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周不周只是喜欢跑去人界捡一些猫猫狗狗。


    她倒是格外喜欢这些毛茸茸，主要也是因为她手底下那些子民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所以只能看看别的东西“洗洗眼”了。


    效果很好，只是累人。


    她手底下那些女官身体都有一半是异兽，光是这一半就足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猫狗吓个半死，于是伺候它们的活只能周不周来干。


    处理完政务还得来陪这群家伙玩、喂食，而后清洁它们的寝宫。


    送走第三代老猫后，周不周悲痛欲绝地又去了趟人间。


    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十几个人类小孩。


    都是家里没父母的流浪儿，周不周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寝宫住下，只有两个要求：


    一个是替她照顾猫猫狗狗，一个是不许害怕宫里的异兽人。


    左护法也是周不周这么捡过来。周不周看着他俊俏的小脸蛋，怀中抱着脏兮兮的小猫，性格还温顺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喜欢得要命，于是破格给他赐了自己的姓。


    小猫叫船船，左护法叫周舟。


    周不周坐着轿子路过了某片海域，往下那么一瞥，就看见了孤舟之上，一个可怜兮兮的身影。


    小小的船不知道在汪洋之中走了多久，把周舟饿得面黄肌瘦。


    他的父母将他抛下，只给了寥寥无几的干粮。他们觉得死了也好，被捡走也好，将小船推离岸边的时候，只想着反正有关周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


    独留周舟抱着船船，一人一猫飘零着，奇迹般活了五天没被饿死。


    周不周就这样来到他身边，在他睁眼的那瞬间。


    小舟靠上了岸，周舟也找到了家。


    周舟不是周不周捡的第一个小孩，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十八岁，周不周将他提为左护法。


    没有什么实权，仅仅是因为周不周看了话本后效仿的，觉得这样气派。


    周不周送他的生辰礼，是拉着他找到了他的父母。


    因为可笑的弑父弑母预言而抛弃他的父母，不周剑在他手中，被他拿来斩下了这两个令他憎恨的人的脑袋。


    但是周舟想，他最喜欢的生辰礼，还是周不周赐予他的左护法的名头。


    他二百八十岁，周不周催着他找个妻子，说不舍得他这样漂亮的脸蛋没人继承。


    周舟默不作声地捡来了更多的猫狗，塞进了周不周的被子里，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他四百六十岁，容颜依旧，独身一人。


    只是他在替周不周挽发时，瞥见的镜中的两张脸，神色有些恍惚。


    周不周不老不死，人生中会有很多个一千年。


    而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修士，若不能成仙，终有一日会死去。


    届时面容老去，暮气沉沉，狼狈地咽气。


    周不周会替他难过吗？


    周不周会思念他吗？


    ……他不得而知。


    周舟将簪子插入她千百年不曾变过的乌黑的发。


    他荒谬地想着，自己要是死了，叫膳食官把自己的肉挖下来，一小块就好，掺进周不周的菜里叫她吃下，这样也算是能伴随她再走永生永世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


    神祭台之上，周不周才说完祝大家身体健康的喜庆话，在大家挥舞着大喊她名字的时候骤然倒下，瞬间就没了声息。


    周不周死了。


    她就这样草率地死了。


    他幻想过自己要死在周不周身边，还是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死相。


    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死去的会是不老不死的周不周。


    周舟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死了呢？


    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明明说好的等他渡劫期了替他护法，要养出魔界第一个成仙的人。


    明明说好的过了这个新年带他去人间再买几件新衣。


    明明说好的要去挑选好苗子给他当徒弟，这样她就能有徒孙了。


    明明……


    明明应该先死去的是他才对。


    他想就这样跟随着死去，只是在看见安静躺在他怀中的周不周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舟决定给周不周报仇。


    虽然周不周天天喊着去死好了，想死想死的话，但是每次都也只是说说而已，一把脸蛋埋进猫猫狗狗的肚子里，就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样的人，更不会在她的子民面前，自断经脉死去。


    更何况……她是一个不老不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只是周舟从六百岁到七百岁，怎么也查不出线索来。


    凶手到底是谁……


    周舟跪在冰棺边，寒意彻骨，他额头贴着冰棺的边，透亮的材质让他能将里面安静睡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人……您给个指示吧……”


    “您告诉我，我还该不该坚持下去呢？”


    “是谁杀了您。”


    “大人……”周舟声音沙哑，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眼泪滑落，“周不周，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真是，恨死你了。”


    ……


    吃下长生者心甘情愿赠予的心头血，也会得到长生。


    只是长生的能力就会被转移，原先那位长生者会以极快的速度衰败、老去、死亡。


    周不周也赠与过他这样一滴血。


    那是她死去的前几夜，夜色浓浓，他被叫去了她的寝宫中。


    那滴血被凝在玉坠之中，周不周眼神温柔地抚摸着吊坠，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一样地柔和：“长生并不好受，其实我也一点都不想被赋予这样的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要出什么事一样，所以我想着，现在就把这个能力送给你吧。”周不周招招手，“小舟，过来。”


    周舟沉默地走到床边跪坐下，任由周不周将玉坠挂上他的脖子，藏进衣领之中。


    “在你决心用这滴血之前，你要想好，得到长生后的千千万万年都会十分孤寂，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而你独自一人在风雨之中穿行，最终的归途也只是孤身一人。”


    “老实讲，我不舍得你也像我一样。”


    周不周笑了笑：“但是我想，也许你能忍受这份孤寂呢？”


    周舟不说话，他永远都是这样，总是沉默寡言，却是她手底下最听话的一个孩子，从无怨言。


    后来，周舟还是吃下了那滴血。


    如果这是周不周想要看见的，那他心甘情愿。


    不过事实证明，就算是周舟也无法忍受这份孤寂。


    魔界被灭，有关周不周的一切都被人瓜分、藏匿，时间又如白驹过隙，这个世界里有关周不周的一切都成了禁令，无人敢提起。


    他一个人守着周不周的尸体，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搜集了多少线索。


    疲倦、厌烦裹挟着他的情绪，让他也开始一心寻死。


    他尝试过躺进冰棺之中，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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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顶盖，试图闷死自己。


    他尝试将匕首排排摆开，自己向下倒去，任由长短不一的匕首刺入他体内，将他的身体扎得千穿百孔。


    他尝试从高山之巅一跃而下。


    最终，他也只是睁着眼，倒在血泊之中。


    泪水比伤口疼。


    周舟满身是血地掀开冰棺，愤怒地揪起周不周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干脆把我杀死好了！”周舟仇恨地瞪着眼睛，他声音颤抖着，神色悲恸，“你非要我活着！你又不醒来，你留我一个人过了多少年。”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凶手一点线索都没有，想死死不掉，想活着没个理由……你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当初就应该在见到我的时候就掐死我！”周舟眼中噙着泪水，眼眶通红，“你和他们一样，都把我抛弃了。”


    他在寻求一个答案，只是能够回答他问题的人仍旧沉睡在梦中。


    她恬静地睡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仿佛等天亮了就会醒来一样。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最后扑进周不周的怀中，号啕大哭，任由泪水抹在周不周的衣服上。


    “周不周……我应该……我应该怎么办啊！”


    后来，不知道哪里流传出去的说法，一群人嚷嚷着要生吃了周不周的肉身，以此得到长生。


    周舟听了只想冷笑。


    他一点都不想要长生，也想过把这个能力送出去。但他可不会随便就把这个能力送给这些贪婪愚蠢的人类。


    于是……


    这就是方正院产生的来因。


    周舟诱发了他们的贪婪，让一群人杀得你死我活，自己作壁上观。


    周不周放下手中的回忆录，久不作声。


    沉默蔓延。空气像是凝结了，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鎏火有心安慰，但又说不出什么话。


    周不周余光瞥见它，突然出声打破了安静：“所以其实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


    【什、什么？】鎏火呆愣。


    “你要是没收错灵魂，我就不会死。我要是不死，他就不会想替我报仇。他找不到凶手，怒火也不会转移给那些想吃我肉的人，也不会闹得天下大乱……”周不周说道，“没有他，这个世界更不会被毁灭。”


    鎏火沉默了。


    它仅剩的大脑飞速转动，悲催地发现好像这的确是事实。


    难怪它被派发下来跟着一起做任务，难怪天地不让它在天地间呆太久，难怪要让周不周来拯救世界。


    鎏火悲切地抱住周不周的手：【大人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啊啊啊啊我、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当事我们要带走的是周舟，他本来该是当时的维护者，只是一直和您一个阵营，还杀人如麻，所以……】鎏火哭，【那天去的时候，你俩离得太近了呜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


    周不周无力地挥了挥手，叹口气：“木已成舟，你说什么都没用了。算了……就这样吧。”


    “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鎏火收回飞溅出去的火星子，抽抽噎噎地等待着周不周的话。


    “……你说，你们的维护者会阻止屠族的行为，拯救天下，那么……”周不周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沉沉地看着它。


    “我师门上下被灭门的时候，维护者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那个老头死的时候，你们就睁着眼睛，任由他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