妍姐姐!你看我这衣裳都湿了,再不换就得生病了。王爷等着用水呢,要是他再生气,迁怒了整个王府可怎么办呀?”她拉起了李沐妍的手腕,“你放心啦,王爷沐浴的时候,喜欢热敷眼睛。他这会儿眼睛蒙着呢,不会知道是你的!”


    她这一套软硬皆施果然好使,见那丫鬟的裙摆都结了冰了,李沐妍实在没法子只好答应了她。那小丫鬟溜得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瑞香抢过了那桶水,“小姐,不如我去吧!”


    李沐妍又夺了过来,“你别傻了。他见我都那样,你是我的人,他还能对你更好?还是我去吧。那丫头说得对,我怎么着都死不了。”


    那夜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鼓起勇气推门进屋,打算倒入热水,就溜之大吉。屋里点了炭,与室外气候天差地别。她往里走,屏风后隐见人影,探头望了望,王爷果然在用布遮敷眼睛。


    太好了,只要动作够轻,就不会惊扰到他。她将水桶提高,踮着足尖去他跟前。


    宁王坚实有力的双臂,受热水的作用而贲张,正搁憩于浴桶之沿。他颅脑高仰,原本就硬朗有力的下颌,比往常更弥甚侵略性。喉结处若梗了一颗樱桃,和他胸膛上成块的健硕胸肌一起,随着呼吸,起伏微颤。


    若换做旁人见到这般身躯,难免要被他的美色摇动。但这一切,却只让李沐妍更感畏惧,她不敢想象,若是被他发觉,会是什后果?她恨不能自掩其目,奈何再怎么闪避,也还是或多或少地看见了他在那水面下的身子,以及他身上的几处伤疤,有一处甚至还紧邻着心脏。


    她举起水桶,努力控制落水的力道。


    热水顿顿落入桶中,在放空中的他微然一惊,颤了颤指尖,好在眼上的布条还未坠下。


    他没说什么,李沐妍本以为这便能溜了。刚一转身,就被他冷不防叫住,“别走,手指甲长了。”


    主人的言下之意,是要丫鬟修剪指甲。李沐妍左右张望,见边几上有一套修甲剪子。她怕再不作答,会引王爷起疑,只好掐着嗓子回了个‘是’。拿起剪子,她又一次走到桶边。


    他指尖悬在半空,她背对着他,提起了他的拇指。他的手又大又热,甚至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手心因泡澡的缘故而充血发红,呈现淡淡的粉色,与他的冷冰甚不相匹。


    他触及这丫鬟的指尖,发觉此人手上几乎没有人的体温。原本这些事皆是夏雨做的,但夏雨的手向来都是暖暖的。而这丫鬟的手也太冰凉了,凉得让他忆起一人。


    李沐妍头一回帮别人做这事。她怕剪多剪少皆会露馅,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捏着他的手指,沿着甲床指缘,严丝合缝地剪下去。在剪掉最后一根小指指甲后,她默然地长长叹息一声。


    王爷用拇指指腹划了划各指指甲,随后平和地道了声,“谢谢。”


    她差点惊掉了下巴,道不清缘由的泪珠子瞬时夺眶而出。赶在自己露馅之前,她默不作声地逃出了房间,拽上瑞香急急逃离了这里……


    第26章 女追男的游戏


    卡椰塔x巫马霁


    疯批美人公主x守身如玉木头人侍卫


    关键字:一见钟情,囚禁,密室开车


    千里之外的雷州,四季更迭异于皇城。正值王都天寒地冻时,雷州不过是下了几片树叶。


    转眼,巫马霁已在雷州驻守半年,他昼则练兵巡城,夜则研习阵法,每至深夜才寝。他盼能在边境立下功勋,来日风光回都,迎心上人过门。


    可后来他才听闻宁王妃逝世的消息,而李沐妍更是一病不起。他不敢想象宁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盼着回去,回到心上人的身边。然无上级调令,他走不了,归心似箭,却受困于此。


    幽夜沉沉,杨副将推门而入,见巫马霁独坐灯下,持一卷兵书发呆。“巫马兄,你怎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发什么呆呀?”


    “杨兄,我睡不着,起来看看书。你深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副将这才从背后拿出一壶酒来。“哦,是这样,子杉人开始过年了,他们的习俗与我们不同,每年都比我们早个几日,此时也是两国最太平的日子。所以呀,这不咱们终于能好好歇歇了嘛。我得了壶好酒,特来与你共饮。”言罢,他满上两杯酒,与巫马霁对饮而尽。


    巫马霁看书看得有些魔怔了,放下杯道,“哦?那为何我朝从未在子杉过年之际,出其不意,兴兵攻伐?”


    杨副将懒得嫌他不懂事,娓娓道来,“哎巫马兄,你有所不知。年节互不侵扰,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再者,我国与子杉国力相当,真要打起来……苦的也终究是百姓啊。”


    “那雷州就永远都要受子杉人的威胁,一日太平都不能有?”


    “嘿嘿。”杨副将意味深长一笑,朝他挪近了些,“这你又有所不知了。当今子杉国的皇嗣与我朝皇子们年纪相当。近年来,关于两国联姻的呼声已越来越高。我看呐,不是安玲公主嫁过去,就是卡椰塔公主嫁过来。用俩女儿,换几十年的太平,何乐而不为呀?”


    巫马霁还记得那个惹得满城风雨的子杉公主。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两国会同意联姻。


    杨副将喝高了,余兴未尽问起,“巫马兄,你想不想去子杉逛逛啊?”他当真不是戏言,这事他从前就干过,趁着过节之际,他曾乔装打扮混入子杉边城,每回都玩得不亦乐乎。


    经过一番好说,巫马霁终被说服,随杨副将往威城一探。果不其然,子杉边境威城,亦是包罗万象之地,好一番与致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每逢佳节,威城到处彩旗飘扬,街头熙熙攘攘人群满道。闹市中央,艺人辈出,歌者高歌于市,舞姬起舞街头。商业街里是贩卖各味香料货物的杂肆,烤肉摊的烟火气,随风扬到了半条街外。


    一群妙龄的女孩们穿着露半乳的抹胸长裙,与巫马霁擦肩而过,盯着他这奇怪的致国人看了好几眼。只因他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大檐帽、画浓眉,乱七八糟点几颗痣,看见这些女孩时,他脸颊又袭上了一层红霞。他这副德行,估计连宁王都不能认出。


    街上卖子杉款式的朱钗,用银珠串棒为蕊,又以水碧色的绸缎为瓣。至柔至刚之美,令他想起了李沐妍,便随手买了一支。


    恰逢巡游花车过威城,巫马霁等也赶上了这个热闹。花车华丽非凡,载子杉英勇武士、花魁美人、皇家舞团及诸神像。


    子杉信奉的神明也与致国不同。他们信奉的是震慑天地的大地之神,与象征万物繁荣的花神。每年都由子杉最英勇的男子与最美的女子扮演并参与巡游,场面蔚为壮观。


    今年的大地之神,乃子杉军中少将扮演。而此时,就在那辆花车的另一面,扮演花神的女子乍现于众人面前,一露面就引得全城众皆欢呼: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真的是公主殿下!”“拜见卡椰塔公主!公主殿下太美了!犹如花神下凡!”


    此起彼伏的赞美如潮高涨。巫马霁转眼望去,只见花车之上,卡椰塔公主头戴金冠,身着羽衣,被鲜花簇拥着,坐在一团‘彩云’上。


    与那日狼狈落马时的她截然不同,今日的她,身上如有宝石熠熠,臂纤肤白,如无瑕美玉,金冠之下,头纱如银河倾泻。她是这般璀璨夺目,仿佛真是从那天上请下来的花神一般。


    她手提花瓣一篮,不断往外抛洒。车下百姓接到花瓣,似是坚信自己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亲之吻之,歌颂他们的花神,歌颂他们的公主。


    车行拐弯,花车上的公主随意一瞥,竟和巫马霁对上了眼。她的笑脸顿然凝住,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片刻。巫马霁莫名心虚,遂立即低头,转身离去。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在街上围观表演……后待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石砌的屋子里。他猛然惊起,却发现力不从心,根本不得动弹,原是他身上的迷药还未散尽。大事不妙,他拼尽了浑身的力气,跌跌爬爬地下了床。


    这时,门外的婢女闻声,跑进屋中,“公子,你还不能起来!快回去躺好!”


    巫马霁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被她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扶回了床上。


    他心想,死也得死个明白。明明心急得无以复加,嘴皮子却没啥力气,他慢慢悠悠,如蜗牛般吐字,“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他猜想,她们定是要从自己口中挖出雷州的情报。


    哪知人家姑娘不急不忙地冲他笑了笑,“公子,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可别再逃了,你若再逃,主人就要怪罪我们了。乖乖待着吧。”趁他无力反抗,两位婢女合力把他的双手绑在了床架上。


    他眼睁睁见自己被俘,却只能毫无威慑力地怒道,“你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任他再怎嘟囔,那俩婢女也不再搭理了。他体内药力未散,即便再想维持神志,可眼睑不由渐重。没过多久,他便又睡去了。


    等他再次感知意识时,还未张眼,便觉脸颊正被什么东西撩拨着。怕打草惊蛇,他决定静观其变。慢慢地,他发现那是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


    她的手背轻轻游走于他的面颊,循他双唇的轮廓轻抚,又到了他下巴上,似是要试试捏起他的下颚,是何等滋味?


    他自认装得很好,可那女子却冷不防扇了他两下,冷声道,“别装了,你都醒了。”


    巫马霁缓缓睁开双目,眼前之人像神明一般耀眼。他慢慢才看得真切,原来是花神的头纱上镶满了粒粒星光的水晶,在日晖下泛着虹色。


    卡椰塔公主刚回到住处,身上还穿着花神的那套打扮,便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他。


    巫马霁清醒了,也有了些力气,脸上写满了惊慌与防备,“是你?!”他欲坐起反抗,却忘双手被缚。


    卡椰塔俯身近前,“公子还记得我?!”她那衣裳着实暴露,胸前酥胸半露,沟壑隐现。


    他可不是会趁机占人便宜之人,急急移开了视线,“公主,请你自重。”


    她意识到眼前这致国男子是受不了女人袒胸露背的。她难得通情达理一回,起身把领子拉高了些,却抱怨着,“真是麻烦。”


    巫马霁待她走开,方转头言道,“公主殿下,你抓我做什么?!若你是想问关于雷州的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谁关心你那破城的事?”她咬着手指,一脸打好了算盘的模样,如一只猎豹般俯身扑向他,“我想问的是你的事!”说罢,她两腿叉开,坐在了他的身上。


    巫马霁岂能容此等冒犯?他拼了命挣扎想逃,然卡椰塔却好满足地抱着他。他越是挣扎叫苦,她越是欢心得意,“公子你可真有趣!”


    “你快给我下去!”巫马霁奋力保护名节。


    卡椰塔可不依他,“我不走,我就想占你便宜。”


    他是头一回碰见,此等没害没臊的女子,更是头一回碰见,敢这样轻薄他的女子。


    民风开放的子杉人,可没见过巫马霁这样的妙人儿。卡椰塔咯咯大笑半晌,才终于舍得停下,从他身上下,“好啦好啦,我不过逗你而已,瞧把你给吓的。”


    他却是急得红了眼睛,“你子杉人实在太无耻了!我巫马霁必率领大军攻……”


    卡椰塔才没当回事,“原来你叫巫马霁呀!不对,怎觉有点耳熟呢?”她思量了一会儿,恍然惊醒,“啊!你就是那个继朔王之位,镇守雷州城的巫马霁?!看不出来,你还有俩下子啊!”


    她激动得难以言表,又忍不住想上前轻薄他。这回巫马霁早有准备,双腿做抵,拦住了她。


    见他这般防备,她终于道明了本意,“你放心,我把你弄来不是为了杀你,也不是为了打探情报。我卡椰塔不喜欢打仗,我觉得大家都该学学花神娘娘,用慈悲之爱来感化人间才对嘛。”


    “那你捉我到底所为何事?!”


    “你说呢?”她蹦到他面前。


    “我从何知晓?!”


    卡椰塔甜甜地笑了笑,“我喜欢你啊!”


    趁巫马霁还在愣神,她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第27章 他的执念之花


    回到王都这头,夏雨已见好转。李沐妍也恬然自得于现状之中,日日于园中随园艺匠师学习移盆、嫁接、剪枝之术。


    今年的梅花姗姗来迟,直至此刻方显繁华。奈何天公不作美,近日连连降雪,将初绽的花儿覆在了厚雪之下。李沐妍在王府的梅园里,试着为其拂去蒙雪,却不料花枝细弱,不堪其重,猝然断落在了地上。


    她想来也无妨,即便是落枝,亦可置于室内,做个亮眼点睛的装饰。


    殊不知此时此刻,此处还另有他人,也正对梅轻叹,满怀惆怅无处宣泄。他忽见一丫鬟手捧梅枝而过,怒意顿然而生。宁王疾步追上前去,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他声若雷电,震落枝头白雪。


    她闻声回首,见到宁王,她眸中瞬生万分慌乱,怀中紧拥的梅枝也随之打颤,她慌忙屈膝跪地,“王爷……”


    宁王瞳孔剧震,眼前的李沐妍,于冰雪中怀抱梅枝。一个他从小到大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竟是由她而成真了。他惊悸至极,心脏像是被拧着一般,顿然失了言语。待心神稍定,他方沉声再询,“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沐妍的双手不知是不是寒意侵骨,此刻正瑟瑟发抖,害得花瓣落满其周,“回禀王爷,这梅枝不慎折损,所以奴婢想把它置于室内。近日王府宾客众多,摆在中堂,它还能为府邸增色。”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他的质问又令她意识到了一点,她越界了,她连支配这宁王府一片叶子的资格都没有。“王爷恕罪,奴婢鲁莽,未经允许竟擅自做主,是奴婢不对。奴婢再也不敢了……恳请王爷恕罪。”


    “你!”他猛然跨步至前,一把攥住她紧握梅枝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近自己。


    她惶然松手,梅枝也因而滚落在地。


    两人的鼻息于严寒中交织。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能卑微到什么地步?他又将她拽近了些,“如此轻易便认罪了?往日你能言善辩的本事都去哪儿了?”他指尖轻挑,抓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抬眼,“怎如今就只会求饶了?你的伶牙俐齿呢,都藏哪儿去了?”


    她目光垂放,不敢直视于他。她只望他若要做什么,就快一些,不要这样折磨她。


    他就这么干等着,静待回音,却迟迟不见她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这多少是扫兴了些。


    他受够了她这张靠着楚楚可怜,就能博得同情的脸庞。最终,他怒意难抑,一气之下推开了她,“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费尽心机只为博人眼球,以为仅凭美色,就能将所有的错一笔勾销吗?但你最好记住,这园中的每一朵梅花,都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滚!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不准再出现在本王面前!”说罢,他抬手一挥,径直离去。


    她拾起地上的梅枝,仓皇逃离,独隐于角落下静静垂涕。她怀中这枝落梅,开得桀傲如此,却只因断折,而无人赏鉴。她替落梅不值,她甘愿负了自己,却决心不能负它。


    她思忖再三,不敢将其带回自己屋中。最终她选了个好地方——巍峨于花园中的参月台。它乃王都中的地标,府中最高的塔楼,共有七层,顶层视野开阔,可一览王都繁华。只是冬日寒风凛冽,窗棂镂空透风,让人望而却步。


    宁王在春节里仍被公务所累,工部几位尚书汇聚王府,围绕着运河拓宽的议题争论不休。支持与反对声此消彼长,一方力主拓宽,言其能解运力之困,促进经济繁荣,实乃强国之策;另一方则坚决反对,认为此举耗资巨大,劳民伤财,且耗时长久,更将导致现有运力不增反减。


    两派激烈交锋,宁王心生烦闷,遂起身去屋外吹吹冷风,唯独叫了尚书吕程岂同行。


    两人行花园中,吕尚书体贴,便不再提及公务,只与王爷唠了唠家常,喜道,“王爷,臣有一桩喜事,实在忍不住欲与您共乐。臣之小女明芝,现已怀有身孕。想来明年此时,臣就要请王爷来府里吃百日宴了,嘿嘿!”


    宁王闻言笑贺,“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吕老你也可算是盼出头了。”


    吕尚书叹息道,“是呀,若能早知明芝与女婿在络桃河遥遥对望了两年,老臣这做父亲的,岂能袖手旁观?老臣我定当亲自上门提亲,成了这段良缘。”


    “哈哈哈,亏你还是个尚书。”


    吕尚书惭愧地摆摆手,“好在这些都过去了,臣家小女幸得遇那贵人相助。据她所述,当日在络桃河,有一奇女子身着男装,竟鼓动在场所有男子们往自己的头上戴上桃枝!哈哈!”


    宁王知他所说何人,却只好佯装不解,“哦,还有这事?”


    “不错!还说什么男女相亲本应是件公平事,倡议公子们也去试试,被娘子们挑选的滋味。哈哈哈,真是胡来哈哈哈!”吕尚书乐不可支,几乎已失了体统。


    两人谈笑风生一路,宁王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吕老,这么冷的天,我们也别闲逛了。直说吧,你觉得这运河,是拓还是不拓?”


    吕尚书也随即收敛了得意,认真答道,“方才席上众说纷纭,皆有其理。拓与不拓皆有利弊,只不过一个是眼前,一个是以后。”


    言谈间,二人已行至参月台下。吕尚书抬头一望,遥见塔顶堂中,一只花瓶静立窗畔,内插寒梅一支,迎风傲立。“王爷,您看。” 他抬手指了指那梅影,“就像这梅花,无论摘与不摘,十日之后,终都难逃凋零的宿命。只不过同样是这十日的生机,一者在冰天雪地,无人问津;一者高居塔顶,受众人仰望……”


    不需吕尚书言尽,宁王便已心领神会。“吕老所言,正合本王心意。明日本王就进宫启奏皇上。”


    吕尚书闻言,爽朗大笑,躬身行礼道,“我朝有宁王,实乃天下人之福矣。”


    宁王则再次仰首,看着那枝梅花,默不作声。他昨日才见过,怎会认不出来……


    第28章 囚徒蝎子初吻


    本章卡椰塔x巫马霁


    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威城,巫马霁依旧被卡椰塔囚于掌中,而这已是第十三个日头了。


    她们给他下药,令他始终虚弱无力。还给他换了一把拴于床架的锁链,让他能在屋里走动,而不得近门半步。


    每日,卡椰塔公主都会来此找他。与其说是探望俘虏,不如说是要巫马霁这个俘虏,变着法地哄她高兴。今日灌他喝酒,硬要看他酒后失仪;明日迫他念不堪入的淫词话本,逼得他无地自容;隔两日,又吓唬说要把他头发剃光,扮小和尚逗她娱乐。


    巫马霁此生未尝受这般屈辱。昔日在王都,他乃亲王心腹,谁见着都得敬让三分。在雷州,他是朔王亲封将领,可统领千军。而今,他却落一丫头手里,沦为她掌中玩物,终日唯她马首是瞻。但他不曾气馁,每日都谋划着如何逃走。


    是日,卡椰塔又进屋看他,手里还抱了一只不足月的小羊。“你看,这是羊群新生的小羊。”


    憨幼的羔羊并不能令巫马霁的心情好起来。他从榻上下来,与卡椰塔共坐桌边。他苦笑一番,配合地揉了揉小羊的脑袋,“好可爱啊,怎么这么小?”


    “是呀,前天才生的。特意抱过来陪你玩玩。”


    “你有心了,但我真的不需要,这儿的一切,我都不需要。”他身无余力,可这话却说得格外坚定。


    卡椰塔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面色一沉,把小羊扔到了他怀里,“你这意思,不就是想离开我?!”


    他安抚着受惊的小羊,“公主,这本就不是长久之计。你堂堂子杉国公主,难道打算关我这个致国士兵一辈子?”


    “你!”卡椰塔欲言又止,她不是没这么想过,只听她叹然一声道,“你真是的,每次都提这事。实话告诉你吧,等我离开威城时,我自然会放了你的。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看你意气风发的模样。你现在这么软弱,我也不太中意。”


    “那你——!”巫马霁闻言惊起,但由于起身太快,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跌倒。


    她自顾自犯起了难,“我本来只是随着花车路过威城。如今为了你在这儿逗留了这么久,父王母后都已派人来找我回去了。”


    他抱稳小羊,倚着桌子缓了缓劲,“那公主你打算何时放了我?”


    “你!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你满脑子就想着走,对不对?!”


    “公主,你别说了。我乃你子杉国的宿敌,你千不该万不该这样对我。你若不打算放我走,还请赶快赐我一个了断。”


    “巫马霁你!”公主在房内烦躁地踱步,“我说过我抓你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害你的!”


    “可是把我当成一只供人娱乐观赏的玩具,这便是公主的喜欢吗?!你到底有多幼稚!”


    “你!要你啰嗦?!”就连子杉国王都没这样训斥过她,“好啊!那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现在就放你走!”卡椰塔一怒之下,推开了屋子的大门,“这儿没人拦你!!只要你巫马霁能凭自己的本事离开威城,我卡椰塔就这辈子再不见你!你走吧!”


    她这股决绝的气焰也传染了巫马霁,他也决断道,“那还请公主把我的锁链解开!”


    卡椰塔命婢女去解其锁链。巫马霁抱着小羊,时隔半月,终见天日。外头日色炽烈,迫他一时睁不开眼,待他适应了,他发现卡椰塔正在背后偷偷啼哭。他把那只小羊还回了她怀里,并留下最为狠心的话,“卡椰塔公主,我巫马霁与你在此别过。希望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公主不要再跑到致国来了,我巫马霁也绝不会再踏足子杉半步。”


    他拖着无力的步伐,蹒跚走出了庭院。众婢面面相视,却果然无一人拦他。一推开大门,他眼前竟是威城繁华的街道。


    “巫马霁,你不要后悔!!”卡椰塔将脸埋在了小羊背脊的毛发里,像一个被人夺走了糖果的孩童一样,无助且肆意地大哭。


    他不顾身后的哀哭,毅然走出了这道大门。威城车水马龙,他很快便没入了人海之中。迷迷药余毒未散,他每一步都很吃力。至城门口,他发现守城门的士兵正在严查每一个离城的致国人。


    事到如今,他离开此地的欲望胜过一切。他放手一试,混入了出城的队伍。


    还没到他接受过关盘问的档口,一旁的小兵就已多看了他几眼,刚欲上前拦他之际,只见人群开始骚乱,卡椰塔公主骑着她的白马现身在人群面前。


    顷刻间,城门口一片骚乱,人、马,车挤作一团,巫马霁趁此机会逃出了城。


    他步入两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草木干枯,山丘荒芜,生机在这广袤无垠的戈壁里悄然消逝。若是靠步行回雷州,少说也要两三日。而他已然耗尽体力,别说是走了,连双眼都已支撑不动,膝盖一软,他匍在了路上,晕了过去。


    他突然被浇了一头冷水,再睁眼时,头顶悬着一片星汉。黑夜与白昼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了一块儿。他再定眼一看,眼前竟又是卡椰塔的容颜。


    他怀疑自己还没走出那个如同噩梦的密室。可环顾四周,眼前仍是一片巨石交错的荒地,他还在自己刚倒下去的地方。


    见她身后是她的白马,与她的两位婢女。巫马霁没力气和她纠缠,既然醒了,就赶紧接着赶路吧。


    卡椰塔却执手而言,似是占了理,“说好了,你得凭自己本事的,可我已经帮了你了。”


    “我已走出威城!”巫马霁头也不回,脚也不歇。


    “还不是靠本公主帮的忙?”


    “那不算数!”


    “你!”卡椰塔的委屈一点就着,火苗一卷又化成了怒气,“你怎耍赖啊?!”


    “我也未曾求你。”


    巫马霁走不快,卡椰塔几步并作一跳,便追上了他,“我不是怕你真出什么意外嘛?”见他不理她,她接着道,“我知道把你关起来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有亏待你呀。这些日子,你难道过得不开心吗?”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巫马霁那叫一个忍无可忍,“开心?!”他转过身来,憋了半个月的怒火借了他三分力气,他掷地有声地质问,“麻烦你给我定义下何为开心?难道子杉人的开心和我致国人的开心不一样吗?明明开心的只有公主你一人而已!”


    “巫马霁,你怎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呢?”


    “勿再多言,在下不想再与公主有任何瓜葛!”


    他踉跄前行,却又被她拦下,“你这人这么这么倔的吗?烦死了!这样吧,你至少拿着这些水和食物还有马,不然你根本没法活着回到雷州的。”


    “大可不必!”直视着她那伪装得无辜可怜的双眼,他的余光扫到她身后的巨石上,一只蝎子摇尾欲动,正在朝她缓缓靠近。“你别动!”


    他来不及解释,猝不及防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他身边地势不平,卡椰塔被拉来后,顺势踩上了一块石头。两人回头一看,那只蝎子见了动静,便赶紧逃开了。


    卡椰塔有些懵懂,而巫马霁却还惊魂未定。此时此刻,卡椰塔占着地势,高他一头,双手不知何时,已环住了他的脖颈。


    羞涩承接住了他的惶恐,“卡椰塔,你,你没事了……快放开我……”


    她没有答他,而是替他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柔声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我没有。”话虽如此,可他的疲惫,不安和窘迫,皆已在她的触碰下荡然无存。


    天地无边的浩瀚星空下,她美胜花神,坠他怀中,两眼清纯地看着他。莫非这天下间有这样一道律法:不论她犯下何等过错,都理应被判无罪。


    她如此搂着他,他跟着了魔般忘记推开,大脑更早已是一片空白。


    卡椰塔微微垂首试探,见他下意识地凑上了唇瓣,双眼落入迷醉,等着受她沾染。只见她心无旁骛,温柔地吻上了那渴望已久的柔唇……


    第29章 未婚妻劈腿了


    {本章朔王x容盈盈支线}


    眼看朔王回宫已逾半载,他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如今下手底下没了兵没了权,只好三天两头游猎解闷。又隔三差五,约上王都里几位出了名的纨绔,一同去子杉酒肆喝些花酒,举花魁心衣,对月吟诗。朔王好一番荒淫无度的作派,毫无半点长皇子该有的样子。


    过年期间,皇家设宴,朝臣嫔妃,诸皇子皆至,容大学士携爱女盈盈亦在其列。


    论盈盈的琴棋书画,登台只有献丑的份。不过她天生一副好嗓,献唱了一首观雪望春的古曲《凝白霜》,连皇上都夸赞她的嗓子犹如天籁。


    全场唯独朔王不屑多看一眼。容盈盈在献唱,他便痛饮美酒、调戏宫女。硬是把皇上气得不想理他。


    可容盈盈依旧死心塌地地爱慕着朔王,哪怕他依旧冷待如初。


    太子为撮合二人,时不时出些主意,但都收效甚微。但经过这段日子,他越发觉得容盈盈是位极勇毅的女子。不论朔王如何打击,她仍屡挫屡振,斗志顽强,非常人所能为。


    这一日,容盈盈与公主太子三人在御花园赏雪。空气冷冷清清,三人也被这清冷吹凉了兴致。说来也好笑,自宁王府出事后,太子与公主的关系竟好了许多。或是年各一岁,大家都丢掉了些孩童稚气。


    公主伸出手,试图接到那天际飘散的鹅雪,闲话间,又聊起了李沐妍。


    盈盈一想到她,便愁绪满怀,“沐妍太可怜了,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却被王爷拿来报复。”她心中不平,却也束手无策。


    太子或许能通情一二,“连本宫都知道,前王妃是王叔一生所爱。本宫猜王叔心中未必不知那是一场意外,只是能有个人来怪罪,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你们男子可真是自私。”公主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为了让自己好受,就折磨一个无辜之人。”


    容盈盈轻叹道,“算了吧。或许哪天宁王气消了,就能放过沐妍了呢?”


    “那沐妍还能是沐妍吗?”公主无心聊这他们三个都束手无策的事,她忿忿起身,“罢了,这天太冷了,我先回宫了。”


    “唉,欢逸……怎说走就走?”


    公主已渐行渐远,太子也不便独留盈盈作伴,遂言,“时辰不早了,本宫送你出宫吧。”


    “不必麻烦殿下,我自己能回去。”容盈盈搓了搓手,准备告退。


    没等她行礼,太子就已先打起了伞,“那就送一段顺路的……”


    雪落纷纷,两人走在离宫的路上,太子亲自为容盈盈撑伞。


    她把脸蛋埋在自己的貂绒领圈里,轻声赞道,“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殿下竟是个这般体贴的男子。”


    太子此生被夸过孝顺、贤德、英勇,但被人夸体贴,却还是头一遭。他轻笑道,“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谈不上体贴。”


    “太子说笑了,朔王殿下就从没……”容盈盈做任何事,都能想到朔王。她自知提了不该说的,遂不再言。


    “其实朔王他对你……”太子难得吞吞吐吐,心想着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还是别轻易透露得好。“没什么,他跟本宫是不一样的人。”


    “嗯!殿下所言极是!你们虽同为皇子,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其实我发现,殿下一点儿也不像从前他们说的那样孤僻难懂,只因从前你都不与人交际而已。我发现你现在好像变了,不知是不是韩子士的关系?”


    “韩子士?”太子没想到,韩子士的名字会出现在这场对话里。


    “对啊,因为殿下好像就是从韩子士出现之后,就变开朗了呢。”容盈盈言道。


    太子暗想,他会出宫交际,本是为了接近那李沐妍而已。罢了,他告诫自己:此事不必再提。他顺着容盈盈的话,淡笑道,“对,或许真因是他,本宫也确实变了吧。”


    岔路口,两人该告别了。容盈盈停下脚步,对着太子笑了笑,露出她宛然透着可爱的小虎牙,“殿下有贤臣相助,他日必成一位好明君,是我致国的福气呐!”


    她见太子的耳根被冻得僵红,便伸手用自己的手心覆上其耳,“殿下怕冷,可像这样用手捂住耳朵试试。”


    太子被她捂住的那只耳朵瞬感温暖,他依样覆另一耳,双耳如沐春风,寒意尽消……


    与太子别后,容盈盈才没走几步,竟碰上了也正要出宫的朔王。她两条腿自说自话地就追了上去,“朔王殿下,您也要出宫吗?”


    朔王仅瞥了她一眼,便挥手即去,不与其多说半字。


    “朔王殿下,等等我嘛!”她追不上他,就这么把心上人给跟丢了……


    ——


    朔王的马车将他送到了西街渡口,一艘子杉画舫正静候岸边。步入舫内雅间,里头已坐了好几位尊贵公子,一见朔王驾到,纷纷起身行礼。朔王在外,化名月,与那些公子以兄弟相称。


    船游湖中,公子们将月公子引到窗边。岸边靡饰的舞台上,一群子杉名伎悠然弄舞。黄金铺地,美酒流芳,王都纸醉金迷的春宵一夜也将由此开始。


    某公子问曰,“月公子久居雷州,敢问那儿的子杉美人,可比我王都的花魁惊艳?”


    月公子抬起下颚,缓缓言道,“雷州子杉喜穿他族服饰,丰乳肥臀呼之欲出,与我致国保守之风截然不同。而王都子杉,多着我致国服饰,倒有两国风情兼融之美,更别有一番风韵。”


    公子们闻言雅兴高涨,各举其爵敬之,“说得有理!月公子可真是好品味。来来来,在座的各位都敬月公子一杯!”


    雅间的门被打开,一群子杉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提着裙摆,扭臀折腰地游来,攀附上各位公子。


    一位长相伶俐的子杉女子来到朔王之侧,勾起了他的手臂,娇声道,“公子似是不常来啊,奴都没怎见过?”此女说话带着转音,勾人得很。她的手也不安分地在朔王的下巴上来回挑拨。


    可朔王殿下却未曾动摇。他打量了她一眼,拿开了她的手,“想喝酒。来,给我倒酒吧。”


    女子引朔王至屏风后桌案旁坐定,此地甚是隐蔽。她给他满上了酒,见其饮得酣畅,她便像没了骨头一般,酥进了他怀里,轻抚其面问,“公子看似是有心事?能和奴说说吗?”她的手愈发不老实。


    “急什么?”他眉间微紧,扭过了头,“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随即,他将酒杯敲在桌上,“再倒。”


    那女子气馁地坐了起来,倒着酒也要抱怨,“公子在为何事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如何看出我有烦心事?”


    女子笑曰,“公子您自己瞧瞧,都来画舫了,还锁着眉头的,这王都怕是只您一人了。”


    朔王笑了,是接连几声涩然却无力的大笑,“说的有理,赏你。”他举起酒壶,往那女子的嘴里倾注一口。


    “谢公子。”那女子用指尖擦了擦嘴,又钻进了他怀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屏风另一侧的公子们已然醉得忘了礼数,与姑娘们缠绵了起来。话说在这种场合,即便一屋人开始鱼水合欢,也亦是常事。此时此刻,但闻痴缠叫声此起彼伏,回荡耳旁,惹人躁动。


    那女子见朔王喝得颈红耳赤,便伸手撩动他的耳朵。


    朔王却歪头躲开,冷言,“别碰我。”


    女子实在有些懊恼,这可坐不住了,“公子呀公子,若无意于女色,那来此处作甚?画舫不就是让人远离束缚,尽享欢愉的地方吗?待日出东方,公子再想起那些烦心事也不迟,此刻花前月下,公子何不好好享受奴的侍奉?”


    凭借着酒意,朔王有些动摇了。他抵住那女子靠来的臂膀,“别叫我公子,我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不叫您这个,那叫您什么好呢?”那女子挪到他身上,两颗半露的酥乳紧紧挨着他的胸膛,“相公?大王?”


    见眼前的公子不作回应,女子继续试探,“郎君?哥哥?”


    朔王下意识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女子若有所悟,又复问一遍,“哥哥?”


    朔王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她顺势引其手至她的胸脯上,“哥哥,好哥哥,快快来疼惜妹妹吧……”


    她吻上他的颈间。与旁人这般亲热,却只叫朔王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初吻……


    正当她吻至他脸颊时,他再不胜其烦,猛然放开她,释然如梦中醒来。


    “哥哥?!”那女子错愕地坐在地上,娇媚地扭动着身子。


    朔王知道,眼前这一切,这种生活,这种女人,皆非是他想要的。他转身而出,坐到船尾,任寒风吹拂,以醒心神。


    可心中却甚是愤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他那般亲昵?!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呆坐了一夜……


    第30章 又踩了他雷点


    新年已过,宁王府中宾客渐稀。李沐妍遵照王爷的吩咐,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早的她,是个有人命她往东,她偏偏要往西的人。可如今她甘愿受宁王所制,谁让她亏负了他?她索性去了宁王这辈子都未踏足过的膳房,和瑞香一起做活。


    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磨砺,瑞香竟展现出了对烹饪的天赋。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周娘学制点心。将荒白无味的面粉和上五谷,赋予色彩,添入咸甜之味,捏成各式各样的面花,再上锅一蒸,香飘十里。


    这日,李沐妍与瑞香一起学做糯米方糕。周娘见瑞香得心应手,不胜感叹她后继有人了;可再看李沐妍这连和面都做不好的笨样,实属孺子不可教也。她观之良久,实在忍不住说,“二小姐啊,你这不是糟蹋粮食吗?还是让瑞香来吧。”


    李沐妍看着一团浆糊的糯米,自知周娘这话不冤,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再让我试试吧,一定可以的。”


    “唉,算了算了,这糯米方糕可是咱王爷唯爱吃的点心。他要是见了你这样糟蹋,又该要骂你咯。”周娘愣是拦着她,不让她再接近台面了。


    可在李沐妍印象中,宁王从不吃点心。“周娘,王爷爱吃这个?我还以为他不爱吃甜食的呢。”


    “对呀,王爷是不爱吃,可唯独我这亲手做的糯米方糕,是他最爱吃的!”周娘言及此,总会神采奕然,“我呀,就跟你说说王爷小时候的事吧。” 她拿起了筛子,将糯米粉又过筛了一遍,边忙边说,“咱王爷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风光。我今日告诉你了,你可别当闲话到处说啊!”


    俩姑娘猛猛点头,周娘才接着道,“咱王爷的生母出身不高,且只是个不得宠的答应,诞下王爷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听闻王爷小时候,愣是一日都没在生母身边待过。”


    她叹了声气,气息吹散了浮在空中的粉尘,“再加上宫里那些的事儿,哎……咱王爷自小就不得先帝的宠爱,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封地去了。那风水宝地,哪轮得到咱王爷?他的封地是旗州,你们也应该知道的,那可是咱国里数一数二的贫瘠之地。”


    周娘惆然搁下了手里的活,追忆道,“我当年随夫嫁到了旗州,在王府里找了厨娘这份差事。那次也是个大冬天,旗州那儿下起雪来,可比王都吓人多了,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我见府上得了些糯米,就再加了些芝麻和上猪油,给小王爷做了回我家乡的小吃糯米方糕。王爷当时才十岁出头,吃了我这刚蒸出来热乎发烫的方糕,可当真喜欢!自那之后,我就常做这个给王爷吃。”


    周娘阴郁的神情转晴,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一笑,“不过后来好了,咱王爷凭自己本事走到了今日,现在可是要啥有啥了。但他还没忘记我这老奴。一到大雪天呀,王爷还是会想吃我这一口糯米方糕。可今年他估计是把这事给忘了。哎……”她的眉头开了折,折了又开,“要是这个能让咱小王爷再开心一回,我也就知足了。”


    李沐妍初闻宁王的童年,这倒让她想起了他的一句酒后之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爹不疼娘不爱吗……


    ——


    今日无客造访,宁王得暇,正在书房里读《木经》,完善建筑方面的知识。他边读还边做笔记,难得一副不倦学子之风。


    丫鬟敲门进来,端来一碟点心。


    他瞥眼一瞧,发觉竟是一碟糯米方糕。他浅尝了一口,儿时的场景犹然在目,他会心一笑,便开口问,“这些是周娘做的?”


    “回王爷,是周娘想着您爱吃,特意做的。周娘说她别的不会,只有这点手艺,故做了这个,想让您开心开心。”


    他抿嘴浅笑,食尽一整块糕,“啊,好久不见周娘了,叫她过来吧。”他又转念一想,“罢了,我自己去。”今日真难得好兴致,他又拿上一块糕,大步悠哉地往膳房而去。


    膳房院子里,周娘正闲坐着,一见到王爷,就赶紧迎前行礼,“拜见王爷,您怎还亲自来了?!”


    宁王温婉笑道,“周娘,好久不来看你了。今日见你送来的糯米方糕,才想起来真是好久没吃了。特别是在这冬日里头,能吃到这口甜糯,总能想起苦尽甘来的滋味。谢谢你,你有心了。”


    周娘终见他有了些许喜色,心情竟比宁王自己还要高兴,“王爷终于笑了!好久都不见王爷笑了,可把我们大伙儿给担心坏了。”


    “哦?大伙费心了。”他对待周娘显得格外谦卑,或只因他生平,就没几个善待过他的长辈。


    周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可今日好不容易见着王爷,她还是斗胆开了口,“王爷,有句话老奴想想还是得说,老奴觉得李丫头她没做错啥。她今日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现还在里头和瑞香丫头一起学呢。这,这多好一丫头啊……”


    听到这儿,宁王脸色骤变,喜色全消。周娘观察着他的神情,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是说,她在里面……”他铁青着脸,嘴一张一合,从齿缝里挤出字,“难道糕是她做的?”


    她从未见过小王爷这般神情,慌忙道,“不不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做的!”


    不等周娘继续解释,他便已往内室走去。从未踏足膳房的王爷一到门口,屋里的几个厨娘和庖厨们皆如临大敌一般给他行礼。


    还在钻研糯米的李沐妍和瑞香也闻声回头,见宁王怒容满面,几乎已能看从他肩头燃起的怒火、


    她莫名知道,自己又要大难临头了。


    瑞香却还不知畏惧,“王爷,您怎么亲自来膳房了呀?我和小姐正在学做王爷爱吃的糯米方糕呢。”


    宁王将盯着李沐妍的目光移到了瑞香身上,冷声道,“出去。”


    两个字眼似冰柱垂垂落下,屋内众人皆应声逃离。瑞香虽还不知深浅,可也被吓住了,不寒而栗地往后躲了躲。她紧紧握起李沐妍的手,发现她的指尖也在悄然发颤,于是乎,她一鼓作气地挡在了前头。


    他见状,不紧不慢地警告瑞香,“本王若要取她性命,你觉得你能拦住?”


    瑞香咬紧牙关,脚下站稳,执意将李沐妍护在身后。李沐妍拽拽她的衣角,在她耳旁,用自己的方式吓唬她,“你快走,王爷不会把我怎样。可你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生气,罚也会罚得更重!听话,快走!”言罢,推搡着瑞香,瑞香无奈,只得怏怏地离开了这里。


    至此,膳房内众人皆散,只剩他们二人。


    他狠盯着她,负手将房门阖上,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屋里骤暗下来,二人独处,氛围凝重。李沐妍还记得,那回与他独处时,发生过什么。她心生怯意,步步后退,甚至下意识地摸索防身之物。


    他神情僵硬,问她,“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搓着手心里被冷汗黏住的糯米粉,“回,回王爷,在这学做点心。”


    “什么点心?”


    “糯……糯米方糕。”她嘘着声答。


    他走到台前,见台上堆满了糕点,怒从心中升腾而起,猛一甩袖,就将那些做好的、没做好的方糕统统甩到了地上。


    碗器落地,琅琅作响,刺耳之声甚都吓坏了屋外众人。更别说李沐妍了,她无声地胆怯着,节节后退,躲到了墙角。


    “谁让你学这些东西了?你也配吗?”他疾趋到她面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高举到她的眼前,“看看!我叫你看着自己的手!”


    李沐妍拧着脖子,却见他已怒红了眼。


    “你的手沾过夜香,沾过你亲姐姐的鲜血,现在你用它来做点心?谁要吃你这般龌龊之人所做之物!我只要看到你就倒胃口,你所做之物恶心得连泔水都称不上。”言罢,他甩开她手腕。


    言语羞辱犹嫌不足,他转过身将她们做的糕点踩在脚下,用脚尖刻薄地碾碎。


    李沐妍看着那满地的糕点,不禁心疼起来。宁王要如何羞辱她都可以,但那是她、瑞香和周娘一整天的辛劳所得。他怎么可以?


    终于,她鼓起勇气,斗胆回了一句,“骂奴婢可以,但请您不要迁怒于别人和别人的心血。”


    “你说什么?!”宁王他难以置信,万没想到她竟敢顶嘴?


    她红着眼睛,直视着他,“奴婢在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王爷您要打要罚……如何都行,就冲奴婢一人就好。”


    “当真妄想我拿你没办法吗?!”他突然凑上前来,一手撑在她背后的墙上,将她抵在墙角,“可偏偏沐仙求我留你一条狗命!为何?!为何她要这样折磨我?!为何要我娶杀妻仇人为妻!”


    “那就杀了奴婢吧!奴婢本就一心求死!反正我现在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杀了我,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拳头重重地捶在她耳后咫尺的墙上,他把话语炼成毒药,灌进她耳里,“会有这么容易吗?不要以为求仁得仁的事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最好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你若敢私自寻死,本王定送瑞香上路与你作伴。不要忘记,所有你在乎之人的性命,于我而言,皆是蝼蚁。”


    她垂下目,他却扼起她的脖颈,逼她抬头,手背沾上了她冰凉的泪珠。他戏谑地嘲弄道,“你这么脏,怎配待在膳房?还有本王的参月台,那也是你配去的地方吗?从今日起,你就去柴房劈柴,不准再踏入膳房半步!”


    言毕,他将拳头重重砸在了墙上,整间膳房都随之颤栗。他转身夺门而出,背着手对屋外众人道,“你们都记住,李沐妍是府中最卑贱的奴才!谁敢再包庇她,就是和本王作对!周娘……也包括你在内。”言罢,他愤然离去。


    瑞香与周大娘急忙进屋,发现李沐妍正缩在墙角里,吓得浑身发抖……


    李沐妍被逐出膳房之事,迅速在王府传开。王爷的命令,也都被下人们记在了心里。


    宁王命她砍柴,她不敢违抗。然柴房皆是苦力活,殊无姑娘家的差事。


    好在柴房里几位壮汉,并非落井下石之人,见李沐妍这般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举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斧子砍柴,他们心里都过意不去。但王爷说过,谁都不能包庇她,他们只好暗地里留给她些细小的柴块。


    李沐妍每每砍下一斧,辄自诫一次,为了她所在意之人,她定要好好活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