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完结】
作品:《她本薄情》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完】不放手……
“你要走?”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裴淮光头一次主动避开视线,像是无法忍受一般别过脸去,不想去看乌静寻脸上可能会露出的羞怯、愧疚, 乃至厌恶。
他想起从前。他的兄嫂也是这般轻轻握着手,不必担心世俗礼教, 不必担心外人眼光,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将来是彼此最亲密的关系所在。
时移事迁,他们三人之间再回不到从前,但她仍愿意让他靠近。
裴淮光喉头微滚,咽下满腔的苦涩。
乌静寻看向裴晋光,主动抽出手, 示意他先出去:“我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裴晋光视线在弟弟那张紧绷的俊美面容上一扫而过,面上露出一点儿笑, 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温和含笑:“好好说, 不要吓到她。”
裴淮光毫不相让地迎上他的视线,冷笑一声。他该感谢兄长没有直接用‘阿嫂’来称呼她么?
事到如今, 他也无所谓再多几道伤口。
裴晋光并不在乎弟弟对他的冷漠,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乌静寻, 温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乌静寻轻轻颔首。
门被他从外面带上, 屋里很安静, 天光从半开的支摘窗缝隙里撒进来,女郎柔白娇媚的脸庞隐匿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裴淮光发现自己看不懂她。
“我不好吗?”
乌静寻看去,俊美无俦的青年坐在罗汉床一侧,淡淡的光影落在他眼瞳中, 望来的目光中似有两道火焰在狂舞沸腾。
裴淮光看着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够好吗?”所以无论他怎样努力,只要裴晋光一出现,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走到她真正的爱人身边。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却总在她面前流露出软弱的,可供她恣意践踏的样子。
乌静寻还是摇头。
下一瞬手腕就被他紧紧攫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股力道跌入她已经熟悉的怀抱中。
裴淮光双手紧紧扣在她身后,抱得很紧,力道之大让乌静寻怀疑他想要趁机勒死自己。
和令人不适的挤压感一同传来的,是他如海啸一般无声而骇人的悲伤与愤怒。
他的手指用力地陷进柔软的衣衫,下巴抵在她头顶,明明是一个被胁迫的姿势,乌静寻感受到的却是他执拗的依恋与不舍。
裴淮光听到她在叹气。
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上他紧绷若刀锋的脸庞,乌静寻眼皮发沉,纤密的眼睫扫过一室沉默:“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是薄情之人,这些世俗的情爱于她而言并不能带来幸福,只会让她感到痛苦。
裴晋光想帮她试探裴淮光的心意,想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是否能真心待她,是否到他可以放心退出的程度……他人很好,好到让乌静寻自惭形秽。
裴家两兄弟都应该有光辉灿烂的前程,她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任何一个的命数里。
能借裴晋光的手离开也好。
乌静寻心中生出些不舍,不知道是舍不得那间总能引来许多小孩蹲在阶前流口水的糕饼铺子,还是舍不得松子巷那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小院,又或者是,舍不得这个为她几近生出心魔的青年。
“我要走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句话她说得十分认真,清艳眉眼间尽是坦然肃色,落在裴淮光耳中,却尤为刺耳。
“你就当真那么喜欢他?”青年的声音变得低哑,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幽怨,有愤懑,有嫉妒,更有他此时已经无力,或者说不愿再掩饰的惘然。
兄长比他多了什么?不过是一纸婚约,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而已。
先来后到当真就那么重要么?
乌静寻轻轻颦眉,正要说话,却被他像是暴风雨一样落下的亲吻堵住了所有思绪。
裴淮光迫切得到她的回答,却又在看到她唇瓣翕张时下意识想要逃避,急切又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柔软蜜意,仿佛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提醒她,他们之间也曾有过可以称之为欢愉的时光。
乌静寻闭着眼,细长脖颈微微仰起,承受着他近乎失控的吻。
“不要走……”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蜂巢缓缓滴落的浓蜜,“留下来。”
在草原上长大的桀骜青年在这一刻放下所有的骄傲与底线,笨拙又急切地表达着他的心意,祈求她能够心软,能够改变主意,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黏稠暧昧的水渍声像是无孔不入的风,趾高气扬地传入站在廊下的男人耳中。
裴晋光低垂着眼,面色淡漠,左脸上一道疤痕破坏了那份沉静,生生将他周身的气场刻画出几分微妙的凌厉。
翠屏缩在厨房窗子底下,时不时伸长脖子偷看两眼,一脸愁相。
要是姑爷早两个月回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乌静寻从没提过她和裴淮光之间的事,但翠屏自个儿没事的时候就琢磨,偶尔看到女郎发红的脸,沉默的眼,翠屏心里多少有些数。娘子与裴家二郎之间,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单相思。
但看着裴晋光脸上那道疤,再想想自家娘子那样静默却执拗的性子,翠屏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甚至生出了两个都要或者两个都不要的大胆想法。
仅仅是想到娘子之后又要在两个男人中间斡旋为难,她就跟着头大。
这事儿闹得……
翠屏愁眉苦脸的间隙,裴晋光抬头看了看天际挂着的太阳,抬手轻轻叩门。
不疾不徐的三道敲门声传来,罗汉床上那两道交相缱绻的身影一顿。
“般般,该启程了。”
乌静寻抬起头,注意到裴淮光盯着门外立着的那道颀长身影,面色阴沉,察觉到她的注视,低头又压了过来。
她伸出手挡住他的唇,在青年渐渐变得沉郁的面色中推开他,自顾自地整理鬓发。
刚刚才做过亲密事,她芳姝妩媚的脸庞上晕着靡丽的红晕,眼瞳发亮,艳丽惊人。
但她说话的语气又是那样理智、冷淡。
裴淮光没有说话,沉默地抬眼看着她。
“温都苏,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保重。”
她最后给他的回答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门打开又关上。那道纤弱身影被渐渐合上的缝隙吞没。
屋子里静沉如水,裴淮光身躯僵直,枯坐在原地,身畔还萦绕着来自她的一缕暗香。
直至日头西坠,屋内光线也变得暗淡,他才像是恢复知觉一般,五指合拢,深深陷入掌心。
他握着的是一个香囊。
她第一次送他生辰礼。居然是在临别的时候。
裴淮光低低笑出声。
他该说她确实薄情,还是该感谢她还愿意给他留下一个念想?
屋子里渐渐落入一片漆黑。
裴淮光闭上眼,无力地仰躺下去,背部的伤口汩汩渗着血,铁锈腥气渐渐吞没了残留的那缕暗香,他没有再睁开眼。
她想让他放手。一而再,再而三。
“我偏不如你的意。”
望着满室的幽暗,那双琥珀瞳亮得吓人。
……
金陵
乌须琮收到信之后,来不及欣喜,就被信里的内容气到面色发青。
他大步去到佟夫人的院子,因为上一次不欢而散,他负气搬出去住了一段时日,母子俩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徐妈妈一看到乌须琮就连忙迎了上来,吞吞吐吐,半晌才哭丧着脸告诉他,说是佟夫人被庸医害了。
乌须琮额头青筋狠狠一跳。
他莫名想到,那个守在妹妹身边,眼神像狼一样的青年。
佟夫人疯了。
乌须琮站在屏风旁,看着她抱着一个枕头又哭又笑,一会儿咬牙切齿叫怀中的‘女儿’要记得她们母子所遭受的屈辱,一会儿又对着床头一角招手,笑容满面地让儿子过来吃她特地藏起来的馒头。
他呼吸微窒。
好半晌,他退了出去,身后忽地传来一声似哭似笑的呼唤,他回头,却看着佟夫人死死捂着枕头,嘴里念念有词,神情爱怜,捂住枕头的手却用力得爆出了青筋。
乌须琮没有再看下去。
都是报应。他们这一家人,理应七零八落,苦难不断。
“仔细照顾着,我会再请医者来给阿娘看病。”
徐妈妈接过他递来的一个鼓囊囊的荷包,连忙应是。
乌须琮神思烦乱,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搬回乌府,他正要回先前暂居的宅院取一些东西时,却被手持银枪长刀的禁卫军呵斥着不得不退回府门。
风雨欲来。
乌须琮望着头顶阴沉的天,眉头紧皱,若是裴淮光身陷漩涡之中,般般怎么办?他为她留好后路了吗?
他有心递信给裴淮光问一问此事,但不等他写好信,便得知如今金陵全程戒严,连外出采买的婆子都不能从偏门出去的事。
禁卫军的刀枪再骇人,也阻挡不住流言悄悄流传开来。
百姓们私底下都在传,如今龙椅上那位快要殡天了,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有一个正经认下名分的太子继承帝位,之后的日子怕是太平不了。
金陵着实乱了一段时日。
直至皇后手持周庆帝亲笔所书的圣旨,立了宗室里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为新帝,群臣哗然,令他们震惊的不仅仅是那孩子出身微贱,平时并不起眼,不知何时被抱恙许久的周庆帝看上。更令他们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周庆帝留下的另一道圣旨,除了指了几位重臣辅佐幼主,更言明让皇后与晋城公主入堂听政。
联想到先前帝后有意让晋城公主招婿,待生下男婴就立为新帝的传言,众臣心中忖度,若非周庆帝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恐怕这就不是流言了。
相比之下,那位早已战死沙场,被追封为护国公的平宁侯世子突然死而复生,在周庆帝面前呈上血书,上奏要求周庆帝严惩军中叛将的事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荣王一党已被肃清,剩下的余孽与郑家、宋家之流被裴淮光以雷霆手段查抄处置,午门前的那块地不知用清水冲了多少道,那些斑驳血色仍然顽强地渗透在石板上,许久不曾褪去。
得知裴晋光自请守卫北疆的事,裴淮光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心底不断蹿出的怒火,单独找到了他。
“这就是你说的爱她护她?让人和你一块儿去北疆吹风吃沙,真有你的。”
裴晋光抬眼,看着面前本该意气风发,此时却一脸愤怒的弟弟。
周庆帝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为了保护妻女,他给她们留下了裴淮光这把锋利又趁手的刀。
身为雀鸣卫指挥使,又有周庆帝的遗旨作为护身符,裴淮光却没有像外人想象中那般得意。
他看着自己的兄长,狠声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二郎,不用再装了。”裴晋光忽然笑了,似有所指,“你巴不得抓住我的错处,好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接她离开我身边吧。”
裴淮光嗤了一声,没有作声。
她不知被裴晋光藏到了哪里,这两月间金陵变故丛生,他不敢也不想把她拉进这场漩涡中,因此强行隐忍着,没有去探听她的踪迹。
现在时机正好。
“我从未应允过她什么。”裴淮光看向自己的兄长,眼中似有两团炽热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更不可能放手。”
要他死心,不如咒他早日死。这或许应验得更快。
裴晋光动作一顿:“般般没有顺着我的安排去做。她带着翠屏走了,我也不知她去往何处。”
裴淮光攥紧了拳。
下一瞬,一道疾风猛地扑向裴晋光,他灵巧地避开来自同胞弟弟的攻势与怒火,紧紧握住那只挟裹着无尽怒意的拳头,沉声道:“二郎,我不是不想与你争。”
“她没有给我继续烦蠢的机会。我的妻子已经死在了山崖下,我明白。”
那样明媚自然的笑靥,是她在自己身边不会露出的姝色。
“二郎,我不是输给了你。”高大英俊的男人垂下眼,唇角微扬,嘲弄笑意中似有几分苦涩。
裴淮光面色发僵,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迈出下一步。
她没有选择兄长……那日又为何要故意装作与兄长恩爱无比的模样,要他死心?
“……多谢。”易地而处,裴淮光实在不能保证自己能像兄长一样大度,愿意告诉他这些。
若是他,他只会冷笑着看兄长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去寻。
爱本就是一件自私的事。裴淮光眼里只装的下乌静寻,再没有位置能留给旁人。
他的爱执拗又霸道,自然也不允许乌静寻眼里、心中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裴晋光看着面前神情别扭又认真的青年,半晌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对她。不要勉强她做任何事。”
……
乌静寻如今身在何处?
裴淮光毫无思绪。
金陵,不可能。
桐城……也不见她的身影。
裴淮光再好的耐性,也会被多日来毫无所获的事实折磨得一丝不剩。
直至又一年春,他奉命来到北境。
在他长大的那片草原上,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心神摇曳的女郎。
风吹起她垂落在身前的小辫。
裴淮光心头微酸,大步朝她奔去。
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有些踉跄。
直至将她重新抱入怀中,裴淮光才敢闭上酸涩的双眼,感受着怀里真实的存在。
“温都苏,好久不见。”
乌静寻轻声叫出那个名字。
裴淮光低低应了一声。
“当时你和我说,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想,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绝不会放手。”
乌静寻慢慢闭上眼,双手环住他劲挺瘦削的腰,抱得很紧。
“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