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作品:《掌中砂》 庄怀序入宫连朝服都未曾换,得了内侍通禀便进了紫宸殿。
殿内烧着暖融融的炭火,冬日刚过,可天还没暖,殿角的窗台上还插着新折的春梅。
殿内两侧坐了六七位大臣,他的父亲庄修齐和新任右相楚元胥都在其中,另有几个新被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也在,此刻正拘谨地坐着,手里捧着奏章,似乎被打断了议事。
李承玦着帝王常服,坐在紫檀龙椅上,一手扶额,另只手的指尖搭在扶手上轻轻点着,手上戴了一个玉扳指。明明是慵懒的姿态,仍旧教人觉得天子圣颜不可直视。
他向陛下行了礼,得令平身后方直起腰身。
李承玦身姿微动,手肘撑在扶手上,指尖轻抵下颌,如闲聊一般开口:“爱卿有何事禀报?朕若没记错,你今日可是告了假。”
帝王如此,臣下却不敢怠慢。
庄怀序连忙拱手,将河边祭神以及发生的意外,还有百姓议论纷纷的话,通通禀报给了圣上。
待他说完,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大臣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跪在殿中叩首:“陛下息怒!”
李承玦的出身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他继位时已经有许多大臣不满,认为他有异族血脉,传位给他会令真龙血脉有染,所以十四皇子不该继承大统。
李承玦听完,只是淡笑着,下一秒,殿外涌入大批靖边军,刀锋迅速划破皮肉,还没反应过来,热血已经溅得到处都是。
漆柱,烛台,砖缝,大臣的脸和白色孝服。
顷刻之间,那些反对之人通通倒在了地上,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李承玦是殿内唯一身上没有溅血的人,他笑意不变,看向瑟瑟发抖的众人:“众卿还有异议吗?”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无论他们真心服从还是假意归降,总之无人再敢公然反对。
而这些识时务的臣子已于年前获赏,庆功宴上又加官晋爵,至此,私下里反对的声量也小了很多。
是以,大臣们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跪下来一方面是防李承玦动怒,另一方面,大殿冲进侍卫杀人的场面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亲身经历者,甚至有人整月碰不得荤腥。
龙有逆鳞,不外如是。
殿角那尊鎏金香炉里飘出细细的烟,在光里若隐若现。
一声轻笑自上首传开,李承玦放下手臂缓缓后倚,薄而翘的唇角微弯:“何怒之有?朕高兴还来不及。”
他垂眼,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扶手上的紫金龙兽,口吻轻慢:“正愁抓不着人,这不就自己冒出来了?都起来罢。”
“谢陛下。”
众人扶着凳子起身,重新坐好。
楚元胥没坐,手持羽扇拱手道:“禀陛下,臣请命彻查此事。”
“好啊。”李承玦温和应着,“右相替朕看看,朕的那些个皇兄们想出的什么好把戏。”
宫变那日皇子们杀的杀,囚得囚,六皇子李承稷混乱中被人救走,九皇子李承尧和十一皇子李承厦也一并失踪,现在都找不到人,后二者的母妃已经幽禁于冷宫,六皇子一派的亲族皆已处置,生母被赐死。
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半年间关于三位皇子的踪迹仍在寻找,可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本以为是逃命去了,不想一场春祭竟再次冒出来,还使用这般手段,看来对皇位仍旧是没有死心,不惜以血脉之论攻陷。
如此危及社稷的大事,陛下轻描淡写带过了,他们却不敢不当回事,陛下的性子愈发捉摸不透,小心恭谨总是对的。
李承玦仍旧温和地笑着,看向站在殿中的庄怀序,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开口:“爱卿游玩中途抛下余家小姐,专门向朕禀报此事,倒是朕打扰爱卿休假了。”
庄怀序后背忽然沁出一层薄汗。
他告假并未说明理由,连父亲都不清楚,他与余幼薇相处不过半日,陛下竟知晓得如此清楚。
也就是说,今日之事,或许陛下早在他回禀之前就已收到了消息?
这句话看似关切,可其中的遐想空间令人毛骨悚然!
陛下继承大统不过半年,竟已在京中布下如此情报网。他平日里不仅要披览奏章、裁断政务,还要从盘根错节的贵族手中步步夺回权势,在朝野暗流中巧妙平衡各方势力,更要审慎敲定中枢与地方的人员任用,甚至还派人搜捕不明失踪的三位皇子,同时兼顾这些还能完成这样的布置,这份精力与手腕,几乎有些恐怖了……
除了楚元胥,其他人的表情不由暗中变了变。
庄怀序垂首,拱手回禀:“这都是臣等分内之事,余小姐也瞧出此事是针对陛下而来,让臣立即上报。事关社稷安危,绝无可能打扰。”
李承玦唇角笑意淡了,没说话,缓缓摩挲玉扳指。
“是吗。”他抬首应着,“余小姐如此深明大义,爱卿日后定要好好待她才是。”
“臣遵旨。”
“好了,爱卿也累了,退下罢。”
“是。”
庄怀序缓缓退下,待到殿门口,他听见李承玦淡淡的声音:“继续议事罢。”
-
晚间。
已是二更天,紫宸殿的灯火仍旧亮着,议事的大臣早已散去,值夜的宫女内侍垂手立在角落,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殿里的铜鹤摆件一般,不见任何存在感。
朱砂笔墨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李承玦将毛笔搁在一边,奏折也放在一旁晾着。
于内侍眼尖,瞧见帝王搁笔的空档,暗中打手势让宫女奉茶。
一名宫女手捧托盘,轻步上前,描金茶碗与一碟精致糕点无声置于帝王手边,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李承玦啜了口茶,顺手拈起一块糕点,甫一入口眉头便蹙了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于内侍连忙上前:“陛下,可是这糕点不合胃口?哪里不好尽可告诉奴婢,奴婢责令御膳房改正。”
太甜。
味道也无聊。
和那些普通糕点没什么分别。
李承玦淡淡抬首:“没什么,做得很好。”
没必要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就茶而已。
他将手里的糕点放回碟子里,没有再碰。
不多时,殿外的殿头进来通传:“启禀陛下,缇骑司指挥使卫昭大人求见。”
“传。”
卫昭一身玄衣,腰束革带,佩刀入殿,向圣上行礼。
李承玦没抬头,笔尖在另一本奏折上移动:“查到了?”
卫昭:“回陛下,祭祀的一应用品和经手人员都已细细查过。香火外层涂了桐油,故而点不着;桌布灰烬里有硫磺与硝石粉,祭祀用的蜡烛也被动过手脚,滴落的蜡油恰好能引燃药粉。只是……置办这些物品的杂役,已于昨日在家中被灭口。”
李承玦停了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桌案上的灯芯突然“哔剥”一声。
烛火微晃,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若说午时还是推测,现在便是实证了。桐油是用来防火防腐之物,可以隔绝水火,民间不难买到;硫磺同样是易得之物,百姓也常用。
然而硝石粉却管控严格。
便是军中取用,也是一笔一笔查问记录,寻常百姓极难接触,更何况,关于硫磺与硝石粉达到点燃用量的配比,也只有军中工匠才知道。
所以,此事是何人所为,答案昭然若揭。
卫昭料想圣上此刻心情定然不佳。他是李承玦在西北的亲卫,从李承玦还是士兵时就跟他一起并肩作战,后来李承玦立功越来越多,渐渐有了自己的靖边军,还将缇骑卫交给他掌管。
缇骑卫在军中就是精锐,负责暗杀、侦查与奇袭等。
直到李承玦彻底掌权,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缇骑卫从靖边军中单独分出来,成立了直属皇帝一人的缇骑司,仍旧由他掌管。
他和李承玦不单是君臣,更是兄弟。对李承玦,他自问有几分了解。
李承玦抬眼,只问了一句话。
“有家人吗?”
卫昭停了一下才缓过来,懂了陛下的意思,表情顿时有些动容。
“回陛下,一并……去了。”
李承玦闭了下眼:“为他们安葬罢。”
“是。”卫昭抱拳,“属下已派人加大搜查,力将早日搜出三位殿下。”
李承玦停止转动扳指,下巴微抬:“不必了。”
卫昭不解看过去:“陛下?”
“藏了这许久都找不到,加大搜查便搜得到了?朕的皇兄既动手,必是有备而来。”
他起身,从龙案后绕出来,负手在殿中踱步,手中扳指仍在摩挲。
卫昭的视线跟在李承玦身上,眼中满是信赖与忠诚。
李承玦稍作思索,站定:“让军师传令下去,花朝节朕会出宫,与百姓同游。”
卫昭脸色微变:“陛下万万不可!此举过于危险,万一六殿下他们——”
李承玦突然出声打断他:“朕没时间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必再说,去办吧。”
卫昭还欲再劝,但李承玦面色坚决,在军中他的话便是铁令,言出必践,绝不更改。
卫昭只好咽下。陛下既决意,他只好与军师——右相细细筹划,务必保陛下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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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这天,幼薇提了两种点心:两盒玉心软酪,另一种则是用梅花模具压制的糕饼。
她外罩一件浅玉色披风,登上了前往宁国公府的马车,算是应谢明姝宫宴之邀约。
正是初春,天刚回暖,枝头放新绿,比起天寒地冻的冬日,这样的天气称得上暖意融融。
路上,小桃跟幼薇数着:“相府的聘礼单子好长呢!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聘礼,小姐,看来庄公子是真心求娶你的,想来嫁过去必不会教小姐受了委屈,老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奴婢听来顺说,庄公子下聘那天,好多人过来偷偷打探呢,小姐这桩婚事好,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羡慕小姐……”
上次和庄怀序见过了面,回府后和父亲说了她的打算,这桩婚事暂时就这么定了,流程却没急着向下走。
庄怀序时不时会捎人给她送些小玩意,有时是精致的零嘴,有时是些难买的话本,有些是坊间解闷的小物件,总之非是那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俗物,但都是花了心思的。
幼薇却不知道回什么好。
一来她是茫然的,对庄怀序只是有些初步的好感,回礼完全是出于礼节;二来,她担心万一亲事有变,她却送了那么多有象征意味的东西,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幼薇纠结两天,就让管家挑了几方上好的徽墨、两锭端砚,便是作为朋友收下也合理的东西,就这么给庄怀序送了去。
东西收得多了,心里也渐渐松快些,被人这般惦记着,终究是暖意,对待这件事,也没了最初的排斥。
御赐的婚事进度不能停滞不前,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是以当父亲询问她意见的时候,她稍作犹豫,还是点头了。
于是相府没多久便下了聘,聘礼队伍长得快把整条街站满,引得不少百姓来围观。
不论是聘礼上门那天,还是小桃唠唠叨叨的现在,幼薇都没什么求亲的实感,大概心里头时不时会浮现另一个人,所以总觉得这是别人的事。
小桃能看出自家小姐心里还没放下那个人,她说这些话只是想让小姐多想想这令人开心的亲事。
可是她嘴巴都要说干了小姐也没反应,难道庄公子不是让小姐开心的人,那么那个人会是吗?
她试探地开口:“奴婢听闻圣人今夜会出宫与百姓同游,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见到……”
“不会。”
幼薇答得很快,语气也很淡。
“圣人出行必有仪仗,寻常百姓怎会相见,何况圣人出巡,与我们何干?以后莫要再提。”
小桃讪讪应下:“是。”
心里却拿不定,小姐这般平淡,算是放下了吗?可若是放下,怎会应得这般快?
马车停在国公府前,幼薇从车上下来,此刻国公府府门大开,二管家守在门口迎客。
幼薇携着小桃欲进,却被拦下了。
“余小姐恕罪。”二管家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很坚持,“今日府中宴客,按规矩需出示请柬。”
幼薇并未多想,只是一愣:“请柬?未曾收到过什么请柬……是那日明姝姐姐说让我花朝节来……”
话没说完,旁边一辆马车停下,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贵女掀帘下车,递过一张描金请柬。二管家验过,双手奉还,让小厮引着人往里去了。
幼薇傻了眼。
“这……许是明姝姐姐忙忘了,将我漏了去,劳烦二管家帮我通传一声……”
二管家略一思忖,自家大小姐与余小姐的交情是府里人都知道的,想来是真忘了。他点头道:“小姐稍等,在下这就派人去问。”
幼薇道了谢,站在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进府的贵女换了一波又一波,每个人都递上请柬,笑意盈盈地被引进去。她们路过时,有的对她点头示意,有的只淡淡瞥一眼便径直入内,谁也没多问一句。
春日的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有些暖,幼薇却觉得指尖有些凉,为何独独漏了她的请柬?
正想着,去通传的小厮终于跑了回来,喘着气道:“余小姐,大小姐请您进去。”
幼薇松了口气,提着食盒往里走。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花圃里,牡丹、山茶开得正盛,想来是花匠特意催开应景的。
待客的潭月阁就在前面,远远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笑闹声,银铃似的,衬得这园子里愈发春意融融。
“余小姐到——”
随着通报声,阁内的笑闹骤然停了。
幼薇掀开竹帘迈进门槛时,十来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惊讶,有探究,还有几分藏不住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