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钱老倌没跑

作品:《边荒小吏

    王爵这时想起来,安户所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想过去去看看!


    但他不能走,现在外面已经彻底乱了套,人性在求生本能面前不堪一击。


    这间小小的砖房,在平时看来还算坚固。


    但在失去秩序的暴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若离开,留下柳云舒一个人在家,无异于羊入虎口。


    那些红了眼的流民,为了粮食,为了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爵深吸一口气,用力关上门,插紧门栓,甚至搬了一张结实的桌子抵在门后。


    他转身走到柳云舒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柳云舒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惊惶渐渐被一丝依赖和安心取代。


    时间在一种极度焦灼的氛围中缓慢流逝。


    到了中午,外面的喧嚣并未平息,反而因为饥饿和疲惫,增添了许多哭嚎与咒骂。


    有人开始砸抢沿途那些已经空无一人的窝棚,寻找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或值钱的物件。


    争吵声、打斗声不时传来。


    柳云舒看了看灶台,轻声道,“王大哥,我……我去做点吃的。”


    “别动!”王爵立刻阻止,神色严峻,“现在不能生火做饭。”


    柳云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炊烟和饭香在此刻就是最危险的信号,会立刻将饿疯了的流民吸引过来。


    她后怕地点点头,默默从角落里拿出之前储存的饼子。


    “委屈你了,先将就一下。”王


    爵接过饼子,用力掰开,递给她一半。


    两人就着水,默默啃着干硬的饼子。


    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一直持续到下午申时左右。


    外面的奔逃声终于渐渐稀疏下来,大部分的流民已经向南逃远了。


    留下的要么是实在跑不动的老弱病残,要么就是和他们一样,在观望或在图谋着什么。


    就在这时,后窗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


    王爵精神一振,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压低声音,“红玉?”


    “是我。”窗外传来秦红玉的声音。


    王爵连忙小心地挪开一些遮挡物,让秦红玉滑了进来。


    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衣,但发髻有些微乱,脸颊上沾着些许尘土,眼神却锐利如常。


    “红玉姐姐!”柳云舒连忙递上水碗。


    秦红玉接过却没喝,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确认两人无恙后。


    这才沉声开口,“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沉重,“我靠近北边查探,林威所在的巡边军主力确实已经出动,正在北面三十里外的一线天关卡与北蛮前锋鏖战。来的应该是北蛮主力,装备精良,攻势凶猛。”


    王爵的心猛地一沉,“黑石主营呢?驻军没反应吗?”


    “营垒城门紧闭,守军数量本就不多,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固守待援,不敢轻易出城浪战。而且……”


    秦红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嘲,“溃逃下来的边民和零散军士带来消息,这次北蛮入侵蓄谋已久,兵力远超黑石营一带的边防力量,一线天关卡……恐怕守不了多久。”


    王爵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黑石营首当其冲,一旦关卡被破,这里将瞬间沦为炼狱!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


    他必须去安户所看一眼!


    现在外面人流稀疏,暂时安全一些,他必须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钱老倌和孙小狗是死是活,是否还能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资源或者信息。


    “红玉,云舒交给你。我去安户所看看,很快回来。”王爵沉声道。


    秦红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些,默默站到了柳云舒身边。


    王爵不再迟疑,小心翼翼挪开桌子,拉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出,又将门轻轻带上。


    走在通往安户所的土路上,王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原本就破败的窝棚很多都被掀翻、砸烂,杂物散落一地。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蜷缩在角落、目光呆滞的身影,不知是无力逃跑还是别有打算。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安户所那扇熟悉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王爵心中已然不抱希望。


    这种时候,但凡有点门路和力气的,肯定都跑了。


    钱老倌那个老狐狸,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值房内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桌椅东倒西歪,文书散落一地,上面满是脚印。


    赵干的位置上空空如也,那家伙肯定跑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角落时,却猛地顿住了。


    钱老倌,那个总是佝偻着背、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的老吏,此刻竟然还端坐在他那张破旧的椅子上!


    他手里甚至端着一个粗陶茶杯,慢悠悠地呷着,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对满屋的狼藉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混乱恍若未闻。


    他居然没跑?


    王爵站在门口,逆着光,看着阴影里端坐如枯木的钱老倌。


    他深吸了一口气,都到了这个时候,刀兵或许下一刻就会临头。


    那些藏在暗处的钩心斗角、人命官司,似乎也该摆在明面上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钱叔,人都跑光了,您还坐在这里,是算准了北蛮的马蹄踏不进来,还是……另有倚仗?”


    钱老倌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道:“老了,骨头沉,跑不动了,也懒得跑。这黑石营待了一辈子,死在这儿,也算落叶归根。”


    王爵不再绕圈子,目光如炬,紧紧钉在钱老倌那张脸。


    直接抛出了压在心底最大的那块石头,“钱叔,张奎和吴仁义……是不是你杀的?”


    钱老倌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老眼对上了王爵的视线。


    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以及一丝嘲弄。


    他嘴角咧开一个干瘪的弧度,发出几声如同夜枭般沙哑的冷笑。


    “嗬……嗬嗬……”


    他盯着王爵,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这兵荒马乱,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你小子……还在琢磨是谁杀了那两头自作聪明的蠢猪?”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这个时候,你还在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