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74-金色的声音
作品:《暗堡》 我和老师能够并肩前行,会有一天,老师将我视作同行者,而非需要保护的对象。
在心里,内特并不相信这个答案。
他和老师的关系只是在这一刻达到了短暂的平衡和交换,当他们离开这个房间,走到外面,他又是那个无往不利的大将军,而自己只是个有名无权的公子哥。
只要威斯汀·海森堡还在担任帝国之盾这个职位,责任就永远会排在内特前面。而内特想要的关系,他对伴侣的期待,便永远没法实现。
此刻海森堡的坦诚、低允,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婚礼上给他的心中撕出了一道过于深刻的口子,让他不得不改变态度来面对自己。但是,他又能保持多久呢?
他是否会在某一天又变回那冷酷无懈可击的样子,把靠近他的自己伤得头破血流?内特不曾忘记海森堡的暴力,那些误解,还有海森堡是如何把自己扔下,让自己一个人被千夫所指。
他曾在海森堡身上留下的伤口,又何尝不是让他自己血流成河?
但是,内特不会因此离开。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会不会在未来继续受伤。他逐渐明白,靠近海森堡,实际上并非靠近了安全,而是接近了危险。
可他本来就不是追求安稳生活的人,疼痛组成了内特感知幸福的一部分,如果那痛苦是老师带来的,似乎也不错。
海森堡似乎因为他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抱紧内特,加深了这个吻。内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在海森堡怀里挣动起来,海森堡并不放手,随意地换了个姿势,让内特继续躺在他怀里。
“所以你是同意了?继续和我保持伴侣关系?”
“是、算是吧。”内特脸有些红地说,“说好了!您不可以再糊弄我,我问您问题,您要告诉我。”
“我从没糊弄过你。”海森堡说,撩了一下内特有些凌乱的银发,注视着内特发红的眼眶、浅金色的眼睛。他光洁的蜜色皮肤散发着暖意。他修长的双腿蜷在床上,不时动一下。
像个小动物。
“那我要问您!您和您的家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关系很不好?”
海森堡长长叹了口气,把头往床头一靠。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告诉我啊!”
海森堡有些无奈地把手搭在额头上。
“我的父亲曾经是有名的将领,汉森·海森堡,母亲弗劳伦斯是南方的贵族。他们在你看到的那段记忆不久后就分开了,我跟着母亲。她改嫁后把我送进圣山学院住宿,我就很少见她了。”
“你的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吗?”内特问,“那样再回家,所以觉得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吗?”
何止。
海森堡有时会回想那时的情景:富丽堂皇的新庄园,永不熄灭的舞会,母亲总是那样在灯光下明媚地笑着。她只有被众人环绕才会散发光芒。而自己等在庄园的铁门外面,等在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出去吃饭。
海森堡的一只手抚摸着内特柔软华丽的长发,内特问道:
“你的父母为什么会分开呢?”
“很复杂。”海森堡漫不经心地说,“贵族的式微……父亲的脾气也不好。”
父亲总是坐在书房里,注视着他满墙的功勋,然后他会把目光转过来。
威斯汀,你十二岁就能猎杀三个成年人合力才能围捕的魔兽。我的同僚说,你的天赋是他们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高的。威斯汀,你说话做事连成年人也信服。
威斯汀,我简直要【嫉妒】你了。
内特的手搭在海森堡的脸两侧,让他原本撇开的视线重新落在内特身上。海森堡愣了一下,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那,老师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有两个同母异父的表弟。”海森堡说,“还有……”
内特注视着他的目光,望进他的意识里。
夏风刮过宁静苍郁的庭院,橡树低垂,昆虫的声音细细簌簌。
“威斯汀,你父亲在书房叫你,怎么还在抓昆虫?”
树影中的少年抬起头,个子高挑,容貌英俊。他的目光转向长廊。在已然颓败的庭院里,母亲总是那么华丽耀眼。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女孩。
她的脸型很像海森堡,身材瘦长,瞳色很浅。
姐姐……?
“老师,您有姐姐?您怎么不告诉我?”内特问,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她……”
“姐姐还活着。”海森堡打断了内特的想法,“她在我当上大将军后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再也不要联系她。我和姐姐会变成这样,很复杂——至于我的家庭,你现在满意了吗?”
“嗯、嗯,我知道啦。”内特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总是很羡慕有哥哥姐姐的人。老师有兄弟姐妹,但是也感觉很不容易啊。”
“其实没那么糟。”海森堡凉凉地说。
见内特打了呵欠,想要休息,海森堡突然说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内特睁开眼睛,“您想问我什么?”
海森堡注视着内特,他的眼睛颜色变深,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内特一时感到紧张,但是海森堡收紧了抱着他的腰的手,不让他逃离。
然后,威斯汀·海森堡问道:
“格劳斯·耶格尔是谁?”
··
完了。
好了,老师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该怎么回答?
老师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个朋友,路上认识的。
弑君者,他不是故意杀了先帝康斯坦丁的。
我跟您说过他死了,没有骗您,只是他死了还能复活。
他之前来我家做客,所以我招待了一下他。哦,对,他还有个朋友,跟他一起来的。您见过的,那条黑龙,婚礼上闯进来的那条。
“呃……啊——谁啊——”内特试图睁着眼睛说瞎话。
海森堡眯起了眼睛,他握着内特腰的手肉眼可见地发力。
“你在婚礼上喊过他的名字。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内特的脸开始发红,眼神飘忽不定,欲盖弥彰地把手搭在海森堡的小臂上,想把他扯开。
“您别这么用力地抱着我!”
“不行,这个问题很关键。”
“格劳斯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之前——嗯——”
“他很喜欢你。”海森堡说,“他犯了罪,你还让我放了他。”
“他为我付出了生命……我必须那么做。”内特说,“如果是您遇到危机,我也一样会为您做的。”
海森堡似乎没有对此满意,他把头枕在内特的肩上,手臂收缩,几乎想要把内特揉碎进自己怀里。
“你还在联系他吗,内特?”
“什么?当然没有!我怎么去联系他?”内特说,“您为什么问我这个?您还对婚礼的一切耿耿于怀吗?”
“我没有。”海森堡闷闷地说,“别提那场婚礼了。”
海森堡突然仰起头,轻轻地问:“你的脸还痛吗?”
内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侧脸,然后说:“早就不痛了。”
内特把手搭上海森堡的小臂,任由老师搂着自己。他感觉老师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仍没有松开自己。
“老师……担心我去找他吗?”
“你不许去。”海森堡说,“你是我的。”
我当然是你的。内特想,我早就发过誓,我的灵魂和力量都属于你。我还能怎样做呢?
看着内特的神情,海森堡的眉毛垂下来,他慢慢地说:
“我没有在命令你……只是,别走,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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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人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内特才懒洋洋地从柔软的床垫里醒来。海森堡还搂着他,他的灰发散乱,胳膊压在他身上沉沉的。
内特一动,海森堡便醒了过来。
“睡得如何?”
“休息得很好啊。”内特问,“今天老师有什么安排吗?”
“我听说一位很有名的歌唱家今晚要在首都演唱。剧院那边给我送了票。”海森堡说,“想去听听吗?”
“当然了!”
内特虽然对歌剧不太了解,但是离开家,和老师一起去听歌剧这件事本身很让人愉快。两人正要出发,内特突然犹豫起来。
如果和老师一起出现在剧院,被别人指指点点怎么办?当然也可能像上次在斗兽场,大家只注视老师,却忽视我……无论哪种滋味,内特都不想再体验了。
似乎看出内特的犹豫,海森堡问:“怎么了,内特?”
“没什么。”内特深呼吸一口气,“我们走吧,老师。”
海森堡走过来,牵起内特的手。
“我们一起去,只是坐在包厢里听歌。”海森堡说,“没有人会指责你,我保证。如果你不想被人看见,我们坐马车去,不会有任何人给我们惹麻烦。”
皇家歌剧院虽然以皇室命名,但是因为先帝康斯坦丁久病难医、深居简出,歌剧院早就鲜少有皇室光顾,甚至一度濒临破产。据说,是新任宰相赖兹瑙上任后,大肆鼓励娱乐,本人也经常邀请宾客在歌剧院听歌赏乐,所以逐渐吸引了民众参与,才重新焕发活力。
现在,剧院的二层依然设置了三个专属包厢,分别接待皇室、军队高官和贵族议员。
海森堡带着内特在军队的那间包厢坐下,房间内早已摆好了两张并排的椅子,外面则垂着纱帘。无论是演员还是一层的宾客,都不会知道这房间里坐着谁。
海森堡坐在内特旁边,朝他微笑了一下,搭着他的手,然后把目光转向舞台。
外面的灯光很快暗了下来,随后聚焦在舞台中央,簇拥着那位演唱者缓缓登上舞台。因为灯光太过明亮,内特看不清歌手的脸,只能看见她蜷曲的橘红色卷发。她似乎很瘦,穿一条修身的金色长裙,裙摆缀满了玫瑰。
而当歌手开始演唱时……内特听见了,那个【声音】。
仿佛黄金融铸一般的、金色的声音。
高昂、激亢、穿云碎玉,仿佛从天上传来。
内特瞪大了眼睛,感觉在那声音的簇拥下,自己的意识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在被拥抱。
好厉害。这就是歌唱家吗?
歌手朝内特和海森堡的方向转过身。她张开双手,金色的旋律如同飞鸟一般环绕着歌剧院的上空。
如此悦耳,如此动听,但内特却一霎那——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或者说,因为突然的兴奋、血液加速,肺的呼吸跟不上了。他想要张开嘴,却做不到;想发出声音,身体却变得不属于自己了。可是,自己明明还坐在那里,老师就坐在自己身旁,为什么却像被关在躯壳里的囚徒,甚至连发动空间纹章的能力都做不到?
这还是第一次,内特感觉到失去能力的恐慌。
老、老师……
海森堡没有来帮自己。或许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他脑海里的转瞬的幻觉;又或许在老师看来,自己的神色一切正常,完全陶醉在歌声里?
内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因为身体的异状,视野已经变得一片模糊,连意识都开始不清。
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趁我的思维还能活动,做出反击。
霎那,内特的身上延伸出数条浅银色的丝线,这是由他的思维组成的精神之线。银色的线编织合拢,末端化成一柄通体漆黑、缠绕着雾气和扭曲花纹的匕首。
——恶魔之牙。
然后,内特毫不犹豫地把恶魔之牙刺进自己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