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太子

作品:《列祖列宗在上

    夜色如墨,莲池泛起微弱荧光。


    观星楼最顶层的飞檐下,美人斜倚朱栏。清白罗裙被夜风揉皱成层层叠叠的莲瓣,像一朵兀自绽放在黑色苍穹下的莲花。


    沈菀广袖垂落时露出半截凝霜腕子,指尖勾着酒壶,壶口正往下滴着醇香酒液,悉数坠入仰面等候的朱唇。


    连日服用软筋散让沈菀胸口发闷,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透透气,未曾想远处荷浪迭起,忽然惊起塘中鸥鹭,很快,刀剑撞破夜色的脆响自北面层层逼来。


    “有刺客!”伴随着一声浑厚嘶喊,暗夜彻底被惊醒。


    “煞风景。”


    她随手将酒壶脱手,身下的莲池内传出细微的咕咚声,算是消除了半夜偷酒的罪证。


    高处的美人垂眸,看见十数道黑影正破开层层黑暗向东疾行。紧随其后的火把跃动如流动的熔岩,是相府的护卫在穷追不舍。


    逃命的一行刺客里竟有五感敏锐的高手,瞬间发现了观星楼上瞧热闹的沈菀。


    沈菀此时想躲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啧,早知道就不瞧热闹了。”


    疾行的刺客顿停脚步,似乎在犹豫。


    只见刺客队伍中手握弯刀的高手锁定了高阁上的沈菀,朝身后同样身着夜行衣的同伙请示道:“主子,杀吗?”


    沈菀瞧见观星阁下的一行人有些懊恼:“看样子是在商量杀我灭口,还真是祸从天上来,今夜出门并没有带着暗卫,还真是喝酒误事。”


    刺客中能做主的那位瞧见高阁上的倩影,眼睛蓦的弯起好看的弧度,笃定道:“不必,她与沈家不是一条心。”


    相府护卫的火把洪流顷刻蜂拥而至,沈菀凝视着再度疾行遁逃的刺客队伍,有些纳闷儿,“看样子是饶我一条狗命了。”


    忽见渐渐远处的逃命的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闪出一道黑影,一溜烟钻进了层层叠叠的莲塘,境与一路逃命的同伙分开了。


    夜风卷着铺天盖地的莲叶,沈菀顺着起起伏伏的莲花浪潮里的异动,勾唇一笑,“西边?梧桐居的方向。”


    搜人的沈园护卫呼啦啦涌上观星阁,喘着长气正欲提刀抓人,却见倚栏观月的是府内的病秧子小姐,当即抱拳恭敬道:“二小姐!您可曾见到此刺客踪迹?”


    “往东跨院去了。”她素手一指。


    护卫举着火把呼呼啦啦的蜂拥着离去。


    今夜不太平,沈菀也不愿过久逗留,拢上斗篷便朝着凝香居的方向往回走。


    曲径莲塘本就幽静,蓦的,一簇荷叶忽然无风自动了。


    沈菀顿下脚步,心头懊恼:“啊,大意了。”


    想必那朝着梧桐苑去的刺客临时改了主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了她,“这是要杀我灭口了。”


    现下是处僻静的凹塘,起伏的莲叶如同一道翠绿的屏障将她笼罩其中,沈菀再次感叹喝酒误事,怎么选了处如此僻静的小路,倒是给别人提供了杀人灭口的方便。


    事已至此。


    沈菀清凌凌的调子婉转响起:“阁下莫非第一次来?故而才走岔了路。还是改了主意,想要杀我灭口?


    寒光乍现!


    荷叶丛中闪出凌厉黑影,匕首贴着她耳际划过,硬生生斩断她耳畔的一缕发丝。


    沈菀虽散了内劲儿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三两招交手过后,愣是没让对方占到丝毫便宜。


    “闺阁小姐居然还通晓拳脚?只是这招式……怎么尽是些挖眼锁喉的阴毒路数。”对方似乎没料到沈菀还懂功夫,而且伸手远比寻常武者更刁钻。


    “受伤了还这般话多。”沈菀陡然动身,避开其正面直取其后脑,岂料一阵夜风略过,她顺着风竟然嗅到一丝混着血腥气的龙涎香味道。


    是他!


    她陡然收了杀招,转手扯掉刺客的遮面,月光下,露出男子一张矜贵俊美侧脸。


    “沈二姑娘,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沈菀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主动落单,想必是料定一行人无法全部脱身,这才动了弃车保帅的心思。毕竟堂堂太子殿下若是在当朝宰相的府上失手被擒,那热闹可就大了。


    至于赵玄卿离群后为何会朝梧桐居的方向遁去?怕是那封寄往东宫的请柬起到了作用。


    说来也是惭愧,当初沈菀临摹沈蝶的笔迹写下帖子,热情相邀太子爷私会,无非是想拉他下水,可着实没想到他会三更半夜的跑到相府行刺。


    “听闻府上今日有贵客登门,不成想竟然是公子,小女这厢有礼。”沈菀没有直接戳破对方的身份,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的,适当的还流露出一丝久别重逢后的惊喜。


    赵淮渊倒也没藏着掖着:“二小姐免礼,现下在沈园,你是主,孤才是客。”


    沈菀闻言却是有些犯难:“直接称孤道寡,看样子他是不打算隐瞒身份了,这就有些麻烦了,三更半夜撞见太子爷刺杀我老爹,立场有点不好拿捏呢。”


    赵玄卿映着漫天星光的眸子熠熠生辉,这般风姿,纵观整个大衍也是独一份的赏心悦目。


    只可惜手臂处滴答坠下的血珠污染了这块‘美玉’,他受伤了,鲜血在衣襟处蔓延成暗纹。


    沈菀取下系在腰间的药囊:“臣女久在病中,随身倒是时常备着些许固本培元的伤药。”


    赵淮渊倒是丝毫不见外,一点防备的意思都没有,只管接过药囊,取出需要的止血粉,调笑道:“一别经年,没想到二小姐还留着孤送的东西。”


    沈菀微怔,而后垂眸瞧见自己腰上的玉坠,正是在泗水河畔救过自己一命的龙佩,倏然笑了:“自然,此玉于臣女而言,可是件救命的宝贝。”


    这回换做赵玄卿有些意外了,玉佩明明是定情信物一丝,却被她当做保命的护身符系在腰上,如此做派,倒是显的他不太坦荡了。


    “无妨,既然玉佩送了二小姐,就是二小姐的东西,想当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按说这位沈二姑娘已经被京中流言逼上绝路,若是她来讨当年的人情,他不介意将她带回东宫,此抬举对于丢了清誉的大衍女子来说,已经算是一步登天的契机。


    偏偏,她一直在明里暗里的躲着他。


    这种得不到还惦记的滋味儿,让赵玄卿心痒难耐,着魔一样不断地幻想着与沈菀的再次重逢。


    赵玄卿这话说的暧昧,沈菀也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暗示。


    不过她可没这个意思,招惹一个赵淮渊已经让她疲于奔命,若是在加一个赵玄卿?


    开什么玩笑,男人只会耽误她拔刀的速度以及财运。


    “那就……遥祝殿下夜游尽兴。”沈菀出门前并未知会五福,若是这守夜的丫头在瞌睡中醒了,发现她偷跑出去,免不得又要数落她一番。


    见沈菀抬脚就想走,赵玄卿倒是有些不高兴了。


    “二小姐要走?此番入府,孤也算在二小姐的地界上,二小姐这是要丢下客人独自离去?”


    听这话,他这是赖上我了。


    比起霸道任性的赵淮渊,这位太子殿下的确芳华绝代,只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沈菀绝情的脚步刚要抬起,蓦的,一腔怨愤苦楚骤然涌上心头。


    白色风灯在夜空下莹莹生辉,透过灯罩上精细地绘制着二十八星宿图,前世今生恍惚在这一刻交叠重现。


    一个不被丈夫怜惜的妻子,一个冷漠无情的丈夫,轮番的回忆再现出前世东宫的苦寒与孤寂。


    哎,这么多年过去,原主灵魂寂灭的身躯在面对赵玄卿时,依旧无法释怀。


    沈菀暂缓离去的念头,仔细的打量起面前的太子爷。


    京都繁华,脂粉浮靡,多少贵女名媛沉沦其中,矜贵高洁的太子爷简直就像炎炎夏日的冰镇红果,勾人饥渴难耐,让人为之燥热不安。


    “太子殿下夜探相府,莫非是为了寻人?”沈菀不着痕迹的提示着方向,“此去西向就是梧桐居。”


    就当是为了原主,在帮他一遭。


    赵玄卿上前一步,将佳人的去路拦下:“孤此番来是为了春闱案。”


    这话倒是引起了沈菀的兴趣。毕竟他的靠山裴世子还陷在这件案子里头。


    “殿下可有发现?”


    照史书所载,这位德行出众的太子爷十分仁孝,掌东宫权柄三十余载,从未忤逆皇父,换句话说在本朝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太子爷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看来陛下对内阁也起了疑心,沈正安作为当朝宰辅自然首当其冲,也就有了今夜刺客的入府风波。


    若是能将春闱舞弊案牵扯到沈家和护国公府的明争暗斗上,那事情就变成了文臣和武将之间的权利斗争,官家多方权衡之下,裴野自然就有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赵玄卿当然不知道沈菀心里的弯弯绕绕,只当对方在忧心他调查到了什么不利于沈家的事情。


    “孤大意了,只当沈相爷是个善于权谋的文臣,未料想这沈园上下卧虎藏龙,比起东宫的戒备不逊色分毫,孤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3000万贯。”沈菀突然念出了一笔银钱的款项,“臣女有些体己,其中设计涉及到一些布庄和米庄的生意,自打去年冬天的寒灾过后,铺子里入账的铜钱照往年少了九成,由京畿延展到北境,细细算下来,民间不翼而飞了3000万贯铜钱。”


    赵玄卿闻言陷入一阵愕然。


    大衍朝内外,一年的税收也不过是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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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如此动摇国本的大事,户部和内阁竟然从未上报,还是这帮昏吏压根就没发现。


    “二小姐的意思,这3000万贯铜钱的下落与春闱案有关?”


    沈菀点头,再三斟酌道:“殿下有所不知,民间百姓存钱多用铜板,多因着应急时化整为零方便,今年的寒冬棉衣物价疯涨,许多百姓将家中存储的铜贯悉数拿出应急,是以大批铜贯流入市面,最后数量惊人的铜贯自然落到背后牟利之人手中。”


    赵淮渊:“你的意思是他们至今为止还没有分赃、销赃?”


    沈菀:“这些人眼见一场寒冬死了十七万百姓,这才投鼠忌器的将这些不义之财暂且压下,应该是计划着待风头弱时,在将其取出分赃。”


    赵玄卿:“可3000万贯铜钱是一笔可以搬山填海的大数目,任谁攥在手里都会十分烫手。”


    “所以这些蠹虫为了早一日分赃销赃,刻意弄出了春闱案,为的就是扰乱朝政,引起文臣武将的争斗,他们好伺机销赃。”


    一点就通,王朝的太子爷果然不是白给的。


    沈菀继续道:“待着3000万贯来路不明的银钱涌入市场,必会导致民间物价暴跌,灾年之后就是丰年,即便百姓们牟足劲儿辛苦一年,仍旧落得个两手空空,饥寒交迫的下场。”


    赵淮渊暴怒:“混账,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沈菀一瞬不眨的盯着赵玄卿,他的愤怒不似在作假,虽不知这份愤怒是为了大衍皇室的江山社稷,还是为了那些无辜受罪的平民百姓,有个尚且还能愤怒的太子爷,已然是这个灰暗时代的幸事。


    岂不知远处的高阁上,隐匿着的寂寥身影,将莲塘内的二人收入眼中。


    赵淮渊的衣襟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朗月繁星下,荷塘碧波上一对壁人的美好剪影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从外面回来,还提着她喜欢的点心,饥渴的想要见她一面,却发现沈菀在对其他男人笑,眉宇间那股讨好的姿态,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心绪瞬间翻涌出对这人间最浓稠的恨意。


    **


    赵玄卿垂眸轻声道:“二小姐如此帮孤,又能得到什么……”


    男人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夜风中的一缕叹息,男女之间,一旦沾染利益,情分就淡了。


    沈菀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半晌道:“臣女并无野心,只是替那些枉死的百姓不值罢了。若说私心也是有的。母亲离世前留下一些商铺田产,这些沈家并不知情。”


    沈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原也不想瞒着沈家,奈何父亲待我……”


    “既然沈家容不下你,”赵玄卿忽然向前一步,衣袖掠过她的指尖,“莫不如作孤的女人。”


    沈菀惊了,聊的好好的,怎么就歪了。


    她就想找个老板,没想找个老公。


    沈菀下意识后退半步,将二人拉开到妥当的社交距离上:“若殿误会了,若殿下能对臣女的私产庇佑一二,臣女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赵玄卿似乎不想轻易放手:“东宫幕僚多如过江之鲫,孤不要你做什么臂膀,孤就要你作孤的女人。”


    “殿下说笑了。”沈菀偏过头,避开男人那太过灼人的视线,“臣女虽倾慕殿下的英姿,却更恐慌没有依托的未来。以色侍人终究会被抛弃,菀菀更愿意成为殿下手中的一把刀。”


    夜风忽然变得温柔,拂动她鬓边的碎发。


    赵玄卿抬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耳际,将那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到耳后。


    “孤也自幼无母后庇佑,父皇又偏爱强悍庶子。”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只说给她一人听:“不曾想二小姐竟然与孤有同样的遭遇,孤怎忍心拿菀菀说笑。”


    这话说得太真切,真切得让沈菀心头一颤。


    她抬眸看他,却撞进一池深不见底的墨色中。那里面有什么情绪在翻涌,是她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的脆弱与真诚。


    “殿下……”她喃喃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玄卿抓住沈菀的手:“沈菀。”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柔得像一场梦:“孤不要你做什么刀,也不要你做什么臂膀。”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


    “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在孤的身边,”他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烙进她的心里,“孤自会为你挡去一切风雨,誓约永不破灭。”


    沈菀望着他,她看见男人眸光中那个小小的自己,正被满天星河所笼罩着。


    此刻风停树静,唯有不平静的呼吸声在夜色中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