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作品:《她本薄情

    裴淮光有些朦胧的眸光里映出她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的冰冷脸庞。


    他握着那截暖玉般腕子的手也被打了下,这样轻微的痛并不能叫他放手。


    可是眼前女郎的神色实在太过冰冷严肃。


    裴淮光慢慢松开了手。


    “二郎。”想了想,乌静寻还是缓了缓语气,尽量不那么僵硬地和他讲道理,“我是你未来阿嫂,今后我们虽是一家人,但始终男女有别,你不该在这样的夜半时刻来找我。被旁人看见,于你,于我,都不好。”


    裴淮光看着她一本正经,故作老成地和他说着那些大道理,在月色下愈发显得皎然的脸上露出一点嘲讽。


    “嗤。”


    听着从他唇齿间迸出一点代表不屑之情的气音,乌静寻既觉得莫名奇怪,又觉得有些生气:“你喝醉了,我不与你多说,你快走吧。”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小木头人和刻刀就要起身回房。


    裙角却被人拽住了。


    总是无波无澜被兄长耶娘嫌弃无趣古板的乌静寻在此刻,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怒意升腾’。


    “你再这样,我就要和你阿兄说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以为搬出裴晋光来,就能让她的话更具威慑力。


    她以为这是威胁。


    可裴淮光觉得,这再好不过。


    迟早要撕破这层纸的,如果是她懵然无知地拉开这条界线,阿兄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见他还不松手,乌静寻心里又惊又怕,恨不得现在拿的是舜华的长鞭,狠狠给这眼前的人一鞭子,叫他快快放手,今后都不要再想起这场荒诞闹剧来得好。


    手里握着的裙衫柔软如月华,却又比月华更加温柔。


    他触碰到的东西,却不能属于他。


    裴淮光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女郎急忙退后几步,一脸戒备的紧张模样,他反而笑了起来。


    “是我喝多了酒,冒犯嫂嫂。嫂嫂若还生气,只管告诉阿兄阿娘甚至老祖宗,我甘愿受罚。”


    说完,他不再停留,明明刚刚说话做事的时候叫人感觉他醉得不轻,可翻墙的动作又是那样轻快灵活。


    乌静寻咬着唇,有些不高兴,这样的事儿,只能是天知地知,两人自知罢了。


    她还没有进门,就闹出这样的事儿,还告诉裴世子他们。乌静寻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不利于她,琼夫人她们会不会以为自己这个作人长嫂的心胸狭窄,意图诬陷小叔,撺掇裴世子兄弟离心?


    再者。


    乌静寻也羞于在光风霁月的裴世子面前提及他的兄弟可能对自己未来的阿嫂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事儿。


    这太过出格。


    乌静寻在夜风中站了许久,披在肩后的乌润长发都落了露水,才慢慢活动了一番僵硬的身子,回了房。


    屏风外,翠屏仍在小榻上呼呼大睡,恍然不知方才发生过那样一件令人心惊的事。


    乌静寻将自己紧紧裹在轻暖芳馨的被衾里,仿佛这些柔软的织物能够带给她一些眼下最需要的安定感。


    若说之前因为裴世子,乌静寻对即将到来这门亲事没有什么抵触之情,只是觉得整个人好似飘在半空中,所有人都在恭贺她觅得一门美好姻缘,今后人生定然坦荡顺遂。可只有乌静寻自己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现在她不光要担心自己掉下来的事儿了,就算掉下去,可能也落不到平地上。


    这个夜里,乌静寻做梦都梦见自己停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感觉让她很是难受,可没一会儿,一阵失重感袭来,她从半空中掉了下去,随即落进了一口……锅里。


    狼狈不堪的乌静寻抬头一看,在锅边卖力烧火的人……可不就是裴淮光?!


    乌静寻被吓醒了。


    翠屏听着响动,轻手轻脚地撩起青纱帐子,看见乌静寻脸色苍白,一头虚汗,吓了一跳,连忙去摸她的脖子和后心,果不其然,都只摸到了一片冰冷湿腻。


    “娘子这是怎么了?”翠屏着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好端端的,怎么哪哪儿都冒汗啊?”


    紫屏匆匆过来,手里捧着热巾子:“先给娘子擦一擦,我去寻夫人找大夫去!”


    大夫没过来,倒是把佟夫人给招过来了。


    “怎么突然就病了?”佟夫人皱着眉头,先是被拐,又是生病,平宁侯府那边儿不会觉得她是个灾星命吧?


    翠屏着急:“夫人,大夫可过来了吗?娘子烧起来了,可不能再拖了。”


    “着什么急。”佟夫人随口道,“腊梅,去我屋子里那八宝架上的药匣子拿过来,吃几颗药丸子下去就好了。”省得请大夫,给旁人编排她身子不好,难当宗妇之责的借口。


    翠屏傻眼了:“娘子病成这样……吃几颗药丸子就能好?”


    夫人是不是太心狠了些,再说了,那些药丸子搁了那么久,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呢!


    面对翠屏的质疑,佟夫人很不高兴:“这有什么?当年静寻还那么小,跟着我上金陵,路上得了风寒,浑身滚烫,我拔了几棵草混着泥丸子给她服下了,不也好了?之后她阿兄吃剩的大馒头给她吃了半个,照样生龙活虎起来,人哪儿有越长大越娇气的。”


    佟夫人不以为然,吩咐翠屏待会儿守着给她把药丸子服下,自个儿出去了。


    翠屏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暗暗唾了一口,这算什么亲娘!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紧急闭着双目的女郎柔若圆月的脸庞上徐徐滑过两行泪。


    她听到了。


    原来她心心念念记挂着,觉得阿娘仍是疼爱自己的证据,都是假的。


    她并没有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去给她买药,那半个大馒头也不是如她所说百般哀求甚至跪下才让老板发了善心施舍给她们的。


    她从阿娘那里得到的,永远都是残次品。


    都是阿兄不要的东西。


    ·


    乌静寻这场病来势汹汹,好得也快。


    自然,她没有去碰佟夫人送来的那些药丸子。


    今日又该是出门上课的日子,翠屏给她披上了一件青绿色的对襟半臂,看着女郎下巴瘦得尖尖一点儿,心疼道:“娘子,要不然这回就告假吧?您身子还没好全呢。”


    乌静寻摇了摇头:“这是最后一回了,不能告假。”


    她执拗,翠屏和紫屏只好由着她去。


    好在乌静寻总算完完整整地将两个时辰的课撑了下来,三日之后就是花神节,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延误了其他人的进度。


    一同下楼时,黄梅珠有些担忧:“静寻,你脸色瞧着好差,不如咱们今儿就不去云高楼,你先回去吧?”


    乌静寻摇头,还没开口,就被别人抢了先:“若真是病得不行了,那就该早些向女官告辞,另择贤能者才是。若是坏了花神节,你赔得起吗?”


    乌静寻轻轻按住黄梅珠,对着来人面无表情道:“我能走能说,方才在课间亦得了女官肯定,可见并非如徐娘子所说那般病入膏肓。相反,倒是徐娘子你,很合我昔年在一本医术上所见病症。”


    徐若彤瞪大了眼睛,黄梅珠一脸看戏的激动:“是什么病?是什么病?”


    乌静寻微笑:“有疯犬咬人之后,也会叫人染上狂症。好端端的人,也会犬吠不止,而且畏光、惧水……徐娘子方才犬吠了好几声,又喜欢在背后说人,可见也合了那畏光的症状。徐娘子,可不能讳疾忌医,早些寻个大夫瞧瞧吧。”


    黄梅珠听懂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静寻这是说那徐若彤是疯狗呢!


    徐若彤瞪大了眼睛,她没有被选上作十二花神,本就心气不顺,这回特地来接同为十二花神的表姐,也是为了奚落奚落乌静寻,出一出气。


    没想到,倒是被她反过来戏耍一通!


    徐若彤气得咬牙切齿,却顾忌着不敢打人。


    上一回对乌静寻不逊的薛停晚,已经被自家耶兄关在家中,不许随意出门了。


    徐若彤忽然偃旗息鼓,黄梅珠探头瞧了瞧她的背影,嘀咕道:“有贼心没贼胆,真没意思。”说完她又揽着乌静寻的胳膊,发现女郎的脸好像比刚刚又苍白了些,“不成,咱们先去看看大夫吧,云高楼什么时候去都成。”


    乌静寻握住她的手:“没事,说不定我多吃些好吃的,身子就好起来了。”


    黄梅珠拗不过她,只好跟着上来马车。


    可就当两人要下马车时,乌静寻身形晃了晃,眼瞧着就要栽下马车,黄梅珠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尖叫。


    一道身影闪过,稳稳地扶住了从马车上跌落的绿衣女郎。


    黄梅珠那日也跟着家里人去了平宁侯府的宴会,认识眼前这个人。


    “裴……二郎?”


    裴淮光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因为他神色太过冷淡,叫人忽略了他耳尖忽然窜上的红意。


    怀里的人软得过分,也轻得过分。


    裴淮光抱过别的部落里新出生的小羊,老实来说,手感没有她好。


    “她怎么晕过去了?”


    黄梅珠拧着眉:“静寻病了好几日了,今日说是好了些,结果还是不行。”


    被他吓病的?


    裴淮光觉得很不高兴,但这一切,还是得等她醒来之后才能问清楚。


    “我先带她去医馆。”


    今日出行没有带女使,黄梅珠急得想跟上前去,可少年抱着人,脚步仍然又快又稳,她追不上。


    就在黄梅珠郁卒间,猛然看见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从旁边路上拐过,不由得喜出望外:“阿兄!裴世子!”


    正是裴晋光与黄梅珠的兄长黄竹平。


    黄梅珠唧唧呱呱地将事儿给说了,裴晋光脸上礼貌的笑意一僵,旋即点了点头:“多谢,我知道了。”


    他对着黄竹平使了个眼神:“子青兄,改日再叙。”


    裴晋光很快就赶到了黄梅珠指的那个医馆。


    药僮指引着这位面色肃朗的客人到了一旁用作给病人们暂时歇脚的地方,隔着一层帘子,他正想说话,却见那客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药僮走了。


    裴晋光立在原地,一帘之隔,里边儿是他的未婚妻和弟弟。


    里面很安静,几乎只能听到呼吸的幽微之声。


    裴晋光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出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举动。


    顿了一会儿,他掀开帘子,却看见少年慢慢俯身,似乎是要吻向仍在昏迷之中的女郎。


    裴晋光拳头陡然攥紧。


    “二郎。”


    他声音冰寒。


    “你在做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