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魏凌

作品:《女推官

    几乎同一时间,离得最近的巡捕扭住了他的胳膊。


    众人正觉诧异,只听得那巡捕道:“属下方才检查此人衣裳时,就发现衣裾处粘了好些苍耳子。”


    说着,将那领头的学子强行转了个身,手指下方。


    果真有。方富贵朝季寒使了个眼色,正欲问话。


    “放开我,”那学子突然剧烈挣扎,一边试图摆脱桎梏,一边嚷道,“我有功名在身,你们不可以抓我。”


    咕咚,他单膝跪在了地上。


    原来是抓着他的巡捕松了手,居高临下地冷哼了声,不屑道:“谁抓你了?瞧瞧人家一个个的,全都不声不响的配合官府检查,就你鬼吼鬼叫。咋地,是碰不起,还是心里有鬼啊?”


    一气呵成,理直气壮,不亏是方巡检的人。季寒默默佩服,不期然察觉方巡检的嘴角渐渐上扬。


    带着七分满意三分阴恻恻。他起身,掸了掸衣袍的皱褶,来到那学子跟前。


    “功名在身?你可敢再说一遍?”


    那学子从地上爬起,梗着脖颈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方巡检不信大可去查。”


    “好,好气魄。”抬手拍上紧绷的肩侧,方富贵哈哈笑道,“原来挣功名不是为国为民,是为了触犯律法时自保用的啊?好好好,好一个功名在身。”


    倏地,方富贵脸色骤变,搭在那学子肩侧的手掌,呼啸挥去。


    啪,耳光响亮。


    “畜生。”


    季寒捏紧了手中棋子,一瞬不眨地看着那挺直的背脊。


    “但凡你说一句因你功名在身,本官不得滥用职权,本官尚还没那么生气。”缓缓而道,方富贵的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依据我朝律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谁给你的自信竟敢目无律法,高人一等?”


    方富贵冷笑道:“难道,是你的姑父荣尚书吗?”


    掌中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放下,垂眸敛神,季寒知道方巡检此举有多冒险。


    “说,究竟向巡检司报案的那人是魏明宣?还是你才是魏明宣?”


    此话一出,包括站在一旁因躲懒被揪出的四人,所有学子全都傻眼了。


    “不,他不是叫魏凌吗?”


    “对啊,那他们?魏明宣又是谁?”


    回应的是一声嗤笑,那个领头的学子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衣袖擦过嘴角,他死死地盯着方富贵,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他踏上一个台阶与巡检使平视,“方巡检去查查我在汴京府登记的学籍,看看我究竟是叫魏凌,还是魏明宣?”


    背在身后的手攥拳,方富贵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招。思忖间,巡捕凑到耳边,“方巡检,季娘子说,她可以证明魏凌就是魏明宣。”


    不止方富贵,魏凌也朝她望去。不知何时,那个叫南溪的姑娘出现在她身边,手中打着扇子。


    方富贵皱眉,这不是褚停云的那把吗?他不带走了吗?


    还未等他想明白这看似无关紧要之事——


    “敢问季娘子,白纸黑字的事,你要如何证明?”魏凌抢在他之前问道,语出讥诮,“难不成,还是红口白牙那么一说,然后借着官府的势力刑讯逼供?”


    她都未说如何证明,他的着急来得似乎早了些?季寒抿了抿唇,静静等着他未完的下文。


    “方巡检何不应下?也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开眼界,顺便也让我们知道,你们巡检司是如何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的。”


    这话,不仅羞辱身为朝廷命官的方富贵,还将整个巡检司架在了火上。只要方富贵有一点点的担忧和忌惮,就不敢应下,甚至相对聪明的选择是尽快找到台阶,结束即将而来的闹剧。


    此事因她而起,或许她该找个合适的理由,一方是荣府,一方是巡检司。


    无奈,两厢权衡不是她所擅长。


    幸运的是,方巡检也不需要她的权衡,只要,“季寒,证明给他看。”


    方富贵不掩得意地看着这个自称魏凌的学子,神色有刹那的僵硬。更为满意的是——


    “除了学籍,还有户籍。魏郎君可有信心,户籍上登记的也是魏凌?”


    方富贵猛击一掌,“就是这个理。”他怎么给忘了?


    衣袖一甩背往身后,魏凌昂着下巴回道:“当然。”


    “我看未必吧,”慢悠悠地捻起一枚白子,季寒说道,“若是这样的话,你方才应让去查的是户籍,而不是,汴京府登记的学籍。”


    “那是一回事,你休要牵强附会,曲解我的意思。”魏凌指责道,“要是不信,学籍、户籍任尔等随便查。哼,若是查出来我不是魏凌,甘愿弃了这一身功名。”


    “弃了这一身功名,回岷州吗?”


    他身形一滞,狐疑地看着她。


    季寒趁此继续又道:“从岷州到汴京行路遥远,怕是魏郎君来时受了不少罪吧?对了,关引还留着吗?”


    “呵,”他明显松了口气,“自然留着。怎的,嫌查户籍太远,查学籍太慢,接下来是准备查关引了?恐怕让季娘子失望了,关引上……”


    “自然登记的是魏凌。”


    方富贵糊涂了。可是她接得也太顺口了,似乎忘记了开始是怎么答应他的?


    再瞧魏凌,神情已不比之前,愈发地昂然自若,倨傲的姿态一览无余。


    “季娘子此话,是否与方才的笃定我不是,自相矛盾?”


    她微微蹙眉,反问道:“矛盾吗?我怎么不觉得。魏郎君觉得哪矛盾啊?”


    不屑地冷哼,他似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季寒也不纠缠,转而又问:“魏郎君参加的哪一年秋闱?”


    “今年。”


    “今年?那岂不是与我同为一届?”


    她突如其来的激动,一点都不像装的。方富贵隐隐有些担忧。


    而季寒还在继续,“不知第几榜第几名?”


    “头榜第一,解元。”


    “解元?!”她毫不掩饰惊讶,“明年春闱若是再中头名,等上了金銮殿,天……若是三元及第,真正的功名在身,光耀门楣,当官家问起殿中何人时,不知魏郎君准备如何作答?”


    交头接耳的人群安静下来。


    “依据我朝例律,殿试合格官家钦点为状元者,查祖籍三代,若为获得本地考试资格迁籍或改籍者,依冒籍论处,七年之内不得再考。”


    “魏郎君,想试试吗?”屈指叩在桌面,季寒微微笑道,“亦或者,去汴京府看看,为何一个户籍在岷州的学子,学籍会在汴京府?”


    “你、你,胡说八道。我何曾说过我的户籍在岷州,”魏凌只觉脸火辣辣的,力图争辩,“我在汴京参加的秋闱,大家都可以作证,我是汴京人士,祖上岷州。”


    方富贵幽幽地叹了口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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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叫自相矛盾?他才是未察觉的那个吧。


    因未察觉被绕进去,自然也不会发现下一个陷阱。


    所以当季寒几乎是愉悦地问出:“何时迁的籍?户籍登记上是只你一人,还是举家迁徙?你的父辈、祖辈户籍今何在?对,我朝对于科举所制定的例律中还有一条,参加都城本地科举者,需在本地居住七年以上且有家宅土地者。不知魏郎君,家在何处?地在何方?”


    魏凌彻底被弄懵了,嗫嚅着:“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你骗我?”


    季寒拢了衣袖,不甚在意道:“有没有骗你,那么多人问问便是。诸位中,可有汴京本地考生?”


    无名亭中一片死寂。


    “没有,你看,你就是骗人,你把我们当傻子,”魏凌张开了双臂,嘲笑她,“谁知道那些是不是你现编的?你就是个骗子,骗子。你想诓骗我,你、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一群不折手段的骗子。”


    “……是真的。”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魏凌愤而转身,“谁?是谁?”目眦欲裂。


    “她、她说的,”那个声音抖抖颤颤,从人群中挪出,“是真的。”


    “费天瑞,是你?你居然向着他们?!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费天瑞瑟缩着脖颈,干脆眼一闭,“再、再说一遍,事实也是事实,无、无法改变。”


    “你个废物。”


    魏凌高高地举起了手,在落下的瞬间被用刀柄挡住。还是那个巡捕。


    多少带了点前仇旧怨。方富贵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季寒看着疼得说不出话的魏凌,摇摇头,起身来到他跟前。


    “为何伤谢山长?”


    冷汗不断,他捂着手掌,咬牙道:“不是我。”


    “直接伤人的的确不是你,是那个假冒你身份去报案的人。”


    “呵,”魏凌瞪着她,“那与我何干?”


    “他是受了你指使。不然他不会说,他叫魏明宣,一个书院不存在的名字。”


    “也可能,他想嫁祸我。”


    冷汗从额角滴落,即便是手骨可能裂了,就算他承认自己是魏明宣,也似乎无法撬开他的嘴得到谢沉舟受伤的真相。


    如是揣测着,方富贵望向远方。天色越来越暗,早过了晚膳时间,那些不愿离去的学子三五成群,个个乖得不敢吭声。


    亦或许,是被吓到了?方富贵皱了皱眉。


    而这边,季寒的耐心也已不多,嗤笑道:“是你想嫁祸他吧。”


    魏凌别开了视线,试图扯出个嘲讽的弧度。


    “魏明宣,”她揉了揉眉心,“你本可以借由后山那条通往扶摇殿的捷径,自已做那个报案人。会答应那人留下,是因为他知道你的秘密对吗?”


    “我没有秘密。”


    他的倔强带给她的除了佩服,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季寒叹了口气,“谢山长也知道,所以你才会补那一刀。”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往后退去,有人惊恐地看着他,也有人跟被定住似地,瞪着她。


    方富贵扯住她衣袖,“你说啥呢?”


    夜风裹挟着山里透骨的湿冷袭来,季寒深深吸了口气。


    “南溪到时,逃跑的那人是你,最快赶来围堵她的也是你。”


    “你没有证据。”


    “谢山长留下的棋局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