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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男主今天爱上师尊了吗》 第291章
“为什么?”
秦羡抬眸, 他看着顾鉴,放声大笑起来:“为什么……哈哈哈哈……为什么……”
秦羡过于激动,以至于笑得浑身颤抖, 就连眼角都微微泛红, 显出些湿润的水光来,好一阵笑声方止,被捆仙绳锁住的秦羡剧烈的喘息了片刻,这才终于渐渐平息,他仿佛陷入了同刚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极端,恹恹的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来。秦羡对顾鉴说:“你居然还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看来你仍旧不懂,父神既已经被称之为父神……那么祂所做的事, 又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一个位面和一点微尘, 在祂的眼中,不存在任何分别,更何况是生存于位面之中的人呢?”
秦羡颇觉好笑:“奚云逸这一辈子都在接受些以天下安稳为己任的规训,他还要把这样无用荒唐的东西传给我儿子, 说什么能力越强, 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简直就是放屁!——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在意什么苍生!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要人生则生, 要人死就死, 众生只有领受, 从无自辩自救的道理。
正如那人世间所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王哪怕要灭你全家的门,你还要磕头谢恩呢, 倘或逃了那么一两个,那是什么?那叫反贼!”
秦羡:“这世间的修士自以为有了些能耐,已经自视甚高的太久,以至于根本忘了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世间的蝼蚁而已。连这方位面都出不去的东西,还当自己是什么呢!争争抢抢,不过数百年的光景,鼠目寸光,不过如此!”
顾鉴冷不防道:“你的目光到长远,可毁天灭地,难道是什么好出路不成?”
“出路?”秦羡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从没想过出路,我只想过死路。哈哈,咱们所在的这方位面,哪里有什么出路?那位天外之人,早就把咱们的出路给封死了。要怪就怪时运不济、天意弄人,为什么要叫自己托生到这一方位面,来做个永无前途的蜉蝣尘埃……”秦羡说着,声音逐渐低落,忽而又坚定起来,他似在自言自语:
“不过没关系,很快了。很快这一切,就全部都要结束了。待到这方位面毁灭,世人不就也能得到永恒的解脱了吗?他们再也不用被禁锢在这方寸天地,化作灵气生生死死,最后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中,逐渐被消耗殆尽——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秦羡对顾鉴道:“你之所以以为我是个妄图灭世的疯子,不过也只是看的浅罢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那个人,而你们的所作所为,除了延续众生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顾鉴:“可是众生痛苦与否,又究竟愿意这样活下去,还是如你所说的彻底湮灭,只有每个人自己才说了算。”
顾鉴深深的看着秦羡,他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却也在此刻为秦羡的想法而感到悲哀:“秦羡,你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要让世人得到解脱,可是我在你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人。你说这世上的修士自以为有些能耐,便自视甚高,浑然不觉身在囚笼,命如蝼蚁,然而说出这样话的你,自以为灭世就是解脱的你,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秦羡,你真是可悲、可怜、可恨。”
如果说,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苦海中浮沉,那么秦羡则已经在属于他的那片海中走得太远、太深,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再可以救他了。巧的是,他自己也不想回头。
顾鉴转身离开了屋子,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于秦羡……便随他去吧。
不论秦羡是能离开,还是不能离开,正如他自己所说,如今一切都已经启动,宛如一台巨大的极其转动齿轮,有他没他,都不会停下。顾鉴懒得顾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需要去接受,这也是人生修行的重要一环。秦羡是奚未央的生父,不亲手杀了他,已经是顾鉴最大的仁慈了。
亦或许,在未来,于秦羡而言,活着,未必是一种慈悲。
——那又有谁知道呢?
***
根据秦羡如今所述,顾鉴大致可以拼凑出,他如此癫狂的真相。
秦羡的前半生,大约真的是继承了家族的遗志,有努力为了“飞升”而四处游说奔走着,虽然他许多时候做的事情,仍旧十分离谱,但至少在奚云逸的眼中,秦羡曾经从表面上看,尚算是个正常、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优秀的人,因此顾鉴判断,那时候的秦羡,应该还不知道所谓飞升的谎言。
后来,他与奚云瑶的恋情败露,被奚云逸堪称严酷的赶走,数年之后,秦羡方才得知了奚未央的存在,那时的他想要从玄冥山带走奚未央,却再一次的被阻止和拒绝了。
如果奚未央和秦羡,在此之后真的许多年都未曾见过面,那么这确实是秦羡对奚未央下魔灵的好机会。
一个从小肩负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饱受压抑长大的男人,为达目的不得已与心上人的兄长、自己的好友虚与委蛇,被发现后被迫与恋人分离,后又得知自己从前几十年,乃至是家族千百年来,所相信坚持的,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一切,全部都是所谓父神的一场骗局,且根本就没有化解之法,——这的确足够让人疯狂。
正因如此,顾鉴才说秦羡可怜。尘封的真相同他的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承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却因此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飞升不成就要灭世,甚至以极度的偏执,残酷的利用和对待骨肉血亲,这又是何其的可悲可恨。
其实,秦羡从未“放弃”过奚未央,因为奚未央是他一生的执念。秦羡曾经自诩孑然一身,阴差阳错之下却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上流着他的骨血,是他自以为的与这世间唯一无法斩断的联系。在秦羡的眼中,奚未央是他生命的延续,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所有物,所以,不论是飞升、还是灭世,他所要做的事,都必须要由奚未央这个独属于他的存在来完成才行。
这个孩子天资卓绝,那么秦羡就给奚未央下魔灵,来增强他的力量,蛊惑少年奚未央逃下玄冥山滥杀恶人。在秦羡原本的计划里,奚未央大概就是要被他按照灭世“反派”来培养的,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奚云逸发现了奚未央身上的魔灵,与顾砚一起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从奚未央的身上剔除了魔灵,而魔灵又躲入了顾夫人的腹中,寄生在了顾鉴的身上。剔除魔灵后的奚未央神念清醒了许多,又有奚云逸的教导托孤,最终还是成为了守护一方的北境尊主……于是秦羡不得不去寻找那个魔灵新的宿主。
既然魔灵已经无法再次回到奚未央的身上,那么秦羡就只能培养魔灵全新的宿主,他要这个新宿主与奚未央为敌,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事情将会有两条最可能的发展路线:
第一,便是这个强大的新宿主与奚未央势均力敌,于是秦羡便可借此煽动纠集门派与散修,以飞升骗局引发大战,最后破开山谷封印,打破天幕,位面由此毁灭——这可以算作是上一次轮回中的结局。如果上一场轮回中的顾鉴没有启动逆转阵法,此方位面早已不复存在。——秦羡只差一点就彻底成功了。
而第二种发展路线,则是魔灵的新宿主最终不敌奚未央,死在了奚未央的手下。
这样的可能性其实很大,因为奚未央是一个以杀证道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的杀戮,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上一个轮回之中,之所以奚未央会步步退让,总是留有余地,那是因为他爱着彼时的魔灵宿主顾鉴,他始终都在寻找让顾鉴活下去的两全之法,然而此举却正中了秦羡的下怀,所以在上一个轮回中,奚未央其实始终都在输,从他因顾鉴而投鼠忌器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迫于无奈,竭力挣扎着,最终却不得不顺从于秦羡的牵引,直到达成玉石俱焚的结局。
而在新的轮回之中,顾鉴已经不再是魔灵的宿主,魔灵的宿主变成了蔺云岩,——一个秦羡精心挑选的疯子。
如果魔灵的新宿主,势必要死在奚未央的手下,那么对于秦羡来说,他就必须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通俗易懂的来说,就是这个新宿主,必须要非常非常难打,难打到让奚未央必须毫无保留的把他所有的真面目都展露出来,——一个修行杀道的,天下第一的危险人物,不论他的心是善是恶,只要他存在,修界的那帮蠢货,就会充满畏惧,惶惶不可终日。
在此情况下,事情大抵会走向这样的发展:
最能够让修界安心的方式,必然是奚未央自废修为。可是,让一个天仙境的修士自费修为,无异于天方夜谭。且凭奚未央的性格,道德绑架对他应该作用不大,闹到最后真把人激怒了,他直接杀起人来,那可怎么是好。是以,短时间内最折中的办法,就是让奚未央画地为牢,找个清净的地方隐居。最好,还是那种能立下魂契,一旦离开结界范围,就立即神魂俱灭的软禁式隐居。
但这绝不会是最终的结局。
因为秦羡真正想要的,是位面毁灭。所以,他一定会逼奚未央。
顾鉴推测,只要奚未央开始隐居,秦羡的下一步安排,就会是开始针对玄冥山,再次对整个四境进行洗牌,最好是能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人间宛如炼狱……直到,将奚未央逼得再次出山。
秦羡安排的计划具体会如何操作,顾鉴不得而知,但总归,秦羡的目标明确:他要灭世——
作者有话说: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感受到秦羡的那种成就感,就是,一起毁灭吧,反正就是很变态的一种心态:愚昧的蝼蚁们,我为你们带来永恒的解脱,如果你们不理解,那就是你们蠢,而我布局这一切,如果最后成功,那就与所谓的神明一样,拥有了将众生玩弄于鼓掌的力量……但实际上,就像是顾鉴所说的,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所谓苍生,首先是由个体组成的,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什么“神”
第292章
棋局已经开始, 而时局最终会走向何方,又最终以何种结局落幕,此刻已经无人知晓, 即便是秦羡本人, 他也只能开启这一切,而非掌控整个过程。同理,顾鉴与奚未央也是一样的。
顾鉴只能苦中作乐的想,若这样看,他们如今与秦羡,倒是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既然过去无法改变,已经开始的事情亦无法停止, 那么对于未来的力挽狂澜, 便从如今起各凭手段了。
顾鉴禁不住长叹一声,作为一个习惯性摆烂的人,就算之前顾家和中州的事情再忙,那也只是身体上的劳累, 这样突如其来的压力拉满, 必须一个人面对不可测的未来, 顾鉴还真是第一次。他再次找到沈不念, 沈不念的效率非常高, 只要任务明确, 他就可以在很快的速度下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顾鉴勉强同沈不念挤出来一个笑,说:“师兄,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沈不念:“……”
沈不念虽然迟钝,但却不是蠢人, 他沉默了片刻,说:“既然你把坏消息排在了前面,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顾鉴说:“好。坏消息就是,现在的情况,恐怕比我原本预计的还要差。——虽然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但往最坏的结果想,我们玄冥山,或许会成为被整个四境所攻击的目标。”
沈不念闻言,倒是淡定,他道:“是因为师尊吗?”
顾鉴:“……”
沈不念看着顾鉴说:“没事的镜子,你有话直说就好,我受得住。……说实话,自从前些日子知道师尊所修的是杀伐道开始,我就多少能预料得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凡世人恐惧之物,不是变强就能够化解的。强大只能够自保,以及……加深世人对其的恐惧。
被沈不念这么一说,顾鉴心态都好起来了,他道:“师兄你言重了,也未必就到这个地步了,只是防患于未然,我们确实有必要与师叔们联系,让他们提前按最坏的情况来启动应急预案,当然,这也就是我所说的好消息。”
沈不念:“啊?”
顾鉴:“我们按照最坏的情况做准备,事情总不会更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寻常的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沈不念:“……”
沈不念与顾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才不无担忧的表示肯定:“是啊镜子,你说得对。”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联系玄冥山,让他们一切按照最坏的情况来,不论如何,先将北境的边境封锁起来严加监控总没有坏处,还有就是极北的通道——
赵玄柯道:“归墟还有大批物资堆积于极北,如果我们贸然将通道彻底破坏,再想要重新修筑这样庞大的空间通道,即便不惜人力物力,也远非朝夕所能恢复,师侄,此举还当慎重,否则,便是我们与归墟单方面的毁约。”
“如今,我们能够牵制归墟,令他们投鼠忌器,最大的谈判筹码就是这批物资,而若是摧毁通道,归墟在几十年内都得不到这批物资,那么它就不再是依仗,而是火药。”
赵玄柯劝顾鉴:“摧毁通道远比重建通道要容易,如果真的到了最坏境地,我们再摧毁通道,事情也不会更糟,但若无端提前为之,无异于同归墟决裂。”
赵玄柯所言不无道理,顾鉴自然无法反驳,他只能道:“那就辛苦师叔多留心了,毕竟,倘若真的有人从极北通道前往北境,那么大军顷刻就可以到达,介时再有所行动,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赵玄柯点头,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何况北境做事,从来都是有商有量,事关玄冥山的生死存亡与北境安危,他们绝不可能掉以轻心。苏昀朗在赵玄柯的身后走来走去,欲言又止几番,李寻墨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推上前,苏昀朗终于忍不住,看着水镜中的沈不念,却是对顾鉴道:“唉……按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师侄……顾鉴啊……你师兄他修为不济,人又实心眼,要是他能听未央的话,话留在玄冥山,师门总有照应,可他非要跑回中州……”
苏昀朗的模样,像极了担心孩子的老父亲,沈不念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最终却也只能化作一句:“师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中州很安全。您不用太担心。”
苏昀朗闻言愣道:“你叫我什么?”
沈不念下定决心道:“其实之前,师尊就有和我商量过,是我犹豫不决……其实,我早就应该这样做的。师叔,您不仅仅是我的师叔。我……”
“好了好了!”苏昀朗赶紧打断沈不念:“有什么话,等真见面了再说,你要叫我师父,不说正经跪下磕头,再怎么说,也该认真敬我一杯茶……等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苏昀朗凡事不爱往坏处想,但是这种情境之下,突然开始煽情,实在显得有些怪异,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苏昀朗还是决定暂且避一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苏昀朗说:“总之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们这里也是。我们能顾好自己。有事就多联系,其余的,各自不用太担心。”
苏昀朗这话倒是说的不错,真要论起来,玄冥山不论如何也比中州这四面夹击、鱼龙混杂之地来的安全。结束了与玄冥山的联系,沈不念道:“接下来咱们联系谁?要我联系姐姐和师伯吗?他们应该已经到昆仑了。”
顾鉴摇头:“先前师尊叫我告诉他们直接往昆仑去,然后见机行事,虽然事情难以预料,但师伯和师姐都不是蠢人,如今需要的是见机行事,联系了他们也意义不大,何况此刻的昆仑,恐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人多眼杂……”顾鉴道:“不如直接联系‘当事人’。”
“当事人?”沈不念震惊道:“你是说师尊?!”
“不……是和师尊在一起的人。”虽然现在不好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不论如何,徐春风他们应该也比远在中州的顾鉴明白。顾鉴重又开启与徐春风的水镜,思明镜熟悉顾鉴的气息,徐春风又靠顾鉴蕴养,虽然需要多耗费些灵力,但要联系起思明镜中人,其实比联系玄冥山限制更少更方便。顾鉴一打开水镜,眼前就出现了楚吟瘫坐的身影,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楚前辈?”
楚吟已经被外界一系列的惊变刺激到麻木,他现在的状态一整个倾向于“随便吧,都行”,是以看见了顾鉴的脸出现在水镜中,楚吟的反应也很“淡定”。反而是顾鉴着急起来:“你怎么了?奚未央现在怎样?昆仑的情况如何了?!”
顾鉴问的每一个问题,情况都很严重,但事态一旦发展到一定的地步,也就不会令人着急了,反正急也没用。楚吟从灵海边爬起身,将顾鉴的水镜调转方向,对准可以看见外界的“天幕”,他一面让顾鉴和沈不念自己看那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画面,一面附带解说:“现在这个情况呢……大概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这样。倒是不用担心我,反正对于我们身处秘境中的人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奚未央死了,与他神魂相系的神器秘境彻底关闭,然后我们在这片秘境空间内不死不灭的度过不知道多少年,直到它被重新打开。”楚吟瞥见顾鉴难看的脸色,又补充道:“啊呀,小朋友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师尊的实力你们也有数,就算真的天崩地裂,他也肯定是能撑到最后一批死的,虽然现在打眼一看,他好像和蔺云岩打的难舍难分,但实际上,他清醒着呢,问题不大。至于你问昆仑——”
楚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如你们所见,这就是如今的昆仑。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原先名为‘昆仑’的门派,它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至于这座名为昆仑的山峰,这处仙家福地、天柱遗迹,于此战过后,是否还能够存在,抑或经岁月流转,重新恢复灵脉生机,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楚吟道:“这蔺云岩不知从何处修得一种可以控灵的邪门功法,或者说,以及不单单是控灵那样简单,他可以驱使恶灵,亦能操纵生魂。凡是被他邪术标记的人,哪怕是躲到天涯海角,生死也逃不过蔺云岩的掌控,即便只是心中萌生稍许反意,他也能察觉,顷刻便取人性命。最可怕的是,若人只是一死,倒也罢了,偏偏被这邪术操纵后,就连死后的魂魄也依旧要听蔺云岩的驱使,直到神魂俱灭,否则便永无超生之日……”
楚吟的话说到这里,沈不念已经震惊至极,他道:“我只是曾听师叔说过,上古之时有一件神器,至阴至邪,可以拘纳操纵魂魄,吞噬的魂魄越多,这神器便越强,后来因为过于阴毒逆天,最终被当时的修士们合力摧毁……但那是神器,威力也不过如此,这到底是什么邪术,竟然能比邪术更厉害?!”
沈不念猜测:“莫不是当年那神器没有被摧毁干净,隔了千年万年,遗留下来什么传承,被蔺云岩得到了加以炼化,才成了如今的状态?”
顾鉴只知这邪术是秦羡给蔺云岩修炼的,至于秦羡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就无从得知了,沈不念所说,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不过,事到如今,这功法到底从哪里来,早已经不重要了。
透过思明镜的天幕,顾鉴可以看得出,红妆吞噬血肉魂魄,恐怕正是这控灵术的克星,但却绝非长久之计,原因无他,——红妆,是需要消化的。
奚未央与红妆乃是一体,蔺云岩所操纵的魂魄,俱皆怨气深重,又无法计数,虽说如今奚未央看着情况还好,但若真这样下去,奚未央不失控也必定要受大苦,总之,那都不是顾鉴愿意接受和想要看到的结果。
况且,红妆可以斩灭被蔺云岩驱策的灵体,然而这世上的人数之不尽,如今昆仑有护山大阵,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暂且也不出来,可要是蔺云岩出来了呢?难道还依然靠着奚未央一个人一把剑,去与斩不尽的怨灵死斗,直到彻底支撑不住吗?!
终究不是根除之法!
自从连通水镜,顾鉴的注意力就都在那天幕之上,他光顾着担心奚未央与蔺云岩的交战,倒是忘了一桩关键的事——“徐春风与北秋呢?”——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
第293章
楚吟一拍脑袋, 说:“忘了你们只能通过水镜看见了!”他重新将水镜完全转了个方向,顾鉴终于见到了不远处灵海畔的烁星与徐春风,楚吟说:“他们在哪里, 哎, 刚巧这水镜的方向不对,其实离我也就几十步的距离……”
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楚吟反而下意识忽略了,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两个人总是在的。
楚吟又将水镜再转了个向,向顾鉴展示被封住穴道后陷入休眠的黎华尊者。黎华尊者此刻依旧被五花大绑, 楚吟解释说:“买办法,他实在是太强了, 本来就距离天仙境只有一步之遥, 又被用来练蛊,陷入了狂暴状态……我虽然已经用针将他全身的穴道都封死了,周围也设置了结界,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楚吟絮絮叨叨, 顾鉴却没有太多的耐心去听, 他直接问道:“烁……北秋怎么了?他是受伤了吗?”
烁星的力量与生俱来, 哪怕他不擅使用法术, 就算是全靠蛮力, 也是战力惊人, 可此刻,他却并没有出现在外界,而是回到了思明镜的秘境内,甚至还枕着徐春风的腿,仿佛睡着了一般, 顾鉴也不是见不得人恩爱,只是放在此刻的情境下,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
楚吟回身望了烁星一眼,他和顾鉴解释道:“他倒不是受伤,而是身为妖族,对于气息的敏感程度,本就远胜人族,何况他还是这样等级的大妖。蔺云岩修的那邪术,对于北秋来说,是有害的,即便他只是呆在外面,也会百般不适,痛苦不堪。”
思明镜里的空间虽大,但大家离得都不远,顾鉴与楚吟说话,徐春风和烁星不可能听不见。顾鉴倒不指望烁星听见了如何想,因为他根本就没那些多余的心眼子,现在到底是昏着还是醒着,都要另说。顾鉴抬高了嗓音,索性对徐春风直言道:“徐前辈,蔺云岩修此邪术,屠戮无辜,稍有不慎,恐怕他还要危害苍生!如此危机之时,原来您竟还可以于秘境之中安坐么?”
顾鉴:“诚然,若是神器尘封,秘境之中的人不过就是被锁死在其中,无生无死,所以您不在意这些,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此方世界犹存,如果连位面最终都崩塌消弭了,难道您还认为,躲在这神器造就的幻境之中,就可以免于一死吗!”
顾鉴说的好似慷慨激昂,徐春风却依旧心平气和,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他道:“顾鉴,你不用激我。你我也不是初相识,各自也该知道彼此是什么脾性,你说的这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徐春风生前就不是情绪激烈之人,如今他与神木的残片融合重生,即便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作为草木之灵,他真正属于人的七情六欲,正在逐渐的衰退。徐春风起初不愿意接受自己终将变作一个无心之人,可这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就能够抵抗的,与其为此自苦,倒不如索性去接受那一切,——做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不好吗?
世人之所以自困,难道不正是来自于喜怒哀乐悲恐惊吗?
何况,若他真的渴求情感,他不是还可以从烁星的身上体验汲取吗?
至于烁星所带给他的喜怒哀乐,又究竟是真正属于谁的情绪,徐春风已经不在意了。他只知道,他会和烁星永远在一起,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所以,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那么究竟是生还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鉴锐利的道:“可是徐前辈,你还在恨,不是吗?”
对未来麻木,与对过去释然,本质上是两回事。
如果说,在徐春风作为“人”所应有的感情尽数消弭之后,还可以从他宛如灰烬一般的心底挖出些什么,那就只剩下了执念。
过于深刻的恨与渴望,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情感范畴,譬如徐春风对蔺云岩与黎华尊者的恨,亦或是他对烁星给他的承诺的执着,这些东西始终都会存在,甚至随着时间的过去和感知的退化,变得愈来愈深刻扭曲,这其实是一种可怕的悲哀,因为徐春风只能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最终变成那样扭曲的存在,而那样扭曲的东西,最后又会酿成什么样的恶果,却不是现在所需要操心的东西。
顾鉴质问徐春风:“你的心里既然有那样浓烈的恨,又为什么可以只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去做?你已经沦落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东西吗!”
顾鉴指向昏睡的黎华尊者:“徐春风,你恨的人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敢看他?为什么不敢靠近他?”
他又指向天幕上显现出属于蔺云岩的混沌身影:“他陷害你、逼迫你、甚至想要对你下蛊,将你做成只能听命行事,没有思想的傀儡,你对他又恨又怕,即想要他死,又怕真正面对他时,会勾起自己痛苦的回忆。徐前辈,每当我为你治疗时,你的痛苦、你心中的仇恨与恐惧,我都可以感受得到——我明白,你想要将它们埋葬,可是难道不去想,不去理会,那些东西就会消失吗?不!因为它们就像是长在你心里的烂疮!所有人都知道烂疮应该怎么治,要么忍痛将它们彻底挖除,要么就是越烂越深,直到无药可医!”
说到这里,顾鉴竟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惋惜的看向徐春风,问他:“为了这样两个人而折磨煎熬自己,徐前辈,您觉得值得吗?”
顾鉴缓缓的道:“在我看来,凡这世上的罪人,都只该得到一种审判,那就是来自于被他们加害的人,为他们所选定的结局。”
顾鉴仰头,望向了思明镜中的天幕,他问徐春风:“徐前辈,你甘心让蔺云岩,死在别人的手里吗?”
既然打蛇要打七寸,那么“劝”人,自然也要往人心坎处的要害上劝。徐春风诚然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但能忍不代表他就不恨。
在他的一生中,自从他拜入了黎华尊者的门下,黎华尊者就在不断地羞辱打压惩罚他,可是黎华尊者是他的师尊,又如此强大,徐春风无法反抗,只能选择忍耐,并且自我宽慰苦中作乐。后来,他又有了师妹和师弟。可他的师妹因为师尊的默许与纵容,一次又一次的排挤陷害他,曾经受他颇多照顾的师弟,也不知为何随着成长的过程心性越来越诡异,总是拿一些莫须有的事情造谣污蔑他,然后在师尊处煽风点火,让他受罚,关他禁闭……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徐春风只能将自己的底线降得越来越低,整日里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错的活着,但凡能有一个月,他可以不遭斥责,徐春风甚至都能拜谢天地……他一退再退,不过就是为了活下去,可他都已经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最后,却还是只能选择去死。
因为他的忍耐,终于还是到达了极限。
徐春风的胸中满怀怨愤,这样的恨意浓烈深刻到他自己甚至都不曾察觉。也正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深恨,徐春风才可以毫无畏惧的坠入到恶灵之中,成为了它们的一份子。
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愤怒,所有想要疯狂报复的欲望,这些属于他负面的“真面目”,全部都被重生后的徐春风强迫自己克制与淡忘,——他不想要困于过去,他想要迎接未来,想要活成过去的自己求而不得的模样。
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真正见到黎华尊者的时候,不论他此刻已经落魄疯魔到了何种地步,徐春风都觉得不够,他想要黎华尊者能够恢复清醒,因为他要亲口问问他为何如此偏心、为何收他为徒却又鄙视着他……他曾经觉得,道歉也好,忏悔也罢,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所以都不重要了,可等到真的见到了对方,徐春风才不得不承认与接受一个事实:怎么会不重要呢?
他从来、从来都没有释然过。
他做不到。
蔺云岩传播的那些有关他的流言蜚语,直到现在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宛如一柄凌迟着他的刀,这样的痛苦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麻木了起来,可它们从不曾消失,那些关于他的议论纷纷,好奇揣测,让他成为了昆仑弟子们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所有人都笃信他做了某件事,笃定他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徐春风根本没有做过任何逾距荒唐的事情。
他被迫失声,因为他的辩解无人在意。黎华尊者说他是他的耻辱,是他如白纸般洁身自好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徐春风永远也忘不了,黎华尊者罚他去面壁时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是什么肮脏不堪的恶心玩意,他似乎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他的存在令人生厌。可徐春风想不明白,他这一生,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他谨小慎微,尽力与人为善,天资修为也不算差,甚至就连背后说人也不曾有过,可他都做到这样了,却为什么反而活成了一个笑话?
即便是因为神木因果,他注定孤寂缘薄,可天命只能注定结果,却并不能够操纵人心,所以徐春风不明白,也不甘心——
他吃这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到底是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徐春风:我到底哪里有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作者:啊,内个,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你人太好,努力想要做一个圣父,所以才会……让心里不健康的人变本加厉???
第294章
如果放在以前, 遇见这种情况,顾鉴肯定已经不管不顾的冲去昆仑了,现在他之所以还能尽可能的维持冷静, 中州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就是, 昆仑大阵已开,这护山大阵除非从内部关闭,否则就只有从外界强攻,而在外的人尚且不清楚昆仑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在这样的局势下,想要说动赶到的修士们合力去攻破昆仑的护山大阵, 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光是这样做, 就已经触犯四境共同的律法了。
毕竟, 一旦万事有开头,今天大家可以出于“保卫昆仑”的理由,强攻昆仑的护山大阵,那么来日, 是不是也都可以打着相同的旗号, 在各大门派之间恣意妄为了呢?
有些“潘多拉的魔盒”, 是不论谁也不应该去打开的。
既然如此, 与其千里迢迢的赶过去, 最后也只能在昆仑山外干着急, 倒还不如留在中州遥控,联系起各方还方便。
沈不念悄声问顾鉴:“那秘境里面的几位……都是什么人啊?”
得亏沈不念知道要问一嘴,要不然顾鉴和奚未央真就差点把他忘记了。虽然沈不念极少出现在人前,并且素来懂得沉默,从他这里穿帮的可能性极小, 但也不代表没有。顾鉴飞快和他介绍了一下楚吟,然后便是传音入密:“其余的两位……”
顾鉴道:“那位目前看起来半人半木的前辈,叫做徐春风,他是昆仑黎华尊者的大徒弟,也是蔺云岩的师兄,但是黎华尊者……他们师门的关系比较复杂,相互感情都不是很好,各自都有各自的帐要算,其中细节,我们不必深究,只需知道,若此刻还有谁能让蔺云岩恢复冷静,那也就只有徐前辈了。”
沈不念的眼神突然亮了亮,他好奇的道:“真的吗?为什么啊?”
顾鉴:“……”
顾鉴说:“因为蔺云岩害怕他。”
“一个人做了亏心事,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不以为然,等人死了再开始后悔,然后用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深刻悔恨,但实际上,这样的行为除了害人害己,越错越深外,我想不出还有能任何意义。”
沈不念道:“可是镜子,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蔺云岩是因为害死了徐前辈,所以才会修炼邪术,变成这样疯疯癫癫的模样,那他见到徐前辈,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会害怕呢。”
顾鉴摇头,说:“他到底是会害怕还是高兴,亦或皆有,这就只有蔺云岩自己才知道了。但就像是叶公好龙……所谓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真的活生生的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切可都不好说呢!”
说完了徐春风,顾鉴又开始和沈不念“介绍”烁星,关于烁星的很多事,其实说了还不如不说,因为他的妖生经历,实在是太复杂了,时间线还长,更何况烁星现在还失忆了。于是顾鉴便直接道:“跟在徐前辈身边的那位,叫做北秋,他不是人族,也不是普通的妖,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顾鉴:“大抵是要久远到这片位面初生的时候了,真龙坠落至此,因为过于年幼孱弱而在此间休养生息。后来,他犯下过错,被罚在昆仑山脉下沉睡,沧海桑田几番后终于苏醒,他醒来时记忆混乱,神智也不大清楚,被徐前辈救下后,还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条蛇妖……之后,总归是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北秋的脑子时好时坏的,这不,前不久又失忆了,所以现在,他是咱们的师弟。”
沈不念:“……啊?”
顾鉴的话听起来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可实际上每一句都非常值得人震撼,尤其是最后,沈不念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他失忆……和成为我们的师弟……”
这两件事有什么可以直接联系起来的地方吗?
沈不念努力猜测联想:“所以,他是师尊偷偷收的徒弟,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就没有公开拜师?”
顾鉴一听,赶紧摇头,因为他又想起来了一个需要纠正的重点:“错了错了,我说错了,他不是咱们的师弟,他现在顶替的就是我的位置,我现在已经不算师尊的徒弟了!”
沈不念:“……”
沈不念几乎麻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顾鉴理亏,都不敢和沈不念对视:“因为这只是个计划,等有需要的时候拿来搪塞世人的说辞罢了,暂且也用不上,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若要曝光北秋的身份,或者再有人拿我和师尊的事情做文章,就可以说,我从来不是师尊的徒弟,他真正的小徒弟,其实是北秋,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
沈不念:“……”
沈不念说:“可是,顾鉴,你在玄冥山那么多年,大家一起读书修炼,人人都知道你是谁。”
顾鉴道:“每个人都知道的,未必就是真的。被公布出来的事情,也未必就是大家原本所知晓的。许多事情真真假假,只要有人承认就行,何必想的太多呢?”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仿佛理当如此,顺畅的让沈不念都震惊。即使从很久以前,他就可以察觉到沈清思,甚至是顾鉴的改变,然而当这样的变化,如此直接坦白在沈不念的眼前时,沈不念心中依旧难免沉重的情绪,好像突然被抽空失去了些什么——曾几何时,沈清思也好,顾鉴也罢,就连年轻时的奚未央,他们都会质疑既定的规则,对掌权上位之人的谎言嗤之以鼻,并且他们所有人都曾有过同样的理想:如果未来的自己身处那样的位置,一定要改变存在的现状。可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们都在某一种程度上,变成了同样的人。他们并不是变坏了,也不算忘记了初心,只是站在了不同的位置,再看待同一件事,视角一定会发生变化。沈不念的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之感,可是他不能质疑指责任何人,不仅仅因为那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亲人,而是因为他无法保证,倘若自己站在对方的位置,会否也变得同样理所当然。
顾鉴察觉到沈不念变得难看的脸色,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刚想开口,便被沈不念拦住。沈不念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你说的是对的,镜子。”
沈不念也不知是在同顾鉴说,还是在告诉自己:“只是灵活应变而已。”
***
顾鉴毫无疑问是想要徐春风离开思明镜去直面蔺云岩,但徐春风愿不愿意这个问题,显然不在顾鉴的考量范围以内。——他愿意最好,不愿意就想方设法的逼他愿意。
徐春风再清楚不过顾鉴在想些什么,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多时候,说话真的可以杀人。想要逃避不想面对的过去是人之常情,可想要亲自清算过往的恩恩怨怨,同样也是人之常情。烁星终于琢磨过来,他问徐春风:“所以……外面那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就是当初逼死你的人?”
徐春风揉了揉烁星的头发,他眺望着灵海的波纹,慢慢的说道:“若要说逼死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要说始作俑者,他的确是。”
徐春风所说的那些典故成语,对于烁星目前的神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听不大懂,却也知道不是好事,烁星说:“如果你早告诉我是他害死了你,不管有多少人,我都可以为你报仇。”
徐春风想到烁星曾经一怒之下撞断神木天柱,导致天崩地裂位面浩劫的“辉煌”过往,顿时心下一惊,他赶忙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的了,你不许乱来,听到没有!”、
烁星撇撇嘴,答应说:“哦。”
徐春风紧张得太明显,甚至都有些反常了,活像是害怕他一样,等等……害怕?
烁星因为自己的只觉而狐疑起来,徐春风在害怕他什么?
是害怕他“乱来”,还是害怕他……对蔺云岩乱来?
烁星禁不住皱起了眉,鉴于现在整个昆仑都死光了,而当昆仑被灭门的时候,徐春风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来看,烁星自动将可能性归于第二条,徐春风在担心蔺云岩。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担心蔺云岩,蔺云岩不应该是害死他的仇人吗?
烁星忽然想到,顾鉴和奚未央曾经告诉他的,自己失忆的原因。
他们说他和徐春风吵架,一怒之下就抽取了自己的记忆,而他们吵架的原因是……他们相互怀疑,对方的心里有别人。
不得不说,烁星虽然对很多事情都稀里糊涂,记性并不好,但徐春风是个例外,所有与徐春风有关的事情,烁星都可以记得事无巨细。他现在没有过去的记忆,只对被告知的一些信息深信不疑,在这种情况下,烁星闷不吭声的兀自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他当初和徐春风吵架,怀疑对方心里藏的那个人,就是蔺云岩!
烁星认为,如此一来,顾鉴方才和徐春风那一套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哑谜,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什么爱啊恨啊执念啊,面对不面对的,都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释怀而已。可若是没有爱恨,又怎会无法释怀?
烁星越想越真,越想越确定,他倏的一下从趴在徐春风腿上的状态坐直身体,拉着徐春风的手臂急切道:“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徐春风:“?”
徐春风很难感知真正的喜欢,他不免有些心虚,却还是说道:“是啊,我只喜欢你。”
烁星:“那你证明给我看!”
徐春风:“……啊?”
徐春风有些茫然:“证明?这要怎么才能证明?”
他不免想到了之前烁星直白的将喜欢与鱼水之欢混为一谈,可问题是,他现在这半人半木的身躯,也“证明”不了啊!
见徐春风并没有抗拒的意思,烁星稍稍放心了一些,他歪过一点脸,让自己显得更天真无害些。烁星拉着徐春风的手,说:“没关系的,哥哥,很简单的。——我们去杀了蔺云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烁星的思维:所有的阻碍,推平就可以!
第295章
“杀了……”
至此, 徐春风恍然明白了烁星为何会突然来这一出。虽然他不清楚烁星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拐的,但徐春风还是同他解释道:“小秋,我和蔺云岩没有关系。”
烁星闻言, 摇了摇头, 他说:“没关系的,哥哥,我不在意。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徐春风已经死过一遍,他也已经抽取过自己的记忆一次,所以他们从前爱谁、恨谁,都与现在无关, 因为他们都已经重新开始了。烁星说:“哥哥,你不要想的太多。我们不翻旧账, 只管眼前。”
徐春风:“……”
徐春风不禁一阵无语, 烁星失忆的坏处就在此刻体现了出来。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所以就会本能的更相信自己的猜测和推断,不论别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更何况若论翻旧账,要是烁星没有失忆, 怎么看都是他更不占理啊!怎么反而自己现在变成有口说不清了?!
徐春风思及此, 着实感到郁闷, 他对烁星道:“哦。所以, 你所说的不翻旧账, 只管眼前, 就是指要去杀了蔺云岩?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不会反对,你只管去做,不就好了?”
至于奚未央和顾鉴是否需要蔺云岩以做他用,那就是他们俩应该去和烁星解释的事情了, 总归与他无关。
可烁星还是执拗的摇头,他注视着徐春风的眼睛,在一次的同他道:“哥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我要去杀了蔺云岩,倘若我想,这不是难事。我甚至可以吃了他。……哥哥,我说的是‘我们’。”
烁星抬手,他的掌中忽然幻化出了一柄通体幽紫,近乎于墨色的利刃,烁星拉过徐春风的手,将这冰凉的锋刃交给他,烁星道:“此乃龙鳞,天地间最坚硬之物,既是最好的防御,也是最快最利的刀。哥哥,你用它杀了蔺云岩,好不好?”
见徐春风不语,烁星甚至牵住他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求求你了,答应我吧,哥哥~”
徐春风:“……”
徐春风不知为何,他握住那柄龙鳞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倒不是因为蔺云岩,而是……今日的烁星可以因为自以为的怀疑,逼迫他杀了蔺云岩,那么来日呢?
来日的烁星,又会做出什么其他偏执可怕的,而他自己毫无所觉的事情来吗?
感受到徐春风的犹豫与抗拒,烁星索性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他问徐春风:“你不愿意,为什么?”
“顾鉴说你恨他,可是恨一个人,不应该是想要他死吗?”
徐春风:“……”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徐春风,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想自己可能也就忍了。但此时此刻,不知是因为他真的想开了,还是因为面对的人是烁星,徐春风突然就半点也不想再继续委屈自己了。
他用力的想要推开烁星,但效果微乎其微,徐春风也不在意,反正他确实挣扎过了。徐春风道:“我已经说过了,这和蔺云岩没有关系,他是死是活,活着怎么活,死又是谁杀的,我完全不在意,和我也没有关系,但是北秋,我讨厌别人强迫我,更讨厌因为自以为是的莫须有猜测来给我定罪——我从没做错过什么事,我和蔺云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活着的时候已经受够了别人对我的无端猜测和指指点点,但我没有想到……”
即使对于情绪的感知已然日渐麻木,但徐春风还是感觉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堵得他难受,不得不深呼吸来稍作缓解。徐春风对烁星说:“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你也会对我做这种事。”
欢喜这样的情感或许很难定义,但痛苦却无论在什么时刻都清晰明了。烁星和徐春风目前严格来说,是两个不健全的人,徐春风的逻辑清晰,情绪麻木,烁星则情感鲜明,逻辑混乱,烁星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春风的异样,难免手足无措起来,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烁星难过的说:“你一不开心,我也就会难受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徐春风:“……”
眼看着烁星好像就要哭出来,徐春风下意识的就心软,他最后的坚持只有:“下不为例。”
烁星用力点头。
于是徐春风说:“我会出去见他,但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与蔺云岩有需要说清讲明的旧债,但那些事与情爱无关。——北秋,你能听得明白我的话吗?”
烁星在理解能力方面,真的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非得跟他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明白才行。徐春风忍不住腹诽,烁星可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九曲回肠,真是叫人难办。
听着徐春风的话,烁星一面点头,一面又忍不住想问:“你恨他,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我,可是他喜欢你?”
徐春风:“……”
楚吟将身体背对着徐春风与烁星,耳朵却是前所未有的支棱——昆仑也好,玄冥山也罢,真不愧是泱泱大派,一方尊主,这“高门大户”里,“瓜”可真多啊……
别的不提,光是现下这几个人的来回纠葛,只他听的这几耳朵,都已足够写一出跌宕的话本了,唯一的难处,就是烁星说起来话,有时候着实难懂,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绕的楚吟头疼。
徐春风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对烁星说:“蔺云岩不喜欢我。”
“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去伤害他。”
若要按蔺云岩对他做的事来看,他何止是讨厌他,蔺云岩简直就是恨他,完全不给他活路,不把他逼死不罢休。如果连这样的行为都可以被称之为喜欢,那徐春风只觉得荒唐滑稽。
徐春风告诉烁星:“小秋,我可以再和你说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厌恶有人对我无端的揣测与评判。如果真的有话要问我,你大可以直说。——再有下一次,我会消失在你的面前,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当然,假若真有那一天的话,徐春风还会让奚未央和顾鉴把烁星的记忆还给他。毕竟,烁星当初抽取自己的记忆,是因为和他赌气,那么当他不在的时候,烁星也就没有必要遗忘他不想要忘记的人了。
徐春风有一丝迟疑,但他还是对烁星道:“你的龙鳞……还给你?”
烁星摇摇头,说:“不用,外面很危险,你现在的情况又很特殊,我皮糙肉厚的没关系,你把它留在身边吧,它可以保护你。”
“虽然目前只有一片,但是没关系,等之后有时间,我为你用龙鳞做一件里衣,你贴身穿,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龙鳞更好的护身法器了。”
徐春风:“……”
徐春风说:“不用。”
龙鳞做里衣贴身穿,烁星敢说徐春风都不敢听,何况:“小秋,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去伤害他,自然也不会忍心看着他受伤。——剜鳞很痛,我不需要你为我受这样的罪。”
烁星坦然道:“可是我愿意啊!”
反正鳞片还会长,又不是剜了就没有了。至于痛……龙天生就是一种为了守护自己心爱的宝物,不计代价的存在,只要可以保护好徐春风这个他最重要的珍宝,烁星并不认为承受剜鳞之痛是很大的牺牲。
不过这些话,他倒是还没有蠢到真的直接和徐春风说,因为烁星预感到,如果他真的说出口了,徐春风一定不会开心。可他想要徐春风开心,所以烁星果断选择了闭嘴——他真聪明。
***
徐春风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自己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终于得以离开思明镜,他曾经以为,那一定是他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的时刻,却没有想到,他再一次踏足现世,居然会是回到了昆仑。
——一个已经被毁灭了的昆仑。
烁星就在他的身边,牢牢牵着他的手,几乎将他整个身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拥在怀中。徐春风在足下如同血腥祭坛一般的墨玉石上照见了自己的影子,那分明就是与他原本一模一样的面孔,在思明镜中时,他也每日都能看见,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如此清晰的提醒着他: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做徐春风的人,他曾经只是徐春风,他是鲜活的生命,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悲喜忧乐……而现在,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徐春风已经死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拥有真正完整的生命。
这样的情绪十分微妙,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说,那大约是一种悼念——徐春风在悼念着过去曾为血肉之躯的自己。
草木之灵气息特殊,何况徐春风是万灵汇聚的神木之体,再加上烁星此刻的妖气并不加以收敛,实在是想要忽略都难,因此就算混沌半空中的两人都打红了眼,也很难不注意到地面气息的变化。
奚未央心头咯噔一下,对于徐春风与烁星的出现全然不觉得欢喜,再看不远处的蔺云岩直愣愣的凝望着下方,似乎已经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反应不过来了,奚未央眼疾手快,立刻便从袖中挥出捆仙绳,直直向着蔺云岩而去————
作者有话说:我旅游回来啦~好累啊,但是甘南风景真的很好,就是冻成狗啊QAQ
第296章
捆仙绳这样的法器, 本质上是将克制灵力的符咒炼入其中,以达到修士因灵力受限而无法挣脱的目的,因此不同级别之间的捆仙绳价值相差巨大, 奚未央所用自然是最好的, 按理就算拿不下蔺云岩,至少也能束缚住他一阵,可奈何蔺云岩现在魔气冲天,周身又怨灵汇聚,捆仙绳本就只对灵力敏感,如今沾上那些魔气怨灵, 竟然直接自燃了起来,眨眼便成了灰烬。
蔺云岩被那捆仙绳一激, 从原本的怔然中回过神来, 然而此刻,他已经无心去顾及奚未央,俯身就要向下而去,却不料只刚才他那走神的片刻, 周身竟然已经被奚未央布满了剑阵, 不论蔺云岩想要往哪里去, 血红色的红妆虚影都紧追不放, 他试图挣脱几次, 都未成功, 蔺云岩又怒又急,终于强迫自己凝神聚气,双手飞快结印催动心法,霎时间,这本就已经因激烈打斗而残破不堪的昆仑山再次地动山摇, 仿佛有一股无比可怕的力量,就要破土而出——
蔺云岩本不是奚未央的对手,天仙境与其他任何境界都不可同日而语,其最根本的一点差别就是,天仙境的修士有着直接转换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这使得奚未央几乎不存在力竭的可能,而蔺云岩如今之所以能够与奚未央一战,抛开他在昆仑筹谋已久的主场优势之外,他所依仗的便是他半魔化的状态,以及那吞噬了万千妖族与昆仑弟子的控灵术。这两大邪术大大提升了蔺云岩的实力,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蔺云岩知道自己若不能速战速决,结局就只会是被奚未央逐渐拖到力竭,而秦羡自始至终的计划,都是希望蔺云岩能够彻底释放出虚渊的那些恶灵。
【“释放出恶灵之后呢?”蔺云岩兴致寥寥的反问秦羡:“一旦那些脏东西涌入四境,吞噬苍生血肉,整个四境都会变作炼狱。”
“炼狱不好吗?”秦羡一如既往的弯起眼睛来笑,他的神情甚至显出几分腼腆,秦羡道:“究竟何为人间,又何为炼狱?若生在炼狱,生不如死,死便是解脱。”
秦羡的笑容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变淡:“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每天要死成千上万人……不,远远不止这么多。死亡是新生的阴影,生与死从来都相依相伴,这只是一种自然而已。遵从本来就存在的规律,为什么会被称作炼狱?”
蔺云岩听罢,仍旧是恹恹道:“先生果真好口才,只是若按你的说法,那你为什么仍旧活着呢?秦先生,您既如此推崇死亡,难道不应该第一个去死吗?”
“我会的。”面对蔺云岩的嘲讽,秦羡却完全没有羞愧恼怒的模样,他只是道:“我会的。当我的目的达成时,便是我的死期!”】
因为魔脉与控灵术的缘故,蔺云岩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已然不是从前的自己,许多人都说他这是疯魔了,蔺云岩也这样认为,可在真“疯”这方面,他私以为自己远不及秦羡。
蔺云岩只是因为修炼禁术而导致心性的改变,秦羡却不然,秦羡他始终都很清醒,他很清醒的做着要毁灭世界的事情。蔺云岩许多时候都对秦羡感到害怕,想着不如杀了他算了,可是这样的念头已经太迟,他已经上了秦羡的贼船,哪怕他拥有了再强大的力量,也只能某种程度上做秦羡的提线木偶,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秦羡死亡,那么他也就会前功尽弃,而走到这一步,蔺云岩已经不再有未来了。
他只能依照秦羡的要求,成为秦羡计划中的一环,哄骗自己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留恋的了。
只是,在彻底释放虚渊恶灵一事上,蔺云岩终究理智尚存,他清楚一旦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操纵这样多、且被镇压了千年万年的恶灵,所以不论秦羡如何给他洗脑,蔺云岩都不肯答应,只说“再考虑”,几次三番后,秦羡便就主动改变计划了,——直至徐春风与烁星一起出现之前,蔺云岩都没有真正想过要动虚渊封印的念头。
而这,也是奚未央对徐春风的出现毫无喜色,甚至颇为头疼的原因。
他与蔺云岩已经鏖战到了这样地步,本来他只需要靠拖,就能将蔺云岩拖到力竭拿下,诚然,这样行事,对奚未央的身体和神魂都损伤极大,可对于奚未央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他都不重要,尤其像受伤这种更是小事——总归他也不会死,除却生与死以外的一切,在奚未央的认知里,都可以归类为“无恙”。
奚未央不清楚烁星到底为何会突然带着徐春风现身,但他直觉与顾鉴脱不了干系,奚未央心中难免叹息,好心办坏事,着实叫人无奈,他大致能猜到顾鉴想要徐春风去解开蔺云岩的心结,却不知这世上的“结”,都只要两种结局,要么解开,要么缠绕得更紧。
死去的徐春风可以代表着蔺云岩心中一切美好的东西,引起他的悔恨与愧疚,——他确实想要让徐春风活过来,但让徐春风活过来的前提是,徐春风真的死了。
可如果徐春风不仅没有真正死亡,反而还一直躲藏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冷眼放任蔺云岩被心中魔障所惑,直至堕落至此,回头无岸,那么在此之前蔺云岩所认定的一切,就都变成了一场骗局。
且不论真相是什么,欺骗都始终存在。更何况,在此般情境之下,能不能解释、有没有机会解释,那又是另一重问题了。
顾鉴这个傻孩子呀……他将扭曲的情感,想象的太过光明了。
……
人在癫狂的状态下,潜力将会是无穷的。催动虚渊禁制,本就需要全神贯注,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蔺云岩居然还有精力闪避奚未央的攻击。他只需要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彻底融化虚渊之上的封印,真的等到了那时,面对那如浪潮般无法计数的,饥肠辘辘的恶灵,莫说是奚未央和烁星,就算集当今修士之力,再想将它们重新封印,都不是易事,那将会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奚未央不自觉的咬牙,他终于对蔺云岩真正动了杀意。
他并非无法击杀蔺云岩,而是他不能。
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并不算真正长成,一旦蔺云岩死亡,魔灵就会离体,这也是为什么奚未央一直想要活捉蔺云岩,就是为了方便剥离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好将之重新封印。
但事到如今,与恶灵释放,苍生大难相比,区区魔灵,显然已成小事。
奚未央向烁星喝道:“北秋,不论如何镇住封印!”
烁星身为妖族,本就对怨气敏感,要他靠近虚渊,都已经是百般不适,何况镇压,但如今已是不得不上的时候,因此烁星纵是被怨气压得头昏脑涨,也依旧咬牙集中精神,他低声对徐春风道:“你躲到边上去,我化作原形,要更方便一些……”
“不必。”徐春风的手掌贴上烁星的背心,他道:“我虽无战力,但应对怨灵,化解怨气,却正是神木原本的使命。——觉得好受一些了吗,小秋?”
烁星微怔:神木,化解怨气,引渡灵魂……这些事情总让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的恐惧感,可是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他回忆不起来自己恐惧的根源。
烁星捉住徐春风的手,摇头拒绝道:“我不要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可以做到。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会死的,可我不会。”
徐春风只是于一截神木残片上苟且偷生的魂魄罢了,若要他去承担神木的使命,转换灵魂怨气,这会耗尽神木千万年修养才养回来的仅剩神力,烁星绝不会让他冒这样的险。
烁星迅速道:“哥哥,回思明镜里去,贸贸然将你拉出来,是我错了。这外面的事,你不要管。我不会有事,我只要你安然无恙!”
说罢,烁星就想要将徐春风推回思明镜中去,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思明镜是奚未央的神器,他之前之所以能出入自由,是因为徐春风在思明镜中,他们某种程度上神魂相通,徐春风才能将他拉入,但现在徐春风和他都在外面,而奚未央——
烁星仰头,奚未央正与蔺云岩缠斗得不可开交,蔺云岩操纵的魂链在半空中纠缠缠绕,红雾与黑链遮蔽天日,想要看清他们的人影都难,烁星于是愈发后悔,徐春风道:“我不做别的,我只帮你化解怨气。这伤不了我多少的。时间紧迫,小秋,别犹豫了!”
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若叫徐春风一个人找地方躲起来,烁星也不放心,他只得点头,与徐春风双双盘膝坐下,而千里之外的中州,顾鉴透过水镜看着思明镜天幕上所映照出的一切,心中想的却是:不够。还不够——
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只要一日尚未长成,顾鉴就可以感知得到,若奚未央真杀了蔺云岩,他也能控制住魔灵不乱窜,至少,他绝不会让魔灵触碰到奚未央。
但现在,顾鉴需要蔺云岩能够变得更强。
如现在这般混乱危及的场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错过了这一次,恐怕就很难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而按照秦羡目前的布局来看,他似乎也没有准备比蔺云岩更强的战力了。
顾鉴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尝试着催化蔺云岩体内的魔灵,让那被蔺云岩原本所压抑的、排斥的魔脉,彻底的长成!
唯有如此,蔺云岩的实力,才能在被奚未央杀死之前,再度暴涨,甚至有可能短期到达天仙境,再辅以控灵术以及怨气对烁星天然的压制——
顾鉴要让烁星,务必陷入危及生死的险境!——
作者有话说:皎皎:这傻孩子怎么净添乱呀QAQ!
镜子:放心皎皎,我是白切黑,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自己的棋~
第297章
魔灵在新的宿主体内越是扎根, 与前一个宿主的联系就会越微弱,顾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能力能让魔灵在蔺云岩的体内快速长成,但不管可不可以, 他都要试一试!
***
昆仑山脉因虚渊下的怨灵冲击, 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地动山摇,原本纷纷汇集于此的修士,察觉到了此次事件的凶险,许多都已经明智的选择先行离去——不论是回各自的宗门,抑或往何处投奔商议,总要比留在这不测之地, 立刻就生死难料来的强。
沈清思同样心急如焚,玄冥山与沈不念目前的安危, 她是放心的, 可昆仑所显现出来的天象,在短短两日间已经变了几番,所预兆的情况根本就是越来越糟,就算她再信任奚未央, 也很难不慌。沈清思只能向陆离寻求安慰:“师伯, 师尊从来都算无遗策, 绝不会冲动行事, 他定然安好, 对吗?”
陆离:“……”
陆离自然也希望奚未央安然无恙, 但沈清思所说的“算无遗策”“绝不会冲动行事”之语,着实是叫陆离心情复杂。
只能说,沈清思还是不够了解奚未央,她对奚未央的师尊滤镜太厚,总觉得奚未央无所不能, 但实际上,在陆离看来,奚未央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大部分全凭命硬,奚未央年轻的时候那是真的不怕死,如今稍许惜命一些,还全仰赖顾鉴对他的影响。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怎样,奚未央都仍旧是奚未央,他始终都在折磨着陆离的心理承受能力,譬如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所以,与其说什么信任奚未央的过往“战绩”,陆离倒觉得,还不如像凡人那般,寄希望于并不存在的漫天神佛,更能叫他有个安慰。
陆离在心中叹息忧虑不止,却不能同沈清思显露半点,他面对沈清思期冀的目光,只得强做镇定的点头:“是啊。”
“未央做事,我从不担心。”
因为阻止不了,也无力干预。
从前如此,而今亦然。
……
虚渊下感受到召唤的怨灵们,如同海啸浪潮般汹涌冲击着虚渊逐渐溶解的封印,最多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它们必将重现人间,而要烁星以一人之力,在镇压狂暴怨灵的同时,去修补被蔺云岩逐渐溶解的虚渊封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奚未央能够尽快的将蔺云岩击杀,然后去与烁星合力将残破的封印重新补上。
由控灵术操纵凝聚而成的魂链变化多端,它们如同一只茧一般,将蔺云岩牢牢包裹保护,其余的则汇聚成数十条触手,凝聚、割离,即使一时被无数剑影冲散劈开,转眼间又会重新汇合到一处,时间紧迫之时最怕缠斗,虚渊封印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奚未央踏风闪避开几条纠缠的魂链,他将自己的灵力凝结为弓,以红妆剑本体为箭,张弓如满月,瞄准了远处那个由魂链所包裹的巨茧——
只需要这一箭……
变故陡生。
巨茧倏地散开,化作漫天污秽的黑雨,带着腐蚀的的腥臭气息,向着正在镇压怨灵的烁星与徐春风倾盆而下,而本应在巨茧包裹保护之中的蔺云岩已不见踪影,奚未央收了灵力,重新执剑,与此同时,清缓箫声响起,原来虚渊结界之上,不知何时竟又站了一个奚未央!
“清都”可破万千迷障,亦有涤荡污秽之力,笛音如涟漪,凝成一道巨伞般的屏障,将虚渊上空的黑玉遮挡净化,而那个依旧凌空执剑的奚未央回身,望向他背后那被割裂扭曲,又重新粘合的空间,——蔺云岩正从那被破开的虚空中走出,他身上的魔气愈重,原本一侧苍白干瘦如同枯枝般的手臂,此刻竟然化作了一柄苍白如月的弯刀,奚未央盯住那弯刀,持续的鏖战似乎令他的嗓音有些发哑:“这是……逍光?”
“奚首座的眼力,果真不同凡响,一眼就认出了这可以割开任意一处空间,使人无所不至的神器逍光。”蔺云岩垂眸,欣赏着自己已经化刀的手臂,他道:“托奚首座的福,今日在下也算开了眼界,一人分身两处,并且同时使用不同神器……天仙境如此神力,难怪都说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哈哈哈,奚未央,枉我当年,竟信了你的托词!”
奚未央道:“我并没有骗你。蔺云岩,想来你并不清楚,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人死之后魂魄消散,本就是归于大轮回,化作天地灵气而已,何来起死回生?你当年机缘巧合,能够强存住徐春风的魂魄,已然费尽心血,可这却也只是理论上的第一步,——魂魄寻不到能够依托的身躯,任你再是用尽手段,它也迟早会散……”
“你胡说!”蔺云岩怒吼道:“一派胡言!奚未央,你说的是冠冕堂皇,可你睁开眼睛看看,下面的那个人是谁!”
奚未央下意识攥紧了红妆,他冷冷回道:“是么?那就也请你冷静下来,好好地再看看,下面的那个人,他究竟是否肉身凡胎,他到底还能不能够算作是一个‘人’?”
“呵……”
蔺云岩嗤笑道:“这话就用不着奚首座提醒了。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我师兄的气息。所以,不论他是托身在别人的身躯上,还是什么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于我而言,他就是他。当年我一朝不慎,竟叫无耻的妖孽偷走了他,幸好,如今兜兜转转,天意又将他送回了我的身边……既然他出现了,我就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就算是我死,他也得陪着我一道!”
话落,蔺云岩挥动逍光,闪身进入了割开的虚空,奚未央同样欲回虚渊结界,他的身侧却突然出现了数十个虚空孔洞,怨灵汇作的触手从中扭动着向他袭来,硬生生将奚未央暂且拖住,而蔺云岩已经从徐春风身边的虚空之中踏出,他望了一眼空中被触手纠缠着的奚未央,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用清都抵御黑雨的奚未央分.身,不屑地笑了一声:“四境最强者,也不过如此。”
“师兄,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烁星需要全力镇压虚渊封印,根本动弹不得,因此蔺云岩也完全不惧他,此刻的蔺云岩已经与逍光所融合,他可以随时带着徐春风去任何地方,等到烁星和奚未央有余力时,他与徐春风,早已不知在何处天涯了。
逍光与红妆一样,凡是越高阶,越有灵性的神器,它们就越不会甘愿与修士定立某种平衡的契约,这些神器需要的是“饲主”,是能够与它们所契合的,供养它们的存在,而一旦这样的共生达成,除非死亡不能摆脱。蔺云岩总是个习惯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因此他在得到逍光多年之后,仍然在犹豫,究竟是否要与逍光完全的融合,直到今日。
他前一刻,还被奚未央逼的几乎山穷水尽,如今,却是柳暗花明,徐春风的出现,更是叫他满意的不能更满意。
果然,能在最后一刻用上的,才叫做底牌。
蔺云岩以一种堪称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徐春风:“当年,我还以为只要将你藏起来,就可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师兄,你居然还是逃走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逍光刀刃重新化作枯瘦苍白的手掌,蔺云岩对徐春风道:“你说,这叫我情何以堪?”
徐春风沉默着,并不理会蔺云岩,却听蔺云岩又道:“师兄,你该不会,又想着要死吧?”
“说起来,你还真是叫我意想不到。”蔺云岩皮笑肉不笑的道:“若不是真实发生过,我还真不相信,像你这样软弱的人,居然能有胆子自戕。”
徐春风终于抬眼,他与蔺云岩第一次重新对视,徐春风说:“那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你错了。”蔺云岩说:“徐春风,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同样,你也没有什么底线。你只是装的很好。我说的对吗,师兄?”
“为什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呢?”
蔺云岩忽的笑了,他说:“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不是吗?徐春风,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好像对谁都尽心尽力的样子,可是真的有人承你的情吗?他们感激你吗?有谁真把你放心上当回事吗?——没有!”
“别人只会觉得你天生就是贱!”
徐春风:“那又怎么样?”
蔺云岩:“——”
徐春风淡然看着蔺云岩,继续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春风道:“每个人怎样看我,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蔺云岩,你能够代表谁?”
蔺云岩恼道:“我不需要代表谁!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原本我只是想要带你走,但现在,”
蔺云岩的指尖在虚空中割下一圈,与此同时,烁星的颈间浮现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蔺云岩玩味的笑道:“果然是畜生,还真是皮糙肉厚……”
他向着徐春风伸出手:“师兄,我只说一遍,到我的身边来。否则,下一刀,我可不会这样温柔了。”
正在全力镇压着虚渊怨灵的烁星睁开眼。
他此刻说不出话来,一双妖异的竖瞳望向身前立着的人,其中却盛满了恐惧被抛弃的委屈。
烁星艰难的唤道:“哥哥……”
蔺云岩厉声道:“过来!”
“否则我立刻让他死在你眼前!”
徐春风:“……”
徐春风沉默着,终于还是向着蔺云岩走近了一步。
徐春风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叹:“徐前辈,你可不能听他的。”
听见这道声音,徐春风禁不住全身一颤,他快速回头,身后正是不知如何跨越千里,突破昆仑的护山大阵,突然现身于此的顾鉴!——
作者有话说:顾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顾鉴了,我现在是全新升级版,钮祜禄小镜子~
第298章
顾鉴是何时出现的, 又是怎样出现的,没有人知道。
谁也没能察觉到空间产生了任何波动,仿佛顾鉴始终存在, 从未到来、亦从未离去。
顾鉴此刻说起话来, 慢吞吞的,徐春风甚至注意到了他向前走动时,不仅动作迟缓,甚至还有些同手同脚的僵硬,这样的情况像极了徐春风刚刚进入树人状态的模样,——顾鉴似乎并不适应他的身体。
顾鉴抬手, 按着徐春风的肩,徐春风感觉到肩背上的重量, 顾鉴显然正将他当做支撑的“拐杖”, 徐春风没有出声,只是在起初的僵硬过后尽可能的放松身体,他听见顾鉴缓缓的道:“以我之见,当一个人想要杀了谁的时候, 是很难因为另一个人的缘故, 就想通放下的。何况, ……徐前辈, 您算他对北秋杀意的始作俑者呢!”
顾鉴抬眼, 看向蔺云岩, 问:“蔺尊主,我说的对不对?”
蔺云岩警惕的盯着顾鉴,倒是不否认,他道:“是,你说的没错!今日不论如何, 我都要杀了这妖孽!”
如果没有烁星,徐春风怎么可能跑得出昆仑?但这只是蔺云岩想要烁星死的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徐春风对他的维护。
这怎么可以?
蔺云岩不能接受,也无法容忍,徐春风与其他任何人构建联系的状态,他要让他孤立无援、与世隔绝、斩断与其他所有人的一切关系,直到,只剩下他一个。
蔺云岩无所谓徐春风是痛苦、悲伤、还是仇恨,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当徐春风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他的时候,那他就是他的支柱、他的主宰,他要徐春风完完全全的属于他,断了对外界的一切念想。
顾鉴听罢,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似乎有些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了,于是顾鉴收回了撑着徐春风肩膀的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对蔺云岩道:“蔺尊主,多亏了你有这样的执念,这才亲手为自己掘下了死路,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了。”
青碧色的灵气在顾鉴的掌中凝结,“无名”神剑蕴着无边生机显现,蔺云岩显然没有将顾鉴放在眼中:“又来一个送死的。”
阴冷的魂链如同触手一般向着顾鉴袭来,顾鉴却没有过多的招式,亦不躲避,只是闭目回身展臂挥出一剑,霎时间,一股特殊而浩瀚的神力自那一剑之中挥洒而出,它并无攻击之意,也不针对任何一人,如山如海,恢弘磅礴,涤荡万物。
红妆血雾驱散,躁动怨灵平息,被驱使化作魂链的逝者们终归于天地轮回……此一刻的时间仿佛定格,又好像它仍在流动,只是被某种不可测的力量无限延长,使得所有人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得以洞悉天地万物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皎皎,”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道幻影合二为一的奚未央震惊侧首:“阿镜?!你怎么……”
奚未央想要问,顾鉴为什么会在他的身边,顾鉴不是明明应该在——
奚未央低头,望向虚渊之上顾鉴本应站立的位置,可那里哪里还有顾鉴的身影?奚未央只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虚影,此间的生灵无法看清祂的神态面容,甚至祂的存在,也不应是用肉眼去看,人们只能够感受到祂的存在,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白袍执剑,破混沌,分阴阳,睥睨万物,亘古不朽。
顾鉴拥住奚未央,涌入他鼻腔的是奚未央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这让顾鉴的眼睛都有些发涩,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的道:“等回去,我全部都会告诉你的,皎皎你看,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奚未央闻言,心中顿生疑惑:“这一次?”
轮回事关天机,顾鉴终究还是无法将其托出,他只得借口解释:“是啊,我是说,在和秦羡的交锋里,这一次,到底还是我们赢了。”
奚未央低低“哦”了一声,凭借他对顾鉴的了解,他心下仍旧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奇怪,但顾鉴给出的解释,也算是合理,最重要的是,奚未央能察觉到,有一些事,顾鉴应当是“不能”告诉他的。
奚未央想,那些不能“说”的事,或许是与那位父神有关吧。
幸好,奚未央也不是很有好奇心。修行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无法分享也无法替代,即便是再亲密的伴侣也一样,人总有秘密。他们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有信任彼此,这样就已经足够。
身处玄妙定格状态的众人,终于渐渐适应了这被特殊场域所笼罩的环境,烁星试图从结印盘坐中起身,却因为过于着急而踉跄着跌倒,但他仍旧连爬带跑的想着父神的虚影冲去,烁星的声音在颤抖,他说:“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我忘记了。你是谁?!”
烁星清空了自己的记忆,他分明对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可是当那道模糊的白衣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灵魂在告诉他:这个人很熟悉。
烁星对自己的过去不感兴趣,对漫长的未来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与徐春风在一起,似乎就是他的一切,但就在父神出现的瞬间,烁星好像记起了自己的来处,也预知到了自己的最终的归宿。
这并非是他记起了过去,也并不是他预见了未来,这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一个浑浑噩噩的生灵,终于拨云见日,瞬间明净澄澈。
“好孩子。”父神的残念轻叹,他伸出手,却无法隔着数不尽的轮回去触碰到跪坐于他身前的烁星,“我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昭……”他沉默了瞬息,复而改口道:“北秋,你在此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唯愿你,日日欢喜,岁岁无忧。”
眼前的虚影逐渐消散,烁星如梦初醒一般,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他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求助的望向徐春风,徐春风的心中沉甸甸的,不知为何,现在的他,似乎突然多出来了很多原本所不曾有的,强烈而浓郁的情绪,——那是属于活人所应有的,而非草木之灵。可是现在,他居然……又可以重新感受到了。
徐春风来到烁星的身边,屈膝在他的身侧半跪下,烁星宛如一个被抛弃的孩童一般扑进了他的怀中,他确定的同他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从今以后,我彻底的属于这里了。”
即便什么也不记得,但烁星仍旧可以感受得到,他本该与此方位面之外的联系,如今已经彻底的被切断了。这处位面是被父神封死了的,而位面之外,烁星仍旧可以捕捉到微弱的血脉共鸣,那应当是他的血亲,但却不是与他有关的故人。
所有与他真正亲密相连的人,都已经化作了浩瀚宇宙之中的烟尘,就连父神留在此方位面的那道神念,也在刚才彻底的消逝了。或者说……祂的意识散去,而祂的神力,却留在了——顾鉴的身上。
烁星定定的望向与奚未央相携落于虚渊之上的顾鉴,如今虚渊下的怨灵已经不再狂暴,场域笼罩之下,一切甚至平静到了堪称寂静的地步,此处好像仅仅只是一座墨玉建筑的广场,蔺云岩焦躁的反复结印,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顾鉴看着他,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的场域,所有规则都在我一念,我可以让你拥有无边神力,也可以让你连抬一根手指都费劲。所以——蔺尊主,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会尽量让你少吃一点苦的。”
徐春风温柔抚着烁星的后背安慰他,他问顾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做了什么,竟然能真正连结到父神的残念?”
顾鉴道:“徐前辈若要这样问,那就说来话长了,各种细节,难以道明,所幸结果还算不错,这样不就够了?”
他这话,明显就是不想说,徐春风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选择追根究底,毕竟,就像是顾鉴所说,从目前来看,于他们而言的结果很不错,徐春风重新拥有了正常人的情感,烁星的神智也清明也许多,——这样就够了。
顾鉴看了眼蔺云岩,又看向徐春风,问他:“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徐前辈,现在你已经不用担心自己未来,会变成麻木无心的‘怪物’了,但你心中的恨与执念,还需要你自己去化解。”
徐春风道:“不必了。”
蔺云岩听见他的这句话,下意识上前一步,他厉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恨我吗?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徐春风打断蔺云岩的怒吼,他平静的抬眸望向他,只是说道:“原本,我确实以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与你分说明白,我以为,我需要听见你的道歉忏悔,但现在……”当正常的情感重新回归,将原本仅剩的执念压制、化解,徐春风忽然意识到:“这没有意义,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有错,自然也无从谈起忏悔。蔺云岩,你在我未来的生命里并不重要,——当然,在过去同样。”
一叶障目。
蔺云岩持续多年的对徐春风嘲讽、羞辱、造谣污蔑,最后甚至还想要将他做成傀儡,而徐春风也总在试图躲避他,越来越谨言慎行,生怕自己一旦犯错,又会被当成蔺云岩折磨他的由头。那么多年以来,徐春风最大的执念与不平,莫过于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使得蔺云岩如此待他,长期的压抑,以至于徐春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或许他并没有错。
从来做错事的那个人,都不是他。
用恶劣的手段想要与他产生联系,从而控制他的那个人,是蔺云岩。
蔺云岩不会悔改,也不会反省,因为他生来如此。
蔺云岩:“你胡说!”
徐春风一句“你在我的生命里并不重要”,几乎快把蔺云岩击碎,他目眦欲裂的想要冲上前,却被顾鉴抬指控制住动弹不得,蔺云岩歇斯底里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对你不重要!你只是忘了!师兄——!”
“你忘了,在我刚到师门的时候,我才只有几岁,个子刚到你的腿,每次一到夜里,我就很害怕,因为山里的晚上什么怪声都有,鸟叫虫叫,还有不知道什么畜生的在吼,……风吹过树叶,就像是有鬼,老畜生以为自己多超凡绝世,日日训我软弱不堪大用,颜诺那个贱人更是怕我天资惊人会和她争宠,三天两头的在老东西那里告我的不是……师兄,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对我好!”
“你让我别怕,让我好好修炼,说你是我师兄,我就像你的弟弟,你会一辈子照顾我……徐春风!这些话都是你亲口说的,你现在怎么可以不认!”
徐春风:“……”
听见蔺云岩说起年幼时的旧事,徐春风难免生出了一瞬恍惚,之后便是感到极其的可笑可悲,他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所以蔺云岩,你后来,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么?”
蔺云岩恨声道:“那是因为你先骗了我!”
“徐春风,你说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说我们俩在昆仑相依为命,可实际上呢?!”
徐春风:“?”
徐春风听到这里,禁不住茫然,他疑惑地看着蔺云岩,问道:“难道我当初对你不够好吗?”
“好?哈哈哈哈……”蔺云岩突然发出了一阵几乎尖利的大笑,他说:“是啊,你对我好,你对我怎么不好?可是你对我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和对其他任何人,真的有区别吗?”
“不管是谁,难道你不都是温柔殷勤,妥帖周全无微不至吗?”蔺云岩咬牙一字一字道:“师兄啊师兄,那些不相干的人,莫非都是你的亲人,都与你相依为命?”
蔺云岩:“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为了赢得你更多的注意和怜惜,练剑故意划伤自己、尚未辟谷就不眠不休的冥想打坐,饿的昏了过去,我清晨早起加练、夜里背诵经典,因此那时连个子都长得比同龄人要小……师兄,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有在意过吗?!”
徐春风:“……”
徐春风对此只觉得震惊。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蔺云岩,说:“你刻苦修炼,你吃苦受罪……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的注意和怜惜?”
徐春风诧异道:“修士修炼,难道不都是为了自己吗?你的修为灵力,难道会练到我的身上来吗?何况,哪个修士修行,不吃苦受罪呢?诚然,你确实比大部分人都更努力,但师尊要求严格,为了不被他责罚训斥而严于律己,这并不稀奇,怎么反倒成了我的过错?”
徐春风越回忆,越是觉得奇怪:“何况,你说你练剑伤到自己,打坐饿晕过去,可这些事情,不都是我在照顾你吗?”
徐春风蔺云岩的师门,是地狱难度的师门,黎华尊者独有一套“清高”逻辑,实际上是刚愎自用,目中见不得半点尘埃,然而究竟何为多出来的“灰尘”,却又全看他的心情,端的是难相处到了极点,今日训斥,明日责罚,后日冷嘲热讽,全是家常便饭;颜诺则更是八百个心眼子,面上却还清纯可爱,一套套哄得黎华尊者对这个唯一的女弟子多出许多宽容偏爱……当然,颜诺还是低估了黎华尊者的“清高”程度,当黎华尊者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弟子其实对他心存爱慕的时候,黎华尊者可以眼都不眨的就将她清理门户,宛如拂去衣上不该有的褶皱般无情。
总之,要想这两人能意识到蔺云岩受伤饿晕,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若没有徐春风多加照顾着,蔺云岩这个昆仑数百年难遇的天才,恐怕早就夭折在幼年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但蔺云岩只是回给徐春风冷笑。
他道:“所以,你照顾我,究竟是因为我是特别的,还是只是你性格如此,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抑或仅仅因为你作为大师兄,所以觉得需要对我负责?”
徐春风:“……”
徐春风从没想到,蔺云岩对他积累的不满与恨意,竟然是源于那么可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荒诞的缘由。他很想要笑,可是面部嘴角的肌肉,就好像僵住了一半,实在是笑不出来,徐春风只能回答蔺云岩:“不论是因为哪一点,蔺云岩,我从没对不住你。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他这一句仁至义尽,再次的刺痛了蔺云岩的神经,蔺云岩尖叫着重又剧烈挣扎了起来,顾鉴烦不胜烦,所幸打了个响指,直接给他噤了声,——蔺云岩叫声的穿透性太强,顾鉴感觉自己都像在耳鸣了。
“行了行了,蔺尊主你就别再诉苦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点事。”顾鉴不满的揉着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声奚未央有没有事,奚未央微微摇了摇头,顾鉴这才又对蔺云岩道:“你有什么苦衷,我来替你总结,无外乎就是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你嘛,对不对?”
“但是蔺云岩,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有哪样好处,哪点特别,值得你在意的人,对你另眼相看?”——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可以说,我进入到完结倒计时了!
第299章
顾鉴嫌弃的看着蔺云岩, 说道:“就算再亲近的关系,想要求人帮忙,那还得讨个巧、卖个乖呢!你想让人把你当成特别的, 一天天却尽不干人事, 没有付出,倒是自怨自艾起来了?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师兄成日里没别的事情要做吗?一天到晚围着你嘘寒问暖?你脑子没毛病吧?!”
蔺云岩又挣扎着想要说话,他双眼充血,不知又在嘶吼些什么,可惜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顾鉴原本还在思考要不要暂时给他解一下禁,眼见他那般模样, 顾鉴少有的心软瞬间就熄灭了, ——权当是为了自己的耳膜,顾鉴也不想再和蔺云岩进行没有意义的掰扯了。
他问奚未央:“皎皎,现在咱们怎么办?”
“需要将他身上的魔脉抽出来吗?”
奚未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奚未央道:“魔灵本是被禁绝之物,这几十年间却因秦羡而屡掀风波。人心难测, 这样强大却被禁止的邪物, 若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有个结果, 来日一旦又有蛛丝马迹, 恐怕百口也难辨。况且, 对于修行这样艰难的路来说, 一旦魔灵这样的‘捷径’依然存在,哪怕只是给人留下一个念想,将来也必定生事。”
秦羡只有一个,但被秦羡所描述的天外世界所感召的人,他们无处不在。没有了秦羡的筹谋操纵, 他们现在或许风平浪静,那就像是光明之下的暗影,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百年千年之后,是否还会出现如秦羡般聪慧且疯狂的人,谁也不能保证。
如果注定会有这样的人不断出现,那么奚未央希望,可以越少越好。
徐春风道:“所以,你要当着四境之人的面,杀了他?”
魔灵一旦完全长成,就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宿主死亡,魔灵化作的魔脉随之枯萎,其二则是……彻底的将魔脉从宿主的身上完整剥离。
但是剥离魔脉的过程耗时漫长,短则数月,慢慢来的话几年都不一定能完成,最重要的是,被剥离的魔脉的人,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废人,虽然还留有一条性命,但却已经无力操纵身体,只能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甚至就连排泄都不受控制……总之,如果一定要二选其一,大约没有人,会选择以第二种方式活着。
然而,要让蔺云岩被当着四境众多修士的面处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远比死亡本身恐怖百倍。蔺云岩毫不意外的又受到了刺激,情绪再度激烈起来,——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一生,最终会以被当众行刑这样耻辱的方式死去!
奚未央冷声道:“昆仑因他覆灭,更有不知多少人命丧他手,不论怎样死,他都罪有应得。”
蔺云岩将牙都咬出血来——真是好伪善的话!红妆剑上层叠的血,难道就比他手上的要少吗?!
顾鉴感觉蔺云岩的情绪一直挺强烈的,他一开始还留意着,但蔺云岩总是这样,顾鉴都有点累了。他问奚未央:“现在需要打开场域吗?徐前辈,你可知晓该如何关闭这昆仑的防御大阵?”
徐春风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旦关闭场域,捆仙绳又对魔气无效,该如何再控制他呢?”
顾鉴一琢磨,说:“这确实也有道理,那就不关了,我给这场域调调频,只要让所有进入的人,都在我的监控范围之内就好。现在这种状态,太累人了。”
毕竟当时开这场域的人是父神,祂大约习惯了有什么就全部拉到顶,根本不考虑灵力损耗,顾鉴却没那么厚的“家底”,这样顶级的控场场域开到现在,顾鉴已经感觉太阳穴胀痛了。
于是现在,在虚渊之上,几人再度开始了分配任务和对流程:徐春风去负责关闭护山大阵,顾鉴将场域控制的核心调到蔺云岩身上,奚未央将被封住周身穴道又五花大绑的黎华尊者从思明镜里掏了出来,然后开始安排设计各自的戏份。
蔺云岩是一切的恶首,这倒也不算冤枉了他。徐春风的剧本是当年被蔺云岩迫害,不得已只能假死逃离,他被奚未央隐藏的上古大妖徒弟北秋所救,于是多年来一直藏在玄冥山修养身体,至于黎华尊者……他都被蔺云岩害成这样了,活生生的受害者,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算是真有人质疑蔺云岩做这一切的可能性,这无妨,反正奚未央也不真的着急杀了蔺云岩,目前最重要的是将事情定性,若真有人怀疑,只需让楚吟和陆离不管用什么猛药,暂时把黎华尊者治醒就好。——哪怕他只能清醒一刻钟,之后立刻就要死,奚未央都不在意,因为黎华尊者目前还活着的意义,就是指认蔺云岩。
也真是多亏了父神,让徐春风能够以血肉之躯的伪装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他身上神木的气息被父神的神力所掩盖,当人们见到徐春风的时候,眼中所见,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修士,这也正合了他被蔺云岩迫害,九死一生才终于逃离的剧本。
顾鉴暗戳戳的用胳膊肘捅了捅奚未央,他眨眼道:“皎皎,那是不是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说……我不是你的徒弟,我和你的关系很纯洁,只是纯粹的道侣?”
奚未央抱臂故作诧异:“怎么?我们之前的关系,不是纯粹的道侣?”
“那还是什么?”
顾鉴:“……”
顾鉴心想,好嘛,这到底是为什么,每次凡是他主动想要调戏奚未央,结果都会变成自己被调戏,或者他只能为了自己的“嘴贱”而负责的哄,但是反观奚未央每次调戏他……说实话,顾鉴没什么定力的,那么多年过去,他也依旧没有长进。
是以,顾鉴只能委委屈屈的认栽,说:“是道侣。我们一直都是纯粹的道侣。”
奚未央于是微笑,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顾鉴的下巴,说:“师徒什么的不好听,都是别人在胡言乱语,往后可不许再说了,知道吗?”
抛开别的不谈,顾鉴心里其实是不排斥私下的师徒play的,但奚未央对此明显耻度很高,尤其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师尊”这个称呼越来越成为奚未央的雷区,但凡从顾鉴的嘴里说出来,奚未央九成可能性不会给他好脸色,还有一分可能,大抵是某些不得已的特殊情况,不在常理之中,所以也不做计数。
顾鉴黏黏糊糊的牵住奚未央的手,点头说:“嗯。”
“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戏要唱,趁着这会儿还没人,清净,你让我靠一会儿吧。”
奚未央与顾鉴十指相扣,他微微垂首,问额头抵在他肩上的顾鉴:“头疼吗?”
顾鉴叹气:“唉,有一点。”
但精神力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只能在一次次不断地挑战上限中进步,如果始终留在舒适区,反而不是一件好事。顾鉴估摸着说:“等这次结束,我可能要先回去睡个三五天的……”
奚未央安慰的用脸颊蹭了蹭顾鉴的头发打,说:“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顾鉴“唔”了一声,又说:“缚魔锁我已经让师叔加急炼了,保准是最顶级的,等东西一送到,我就不用再受这种罪了。”
这世上既然有克制灵力的捆仙绳,自然就会有能压制魔气的缚魔锁。这两者炼制的步骤都是大差不差,只是需要用的引子不一样。魔灵绝迹世间已久,就连魔本身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和概念,这样的“安逸”,也让与魔相关的许多法器咒术失传,幸而玄冥山的藏书阁收藏足够丰富,只要材料齐全,加以融岳鼎的辅助,苏昀朗最多两三日,就可以炼出针对蔺云岩的缚魔锁。
到时候,只消用缚魔锁将蔺云岩五花大绑,再做一处压制魔气的禁制,就不怕蔺云岩折腾了,至于四境的那群修士们要如何谈判、又要谈判多久、这被灭门的昆仑应当如何处置,就都是后话了,如今还尚且不急。
徐春风去打开护山大阵时,奚未央便暗中传音于陆离与沈清思,现将目前昆仑的情况与他们简单说了一番,饶是见惯了修界各种风浪的陆离,在听见奚未央说昆仑被蔺云岩屠灭的时候,依然惨白了脸色,又惊又吓,沈清思更是差点原地一个踉跄。奚未央联系陆离和沈清思,主要是为了让他们在进入昆仑之后,能配合他的计划行事,可此时陆离已然有些神思不属,远不及沈清思听得认真,——陆离此刻脑中所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昆仑被屠灭,真的是蔺云岩所为吗?
又或者……真的是蔺云岩“一人”所为吗?
人一旦存了怀疑,即便真相摆在眼前,他也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东西。陆离禁不住感到悲哀,原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心中对奚未央的恐惧与不信任,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陆离当然不可能会因此就对奚未央做什么。甚至,就连提起这样的怀疑,于陆离和奚未央之间,都会是宛如利剑般的背叛。陆离想,自己现在不会提起,在往后余生自然更不会说,可是他不提、不说,不代表他对奚未央的怀疑与恐惧就不存在。直至此刻,陆离才真正愿意承认,他真的真的很怕奚未央,怕到……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奚未央了。
明明在心里那样的想对方,却还要以亲密的师兄弟的身份去相处,陆离只觉得自己很虚伪。
回忆自幼至今的几十年,陆离将奚未央当做过弟弟、不可替代的亲人、甚至曾有过一段时间不知为何的情愫,而现在,陆离想,或许他们真的应该相互疏远。奚未央有爱人,有属于他无穷的未来,陆离同样。
——他早就应该放过自己了。
…………
昆仑结界打开,外界的修士们已经离去了不少,如今还留下等待的,大多都是修为较高,能在四境说得上些话的人,这些修士一进昆仑,就被纳入到场域之中,虽然顾鉴已经调整过场域的等级,然而这终究是某种程度上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在两处空间之间交替,有所不适是正常现象,况且场域是特殊技能,绝大部分修士终其一生都无缘接触这样玄妙的空间,再加上有些人修为略低,进来后整个呆住,行动迟缓,或头晕呕吐的人比比皆是。这样的不适并不伤人,只是常规反应,适应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便好,但却足以起到一种震慑作用——让那些修士清晰的意识到,在这里,他们是正在被掌控着的。
观众与主演们皆已就位,这搭好的戏台便可以开唱了。场域持续的越久,顾鉴的头疼就越严重,何况他还需要集中精神,于是顾鉴怠懒说话,索性自己找了个清静些的地方坐下打坐,只用神识监控便好。
演戏演戏,都是开演前的准备工作磨人,如今一切问题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去就容易的多。
魔灵一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禁忌,虽然昆仑被蔺云岩屠灭、烁星救了假死逃离的徐春风、黎华尊者因下蛊失败导致精神失常、烁星其实是奚未央隐藏身份的特殊弟子……等等事件难以论证,且又充斥着各种巧合,但蔺云岩体内的魔脉却做不得假,只需凭着魔脉这一点,以及蔺云岩如今的危险性,上头那些事情,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到最后,一定都会变成他做的。
顾鉴的思维不可遏制的飘远,他想到了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奚未央最初向他拿起刀,毁去他的丹田,想要剔除他体内的魔脉时说过的话——顾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做错过事,错的不是你,但是师尊没有办法,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的命。
看不见触不着的潜规则,足以将绝大部分人都碾作齑粉。人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或许都曾想象过,自己未来要做那个能够改变和打破规则的人,可就算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却似乎也仅仅只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规则……先前在与父神聊天的时候,顾鉴想起原本的自己,那个叫做顾镜的青年,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按部就班的被培养长大,然后不喜欢也不拒绝的做着自己早被安排好的工作,他身边来往的人都羡慕他所拥有的一切,夸赞他的年少有为,可顾镜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被越来越蔓延的空洞逐渐吞噬。
顾鉴:“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凡尔赛……您知道凡尔赛是什么意思吗?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成功人士,觉得我从出生开始就在终点,那么容易的人生我有什么不满意……说实话,我也常常这样劝自己,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最后,我忽然发现,我不知道我究竟对自己哪里不满意。”顾鉴慢吞吞的说:“我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每天按照别人给我排的行程生活,难得的休息日,我可以发一天的呆,因为离开了别人的安排,我就完全丧失自己的想法了。”
顾鉴已经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呆了三十多年,他重新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方式,所有截然不同、光怪陆离的一切,如今再要他去回忆从前,其实已相当遥远,唯有那时空虚的感受仍然清晰,“来到这里之后,除却最初,我会担心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之外,我几乎没有再想过要回去。”
“奚未央和玄冥山把我保护照顾的太好,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能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的我,比从前的顾镜活的更真实。——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谁又能知晓呢?”
父神安静的倾听着顾鉴啰里啰嗦的抱怨,最后,他悠然问道:“那你如今,找到想要做的事了吗?”
顾鉴点头,他说:“有很多。”
有很多,很多想要和奚未央一起做的事。
父神说:“人生之存在,烦恼之无穷。如果你有很多想要做的事,那么顾鉴,你的痛苦也将如影随形。你以为从前的你只是丧失了欲望,可实际上你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命运,——你既不满、又不甘,可你从未反抗。你承受着自己以为的内心煎熬,同时却享受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渥生活。顾鉴,永远别怪罪自己拥有的东西,这是懦夫的行径。”
“顾鉴,你现在之所以满怀期待,之所以不惧未来,那是因为你的内心深处认为,此间的一切,皆在你可以掌控的范围以内,至少,你可以保全自己和所爱之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顾鉴沉默,被人彻底看穿的感觉显然不好受,在父神的面前,他大约与初生的婴儿无异。
父神低低笑道:“你一心要找到我,为的是能够得到长久的寿命,好与你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顾鉴,从你拥有它开始,你所需要面对的,将会是永无穷尽的未来。”
“可怜的孩子啊……”
父神悲悯的注视着他:“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长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大约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取决于我话多不多了~
第300章
在奚未央的“剧本”里, 虽然许多事情都被移花接木,但总的来说,关于蔺云岩的基本属实, 倒没有叫他多背锅。反而是蔺云岩一个人用控灵术屠了昆仑这件事, 分明是事实,可因为过于恐怖,令人难以相信。
在场域的笼罩之下,没有人会傻到在此当众提出异议,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过不久的将来, 四境之中一定会出现类似的声音:昆仑的覆灭奚未央也有份,只是他把责任, 全部都推给了无从辩解的蔺云岩, 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世事总是如此荒谬,人们永远只会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一切,哪怕那完全是与真相背道而驰的无端猜测。
所幸奚未央已经习惯,也并不在意。他从很年轻坐上玄冥山首座的位置时, 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很多时候言语能够杀死人, 但再强大的人, 也无法去堵住这世上的悠悠众口, ——既然站上了更高的位置, 就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心,这是奚未央从小就被教导的道理。然而,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
是不断经历的世情,最终一点一点的教会了他。
去接受, 去承受,去理解,最后,奚未央得以用更宽容的心,去包容世事。
顾鉴对奚未央说:“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你的观察者。”
奚未央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的等着顾鉴继续说下去。
于是,顾鉴说:“在不同人的眼里,你有着不同的模样。他们或许熟悉你,或许不熟悉,又或许熟悉且自认为了解你。曾经我也困扰过,我究竟算不算那些人中的一员……毕竟,皎皎,深爱着一个人,并不代表就了解对方,不是吗?这世上有很多人,与枕边人幸福的共度一生,可是他们未必就真正了解对方。每个人都有秘密。”
奚未央:“所以?”
顾鉴道:“所以,我曾经犹豫过,我到底要不要真正的‘了解’你。还是说,我们只需要相爱,只需要相互信任,就够了。”
“那时候,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占有欲作祟,顾鉴原本的想法越发站不住脚,且显得幼稚可笑。顾鉴注视着奚未央的眼睛,告诉他:“可是皎皎,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的话,能够容忍自己,隔着纱雾拥抱对方吗?”
奚未央没有回答,他反而笑道:“顾鉴,你在同我调情吗?”
顾鉴:“……”
顾鉴直至此刻,听见奚未央调戏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耳朵发烫,他轻轻打了下奚未央的手臂,说他:“哎,你这个人……”
奚未央含笑看着顾鉴,慢悠悠的说:“阿镜,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所以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
“没有人是完全相同的。”
奚未央缓缓道:“对待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况下,面对同一件事,都不见得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爱也是同样。”
“于我而言,‘爱’是一种感觉。”奚未央道:“它不拘泥于任何一种情况,惊鸿一瞥从此余生不见的大有人在,他们并不熟悉,也不了解,但心动是真实的。”
“你那么渴望了解我,除了你爱我之外,这只能说明……”奚未央挑眉,将顾鉴从头到脚,十分暧昧的飞快扫视了一遍,他说:“看来,我最初在你的眼里,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啊……”
顾鉴几乎脱口而出:“你明明就是!”
顾鉴嘟囔道:“怎么就成了在我眼里?你明明就是啊!”
奚未央不置可否,顾鉴听见他感慨的叹息:“唉。幸好,我没有这样的困扰。”
顾鉴:?
顾鉴想,这不对吧,奚未央确定不是在嘲讽他很好看穿吗?
察觉到顾鉴不满的眼神,奚未央抬手揉了揉顾鉴的脸颊,现在,那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孔了。
奚未央叹道:“阿镜,我……和你不大一样。你是在爱上了一个人之后,才会越来越想要去了解和靠近对方,但对于我来说……”
“我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如果一个人于我而言是模糊的,那么即使我意识到自己爱他,我也不会去靠近他。因为我厌恶未知,我对失控的抗拒,足以让我在爱意萌发之初,就亲手将它熄灭。”
顾鉴:“等等。”
此刻的顾鉴不关心“爱”的哲学,他只在意——“你曾经对其他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吗?”
空气好像突然安静,又或许只是顾鉴自己觉得。事实上,时间仅仅过去几秒钟而已。
顾鉴撇撇嘴,说:“这个话题跳过。”
奚未央:“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鉴当然知道,毕竟就算真的有,也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但……
顾鉴很认真的说:“人如果要吃醋,就会有吃不完的醋。”
奚未央:“……”
顾鉴“很凶”的威胁奚未央:“我酸起来很恐怖的,所以你最好从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吃醋!”
奚未央:“…………”
奚未央无奈的凑上去,亲了顾鉴一口,他说,“你啊……”
“真是个呆瓜。”
***
苏昀朗的效率果然很高,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打造出了一套完整的缚魔锁,用他的话来说,与其为了应急而求快,还不如索性一次性就要最好的,况且,苏昀朗对自己的速度,向来很有自信。
奚未央打开苏昀朗送来的宝匣,只见里面排列放置着五枚金环,苏昀朗在旁介绍着自己几日来不眠不休的成果:“我查阅了古籍上的缚魔锁,然后加入了一点自己的改良。这缚魔锁以魔气为引,魔气越是强大,它的效力也就越强,五枚缚魔锁分别锁住人的手腕脚腕与咽喉,若他安分守己,这金环便不会有反应,一旦他试图运行魔息,金环立刻就束缚缩紧,且伴有雷电咒,保准给他电的服服的,绝不敢轻举妄动!”
奚未央:“……”
顾鉴:“……”
奚未央与顾鉴对视一眼,表示:“嗯。很有创意。”
顾鉴心想,平日里苏昀朗大大咧咧的宛如缺根筋,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刑讯天才,捆仙绳的效力也不过只是阻断灵力流通,苏昀朗炼的这缚魔锁倒是好,不仅勒人还通电,就算高阶修士的体质异于常人,但雷电咒本来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啊!
顾鉴神情复杂的又看了一眼那五枚金环,他都担心蔺云岩这个犟种万一一心求死,故意让自己被多电几回,那他真的可以去见阎王了。到时候,蔺云岩出事了,算谁来负责?
奚未央的想法也差不多,他同苏昀朗道:“师弟,你这缚魔锁其他都好,只是雷电咒……威力太大,不然还是去了吧?”
苏昀朗明显没有领会到奚未央的意思,他兴冲冲的道:“没事,我可以把这雷电咒的力道调小一些。放心,出不了事,我一早就在炼制的傀儡上试验过了,真人的体质只会比傀儡更强悍。——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们说过我的新发明?我为它们取名叫如意偶。只要在炼制的时候设定好,它们就会根据设置来做事,譬如炼器房,炼丹房之类的地方,条件恶劣且丹方器方本为隐秘之物,寻常人不能接触,除非是亲传弟子,才能在旁观摩学习、打打下手……”
苏昀朗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片刻,而后他才继续道:“我……没有弟子,所以早些年,才有了炼制这样傀儡的想法,后来不念来了,我又搁置在旁,前段时间才又重新想起来。”
奚未央听罢,倒也没说什么,顾鉴却是深吸一口气,不得了不得了,什么如意偶,苏昀朗这是直接整上“机器人”了!虽然还在初始阶段,但若是好好投入研发……顾鉴赶忙将自己想的说出来,他道:“师叔,这如意偶既然能根据设定来帮人做事,还能用来做许多原本不能做的试验,那若是分门别类批量生产,然后投入到各种工作中去,岂不成了一件能改变四境的大事!”
苏昀朗摇摇头,说:“你小子倒是想的美,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首先原材料就是个问题,你当炼制一个如意偶很便宜吗?还批量生产……其次,”
苏昀朗有些落寞的道:“如今四境优秀的炼器师,是越来越稀少了。”
炼丹入门就难,千百种药草足够折腾的人头晕脑胀,炼器却不然。基础的小东西很好炼制,可好炼制也就意味着满大街都是,没什么利润,真要想做出点好东西,又是越往上越吃天赋,更不必说炼器比炼丹更需要创造力,别人做过的东西你再仿制,终究只能算二流。
苏昀朗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他只道:“玄冥山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多做几个,但到底不能代替真人来用。——也别传到宗门外头去,凡是新鲜的东西,保不齐传来传去,最后被传成什么样子。”
苏昀朗的话说的十分现实,有时候,缺的从不是好点子,而是落实它所面对的各种阻力,杂七杂八的人与事合在一起,许多计划就成了不切实际。顾鉴想到此方位面中的灵气,必然随着消耗越来越稀薄的命运,也不知在遥远的未来,最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与此同时,父神的话音不断在顾鉴的耳畔回响:你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长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顾鉴,从你拥有它开始,你所需要面对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未来。”
父神那仿佛见惯了这样可怜虫的悲悯眼神,不时在顾鉴的脑海中浮现,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个无法化解的宿命诅咒。
而这些,却是顾鉴自己一力求来的。
……
有了缚魔锁后,顾鉴终于可以不用再精疲力竭的维持场域,而蔺云岩看押在哪里,则引发了各方修士们的新一轮争执,人们既想要在这桩四境中的“大事”上沾上些功劳,又生怕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在自家的手里出了点差错,便会落得个千夫所指,得不偿失。顾鉴坚持维持了场域数日,此刻已是头疼欲裂,要是可以,他站着都能立马睡着,却还要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吵吵嚷嚷,他实在忍不了了,一气之下竟然强行提高了场域的限制,给所有人噤了声:“都给我闭嘴!”
修士们在进入场域时,虽然已经感受过了那种“身不由己”的玄妙感觉,但与真正被控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终究还是有所不同,——能够在场域内同时控制这样多天一境级别的高阶修士,顾鉴的精神力之强悍,已经达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恐怖境界。
“有什么好吵的,烦不烦啊!”
这个人担心在转移蔺云岩的时候万一有人截囚,出意外可怎么好;那个人担心若将蔺云岩交给玄冥山看管,保不齐又会生出些新“罪名”,到时候叫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怎么看得过去?又有人提出不如轮流看管,也方便各门派之间相互监督,于是问题又回到了第一条:转移途中出事了怎么办?
顾鉴恼火道:“既然这里是昆仑,那就让他留在昆仑不就好了吗?昆仑是人死绝了,不是被夷为了平地,直接将他关在昆仑的牢狱里不就行了吗?我看你们人人都有很多不放心,那就索性都别走了,全部留下来,每次派不同门派的修士一道看守,十二个时辰一轮换,但凡出了问题,保管责任到人,——你们满意不满意?!”
被强行禁言的众修士们:“……”
这话说得,就算他们真有不满意,也开不了口啊!
偏偏奚未央还要来上一句:“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决定了吧。”
众修士:“……”
众修士们不敢怒也不能言,生怕顾鉴此刻敢禁他们的言,下一刻就要他们的命。
毕竟,场域之中与世隔绝,他们就算真的都死了……也可以说成是蔺云岩杀的,不是吗?
……
顾鉴终于可以找一间净室,放心的倒头就睡了,奚未央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譬如黎华尊者,就要叫楚吟和陆离加紧的治,除了徐春风外,黎华尊者也算是蔺云岩一事中,还活着的最大人证了,虽然黎华尊者只能证明蔺云岩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不能证明蔺云岩真的一人屠杀昆仑,但证据这种东西,都是有一点算一点,有了总比没有强。
另有一桩大事,便是虚渊封印剩下的修补工作。当时的情况紧急,奚未央和烁星根本没能彻底修补完全虚渊的封印,只是父神的神力克制那些怨灵,怨灵们畏惧于此,这才显得格外安分,不敢靠近封印,然而,谁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当那股威慑它们的神力逐渐消散,这些怨灵依旧会暴动,所以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赶在那之前,赶紧将虚渊的封印彻底修补与加固。
这些事情,奚未央与烁星其实就可以完成,但正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让那些高高在上久了的高阶修士们都参与进来,为四境的安稳出一份力,他们就感觉不到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正好,原本负责镇压怨灵的昆仑弟子们也都死绝了,哪怕是为了继承昆仑遗志,大家也该齐心协力,不是吗?
除却蔺云岩与黎华尊者外,如今徐春风竟然成为了昆仑唯一的幸存者,许多人都试图将主意算计到他的身上,可徐春风也不是傻子,他如今表现出的状态,宛如看破了红尘,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有人想找他“谈心”,他大多避而不见,实在是避不开的,徐春风就主打一个“淡淡的”:你说你的话,我发我的呆。
作为昆仑仅剩的传人,奚未央免不了要去询问一下徐春风对于昆仑重建的看法,徐春风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此举不仅没有必要,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徐春风道:“如今的昆仑,经此一役,已经不再是过往的仙山福地。”
甚至,因为镇压的怨灵与被蔺云岩的魔息荼毒数年,这处昔日的灵气汇聚之所,而今四处潜藏污秽,若不加处理,便极易凝结而成低阶的害人怨气,这怨气对修士造不成多大伤害,可凡人百姓一旦沾染,却要致病。总之,昆仑显然已经不再是一处适宜修行的场所了。
“至少,在近百年内,它不再是了。”
奚未央直言道:“昆仑之地已不能修行,但昆仑的资产仍在。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惊人财富,每个人都想要分一杯羹。正因为此,他们都很在意你的想法。”
“或者说……把你的想法,变成他们的想法。”
徐春风淡淡道:“昆仑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也无权做决定。——它原本是什么模样,现在、将来,也依旧会是什么模样。那些传承,是比灵脉更重要的基石,只要它们还在,昆仑就永远都在。”
奚未央满意的笑了。
他同徐春风保证:“我会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我估计还有两三章?
填一下坑,以及交代一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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