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傍晚，暮色渐沉。


    王爵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在这对虎狼相争中继续添柴加火呢。


    门外却再次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安户所门口。


    这动静比平日里流人嘈杂的声响要肃杀得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军旅气息。


    值房内的几人都是一怔，连角落里仿佛已睡着的钱老倌都微微掀开了眼皮。


    木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带起一阵冷风。


    顶盔贯甲的林威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名神色冷峻的亲兵。


    吴仁义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见到是林威，脸上瞬间堆起比见了亲爹还热情的笑容。


    他腰都快弯到了地上，“林校尉！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请进，快请进！”


    林威面无表情，目光在值房内扫过，在王爵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对吴仁义道，“奉命押解一队逃兵返回主营，需在你处借宿一宿，明日一早起程。吴管事，安排一下住处。”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吴仁义拍着胸脯保证，眼珠子一转，立刻指向王爵，“王爵！林校尉和诸位军爷的住宿，由你亲自去安排！务必周到妥当，若有丝毫怠慢，唯你是问！”


    王爵连忙躬身应道，“是，大人！属下遵命！”


    他转向林威，恭敬道，“林校尉，请随属下来。”


    林威微微颔首，对吴仁义略一拱手，便带着亲兵跟着王爵走出了安户所。


    走在黑石营杂乱却明显比往日多了些生气的道路上，林威的目光掠过两旁。


    只见不少地方已经立起了崭新的砖瓦房，虽然大多还比较简陋。


    但比起之前遍地低矮破败的土坯窝棚，已是天壤之别。


    更多的地方则是在热火朝天的施工，俨然一副大兴土木的景象。


    林威冷峻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讶异。


    他放缓了脚步，看着眼前景象，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唏嘘，“上次来得晚，没太注意……想不到这吴仁义，看着庸碌，倒把这黑石营治理得颇有几分井井有条的模样。”


    王爵跟在他身侧，闻言心中一动。


    一股不甘与某种急于证明什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林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林校尉，有没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些，并非吴大人的功劳，而是在下……一点点折腾出来的？”


    林威闻言，脚步一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落在王爵脸上，带着审视与诧异。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前夜巡查时，在王爵家附近看到的地窑厂。


    难道……这遍地的新砖，这营地的变化，真是拜眼前此人所赐？


    林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但他并未对此事发表看法。


    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听说……你又纳了一房夫人？”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林威会突然提起柳云舒。


    他张了张嘴，刚想含糊解释两句。


    林威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样也好。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妻室，等这边的事情了定，我接走红玉时，你……也不至于太过失落。”


    “接走红玉？”


    王爵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猛地抬头，“什么时候？红玉她知道吗？她同意？”


    林威看着王爵瞬间大变的脸色和连珠炮似的发问，眉头微微蹙起，“怎么？红玉……她没有告诉你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就在你们上次去黑石主营之后，她便已做了决定。”


    上次去黑石主营之后……


    王爵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


    他回想起那段时日，秦红玉确实偶尔会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时看着他欲言又止，有时又格外沉默。


    他原以为那是经历了生死后的心绪波动，或是仍在权衡对他的信任……


    却从未想过，她竟在那时就已经萌生了去意？


    林威见王爵脸色变幻，怔在原地不语。


    以为他是突然听闻消息难以接受，便放缓了语气，“王爵，你和红玉，终究不是一路人。她能与你名义上做这一场夫妻，已是你小子的福气和造化了。有些事，强求不得。”


    王爵嘴唇动了动，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一路人……


    名义上的夫妻……


    强求不得……


    这些字眼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不再多问，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引路。


    将林威一行人带到了一处相对整洁，尚无人居住的砖瓦空房前。


    他心不在焉地指挥着随行的兵士安置马匹，搬运简单的行李。


    又找来干净的铺草和饮水，动作机械，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家中。


    飞到了那个清冷的身影上。


    他必须问清楚！


    一定要亲口问她！


    就在王爵魂不守舍地安排好一切，准备告辞离开时，林威却在他转身前叫住了他。


    “王爵。”林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既然红玉没有亲口告诉你，想必她有她的考量。你……回去之后，也不必特意去问她了。”


    王爵脚步一顿，背对着林威，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最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更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他明媒正娶、朝夕相处、甚至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之并肩作战的女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她早就计划好要离开，而他这个“丈夫”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尼玛，自己老婆随时准备跟人跑了，自己能一点想法没有？


    还能不闻不问，假装天下太平？


    王爵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立刻冲回家质问的冲动。


    这才转身，迈着看似平稳实则沉重的步伐，融入了黑石营愈发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的心，却比这边荒的夜晚还要冰冷和混乱。


    秦红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