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黄鹂

作品:《列祖列宗在上

    京都大雨滂沱数日,雨水顺着檐角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绵长的叹息,就连凝香居的香炉上都透着一股雨水的浊气,京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江南。


    “两淮的洪水退了吗?”沈菀披着素白暖衫靠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漠然从琴弦上抽出,琴案上黑褐色的药汁映出她略带苍白的脸。


    八荒垂眸拨弄着药炉,炭火映得她眉目舒展:“洪水倒是退了,可尸骨却是浮不上来喽。”


    药炉氤氲起的热气拢住了她半张身子,蒸汽缭绕间只听见一声声叹息:“咱们相国大人做事还真是有几分运气,借着洪水的引子,将秦淮河畔近百艘花船弄沉,可怜船上讨生活的姑娘都做了枉死的水鬼,大水一冲,痕迹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沈菀对于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充满了厌恶:“恐怕不光是那些花船上的女子,世间所有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在沈正安之流眼中,都是可以随时献祭的蝼蚁。”


    沈家既然查到了秦淮河,意味着赵淮渊的皇子身份也即将公开,看来赵淮渊还是选择了与沈正安结盟。为何我们选择的路,总是这般歇斯底里的背道而驰?


    五福瞥了眼琴案上黑黢黢的药汁,心疼道:“主子,这药倒了吧,光是瞧着就让人难受。”


    沈菀懒懒抬眸,闭眼灌下两口,呛得她连忙塞了三颗蜜渍枣子:“暂且忍忍,沈园的医官日日都要查验我的病情。”


    五福心疼道:“相爷也太狠心了,主子病成这样非但不闻不问,反倒处处提防,您可是他的亲骨肉。”


    沈菀对此见怪不怪,莫说关怀,若有必要,沈正安会亲手杀了她。


    “别在薄情之人身上浪费任何期待,结果只会徒增难堪罢了。在沈园,无用的棋子连猪狗都不如,看看我那残废的大哥就知道了。”


    八荒听得心头一滞,发了狠,道:“不如让我一剂毒药送这群狼心狗肺的下地狱!真不知萱夫人当年为何会看上这等薄情郎,平白让小姐身上流着他们沈家的血。”


    是啊,裴萱那般玲珑剔透的人,怎会钟情于沈正安这等虚伪之徒?


    沈菀百思不得其解,忽又自嘲,比起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赵淮渊,她的眼光似乎没比萱夫人强到哪里去。


    “主子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八荒袖中金丝倏地弹出,指尖搭着丝线微微震颤,“脉象虚浮紊乱,怕是离失心疯不远了。”


    沈菀撒娇道:“失心疯就失心疯,只求八荒姑娘别逼我吃那成堆的药丸子。”


    三人正说笑调侃着,忽听窗棂轻响,一道黑影翻入,正是影七。


    沈菀起身,捡了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七哥别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五福却是个急性子:“老七,你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外头究竟什么情况?”


    影七撂下茶盏,急忙道:“出府后我一路寻着沈家护卫的踪迹去了秦淮河,那位的皇室血脉被沈家查出来了,不过,相爷并未将此事告知三皇子府上,恐怕也是另存了别的心思。”


    沈菀笑笑:“瞒着不报?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还有件事要知会主子……”影七这会儿突然犹疑起来,“昨夜,三小姐身边的护卫都死了,动手的是行家,人杀的干净利落,查不出来路。”


    沈菀:“这么说有人早一步收拾了沈蝶?”


    影七说话声却越来越小了:“不过……咱们的人远远瞧见,那位自始至终坐在屋顶上看热闹。”


    提起‘那位’,沈菀就头疼,能将事情做的如此干净利落,也只有他了。


    沈菀撇嘴:“赵淮渊向来报仇不隔夜,没什么稀奇。”


    影七担忧道:“主子,留此人在相府终究是个祸患。”


    沈菀端起茶盏,冲着略显忧虑的影七叹气:“我自然之道,可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了,又能怎么办呢,横竖他是找沈蝶的麻烦。”


    八荒来了精神:“对对,反正也打不过,莫不如让他去烦别人,省的他成日围着主子转悠,怪吓人的,时常搞得我连草药都抓错了分量。”


    五福也神神叨叨起来:“是吓人,那位日日都带着一身血腥气,上辈子保不齐是个杀猪的,攒够了道行,这辈子开始杀人了。”


    影七斜眼瞅瞅那俩胆大包天的奴才,心道主子是个会惯人的,将这俩丫头养的珠圆玉润还满嘴闲话。


    “还有一事,京中对于主子死而复生的事,生出许多闲言碎语,甚至传出您被……糟蹋了身子后怀有身孕……是在外头产子之后,才敢回京。”


    五福愕然:“孩子都有了?这可如何是好。”


    影七攥着刀:“也不是难事,只管将嘴碎的杀了,也能清净。”


    沈菀急忙拦下:“不必浪费心思在闲言碎语上,一些喷子而已,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八荒突然横插一句:“对,还是下毒稳妥。”


    沈菀:“……这位姑娘,你好像是个大夫。”


    八荒讪讪:“医者仁心,嘿嘿,主子教训的是。”


    影七:“我叫人查过谣言的来处,除了三小姐散播的外,都是些以往嫉妒主子美貌的闺阁女子,不过还有一波消息的来源倒是有些意外,似乎出自东宫。”


    “赵玄卿?”沈菀眸中闪过讶色,“我对他好歹有救命之恩,不报恩便罢,竟还落井下石?啧,倒是一时疏忽,把咱们这位太子爷给忘了。”


    五福和八荒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沈菀挑眉:“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八荒干笑两声:“属下……有点怕。”


    沈菀:“怕什么?”


    五福咕咚咽下口水:“您一精神起来,八成就是有人要倒霉,奴怕溅一身血。”


    “瞧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放心,这次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她略一沉吟,“取笔墨来。”


    很快,一封仿照沈蝶笔迹的请帖便写好。


    沈菀指尖轻点信笺,唇角微扬:“把这个送去东宫,届时鱼儿自会上钩。”


    “小姐,这是?”影七接过请帖,不是很懂。


    “太子殿下掺和这些闲言碎语,无非是想找个由头进沈园罢了。”她眸光一转,“满京都的权贵,谁不想在宰相大人的内宅插上一脚?更何况是夺位在即的太子殿下。”


    五福来了精神,笑嘻嘻道:“主子您这是想要替太子爷保媒拉纤?”


    “我那好妹妹不是一直想攀高枝么?”沈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目光泛起一丝狡黠,“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成人之美。”


    八荒噗嗤一笑:“撺掇自家妹妹私会外男,您管这叫积德行善?”


    “怎么不是?”五福倒是极为赞同,“君子成人之美,这可是圣贤之言。”


    “三小姐才折了大批暗卫,又早跟三皇子有了肌肤之情,这会儿您撺掇她勾搭太子爷,”八荒收起写好的药方子,“我怎么瞧着都像是您在乘人之危。”


    影七突然神色一凛:“主子,外头有人来了。”


    沈菀素手轻扬,屋内三个暗卫瞬间隐去踪迹。


    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刻意放轻,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克制。


    她迅速躺回软榻,转眼又是一副病弱模样。


    门扉轻启,赵淮渊一袭靛青长衫立在门边,发梢还缀着晶莹的雨珠。手中倒是提着一只精巧的竹笼,里头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


    “路过竹林时遇见一群黄鹂。”他声音比往日柔和,混着雨水的清冽,冲淡了屋内凝滞的药味,“想着带给你解闷儿。”


    沈菀不自觉地舒展了眉心,忽而惊觉,何时竟对他身上的气息这般放松警惕。


    这认知让她一时间又有些思绪乱飞。


    赵淮渊察觉到沈菀的走神,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她总是这般轻易就能忽略他的存在,而他却连假装不在意都做不到。


    男人余光瞥见窗棂未合严的缝隙,眸色一沉,方才这屋里定还有别人,她身边总是有这么多人围着,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绝。


    赵淮渊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侵·犯。


    沈菀起身下榻,指尖轻抚竹笼,笑的格外舒心:“终究还是奚奴贴心。”


    比起上辈子送的人皮风筝,人骨琵琶,今天这件礼物倒是体面极了。


    有进步。


    **


    见沈菀肯花心思敷衍,赵淮渊也不再去寻她的霉头,修长精壮的身形在屋内逡巡起自己的领地,将手中的笼子挂在窗前,故意屈指轻叩。


    笼中那只呆头呆脑的黄鹂极为有眼色,立即欢快地啾鸣起来。


    他踱到榻边,瞥见那碗未动的汤药,皱眉端起来,悉数倒了个干净:“你怎么老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菀笑盈盈凑近,纤手抚上他劲瘦的腰身。


    虽然是冤家,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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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身段确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她不由想着,若有朝一日废了他手脚关在笼中豢养,倒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多亏大人的解药,让菀菀免受牵机之苦。”她指尖在他腰间流连,“不过是些令人看起来会虚弱的软筋散罢了,无碍。”


    “还没见过有人给自己灌毒药,沈菀,你比我狠。”


    赵淮渊的手指在她额间停留了片刻才收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强势的占有欲:“沈菀,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必定为你抢到手,哪怕是天下。”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现在就去死呢?


    沈菀兀自笑了,她当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去激怒他。


    美人眼波流转,娇嗔一笑,俘获众生:“我要天下何用?若你真要送我什么…不妨陪我多坐坐,近来新得了一本棋谱,正好帮我瞧瞧。”


    赵淮渊没有推辞,一并与她坐下,她身上总是暖暖的,还透着丝丝缕缕迷惑心神的芳香。


    沈菀从他滚动的喉结和起伏的胸膛上察觉到某种膨胀的欲望,嫣然一笑,信手从枕下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故意在递给他时让指尖撩拨一二。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比起那只聒噪的黄鹂,逗弄赵淮渊这种野性难驯的男人才更有趣。


    “这书啊,颇为奥妙,不知何解?”沈菀凑近、在凑近,发丝几乎拂过赵淮渊的脸颊,蔓延到他的颈子里。


    软糯、馨香,丝丝缕缕的缠绕,迫使赵淮渊彻底放弃抵抗。


    “菀菀如此冰雪聪明都不知道,奴恐怕也无法参透。”赵淮渊的声音比平时温顺几分,再强悍的凶兽,当面对自己领主的时候,也只能俯首称臣。


    他和沈菀之间,真正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她。


    “会不会是这样?”


    沈菀假装恍然大悟,挑起一枚洁白的棋子,刻意从赵淮渊的鼻尖点过,“黑十三·六投玉壶心,白廿四·九应双飞燕,我与奚奴这局棋,还真是缠绵不断,情思长生呢。”


    “菀菀才情过人。”赵淮渊望着她灼灼风华的眸子,而后又黯然低头,自惭形秽的望着茶盏中的倒影,“我自幼没学过这些,寒蝉只教我如何杀人。”


    沈菀听到寒蝉二字,她眼前蓦地浮现寒衣阁主的身影。


    当年赵淮渊为帮她,亲手了结了自己的至亲。


    说起来……他坦荡的爱意从来都拿得出手。


    “我这点才情,比起三妹妹可差远了。”她垂眸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棋子,“父亲自幼只让人教我歌舞琴技,从不许我多读书,说是伤神。”


    赵淮渊眸光一沉:“别演了,你根本就不在乎沈家人 ,何必在我面前装出这副失意模样?”


    “为人子女,岂能不在意至亲?只是......”她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丝试探。


    赵淮渊:“只是什么?”


    她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想看清他与沈正安结盟的缘由,究竟是为利益?还是单纯想给她添堵?


    “只是......我没亲手杀掉父亲,到底不算亏欠,自然算计的心安理得。”


    赵淮渊似是被刺激到了,一把攥起沈菀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少揭我的疮疤,沈菀,我真想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只想着往我伤口上撒盐。”


    他似乎生气了。


    果然还是在意的。


    永夜峰上的背叛像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道枷锁,寒衣阁主的死,更毁了唯一解锁的钥匙。


    这段孽缘,注定无解。


    沈菀眼中的试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愧疚,渐渐氤氲成一层薄薄的水雾凝在眼眶里。


    “抱歉,我还不能把命赔给你。”


    她指尖轻抚过赵淮渊紧绷的下颌线:“作为弥补我可以送你一条忠告,千万不要爱上我,那样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赵淮渊身形微滞,随即狠狠将人揉进怀中:“可我已经爱上了,爱的发疯。”


    他嗓音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沈菀,我们不是一直都活在地狱里,还怕什么万劫不复。”


    四目相对间,两人忽然同时扯出一抹凄然的苦笑。


    窗外骤雨倾盆,竹笼里的黄鹂不安地扑棱着翅膀。


    两个罪孽深重的孤魂相拥在这方寸之地,贪恋着这偷来的片刻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