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怎么冷得出奇，虽然是冬日但今日阳光正浓，屋内应该不会这么冷才对。”江诗婉下意识抱紧双臂。


    凤阳阁古色古香，整个建筑是用少见的金丝楠木搭建而成，四周满是雕花隔断墙，中间大气的屏风全是各色的群雁图，形态各异仿佛要从画里飞出来。虽然没有宫中失而复得的群雁图出名，但依旧各有千秋。


    江诗婉被眼前屏风所吸引，她眼眸亮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


    “这是先帝所画，他不是仅收了你一个徒弟吗？”国安公主见她被画所吸引，也跟着来到了旁边感慨道：“可惜啊，父亲也曾教过我，怪我太不争气，没有一点画画天分。”


    她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画面上的群雁，眼眶微微泛红。


    “快过来吃茶，这里有西楼的点心，宫内的都吃腻了，这是我令那些奴婢偷偷出宫买回来的。”国安公主见她情绪有些不对，便赶紧把她拉到了桌子前。“是陛下让你来劝慰我的吧。”她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大口嚼了起来，全然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


    江诗婉笑笑：“你如果不提，小女还忘了要来的目的。”


    “这有啥，听说你中了春闱的会元，又被陛下留在了宫中，日后本公主以后不会孤单喽”国安公主激动拉过她的双手神采奕奕。


    她见国安公主情绪好转，终于放下心来，试探着开了口：“不过日后去大理寺的日子就少喽。”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


    国安公主听到这句话，嘴里的糕点顿时不香了，粘着糕点沫的唇角瞬间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眼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过了半晌，垂眸盯着手中桂花糕的她眼圈泛红，用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又默默拿起桌上的水壶，把茶水一饮而尽。


    “张田确实已经成家，如若你不信，小女这就带你去见他的夫人和女儿。”江诗婉缓缓拉过她的手，耐心劝解道：“你们绝无可能。”


    她目不转睛盯着国安公主，把最后的结局郑重其事告知于他。


    国安公主有些压抑地抽气，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后来崩溃痛哭：“阿婉，本公主是不是要嫁不出去了，原本我喜欢司遥那么多年，终于嫁给他，我原本以为自己有能力让他爱上我的，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那个张田，我本以为他动心了，又能陪我吃陪我玩的，我也喜欢她，我们会有好结果的。”


    国安公主的眼泪突然如喷泉一般决了堤，她见她这样突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找了个帕子，手忙脚乱擦拭她的眼睛。


    她低头看了一眼帕子，嚎啕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江诗婉赶紧站了起来，“公主，您倾国倾城的，怎么可能没人嫁不出去呢？整个京城的男人都想做驸马爷呢，拼了命的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不，不是，”国安公主抽噎用力拽开她的擦拭，“你用的是擦脚布。”


    “......”


    空气顿时凝固，气氛相当凝重。


    江诗婉愣住，盯着眼前的帕子羞得脸通红，此时她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忙尴尬地抽回了手：“不好意思。”


    突然国安公主猛拍桌子，停止哭泣，眼神坚毅地望着前方：“你说得对，天下的男人一大堆，本公主还就不信嫁不出去，我这就去找陛下让他为我选驸马。”


    江诗婉赶紧拽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倒也不用，这，么，急。”


    她把国安公主按到座位上，又赶紧安抚了三遍，才把她劝住。


    从凤阳阁出来时已经临近傍晚，江诗婉望着天边的晚霞重重舒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在宫中这一日，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了。


    陛下允许她今日回府邸拿些进宫要用的东西，顺便和大理寺的同事告个别。


    她低头雀跃着往下跳着一个又一个的台阶，突然她撞到了一个人，待抬头看清他的面目后，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江诗婉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行了个礼。


    “叶阁老。”


    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的叶重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形象实在让人害怕。他望着眼前心情大好的江诗婉，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愧是江家姑娘，怎么？要进宫与老夫对着干？”


    低头行礼的江诗婉微微抬眸，“小女不敢。”


    “不敢，”他双手背在身后，两只眼睛像是积了灰的深潭，深不可测又让人不可琢磨，他摸着雪白的胡子仰天长笑，“你们江家还有不敢做的事吗？”


    “春闱的会元，皇太子伴读，江诗婉你可以啊，步步紧逼迫，竟敢追到皇宫里来。”叶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甚至眼白上的红血丝都一清二楚。


    江诗婉缓缓抬起头，微微一笑：“叶大人，您真的很聪明，小女留在宫中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父报仇。”她语速放缓，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叶阁老身着官服，那强大的气场直逼的人喘不过气来。当朝宰辅二十余年，他经历多少大风大浪，看尽多少人间险恶，狼狈为奸。眼前的江家姑娘虽然是个棘手的，但铲除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在他的眼里，眼前的江诗婉犹如被猫逮到的老鼠，总归要先玩够了再杀不迟。


    暮色里的余晖漫过汉白玉台阶，鎏金般的光照耀在两人身上，散发着暖色的光辉。江诗婉立在台阶之上，衣裳被光浸透，刘海儿碎发根根分明，沾着细碎的光芒，整个人周边晕染一层淡薄光晕。


    她并没有被叶重的话吓到，既然选择留在这里，她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明日欢迎你入宫，江伴读。”叶重嘴角裂开，下巴处胡子一颤一颤的，眼角的皱纹沟壑分明，老年斑愈发的明显。


    他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转身又颤颤巍巍回到了轿子里。


    江诗婉目送他离开，而后才惊觉身后已经冒出了冷汗，看来这叶重一直在暗中派人跟踪自己。不仅在京城里，大理寺里，甚至在自己的府邸。就连刚刚才被皇上委以重任，成了皇太子伴读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了他那里。


    果然叶家势力太过庞大，已经渗透到宫内的各个角落，她这样想着，痛苦闭上了双眼。看来想要得知当年的真相，为父亲报仇雪恨并非易事，甚至还会失去性命。


    望着叶阁老逐渐与晚霞渐渐融为一体，她攥紧拳头目不转睛目送他离开。


    翌日一早，她简单收拾行囊，又与大理寺的吉祥三宝告别后，便前往宫内而去。今日早朝过后，她便走马上任到国子监报道。


    江诗婉未在皇宫内生活过，也未见过这些皇子，即将伴读的皇太子刘昭为人如何，脾气秉性如何她一概不知，想到这里她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再次来到文华殿，则是以皇太子伴读身份而来，望着眼前站在两侧的文武百官，她心咚咚直跳。


    “皇上，小女虽然是江山之女又中了会元，但是成为皇太子刘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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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读属实不妥。”百官当中突然有人站了出来，拿着手中的笏板向陛下请示道。“此女从未见过皇太子，对于国家大事不甚了解，难以承受如此重任。”


    跪倒在地上的江诗婉一动不住，听到这话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眼前这狗官，小女并没有惹你，你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是，陛下，眼前这个姑娘虽说是历任工部尚书江山之女，但毕竟那场水患淹死了将近四十万人，百万民生流离失所。”又有人继续站了出来，向当今圣上行礼解释，“不管事情起因如何，这场水患带走那么多人实属历史罕见。让这样的罪臣之女成为皇太子的伴读，相当于是把太子往火坑里推呀。”


    他提高嗓音，夸张地跪倒在地上行礼道。


    “就是，陛下，望三思——”内阁这些群臣陆续跪倒在地。


    站在最前面的叶重见到这种情景，回过头来，望着跪倒在地的江诗婉，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江诗婉微微抬眸正好对上了他那讽刺的眼神，好似在警告她，想要扳倒他无异于蚍蜉撼树。她眼眸猛缩，意识到今早朝出现这等盛况全是拜他所赐。整整一个晚上，就能让整个内阁的人统一意见，属实太过可怕。


    叶阁老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内阁各个角落，这些人为了某种目的狼狈为奸，同恶相济。这些势力纠缠交错，盘根错节，早已经形成了坚固的壁垒，外人坚不可摧。


    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炟见到这等情景，面目严峻，脊背一阵发凉。他不是没想过这等场景，但如今整个内阁将近十成的官员达成统一的意见实在太过让人震撼，叶阁老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


    皇帝刘炟如坐针毡，被架空的滋味他如今已经体会了第三次，这等让人抓狂的感受实在太过难受。首次被架空还是刚刚上位之时，叶阁老带领御史台及百官弹劾历任工部尚书江山之时。第二次则是自己亲妹妹国安公主嫁到兵部尚书司家之时。


    今日这是第三次，这个老不死的当今首辅叶重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依旧为了裕王不能继位而耿耿于怀。


    他紧紧抓住龙椅，因为用力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望着台阶之下这些昏庸无能却爱胡搅蛮缠的大臣们，他一阵失望。先帝驾崩之前，给自己留了几个可用之人，其中就包括历任工部尚书江山，只可惜，可惜啊，在那场弹劾案中被逼杀害了他。


    “回陛下，回各位大臣，小女可是江山之女？”


    江诗婉微微抬头，提高了嗓音，声音气息之稳，未有一点慌乱之色。


    群臣陆续抬起了头，望着跪倒在前面的江家之女自发地点着头。皇帝刘炟也好奇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了她。


    “是，姑娘您这是什么话？”


    江诗婉微微一笑，“既然大家都承认小女确实为江山之女，可曾记得先父也曾是陛下的太师，作为六卿之首，他老人家可是培养出了当今忧国忧民的当今圣上。”


    她此话一出，整个文华殿静得出奇，此女太过聪明，又伶牙俐齿，不仅表明了自己身份，又无意之间赞扬了皇帝的丰功伟绩。说得好听叫赞扬，说得难听叫拍马屁。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江诗婉的话太过委婉，她的意思便是父亲生前便教出了当今圣上如此优秀的学生，她能差到哪里去。


    皇帝刘炟顿时龙颜大悦，眼前的江家之女替他出了一口恶气，眼前这帮老顽固终于遇到了一个硬茬。


    “皇上，江伴读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