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仓君金须赛见姜糖听得专注，将那把保养得油光水滑的美髯捋了又捋，继续讲述：


    “大人是否也如小神起初一般以为是小打小闹？非也非也。”守仓君摇了摇头，“此事在当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寻常百姓只当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些江湖骗子故弄玄虚。但在这凉州城的下面，”他指了指脚下，意指精怪地界，“可是实打实地掀起了一场寻宝狂潮，不知多少小辈被卷了进去，小神族中那不成器的小辈们便是其中之一，陷在了一处被做了手脚的废弃地穴里，险些折了修为。”


    姜糖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她原本以为只是个短小趣闻，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风波。


    “小神身为本地地祇，又牵扯到自家小辈，自然不能坐视。”守仓君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小神便先是锲而不舍地追溯起这传言的源头。这事儿，除了小神这样在此地盘踞数百年的老家伙，外人绝难成功。那源头藏得极深，七拐八绕，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费了好一番功夫，小神才终于摸到些眉目——这传言，是一个外来的精怪族群散播而出的！”


    “外来精怪？”这次连一直静默品茶的贺兰澜也开口问道，他似乎对这精怪间的纠葛也生出了几分兴趣，“可知其根脚？”


    守仓君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像是厌恶，又带着几分恭敬，他缓缓道：“这个族群行事极为隐秘，昼伏夜出，踪迹难寻。”


    “但更奇怪的是，他们内部似乎分裂得厉害，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形成了三股作风迥异、各行其是的力量。这股分裂，也完完全全体现在了他们此番搅风搅雨的行事中。”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一数来：


    “这第一股力量，手段高明，目标明确。将重宝秘闻炮制得天衣无缝，细节丰满，直指人心贪念。”


    “他们掀起这场风雨，目的性极强，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完全不在意会在凉州城引起多大的混乱与后果，行事堪称狠辣果决。”


    “第二股力量，则显得玩世不恭，乐在其中。他们似乎对自身族群散播传言的最终目的本身兴趣不大，反而更热衷于煽风点火。”


    “就比如，那些在市井间流传的、绘制得煞有介事却又难以探寻的假藏宝图，多半就出自他们之手。他们仿佛觉得这一切是一场盛大而有趣的游戏，纯粹就是为了好玩，看着众生为此奔波痴狂，他们便心满意足。”


    “至于第三股力量，”守仓君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怒意，“则最为可恶！他们有着一种优雅而残忍的破坏欲。他们专门潜伏在那些被第二股力量标记出的、或是自然形成的虚假藏宝地附近。”


    “当你历经千辛万苦，自以为即将成功，触摸到宝藏的边缘时，他们才会悄然现身，不是强夺，而是用最轻巧、最戏谑的方式，轻轻一推，让你所有的努力瞬间付诸东流，前功尽弃，甚至陷入他们早已布好的险境绝地！小神那族孙，便是着了这股力量的道！”


    姜糖听得入神，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几股不同风格的影子在凉州城的阴影里穿梭、博弈、搅动风云的画面。


    她若有所思地总结道：“听金大人这般描述，这事儿……总感觉透着股说不出的猫腻。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把一切既定秩序搅乱，然后躲在暗处，看着所有人像被蒙上眼睛的没头苍蝇一样，按照他们设定的剧本乱转的感觉。”


    守仓君闻言，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苦笑几乎要溢出来：“我的司历大人哎！您既然已经如此精准地总结出了‘猫腻’二字，难道还不觉得，如此行事风格，这背后搅风搅雨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姜糖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地反应过来：“猫？！难道是……猫族？！”她想起守仓君的本体，再结合这“猫腻”二字，答案几乎昭然若揭。


    “正是！”守仓君一脸“您也明白了”的表情，带着几分痛苦地唏嘘，“将全凉州城的百姓和精怪，连同小神我在内，通通戏耍了一遍的，正是与小神同属于毛茸茸一脉、在这天地间也堪称大名鼎鼎的灵猫族！”


    “他们图什么呢？”姜糖也觉得好奇，“如此大费周章，闹得满城风雨，难道是他们整个族群准备迁居到凉州，想要在此立棍，震慑此地所有原住民不成？”她用了句从现代带来的黑话。


    姜糖实际上非常喜欢猫猫，觉得如此行事的如果竟是一群狸花猫、奶牛猫、三花猫之类的就显得非常合理了。但此时为了照顾守仓君情绪，她不得不显得同仇敌忾一些。


    “非也，非也。”守仓君连连摆手，示意姜糖少安毋躁，“故事，这还没讲完呢。大人请耐心些，因为最后知道这最终真相的，恐怕全凉州城里也没有几个，而小神我，恰巧正在此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说的事情让他极为憋屈：“毕竟涉及到了……嗯，天敌一族。”


    他含糊了一下，显然不太愿意直面这个事实，“就算眼前是坨屎，为了救回小辈，小神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为示恭敬，也为了多几分把握，小神没有贸然独往，而是联络了几位同样有着顽劣小辈陷在里面的老友，一同前去营救。其中，便有以消息灵通、飞行迅捷著称的雀鸟一族的族长。”


    “几位老家伙联手，救人倒是顺利。那些设陷阱的猫族小辈，见小神几个老骨头出面，也没过多纠缠，便放了人。想来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伤人性命。”守仓君话锋一转，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然而，灵猫族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天！”


    他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小神我这边还没等到家呢！那边最新的、有鼻子有眼的传闻，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凉州城的各个角落！传闻说——雀鸟一族，在秘境中成功夺得了那传说中的重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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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让守仓君收获良好体验，姜糖适当捧场，“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守仓君又露出了那个经典的苦笑：“假的！当然是假的！小神我还是了解我那老友的，他们救人之后立刻就撤了，连根猫毛都没多拿，哪来的什么重宝？这分明就是灵猫族玩了一手栽赃陷害，祸水东引！”


    “他们总是这样，行动前能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趴上好几个时辰，耐心得可怕。可一旦动起来，总是快得像闪电。”


    守仓君忽然喃喃自语说了句与本故事无关的话，甚至与他如今身份也不太相符，显得心有戚戚，显然是漫长的修行岁月也没能抹去曾经的天敌带来的恐惧。姜糖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守仓君这边已经回过神来，老脸一红，继续往下讲。他形象地比喻道：“自己不小心吃了屎是一回事，但被人硬生生往身上糊屎，那就是另一种很难洗清的境地了。雀鸟族当时是又惊又怒，又怕又气，简直是百口莫辩！”


    “就在这风口浪尖上，灵猫族的话事人，终于肯露面了。”守仓君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当时那猫族使者语气，“他们寻到雀鸟族内，与雀鸟族长密谈说：重宝，确实存在。但并非是在今日被雀鸟一族得到的。真相是——他们灵猫族中，有一件祖传的宝物，已经失落了数百年。经过数代族人不懈的努力追踪，他们如今终于确定，此物就在凉州城，而且，正在雀鸟一族手中！”


    车厢内一片寂静，姜糖和贺兰澜都被这神转折惊呆了。


    守仓君继续转述猫族的话：“那猫族使者表示，如果雀鸟族愿意‘以宝物交换宝物’，归还他们祖传之物，灵猫族必以重酬答谢，并且会负责平息这场因寻宝而引起的风波。但是——”


    他语气一转，“如果雀鸟族不肯……那么，灵猫族将继续，并且会加大力度散播‘雀鸟族在秘境中寻得惊天重宝’的谣言。”


    守仓君看着姜糖和贺兰澜，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威胁，也是灵猫族真正的杀招。


    “灵猫族的手段与造势能力，凉州城里的势力已经有目共睹。如果任由他们这样传播下去……重宝动人心啊！”


    “到时候，觊觎这莫须有重宝的，恐怕就不仅仅是精怪了，那些有权有势的凡人、修行者，乃至更可怕的存在，都会闻风而动。”


    “届时，雀鸟族要面对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故事讲完，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姜糖不由得觉得猫猫们实在是厉害极了，这威胁简单又高效，当真是将人心与妖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先以谣言搅乱一池春水，再栽赃陷害，最后威逼利诱，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其智谋与手段，着实令人佩服。


    而贺兰澜的目光则更加直接，他看向守仓君，出声问道：“那雀鸟族……作何选择？他们手中，当真有什么猫族祖传宝物吗？”


    守仓君金须赛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却没有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